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殇 第一、二章——苏绒烟
苏绒烟  发于:2010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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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讨厌!”翠心皱紧了眉,脸也皱巴巴地像颗包子。“我讨厌你!不要跟我说话!”

“好心当成驴肝肺!哼,等你后悔时别来找我哭。”好彩撇撇嘴。“不对,你得祈祷自己还要命来后悔。”

说完,好彩再不理会翠心,扬长而去。翠心傻愣在原地,半晌回神后泄气般地狠狠跺脚。

“明明是嫉妒人家,还说得那么难听,讨厌。”

话毕,翠心娇小的身子一闪便隐进了暗处再不得见。

等她煮好了醒酒茶又翻出外衣回到凉亭时,玉哲儿已经有了八分醉意。大半身子靠在栏上,下巴搁在胳膊上,人却跌坐在地上,眼神朦朦,似真似幻。翠心悄悄用力吐纳一番走上前去。

“主子,奴婢给您煮了些醒酒的茶,您趁热喝些。”

说着翠心便将茶放到桌边过去欲扶玉哲儿起身,冷不丁被他一甩胳膊,翠心再次跌坐地上,当即便苦了脸。这次摔得一点不比方才轻,两边屁股都挨了一下,不出淤紫才怪。翠心有些委屈。

“主子……”

“滚开。”玉哲儿低吼。

听到主子的声嘶力竭,翠心反倒镇定下来,也不起身,就着跪地的姿势一点点挪到玉哲儿身边,然后解下系在身上的外衣强硬着披到玉哲儿身上。这次,玉哲儿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动作,只任凭翠心动作。等翠心将外衣系好,玉哲儿整个人已经瘫软在地,愣愣瞧着一池死水,眼中空空如也。

“主子?”翠心小心喊了一声。

玉哲儿状若未闻。

翠心稳了下急躁的心跳,犹豫着,却也坚定地伸手过去轻抚玉哲儿凌乱的发丝。玉哲儿慢慢回头,脸色苍白,眼神亦散乱。翠心咬紧了下唇。

“主子,这儿没有外人。您,您想哭,就哭吧。翠心帮您看着外面。”

“莲,死了。”玉哲儿怔怔。

“没有。”翠心慌忙摇头。“只是天冷了,莲要休憩。等来年天便暖了,莲还会开的。”

“你不懂。”玉哲儿痴痴一笑。“死了,就永远不会再开了。”

翠心瞧着玉哲儿的笑,又有些心跳不稳。吐纳有些凌乱,心像是要跳出来一般,翠心鼓足了勇气,颤抖着双手捧住玉哲儿冰冷的脸颊,用力咧嘴一笑。

“主子,不会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翠心胸有成竹。

玉哲儿的眼中突兀便是一亮,却在转瞬又熄了下去,如同苟延残喘的篝火最终的用力一博,熄了便再也不能重新燃起。似乎泄力一般,玉哲儿渐渐软下身来,直到整个人倚到翠心身上,脑袋一并搁到她的肩头。翠心陡然僵硬了脊背,良久,才有小心着环抱起玉哲儿颤抖不已的身躯。瘦削的身子,骨节分明,紧抱起来分外硌手。

渐渐便有些呜咽声传出,在静默的夜中格外清亮。

这一觉,玉哲儿睡得很不舒服。

人在昏睡,意识却有些清明。脑中不停闪现凌乱的片段,极快的出现,又迅速消失,快的叫人有些眩晕。玉哲儿很想摆脱这恼人的梦魇,却总也不得力。到后来,明明已经清醒过来,却无法睁开眼,甚至没法动一下指。玉哲儿攒紧了全身气力,只为着能一次冲开这束缚。翠心整夜守在玉哲儿床前不曾合眼,自然是发觉玉哲儿颤抖的身子与满头的汗,她只当这是醉酒后的症状,便不停拧了巾子来给玉哲儿擦拭。

门便在这时被人一脚踹开。

翠心大吃一惊,整个人弹跳起来。待她瞧清冲进来的是紫萱后,当下便涨红了脸。

“你你!你出去!谁准你闯进来的!快点出去!没瞧见我家主子在睡吗?出去!”

“滚开!”紫萱一把推开翠心冲到床边。

翠心被这一推又撞到桌上,连带将桌上杯壶打翻在地,一阵瓷器碎声之后,倒也成功将玉哲儿唤醒。眼神还没凝聚,便觉得有人伸拳过来,玉哲儿下意识侧头躲过,不忘一并出手按住那人的腕子。待他终于对准了眼神瞧清眼前的人,玉哲儿有些意外。

“七姑娘?”

“我杀了你!”

紫萱咬牙切齿,用力挣脱玉哲儿的钳制后再次挥掌而来,玉哲儿冷看一眼,在紫萱的拳还未触到自个时猛地弹坐起来侧身躲过。紫萱两击不成,恼羞成怒,反手取出匕首用力刺来。

“主子,小心!”翠心失声大喊。

玉哲儿皱眉,却也懒得再躲,只懒懒靠在床边任那匕首直直刺来。眼见匕首马上便要刺进玉哲儿颈子,紫萱只将全部注意放到匕首之上,却也无暇再去留心其他,以至于当她突觉肘间一阵钝痛而不由扬手时,匕首径自刺进床上顶柱。紫萱皱眉,抱着手肘退后一步,却惊觉身后有人。猛地转身,只瞧见脸上盘旋一道丑陋疤痕的男人冷冷盯着自己。

“好大胆的奴才。”厉霆冷哼一声。“居然敢刺杀皇子,真嫌命太长了吗?”

“哼,就算死也要拉上他为我家主子陪伴!”紫萱怒道。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紫萱只觉眼前一花。待她回神,下意识去看床边,早已不见玉哲儿的踪影。紫萱冷哼一声,转身也跟着出门去。厉霆面色稍紧,却也不阻拦。翠心有些发急。

“厉大人!您怎么能让她走了?她要杀了主子!”

“无妨。”厉霆轻摇头。“将这里收拾好,一会主子若是回来了,便将这信函交予他。”

说完,厉霆自怀间掏出封信来交给翠心后折身出了房门。翠心拿着蜡封的信函,半晌没有回神。

第九节

血。很多的血。

玉哲儿愣愣站在桌边看着几个奴才紧紧压住忘安扭动的身子。他在呕吐,吐的却是血。大口大口浓稠的血从忘安的口中涌出,奴才们甚至来不及用汗巾擦拭,只能任由那些血沿着忘安的下颌流下来,湿透了衣襟,最后沾湿了床榻。

忘安很痛,玉哲儿知道。因为忘安抓住床沿的手上青筋跳起,甚至连额上都有。夹杂着几声痛苦的呜咽,忘安挣扎着扭头过来,眼中是浓到化不开的恨意。那些恨意是如此的明显,以至于玉哲儿总觉蔓延的血都不如那刀割一般的眼神刺痛自己的心。

半柱香,或者一盏茶的功夫,奴才们慢慢松开了忘安。忘安已经不再挣扎,不知是已经痛完或是没了力气再挣扎。血也没有再持续着窜出来,玉哲儿觉得,应该是忘安吐净了身子里的血。身子空了,当然没有血再涌出来。玉哲儿想笑,咧咧嘴,嘴中却有些腥甜,想来是方才太过用力咬唇。奴才们悄悄退了下去。

“怀安。”玉哲儿张张嘴,无声地吐出二字。

忘安动也不动。

有那么一会,玉哲儿觉得床上躺着的是一具死尸。他咬咬牙,费了些力气才抬起脚来挪到床边。到处都是血,腥臭的血,隐约发黑。只一眼,玉哲儿便明了,方才呕出的该是些有毒的血。毒?玉哲儿愈发想笑起来。本想着坐下,眼见周遭没有处干净地,玉哲儿只能讪讪站住,心下却在想,方才那帮奴才应该将这染血的被褥换走才对。忘安便在这会慢慢扭头过来。

很轻缓的动作,看在玉哲儿眼中,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忘安做出这种简单的动作会费多少的气力才能办到。忘安慢慢咧嘴,想笑,或许还想说些什么,玉哲儿下意识便俯下身去贴近了忘安的唇。

“三次。”气若游丝。

玉哲儿僵住了身子。

凑得近了,能清晰地嗅到忘安满身浓重的血腥气,自然,也能听到他费力地吐纳,像是走到尽头的人儿拼了命地抢夺最后一丝空气般,用全部的生命来呼吸。一下,一下,总觉随时便会失了这吐纳。玉哲儿有些头晕。

如果忘安这时死掉,那最后的遗言便是那句“三次”。玉哲儿慢慢直起身来看着忘安闭上双眸卖力吐纳,心下却忍不住开始思忖,三次,什么三次?待他瞧见忘安渐渐平稳了吐纳时,突兀便明白过来。三次,藉由自己将忘安推至深渊。罪孽深重。

“怀安。”玉哲儿轻轻笑出来。“待你好起来,你将这些我加诸与你身上的东西一并还给我吧。三十次,三百次,只要你开心。只要,你快些好起来。”

忘安不语,也不动,瞧起来似乎已然昏睡过去。玉哲儿俯身,想要轻触他的脸,最后手还是僵在了半空。最终,玉哲儿转身到桌边吹熄了蜡烛,悄悄离去。

水。很多的水。

肮脏的腥臭的水,从四面涌来,遮蔽了眼前最后一丝光亮。玉哲儿如同往昔般动也不动,任凭自己堕入深渊。上次,玉哲儿依稀记得,水还是清澈香甜,上面布满翠绿的荷叶,叫人忍不住便想沉溺其间。不过几日光景,这水便死了。莲也死了。死掉的莲与死掉的水,最终只会慢慢腐烂发臭,散发出如这宫中令人呕吐的空气一般的气味,叫人再不愿接近。饶是一池死水,却仍旧还有足够的空间将玉哲儿紧紧包裹,然后拉入深渊。

玉哲儿没有闭眼。眼前的水混黑一片,便如那屏障一般阻碍了视线,再也瞧不见外面。世界似乎被这肮脏的水阻隔开来,就像死在这水下也不会被人发觉。想到这,玉哲儿扯动了一下唇。

其实,现在与死掉又有什么关系。明明是用力地爱着那个人,哪怕天涯相隔了,只要想着他,便觉世上没有了苦难。好不容易能再相见,便只剩满腔的欢喜,就算登时死去也没了憾。可是,现实却是,那个自己用生命来爱的人,从自己这里只能得到无尽的苦难。也算是命大,三次自鬼门关前逃脱,却抹不掉满身的伤痕与耻辱。更退一步,二皇子爱上大皇子,兄弟之恋?恐怕比那无尽的杀戮还要来得罪孽深重。到如今,似乎只纯粹将他放在心里便是亵渎。或者,他玉哲儿已然成为这世上最不配说爱他的人。

一滴泪悄悄掉下来,迅速隐到水中不见踪迹。或许,这也是错觉,会有几个人可以在水下自由落泪?更何况是堂堂二皇子,一个身份显贵的男人。事实上,当胸间最后一丝空气被挤压出去后,玉哲儿猛地站起身来,离了这死水的束缚,然后慢慢走回岸边。

这一天,宫中所有瞧见玉哲儿的奴才奴婢们无不战战兢兢躲到一边,然后看着浑身湿透并且散发着恶臭的主子如同鬼魅般游走在皇宫之内,面色惨白,神情恍惚。最为刺眼的,却是唇边那一丝笑,只叫人心惊。

当翠心瞧见自家主子时,登时捂住了嘴没让那一声惊呼溢出来。直到玉哲儿进了房,翠心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翻出干净衣衫来帮玉哲儿更衣,却又想起之前厉霆交托的信函,也就一并呈到玉哲儿眼前。玉哲儿也不推拦,机械地随着翠心动作伸手脱衣,然后再穿衣,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只是等他瞧见那信函后,空洞的眸子才稍稍有些活络。缓慢着打开信函看过,玉哲儿古怪一笑。

“去喊厉霆过来。”

“啊?”翠心稍愣,继而反应过来,慌忙低头应声。“奴婢这就去。”

半柱香后,厉霆敲门进来。眼见玉哲儿的异样,厉霆不着痕迹地浅笑一番,站到桌边垂手立定。

“哲主子。”

“我父皇,人在哪里。”玉哲儿紧紧盯着厉霆。“告诉我实话。”

“回主子的话,奴才不知。”厉霆稍稍垂首。“自打那日皇上吩咐奴才回宫后便没了踪迹,奴才实在不知。”

“不知?”玉哲儿皱眉,抬手便将信函扔到厉霆脸上。“那这信是哪里来的?瞧这印泥分明才封了不多时。你真当我是三岁孩童轻易便可以蒙混过关?厉霆,你好大的胆子!”

“信,是昨日奴才去慈安寺时取回的。至于是否由皇上亲自放下,奴才不知。”厉霆毫无怯意。

“不知不知,那你还知道什么!”玉哲儿有些恼怒。“你若不知,又怎会在昨日突兀去那秃驴的寺院?厉霆,你若嫌命长,我今夜便能了结你的活路。”

“当日皇上派奴才回来时曾叮嘱过奴才,要在昨日午时到那慈安寺。奴才遵照皇上旨意去到时才发觉是有信函。”厉霆慢慢道。

“哼,你的意思是,所有的一切都在父皇计划中?”玉哲儿冷笑。

“奴才不知。”厉霆缓慢摇头,却又突兀一笑。“恕奴才直言,凭哲主子您对皇上的了解,这种事,何尝不能?即便是这江山,当年不也是在主子的计划中一步步夺来?”

“你!”玉哲儿猛地直起身,却又在片刻后散了下来。

其实,这种事,又何尝不可能在这一国之主的计划中一步步走来。或者,凭借那人运筹帷幄的本领,江山都可以收入囊中,更何况摆弄几枚小小棋子?念及此,玉哲儿便有了些自嘲。对着自己这个古怪的父皇,自个除了望其项背似乎再无用处。

“那冷月庄为何是最安全的地方?”玉哲儿淡淡开了口。“父皇信函中提到那庄子,为何?”

“当年,皇后娘娘逝去前曾讨了一道旨,任何人不能接近冷月庄,甚至皇上也不能。皇上应了,并且将国内顶尖高手派去泰半镇守于庄外,而庄内,也是卧虎藏龙之地。”厉霆据实道。“皇后娘娘的本意,是想让安主子留在庄内远离这朝野纷争。”

“姨娘?”玉哲儿稍愣。“庄中还有何人?还有,你怎会如此清楚那庄子的事?多年来,不管朝野还是江湖中,我从不曾听人提到过这世间还有此等地方。”

“奴才便是自那庄子出来的。”厉霆脸上渐渐有了些动容。“那庄主唤作冷行云,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神医,也是安主子的亲外公。皇后娘娘一直希望安主子能留在冷庄主身边,只是世事难料,到底那圣旨不过围住一座庄子。”

“我知道了。”玉哲儿闭上眼。“你下去吧。”

“奴才告退。”

直到房内重新静下来,玉哲儿方才慢慢睁开眼。已经快到晌午时分,天色却有些暗沉,房内也总不觉明堂。眼见那敞开的信函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玉哲儿惨淡一笑。

“父皇,这次就让哲儿忤逆您一次。我不会送他走,除非,是我死。”

窗外枝头上不知何时落了只秃鹫,冷冷看着房内的一切。

入秋了。

虽说日间的温度已经降下来许多,但那仅仅局限于平原而已。处在大漠深处,仍旧能觉一阵阵袭来的热浪直逼脸颊。透过隐隐燃烧着的空气,依稀可辨远处几个缓慢移动的黑点。等那黑点走得近了才发觉,却是无颜一行人。无颜懒懒趴在一方骆驼之上,幺哥紧跟其后,橙戎黄舸亦步亦趋。

“呼,好热。好累。不要活了。”无颜哀嚎。

“庄主,你好像是最不该说这话的吧?”黄舸撇嘴。“等您下来走一遭再喊热喊累才成唉。”

“要你管啦。”无颜翻个白眼,换个姿势继续趴下去。“谁让你为省两个银子不肯买骆驼?这叫自作孽不可活。哼,最讨厌三姐。”

“你!”黄舸跳将起来。“省钱?鬼才要省这一两银子遭那么大的罪!要不是城里骆驼一夜间死尽,我怎么可能走着出沙漠!”

“那就是三姐罪孽深重,所以老天才会罚你没有骆驼骑。”无颜哼哼一声不忘伸个懒腰。“唉,好累,骨头要散了啦。”

“哼,坐在骆驼上的你最没有资格说这种话。”黄舸撇嘴。小心那,说不定走到半路骆驼就会死掉,到时候庄主你有的受了。“

“三姐。”无颜慢慢抬头,冲黄舸阴森一笑。“我真的会杀了你哦。”

“谁会怕你!”黄舸不甘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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