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殇 第一、二章——苏绒烟
苏绒烟  发于:2010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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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忙。整日喝些苦药,我也心烦。”忘安忍笑。

“那怎么行!”紫萱有些急。“您身子虽然无恙了,胸前可是破了个大洞哎,流了那么多的血,不补补身子怎么成?主子,您坐会,奴婢这就去给您换药。”

说着,唯恐忘安会再拒绝一般,紫萱跳起身来便向外跑,忘安还没来得及开口,紫萱的身子已经消失不见。清楚紫萱的急性子,忘安摇摇头,且随了她去。

大殿里一时又空了下来。天已经完全黑了,紫萱忙着煎药,自然无暇分身过来照料。诺大的拢翠轩因着忘安的要求只留下两个奴才,这会不知在忙些什么,亦或者慑于忘安的脾性,自然也不曾主动过来。大殿里漆黑一片,忘安懒得起身去点灯,索性安静靠在床头。

不知过了多久,门边传来轻微响动。以为是紫萱煎完药回来,不待人近前,忘安便淡淡开了口。

“七姐姐,将药放到桌上吧。我不想喝。”

“怎么不点灯?”

陌生的嗓音。忘安愣住。

殿里陡然多了些光亮,却是来人拿出火折子来点灯。待灯掌起,大殿登时亮堂许多。忘安下意识扭头看向桌边,眼中所见,又是一袭白衣。刺眼的白。忘安不着痕迹叹了口气。倒是比预想中来的快了些。

“这几年辛苦你了。”男人淡淡一笑,也不走近,顺势坐到了桌边。

“不是很奇怪吗?”忘安不动声色将男人打量一番。“寻常人见到多年不见的血亲,最先问的应该是过得如何而非辛苦与否呢。”

“有什么分别?”男人不改颜色,依旧浅笑。

忘安眯眼。

儒雅的男人,因着白衣在身,便叫人觉得多了分出尘之气。比起之前进来的男人,同样是着白衫,同样有掌控世人生杀的大权,却又比之前的人少了分冷意与霸气,多了些淡然与了然。这个男人,明明没有太多言语动作,却叫人无形中生出些怯意。发自骨中的怯意,与性命无关,却同心底最隐秘的祟念紧密相连。忘安轻轻扯起唇角来。

“若是问过得如何,便是自心里关心着。纵然不知,心底还是会分出些心思来挂念。”忘安直直逼视男人。“若只问辛苦与否,那便是明知活得艰难还要袖手旁观,或者,还会默许一切的发生。而你,显然是后者。”

“果真是清明。”男人赞叹。“哲儿若是有你一半聪慧,也不至于让你平白受了诸多苦难。”

“那我该庆幸自己有命活着回来呢。”忘安笑。“若是我运气不济死在途中,你,是同谋。”

“既然来了,便留下吧。日后哲儿会好生待你,算是补偿。”男人也笑。“况且,这些本来便是你应得。”

“我不会叫你失望。”忘安加深笑意,眼中冷意却也愈发明显。“会一点一点讨回来的。”

男人却是不语,只静静看着忘安。忘安也不语,直直逼视回去。男人的目光里分明探寻满溢,但叫忘安觉得奇怪的,是男人自始至终不曾流露过欣喜或者惊诧,似乎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或者,理所应当。但无论哪种情况,都不是忘安所乐见。所以,忘安不着痕迹将视线跳开。

“明日早朝,我会下旨,禅位。哲儿生辰恰巧也在明日。晚上会摆宴在御花园。你身子不好,明日早朝不用过去,只消在晚宴上露下面便可。”男人淡淡开口。

“就这么怕我会毁了你的大计?”忘安哂笑。

“怕你会伤神。”男人也不计较忘安的咄咄逼人,微微一笑间站起身来,引的烛火跟着急速跳动一番。

“你好自为之。”

忘安慢慢抓紧了身下罗衾。

第二十二节

“蠢材!”

天黑风高月夜静。突兀一声厉嗓,饶是三丈之外也能听个清楚。

“我让你偷银子,你偷金子。偷了就偷了罢,你居然偷个金元宝?你脑子里装粪吗!荒郊野岭的你让我去哪里换碎银子来用!”

凄厉的嗓音不依不挠。若是有心之人细细分辨来听,隐约还能听到几声吱吱响。

“还敢给我狡辩?你嫌屁股痒了是不是?给我砸!砸不成碎银子前敢停手我就把你爪子剁了下酒!”

于是,在通往无名镇这条坑洼的路上,便有了一只满脸委屈的猴子举着沉甸甸一个金元宝不停往地上扔。一下,两下,三下。

世上猴子不少见,但六耳的猕猴却着实少了些,更何况是一只抱着金元宝扔着玩的猴子。这种百年难得一见场景换谁也忍不住驻足观看,赶车的牛二自然更是忘了扬鞭。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猴子不偏不倚挡在路中央。

瞧着那只玩得不亦乐乎的猴子,牛二有些急了。本来赶了整日的哦马车,他已经累得够呛,又没有吃东西,心下愈发焦急。想着家里水嫩的婆娘热乎的饭菜,再好看的猴戏也没了兴致来瞧,只一心想着怎么绕过猴子赶车回家。偏偏那猴子没有闪开的意思,反而抱住了元宝冲着牛二龇牙一笑。牛二有点发懵。

“招财,怎么这么不长眼色?挡道了。”一道凉嗓自路边懒懒传了来。“还不闪开,想被车压成猴干吗?”

牛二这才发觉路边树下坐了个着白衣的少年,模样生得居然比自家婆娘还要标致。这一眼,牛二更怔怔,忘了赶车回家陪婆娘。

少年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大哥,你是看我呢还是看猴呢?”

轻轻翠翠的嗓音,带了点戏谑的意味。牛二登时便闹个红脸,油厚的嘴唇啜哆了半晌说不出个字来。少年笑意更甚。

“大哥,你这马车是自家的还是别人家的?”

“啊,哦哦,自家的。”牛二觉得自己全身都热了起来。

“那敢情好了。”少年猛地起身,随意拍拍手上尘土。“大哥,能跟你商量个事不?”

牛二下意识便点了点头。

“你看,我有些急事,赶巧要用马车。本来想用些碎银子租一辆来着,偏偏我那猴儿不长进,弄了个金元宝回来。瞧,这不正叫它给我紧着砸碎了来用呢。”少年莞尔一笑。“所以,我用这金元宝换大哥你的马车,行不?”

标致的少年,就站在牛二的身边。嫩白的皮,秀气的鼻,鲜红的唇,一双狐媚的眼,眼珠子转啊转的,似乎能将人的魂都勾了去。身上还有股子好闻的味,直叫人心里发痒。就连少年呵出的热气都叫人坐立不安。牛二本已经晕晕乎乎快要溺死在少年的笑里,却在听到马车两个字后猛地清醒过来。莫不是山上的精怪变了人形来坑骗我?牛二暗忖。这马车可是牛二的命根子,美色当然重要,但命根子可不能不要。想到这,牛二便警觉起来。

许是瞧出牛二的戒心,少年又柔柔笑出声来。

“大哥,我不是坏人。再说,你有见过跟你讲情理的坏人吗?”

牛二只拿狐疑的眼光上下打量少年。

少年茅塞顿开,也不多言,只冲着猴子招招手,猴子便利索着窜过来不忘将怀里抱着的金元宝递到少年手里。少年略一掂量,笑着递给牛二。

“金子可不会说谎。大哥,你瞧瞧,这是不是真的?”

牛二本来不想接,可是眼一见那金灿灿的宝,就怎么也挪不开视线。牛二安慰自个,我就是瞧瞧金子是不是真的。一把夺过来,先是放在眼前仔细盯了半晌,看着很像。掂掂分量,够沉。牛二不放心,很没出息的将金子塞到嘴里狠狠咬了一口,差点没将牙咬碎了。牛二苦着脸,忍痛把金子从嘴里拿出来,举了半天还没有举到少年面前。少年又咧嘴笑了。

“大哥,我没有骗你吧?是真的金子呢。”

“真的,真的。”牛二笑开了。

“那,我用这金子换你的马车,成吗?”少年顶着一双狐媚眼直勾勾看着牛二。

牛二又懵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马车已经离自个很远了。依稀还能听到少年的声音,却又出奇的恶劣。

“死猴子,偷个衣服都这么难看,当我是村姑吗?杀了你下酒!”

牛二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里离镇子还远,刚刚应该让少年把自己捎回去才对啊。家里还有水嫩的婆娘热乎的饭菜等着自个呢。不过,牛二天生就是个粗性子,一想自己怀里多了块沉甸甸的金子,不觉又笑开了花。有了金子,还怕婆娘会跑饭菜会凉?这点路又如何?

走断腿也值了。

无名镇,路口。

店小二等的有些不耐烦。住店的客人突然要找辆马车,因为有一块晃眼的银子可拿,他便痛快着跑到牛二家,哪知去了才发现,就只有牛二新娶的小媳妇在家,牛二出门了。小媳妇一问三不知,只一个劲埋怨牛二回来的太晚,饭菜都凉了,还要重新下锅热。店小二等不及,索性跑到镇子外来等。谁知,一等便是两个时辰。眼看牛二还不见踪影,想着自己私下跑出来这么久,又没找到车,银子拿不到不说,还会挨掌柜的一番责骂,店小二便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只能在心下将牛二狠狠骂了十多番。

就在店小二耷拉着脑袋准备回去时,耳朵里便有了车轱辘滚地的声音,店小二当即便跳了起来,一溜烟地寻着小路跑了出去。果不其然,是牛二的马车回来了。及至跑到跟前,店小二有些意外。不是牛二,反倒是个标致的少年,肩上还趴了只丑猴。

“这不是牛二的车?”店小二皱紧了眉。“你拉不拉客?”

“哦?”少年挑眉。

“是个大主顾,这个多着呢。”店小二管不了太多了,只拿食指拇指来回起劲搓。“急着用车,你要是乐意拉,管保你赚一票。”

“好啊。”少年眯眯笑。

见少年点了头,店小二长长舒了一口气,似乎银子已经进了自个口袋。

“那还磨蹭什么,快点走啊。”店小二毫不客气跳上车辕来。

少年微微一笑,扬鞭。

客栈,门外。

橙戎来回踱步。

已经两个时辰了。之前拿出块碎银来指使店小二寻辆马车,哪知店小二一走便没了踪迹。开始,橙戎还能安稳呆在房里伺候幺主子品茶,哪知眼看幺主子已经喝了三壶茶,店小二还不见人影。幺主子没有多说,但渐渐冷下来的脸还是叫橙戎有些心惊,房里也待不下去了,索性跑到客栈外。左等右等不见人,橙戎搭在门柱上的手已经泛起了青筋。再不来,橙戎暗忖,就拧断他的颈子。

许是意识到再迟些回来自个小命不保,在橙戎理智断线前,耳中已经听到了马蹄声。很好。橙戎冷笑,算你识相。

片刻之后,马车在街角的地方停住。店小二忙不迭跳下马车一溜烟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却依旧不忘在擦汗时露出个讨好的笑。

“客官,让您久等了。那赶车的牛二出门了,这不,小的跑了十里地才将牛二寻到,立马就赶了回来。”当然,店小二打死也不敢说自己不过在镇子口坐了两个时辰。

橙戎冷哼一声,抬手将碎银子扔进店小二的怀里便起脚朝马车走去。走了两步,橙戎便觉有些不妥。离客栈还有一段距离便停了下来,为何?若说调头不便,天晓得客栈前的空地跑马都够了。等她隐约瞧见赶车人一袭白衣时,心便不着痕迹快了一拍。及至她瞧清赶车人的脸时,脸上已经说不出是喜还是忧了。

“你没走。”橙戎淡淡开口。

“走?去哪?”少年浅笑吟吟。

瞧着少年戏谑却又阴冷的笑,橙戎忽地想通了所有的事。那些困扰她许久的,悲惨的事。一旦想通了,橙戎又无法抑制的黯然许多。

“原来,这世间最最无情的人,是你。”

“无情?”少年仍旧是笑,却是难掩唇边的讥讽。“我一直以为自己多情呢。”

“世人杀人,为财为情为道义,他杀人,为你。你杀人,却不过是因为旁人挡了你的道。”橙戎惨惨一笑。“她们想必是认清了你,才会乖乖送上性命。”

“是吗?”少年稍稍皱眉。“我没有问过呢。”

“我们在下面等你。”橙戎一字一句道。

“好说。”少年又笑,百无聊赖地捋着肩上丑猴的尾。

“时候不早了。二姐,上路吧。”

橙戎笑了起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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