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殇 第一、二章——苏绒烟
苏绒烟  发于:2010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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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夫皱皱眉。即便低着头也能感觉厅里霎时静了下来,周遭的人无不看过来,眼神里满是戏谑之意。大下着雨,只闷在店里饮酒,多少有些叫人难捱。这会难得有好戏要看,众人无不伸长了脖颈凝神细观。子夫隐隐便上了火气,本不欲与那女子一般见识,只是这种被众人观赏犹如牲畜一般的感觉着实让子夫生呕。饶是如此,子夫还是难得好脾气没有停下来破口大骂,而是加紧速度穿过厅堂回房。就在子夫急着走路时,冷不丁伸出一只脚。子夫眼尖,早已经瞧见了。本来完全可以躲过,子夫无奈一叹,只闭着眼让那横空伸出的脚一别,整个人也顺势向前扑去。身子挨地时,子夫忍不住咧嘴。真疼。早知道方才就该虚晃一下做做样子而不是实打实的摔在地上。方才一直拿言语挤兑子夫的荆秋娘噗哧一声笑出来。

『笑够了吗?』子夫也不起身,索性就坐在地上,拢拢头发,正正衣衫,偏就是不肯站起身来。

荆秋娘一时被噎得无话可说,只能拿眼狠瞅着子夫,恨不得用眼神活剥了子夫一般。本想看好戏的众人见遇着个软柿子,一时都觉无聊,也就纷纷转回头去,再不理会。

过了半晌,子夫才慢慢爬起身来,慢条斯理整好衣衫,冲荆秋娘做个鬼脸便转回身向楼上走。荆秋娘愤愤不已,却又拿子夫没辙,只能缩回桌边暗自唾弃。

正待众人准备继续饮酒之时,外面忽地传来一阵马蹄声,似有千军万马急驰而来。在这雨夜的塞外突兀闯进大队的人马,定是有事发生。一干人无不变了脸色,大厅里霎时便静静悄悄。子夫本以走上了楼梯,这会闻声也稍稍停顿了身子,只是不肯回转身来,就那么静静站着,以脊背示人。

片刻工夫,客栈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一股子冷风冲将进来,在座之人无不打个激战。再看来人,却是个戎甲在身的将士,身后跟着三两个随从,腰间挂着沉甸甸的佩剑。有人眼尖,瞧见外面候着的列队,脸色当即一变。

『掌柜的在哪?』为首之人冷冷开口。

『小……小的就是。』自后面急急走出个中年男子,肥胖的身子这会更是快要躬到地下。

『这客栈我包了。』男人冷哼一声,自怀间掏出包银两扔到地上。

『对不住了,大爷,咱们这今晚客满了。』掌柜的擦擦额头的汗小心翼翼道。

『客满?』男人眯眼,继而冷冷一笑。『那我就将这里的人头一并包下来。』

『啊?』掌柜的疑惑着抬头。

男人手一挥,身后的人立即悄无声息冲进店里。待众人反应过来,无不惊出一身冷汗。每个人的脖颈上都架着明晃晃一口钢刃。

『啊!』掌柜的终于惨叫出声。

第五节

『转过头来。』身后,男人冷酷的嗓音低低传来。

闻言,子夫无奈一叹,尽量忽略架在脖颈间的利器,慢慢扭转了头回过身去。子夫想笑。他有些奇怪,也不知自个是怎的了,居然会在这生死关头生出笑意,还是那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不过子夫明白,这会要是笑出来只会招惹大麻烦,只得硬憋着笑意,佯装惶恐。只是子夫憋得着实有些痛苦,脸上跟着挂满了痛苦之色。子夫担心自己会憋出内伤,却不知正好歪打正着,让架刀的男子误认为子夫快要被吓破了胆。男人不由便有些鄙视眼前的家伙。

『下面把紧了,别弄出一堆脏物。』男人讥讽道。

子夫战战兢兢躬下身子,抬手去擦眼角溢出的泪水,双肩更是抖个不停。子夫觉得自个真个憋出内伤来了。男人更是蔑视起眼前的家伙来。

『哭什么!脑袋还长在你脖子上。抬起头来。』

子夫慢慢抬起头,一脸扭曲。男人自怀间掏出一卷画轴,刷的打开举到子夫面前。子夫不觉便眯起眼来细细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眉毛哪里有这么粗?眼睛小,还是歪的。嘴巴有这么大吗?居然还是一脸凶相。有这么笨的画师吗?』子夫忍不住埋怨道。

『他人在哪?』男人压了压腕,利刃更加逼近子夫的颈子。

『谁知道。我又不认识他。』子夫耸肩。

『你以为自己说了那番话后我还当你不认识他?』男人冷笑。『说出这人的下落,我可以饶你不死。』

『有这么打听人的吗?』子夫撇嘴。

男人不动声色,只抖了一下腕子,子夫便觉得颈上一痛,些许凉意涌出来,想必是划破皮肉了。子夫垮下脸来。

『我真的不认识他唉。只是觉得这画上的人太丑了些才稍微评论一下的。就因为这个你就要取了我的脑袋,这世上还有王法吗?』

『我就是王法。』男人冷笑一声。『你若说了画中人的下落,我会饶你一命。可惜,你不肯乖乖与我合作,那就别怨我无情。』

话音未落,男人扬起手中佩剑便砍了过来。子夫腿下一软,人已经坐倒在地,倒也生生躲过这一剑,捡回了性命。

男人却有些吃愣。自恃学艺多年,从不曾想有人能逃离自个剑下,而且还是个怎么看怎么像软包的少年。男人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就在男人出神的这一会,子夫一个翻身便扑到男人脚下,死死抱紧男人的腿,一并将男人持剑的手也紧箍在胸间。这个姿势让男人再也抬不得手舞剑。男人气急,用力挣脱,一试之下,竟挣脱不得。男人的脸色迅速难看起来。

『不想死就离我远点。』

『你先保证不要我脑袋。』子夫闷声,声音奇奇怪怪。

男人没有低头,自是看不到子夫脸上的表情。否则这会他就能瞧见子夫忍笑忍到面部扭曲的地步。趁这空档,子夫悄悄扭头去看楼下。一瞧之下,子夫有些吃惊。原来男人说的包下客栈里的人头并没有开玩笑。不过一会功夫,楼下死伤泰半。有旅人,有兵卒。不过死伤较多的还是旅人。剩下几个能动的无不是抱着脑袋在桌椅间钻动。慌乱之下,子夫也没把荆秋娘的踪影落下。有两个小卒拖着荆秋娘的身子便朝外走。子夫心下乐开了花。

『看你这个母夜叉还凶不凶。』子夫心想。

『抱够了吗?抱够了就给我起来。』男人恶狠狠道。许是怕人听到,声音格外的低沉。

『那你保证不会杀我。』子夫抬头,做可怜兮兮状。

『不杀。』男人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

『早说嘛。』子夫咧嘴一笑,痛快松开男人直起身来。

男人得了自由,先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腕子。子夫见男人守诺,也就放下心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便转身向房间走。折腾了大半夜,子夫累得很,只想快点回去守在主子身旁美美睡上一觉。瞧着子夫快要踏进房里,男人挥剑便刺了过来。

觉察到身后的那股子戾气,子夫下意识侧身躲过。转回身来,子夫大怒。

『你!』吼了一声,想到主子还在房里休息,子夫忙不迭掩住嘴巴,只留一双眸子恨恨盯着男人。『小人!说了不杀我还挥剑,可恶!』

因着捂住嘴的缘故,子夫的声音小如蚊蚋,又掺杂些愤愤在其间,听起来奇奇怪怪,让人忍俊不禁。

『能躲过我一剑的人还从没有过。你竟然两次逃脱。你觉得我会留你命在?』男人挑眉。

子夫气急。『有你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嘛!』

『有怨气留到阎王爷那再说。』男人冷哼一气,挥剑便来。

子夫叹,倒也静静站着不动,只瞅着那锋利的剑直直逼过来。就在剑锋欲要刺进子夫眼中的瞬间,子夫稍稍偏了下脑袋,懒懒抬手,只拿两指扣住剑,然后如同折断一根竹筷般折了剑尖转手扎进男人胸膛。

其实,男人本可以躲过。只是之前子夫一动不动,男人更是用尽了气力来刺这一剑。一时之间到底停不住身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子夫将剑尖扎进自个的胸脯。男人觉得自己的皮肉像块破布一样,噗的一声便撕开了。

『这样你能安静了吗?』子夫笑笑,无视男人如同沙袋般缓缓坠下的身子,转身便推开了房门。进去前,子夫小声嘀咕,『又一个,真烦。』

男人死了。只是,他到死也不明白子夫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男人有些死不瞑目。

进了房,忘安已经直起身来靠在床边,薄退到腰间,内衬没有系住,露出大片裸露的肌肤。昏暗的光线下,那肌肤却隐隐泛着光泽。子夫看得鼻间一热。

『主子!』子夫哀叹一声,慌忙近前拉过薄被裹住主子的身子。『你刚刚退了热,这样会再着凉的。』

『外面乱糟糟的,我睡不着。』忘安慢慢道。

『好了,这会不会有事了。』子夫笑笑,起身慢腾腾挪到窗边,就是不肯回头。

忘安抬头看向子夫。他觉得今晚子夫有些奇怪,似乎是在刻意躲着自个一般。略略思忖,忘安莫名浅笑起来。『是追着我们来的?』

『嗯。』子夫应声点头。『真是好笑。他们把你画得那么丑,简直是面目全非。真不知道那个画师是做什么用的。』子夫喃喃笑语,说完顿觉自个无聊,尴尬地咳嗽一下,想着换个话题。

『这个月已经是第四次了。出了这镇子便是茫茫大漠,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还跟着追过来?』子夫长叹一气。

背后静静悄悄。子夫不以为然。平日里说话就不见得主子会每问必答,子夫也就习惯了自言自语。见主子并没打算开口,子夫自顾说了下去。

『不知道明个这雨会不会停。』

说罢,子夫无端浅叹一气。敛了心神细细听,只隐约听到身后均匀的吐呐声。子夫笑笑,慢慢转身回来。他的主子已经睡着了。

如果忘安没有睡过去,他就能明白何以子夫不肯回转头来了。因为子夫的鼻间有一汪血红,时间久了,已经凝成了块。

子夫悄悄回到床边,俯身下来轻轻将主子的身子放平,然后压好被角。做完了这些,子夫终究还是忍不住轻抵住忘安的额头。

『你会不会笑我,瞧见你居然会失态成这样。你会笑我的,对吧。』

良久,子夫方才起身退出房去。在他出房并且轻轻关上门后,他又错过了一件事。

他的主子慢慢睁开眼,咧嘴笑将起来。

出得房间,子夫慢慢溜达着下楼,却不曾想平地一声炸雷,直惊得他一个踉跄几欲滚下楼去。慌乱中抓牢了扶手才免得摔一跤,还没站稳身子,楼下便有人扑哧一声笑出来。

【报应。】

不消抬头,子夫也知道说话的人,不是那荆秋娘又是谁?方才在房里,子夫已经憋了一肚子火气,这会也顾不得讲什么情面,冷笑一声,开口便是毒言辣语。

【也不知方才是谁的清白差点葬送在一班兵卒身上。】

果不其然,子夫话音方落,荆秋娘已经跳将起来,一双凤眸睁到快要胀开,满脸赤红。

【你!】

【你什么你。】子夫冷笑一声。【不想自讨没趣就乖乖闭上嘴巴。】

说罢,子夫慢慢站起来准备下楼。楼下说是一片狼藉毫不为过。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地上已经满是尸首。三两个旅人的,绝大多数是那些个无聊兵卒。想来那队不速之客已经悉数殒命在此。楼下还站着两人,除了荆秋娘,另一个便是荆晟,身上多有血污。子夫略一看,心下已经明白个七八。那荆秋娘应该是被荆晟所救,而楼下躺着的诸多尸首,估计也不会出自第二人之手。

方才迈出一步,子夫脚下一跘,人已经摔下楼去。这次摔得子夫有些猝不及防,脑袋也狠狠撞在地上,直摔得子夫满眼星光闪。

【该了。】荆秋娘冷笑。

子夫不语,只抬头看上楼去。原来绊倒他的是方才死在子夫手下的男人。不知那男人哪来的气力,居然又支撑着爬到楼梯之间方才断气。只是到底死不瞑目,空睁着滚圆的双眼,正好与子夫斜斜对视。

子夫咧嘴笑起来。慢腾腾爬起来,也不管滚了一身尘土的衣衫,只扶着楼梯一步步重新走上去。到了男人尸首旁,子夫蹲下身来伸手扳住男人的脑袋用力一拧,男人那死不瞑目的表情便再也不得见,只有黑乎乎的脑袋对着子夫。子夫觉得舒服了许多,捞起男人的尸首便转身扔下楼去。尸首不偏不倚落在荆秋娘身边。荆秋娘长大了嘴,一声尖叫卡在嗓子里再也出不来。

【再惹到我,这就是你的模样。】子夫轻笑。

【小哥,她不过有些口不择言,无需跟她动怒。】一旁,荆晟笑笑过来打圆场。

【你若还想呆在这客栈而不是出去淋雨,就闭上嘴。】子夫斜瞥荆晟一眼,说起话来却也毫不留情面。【要不是因着你帮忙解决这堆麻烦,你以为自己还能安稳站在客栈里?再者……】

说着,子夫略一停顿,满脸玩味地看了荆秋娘一眼。【虽说方才你能救下那个女人,我可不敢保证你能再从我手里救她出来。】

荆晟讨个没趣,沉默半晌,倒也静静退到一边,再不言语。

荆秋娘吃憋,心里郁郁,想发泄又找不到能泄愤的对象。一腔子的怒气缩回肚里,只气得她转身便朝身后的方桌狠狠踢了一脚。方桌本就摇摇欲坠,被荆秋娘这么一踹,当时便散开了架子,底下露出个抱肩缩头身抖筛的兵卒。被猛地一吓,当即便趴在地上,身下多出一滩水,散发出一股子骚臭味。

【还不快走?】荆晟低喝一声。

那小兵如临大赦,忙不迭捣头如蒜。磕完头爬起来就跌跌撞撞向门口跑去。一只脚刚迈出门槛,下一刻小兵已经惨叫着扑倒在地。

【谁准你走了?】子夫干脆坐在楼梯上冷笑。【爬回来。】

小兵卒惶然,慢慢转头来看荆晟,见他不语,竟不知哪来的勇气,扶着门框站起来就欲向外走。

【找死。】子夫哼一声,顺手拾起旁边遗落的断剑便扔了出去。

没了剑尖的剑刃仍旧势如利箭破空而去。荆秋娘只觉一股子冷意紧贴着脸颊擦过,继而便听到那小兵卒惨叫一声。等荆秋娘回过头去看那小卒,只来得及瞧见小兵卒摔下去的身子,还有那柄穿透了膝盖的剑。

【你!】荆秋娘再也忍不住大喊出来。【你这只禽兽!连个无名小卒都不能放过,你还有谁杀不了!】

【嚷什么?】子夫皱起了眉。【不过让他动弹不得,又没有要他性命。说我是禽兽?】

难得,子夫终于裂开嘴真个笑将起来。【我不过碾死一只蝼蚁,顺便折断另一只的腿。你的救命恩人可是解决了整屋的人。你怎么就不说他是禽兽了?】

【他跟你不同!】荆秋娘又憋红了脸。

【不同?哪里不同?】子夫冷笑一声。【就因为他对你温言细语,所以他就是圣人,我便做禽兽?】

说完,子夫也无心再跟荆秋娘理论,只慢条斯理的站起来,抚平了衣衫,慢慢悠悠挪下楼,以龟速再慢慢悠悠挪到门边。子夫蹲下身来,冲那三魂丢了两魂半的小小兵卒莫名笑将起来。

【你说,我是禽兽吗?】

小兵睁大了双眼,半天不得言语。

【我是男人,可是居然对男人有了冲动。我应该算是禽兽吧?不对,禽兽都不如呢。】子夫状若自言自语道。

远处站着的二人自是没有听到子夫这番话,那小兵卒却是听得真切。许是意识到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小兵卒鼓足了勇气拼命摇起头来。

【哦,你不这样认为?】子夫挑眉。

【只……只要是喜欢……】小兵卒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不不会有错……不是……禽兽。】

【是这样吗?】子夫陷入沉思。【若换成他,估计不会这么想吧?】

说到这,子夫猛然回神,冲小兵卒灿烂一笑。

【谁派你们来的?】

【不……不……知道……】

【知道?】子夫反问。

【不……不知道。】小兵卒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毙命,本是钻心的痛意也被一波波袭来的巨大恐惧驱逐的无影无踪。

【不知道?】子夫挠挠头。【那,你总该知道自己属于哪支军队吧?】

【近卫军。】小兵卒迅速答道。

虽然子夫一直在笑,可是那笑只让小兵卒觉得如坠冰窟。

【近卫军?皇帝老儿的走狗啊。】子夫恍然大悟。【好了,我知道了,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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