茧殇 第三、四章——苏绒烟
苏绒烟  发于:2010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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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安并没有挣扎。或许是身子虚弱动不得,亦或者本便不想挣扎。他只是安静的接受玉哲儿决绝般的亲吻,如同溺水的人抓紧最后一根稻草般,浓烈而又绝望。

玉哲儿在失控前松开了忘安。

“我会把病传给你。”忘安笑。

“那不是更好?”玉哲儿复又抱紧了忘安孱弱的身。“有我陪你,你会好的快些。”

“我累了。”忘安定定瞧着玉哲儿,眼中有些东西涌动。

“睡吧,我哪里都不去。”玉哲儿轻语。

忘安真个也就靠在玉哲儿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后慢慢阖上眼。玉哲儿放软了身子,以便叫他靠的更舒服些。等到忘安的吐纳渐渐平稳下来时,玉哲儿瞧着窗外的夜色怔怔出神。

即便是拥在怀间,感觉却依旧遥不可及。那个不带任何情欲的亲吻,对玉哲儿而言,折磨大过了享受。忘安的身上有太多陌生的气息,清晰可闻。玉哲儿心下清明,那是另一个男人肆意留下的痕迹,或许不止一个。再想着两人之间成堆的沟壑,玉哲儿突然有些恐慌。

这种禁忌的情意,到底能存活多久?

“别走。”忘安突兀出声,却是梦呓。

“我不走,哪里都不去,就在这儿。”玉哲儿小声安慰道。

忘安复又沉沉睡去,只是双手已然下意识攥紧了玉哲儿的衣袖。

玉哲儿低头贴近忘安的额。

“我的心,你又明白多少?”

一夜无眠。

天快亮时,守夜的侍卫冻醒了。

动动僵硬的脖颈,跺两下酸麻的腿,侍卫抬头看一眼蒙蒙亮的天,不觉便是悠悠一叹,呵出一团热气。天渐渐冷了。

“又快到冬天了。”侍卫喃喃自语。

天渐渐亮起来。

第十一节

“尚公公,尚公公!”

天还蒙蒙亮时,尚敛的房门便被人拍得山响。一连串急不可耐的喊声之后,总是酣睡如泥的人也被惊醒,何况是尚敛。所以,当尚敛黑着脸开门时,开口便是一通责备。

“大清早你喊什么!今个儿殿上不用我当值。”

“尚公公,出大事了。”说话的,是大太监桂和,也是今个儿当值的总管之一。

“天塌了?”尚敛好笑。

不出所料,桂和的脸有些难堪,笑也不是怒也不是。

“皇上不见了。”桂和苦了脸。

“不见就不见了,做什么这么大惊小怪。”尚敛撇嘴。

“尚公公。”桂和不由便是愁云满面。“皇上不见了啊!是皇上不见了!这不是比天塌了还要严重?”

“行了。”尚敛好笑。“带上龙袍跟我走一趟别苑?”

“啊?”桂和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你是说皇上在别苑?”

“去了不就知道了。”尚敛翻个白眼,不顾斯文打个大大的呵欠,忍不住又嘀咕一声。“好端端的早上就让你给废了,可恨。”

埋怨归埋怨,尚敛还是批了件外袍跟桂和往别苑走去。尚敛走得极是缓慢,桂和心急,又不好多说,只能蹩了气跟在后面。本是凉意颇重点秋日清晨,桂和硬是走出一身细汗。及至到了别苑,守卫一脸诧色瞧着两人。

“二位公公,这是做什么?”

“伺候皇上更衣上朝。”尚敛懒懒道一声,绕过守卫就进了院子。

守卫愣在门边,半晌合不拢嘴。

“皇上?”

紧跟其后的桂和狠狠剜一眼失职的守卫,捧着黄袍跟着进去。

尚敛所言不假。

当今天子果真是在这别苑,睡得,嗯,还很香。两人推门进去时,只瞧见皇上面带微笑和衣而卧,而他怀间,却是淳安王。眼见这诡异的情形,桂和张大了嘴半晌动弹不得,倒是尚敛见怪不怪,踮脚走到床榻边俯身轻唤。

“皇上,醒醒。”

玉哲儿慢慢睁开眼,眼中却不见半点倦怠,显然早已经醒了过来。倒是忘安呢喃两声,往玉哲儿怀间拱了两下又沉沉睡去。玉哲儿虽是不语,但看向尚敛的眼色显然透出浓浓的不悦。

尚敛干笑一声。

“过了早朝时间了。大臣都还等着您呢,您赶紧更衣上朝吧。”尚敛嘀咕道。

玉哲儿冷下脸来。

“出去。”

低沉的嗓音显然告诉众人,皇上很不开心,不想脑袋搬家就抓紧消失。尚敛也明白这些,只是想着自个的责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动员新皇起床。

“您刚登基不过三两日就误了早朝,阁老们会念叨您的。”

玉哲儿愈发恼怒起来。

“别让我说第二遍。”

显然已经到了爆发边缘。

尚敛还欲说些什么,忘安动了动身子茫然睁开了眼。

“唔,早朝?”迷迷糊糊的嗓音,像人一般还没清醒。“嗯,上。”

“天还早,再睡会,我哪里都不去。”玉哲儿忙低下头轻声哄道,声音甜腻,与方才恶狠狠地强调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尚敛颇有些吃味。

“皇上,王爷都让您上朝去呢,您就去吧。”

“多嘴的奴才。”玉哲儿恨恨瞥尚敛一眼,却也只能无奈着松开环抱忘安的手臂坐起身来。

失了温暖怀抱的忘安不觉便蜷缩起身子来,眼看困得没法睁眼,还是硬撑着睁开一条缝隙,嘴里说些颠三倒四的话,只叫人觉得可笑又可爱。

“早朝,上。唔,上。”

玉哲儿失笑。

“好,去上。你再睡会,我下了朝便回来陪你。”玉哲儿柔声,拉过锦被盖在忘安身上,然后小心亲吻他的额头。“等我回来。”

待玉哲儿转回身来,尚敛早已高抬了头看屋檐,自动忽略方才眼中所见。倒是手捧黄袍的桂和,眼瞪得要眦开。

皇上亲淳安王?桂和觉得自个一定是眼花了,或者重疾不愈。

“还愣着做什么?”尚敛扭头冲桂和呲牙。“快给皇上更衣啊。”

“啊?哦哦。”桂和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上前来为玉哲儿更衣,自始至终却不敢抬头,唯恐瞧见皇上脸上怒色而吓到胆裂。

等到玉哲儿换上黄袍准备上朝时,瞧着又睡沉的忘安,再看一眼穿着睡袍就跑来的尚敛,玉哲儿眯起眼来。

“尚敛,你留在这看着,朕回来前敢私自溜走就治你个失职。”

“奴才,遵命。”尚敛垮下脸来,心下回去睡个回笼觉的美丽梦想碎的稀里哗啦。

玉哲儿这才推开了门扬长而去。

等房里彻底静下来,尚敛夸张一叹,一屁股坐到床边,脑袋顺势倚上床柱。再叹,手捻着发梢来回揉搓。三叹时已经忍不住开始摇头晃脑。

“美好的清晨啊,就这么没了。”

“离我远点。”

冷不丁一道凉嗓响起,尚敛惊得一蹦而起。

“你你你!”尚敛长大了嘴。“你不是睡着了吗?”

“我也可以醒。”忘安微微一笑坐起身来,脸上哪里还有半丝倦怠之色。

“扮猪吃老虎。”尚敛撇嘴。“在他面前装可怜,人一走,瞧吧,就露出可恨模样来。最讨厌你这种表里不一的家伙。”

“大家彼此。”忘安冷笑。“我说的对也不对,易统领。”

“统领?”尚敛莫名其妙,四下看了一番才疑惑着回首。“你说我?”

“这房中还有贰人?”忘安撩一把额上碎发。“前朝隐军统领居然跑到敌帐中做奴才,可笑之极。”

“什么跟什么啊,我不懂。”尚敛苦脸。

“幼时,我见过你。”忘安却也不急,仍旧慢慢道来。“在李远的府邸。当时他急着寻的虎符,便是可以号令你座下铁骑的令箭。可惜,他至死也没有寻到。而你,自此人间消失。现在你又出现,是何居心?”

“王爷,您开玩笑。”尚敛笑的有些尴尬。

“不说也罢。我不会教你阴谋得逞。”忘安也不追问,古怪一笑后复又躺回床上。“门在那边,走好。我要睡了。”

“那个,皇上吩咐,要奴才守在您身侧呢。”尚敛摸摸鼻尖,笑的勉强。“若是您遣走奴才,皇上怪罪下来,奴才可是要挨廷杖的。”

“出去。”忘安冷冷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两人的语气还真是一模一样。”尚敛作势叹一声,倒也乖乖出了房门。待尚敛回身关门时,下意识便看了一眼房内,忘安的视线也于这会突兀射了过来。两人无声对视一番后,尚敛阖上了门。忘安慢慢笑出来。

“真是个惊喜。”

又是晴朗的一日。

“荆姑娘,荆小姐,荆大娘,荆婆婆。”一声接一声的叫喊懒懒飘在诺大的庭院,引得往来的奴才丫鬟们无不掩唇偷笑。

“求您开门成不成?您再不吃东西我爷爷会杀了我的。”端着食盘站在房外的小六苦了一张脸。“菩萨保佑您长命百岁,求您开门那。”

回答他的是房内一声瓷器碎裂声。

“啊!您砸什么了?房里东西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小六闻声大吃一惊。“我的姑奶奶,您开门啊。”

“离我远点!”荆秋娘恨恨出声。

“你!荆老婆子,算你狠!”小六也有了怒意,端着食盘便欲转身,就在左脚抬起时,他眼珠一转,又顿下了脚笑起来。“荆美人,只要你开门,我就能帮到你。”

“你不过是个毛头小儿,懂什么!别烦我。”荆秋娘毫不领情。

小六的脸扭曲一半,压了半晌才忍住踹门的冲动。

“你不就是恼怒自家兄弟一走没影吗?我知道个好地方,绝对能让你心想事成。”

“什么地方。”荆秋娘问,却不见有开门的意思。

“你先开门我再告诉你。你不会吃亏啦。”小六循循善诱。

房内半晌没有动静。小六满意一笑,胸有成竹。果然,片刻之后,房门吱呀一声便敞了开,荆秋娘站到了门边,脸色却是铁青。

“敢骗我,我就杀了你。”

“怎么会。”小六嘻嘻嘻道,闪个身便进了房。

一眼瞧见地上散落的花瓶碎片,小六就恨不得杀了眼前的女人。前朝初年官窑的釉瓶那,世上还不知存了几只。几百两银子就这么没了,怎叫小六不心疼。到底还是心有算计的人,小六心里疼的滴血,脸上还是挂着无害的笑,不忘将端了半晌的食盘放到桌上。

“来来来,边吃边聊。”

“我不吃。”荆秋娘断然拒绝。

“我劝你还是吃点,赶路可是很辛苦的。”小六贼贼一笑。

“赶路?”荆秋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赶什么路?”

“当然是去找高人帮忙啦。”小六一脸你是白痴的讥笑神情。“此去百里有个马蹄谷,谷里有座逍遥山庄,据说是个搜集情报顺便帮人解决恩怨的庄子,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你只要找到那庄子,然后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是啦。”

“你怎么会知道?”荆秋娘狐疑着盯着小六的脸。

“拜托,我们这是钱庄唉,南来北往的什么人没有,什么消息听不到?你尽管去就成了,我绝对没有骗你。”小六笑的有些迫不及待。“我说的可是实话呢。”

荆秋娘抿紧了唇。

“快点点头啊。”小六心里不停念叨。“敢不答应我也杀了你!居然摔我家花瓶,让你赔命!”

“可是,老爷子那边……”荆秋娘显然动摇起来。

“放心啦,我会帮忙搞定的。”小六痛快包在身上。

荆秋娘沉吟半晌后坚定开了口。

“给我筷子。”

“好咧。”小六笑开了花,忙不迭递过碗筷。“那你吃完饭就抓紧去,我给你备马。”

“好。”荆秋娘重重点头。

第十二节

傍晚时分,远处哒哒奔来一匹高头骏马。夜色渐起,却挡不住那马儿的一身栗色鬓毛。许是奔波太久的缘故,总觉本该是千里良驹的马奔跑起来颇显吃力。而跨坐于马背之上奋力扬鞭的,除了荆秋娘又有何人?

“没用的畜牲。不过才跑了百里路就累成这副德性,说什么千里良驹,摆明了是打肿脸充胖子。”荆秋娘恨恨骂一声。“死小六,居然敢骗我,回去看我怎么整治你。”

远在京城的小六莫名打个喷嚏。小六有些莫名奇妙,耸耸肩后继续忙自个的事去了。

一路紧赶慢赶,好歹在天黑前走了百里路。荆秋娘怨恨马走得费劲,殊不知,若换成寻常马匹,在短短几个时辰内赶上百里的路简直是妄想。本以为那马蹄谷会异常难寻,哪知在路上随便找个人来问便能正确地得知马蹄谷的准确方位,着实叫荆秋娘吃惊不小,下意识便以为又上了小六的当。只是待她进了谷后才发觉,事情似乎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普普通通的沟谷,两边林立的是神形怪异的奇石,但仔细来看,张牙舞爪的石似乎都是向同一个方向延伸,格外骇人。天已经黑了下来,周遭又是这些惹人生厌的怪石,荆秋娘早已没了耐性,瞥一眼谷口如同垂目老朽般佝偻着的怪石,荆秋娘长鞭一甩进了谷。

一直紧绷着心下的一根弦,只盯着脚下的路一路前冲,甚至不曾抬头来看一眼。只要有路便一直走下去,走到尽头了,便能瞧见逍遥山庄。荆秋娘这般安慰自个,也就没有先前那般恐惧。约莫半柱香的时候,荆秋娘猛然发觉周遭不见了怪石,自然喜不胜收,忙不迭抬头来看,只一眼,登时便僵在马上。

如同垂暮老朽般佝偻的怪石正安静的立在荆秋娘面前。荆秋娘僵硬着扭转头颅回看,怪异的骇人的石,同样安静立在身后。

荆秋娘又回到了谷口。

“见鬼!”荆秋娘暗暗咒骂一声,掉转了马头再次正对上谷口。“我荆秋娘不会被困在这种鬼地方!”

话音方落,荆秋娘长鞭一甩,夹紧了马腹再次冲进谷中。这次她不再是一味低头赶路,而是时时留意周遭情景。向纵深舒展的怪石,似乎是统一了动作权当路标。荆秋娘稍稍放慢了速度,一路不敢有半点松懈,甚至紧盯怪石的双眸也不曾挪开过。又是半柱香后,当荆秋娘再一次回到谷口时,荆秋娘的后背渐渐便生出些冷汗来。

“哼,不过是些障眼法,别以为能骗到我。”

说完,荆秋娘一鼓作气再次冲进谷中。这次,她索性闭上眼不再看那些怪石,只握紧了缰绳拼了命的向前冲。待马儿再次停下来时,荆秋娘听到自个如鼓般的心跳,隐约还夹杂了些颤意。犹豫着睁开眼,荆秋娘复又认命般闭紧了眸。

依然还是那怪石,依然还是那谷口,依然,在兜圈子。一滴冷汗滑进眼中,眼里便有了些刺痛。荆秋娘僵直了身子坐在马上,脸上除了愤怒愈发多了些惶恐。

这里,俨然是一处禁地。

天完全黑透了,周遭更是静悄悄一片,似乎天地间没了一点活气。就在荆秋娘坚持不住快要崩溃时,耳畔突兀传来一阵马蹄声。轻浅的,但是真实的马蹄声,一下一下,走得似乎颇有闲心逸志。荆秋娘却是如遇大赦,只恨不得掉转了马头便迎着那人追上去。只惜这会功夫,荆秋娘全身如同脱力般,咬牙坚持了半晌,哪里还能腾出点气力来扬起马鞭?荆秋娘无奈,只得屏了息紧张地注视着马蹄声传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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