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殇 第一、二章——苏绒烟
苏绒烟  发于:2010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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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主,您跟幺主子打情骂俏的话就留到奴婢们不在时说啦。现在说出来,羞不羞啊。”黄舸打趣。

“我讨厌三姐。”无颜猛地扭头过来冲着黄舸一字一句道,脸上认真的表情叫人想当做玩笑话都困难。“留心了,我会杀了三姐你哦。”

“好了。”幺哥再度开口。“橙黄,你们出去。”

“是,属下告退。”

橙戎低头作揖,黄舸还欲说些什么,奈何橙戎私下拉扯她的衣衫,只得作罢,跟着橙戎做个揖后一并退了出去。房门刚刚关上时,黄舸已经皱起了眉。

“姐,你干嘛了,搞得这么紧张。里面的又不是老虎。”

“比起老虎,他们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罗刹,你无法辩驳。”橙戎冷冷道。“最近给我留个心眼,小心些,切莫招惹了庄主。”

“姐,你到底怎么了?还怕庄主会吃了我不成?”黄舸失笑。“再说,真能轻易要了我性命的,顶多也只是幺主子而已。庄主下辈子也不会动手啦。”

“老四是怎么死的?”橙戎蹩眉。“以她的造诣,加上善用长鞭,你以为寻常人便能轻松近身然后取了她的性命?而且还是一击致命。”

“你是说,幺主子要了老四的命?”黄舸满脸不可置信。

“你忘了幺主子最讨厌的是什么了?”橙戎讥笑。“血。所以就连兵器都选择最不易流血的骨针。老四分明是被人贯穿了胸膛,这岂是幺主子的作风?一个可以轻易靠近老四并且让她不曾挣扎便殒命的人,世间有几个?”

“姐……”黄舸花容失色。“你不要吓唬我。”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认为庄主方才说的话是儿戏。”橙戎不着痕迹回视一眼紧闭的房门,唇角已然牵起苦涩之意。“我们这种人,没有太好命。”

黄舸抿紧了唇。

一门之隔,隔开两个世界。

“离我远点!又弄出一身的血腥气,我恶心。”无颜皱眉。

“瞧,都洗过两次了。”幺哥无奈一笑。“知道你不喜欢,我净身后才过来。这样都不成吗?”

“哼,骨子里散发的血臭,你以为洗过两次就能散了去?”无颜冷哼一声,转身便躺了下去。“天还没亮,我要睡觉。烦我就让你死得难堪。”

“好,你睡,我不烦你。”幺哥笑笑,走到桌前拂袖熄了灯。

房内突兀便暗了下来。依然是静,却静得叫人有些不安。耳旁良久不曾有声响,无颜到底还是忍不住翻身起来,只瞧见幺哥模糊的身影停在桌前,一双眸子却明亮如灼烧的黑炭。

“南疆有一处小小渔村,百年来与世隔绝,风景却是独好。偶然经过时便喜欢上那里。”幺哥稍稍停顿,眼中晶亮愈发明显起来。“我们搬去那边,怎样?轻松自在地活着,在那与世无争的地方。”

“你怎么就知道那渔村欢迎你?”无颜嗤笑。“你这种过惯了奢靡生活的贵胄,如何受得了那清贫?痴人说梦。”

“是不是连我说的可以为你去死你也不曾信过?”幺哥反问。

“为什么要信?我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让你为我去死?少来了,笑死人。”无颜复又重重躺了下去,紧闭着的眸子不肯让一丝光亮溢出。“渔村,不是你可以去的地方。”

“好,你不喜欢去,我们便不去。”幺哥也不紧逼,仍是笑意迎人。“那你喜欢去什么地方?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走。走到哪里,你喜欢了,我们便停下。”

“往东。”无颜懒懒道来。“一直向东,直到我厌烦为止。”

幺哥眯起了眼,半晌不曾言语,只将拳悄悄攥紧起来。

天渐渐亮了起来。

一直在走,不停地走,走得全身脱了力,仍旧不曾停下。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可是,他只清楚,自己必须要走,一步一步地走,不能停,至死都不能停。

似乎过了很久,或者,也不是很久。反正,在他醒来后,他便不曾停下前行的步子。往来的屋舍与行人,分明与中原太过不同。他曾试过回想自己何以会出现在此地,可惜却是无果。只有心下某个声音在一遍遍提醒他,走吧,走,不要停下。于是,他也就真的不停下。在走了许久之后,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是谁?

他想不起来。

当然,也无法去询问旁人。因为往来的人分明陌生,甚至,这会,街上连行人都没有。毕竟,没有多少人喜欢在夜间漫无目的地行走,当然,他除外。

开始,他还走得有些惶然,渐渐,便开始释然。既然自己还存在,便有存在的理由,如同这不停地行走,理由便是有个重要的东西丢了,他要找回来。虽然,这会功夫他还想不起要找什么,但他就是知道,自己要找一个东西,一个很重要的东西,甚至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可是,问题也出现了。他很累,而且全身骨节都如错位一般狠狠地痛着。痛还可以忍耐,只是无力地身躯却无法再前行更多。就在他觉得自己或许会死在这茫茫大漠时,一双葱白的手盈盈伸来及时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你还好吗?”姣好的面容,略微高亢的嗓音,盈盈的笑意后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你,是谁?”他犹豫着开口。

“我是你二姐,荆秋娘。”女人笑了,眼角勾起一抹细纹。“我已经跟在你身后整夜了,居然都没有察觉,子夫,你可还是恼着我?”

“恼着你?子夫?我?”他疑惑不已。

“对,子夫,是你。你是子夫,荆子夫。”荆秋娘愈发笑出声来。“你自断崖上坠下,磕到了头,所以才会忘记前尘。无妨,有我在你身边,从前忘掉也没有关系。”

“为什么,会坠下?”他艰难地咽了口水。

“因为那个歹人!”荆秋娘敛了笑意,恨恨不已。“他害死我们的大哥,又想加害于我。你为了护住我才会坠崖。子夫,你要快点好起来,杀了那个奸人,为大哥报仇。”

“奸人,是谁?”他忍住翻涌的头痛嘶哑着开口。

“当今的皇子,玉怀安!”

第八节

“怀安。”

玉哲儿轻唤一声,满脸哀矣。

眼前的人儿安静地躺在床边,面色苍白,吐纳微弱,叫人担心却也稍稍放下心来。至少,暂时生命无虞。

“还好,你没有就这么抛下我。”玉哲儿微弱一笑。“如果你去了那边,我该怎么办?似乎除了随你而去别无他法呢。”

回应他的只有几近飘无的吐纳。犹豫了半晌,玉哲儿还是慢慢抬手去轻抚忘安的脸颊。瘦弱的脸颊,似乎单手便可以包裹,苍白到叫人心痛。即便是小心到完全可以忽略的轻抚,玉哲儿还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一点一点地靠近,然后小心翼翼地抚摸,如若珍宝。

眼前这个男人,是他用了全身气力来爱的男人。除了他,他一无所有。现在,他明明就在眼前,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在自己手边,掌心分明可以感觉到他的温度,他,玉哲儿,却总觉一切虚假的可怕。总像是有些地方错了。错得离谱。

“你是怀安,对吗?”玉哲儿如同梦呓。“你是我的怀安,对不对?不是别人,只是我的怀安。”

“谁准你靠近他的?”

略带愠恼的嗓音明显地提醒着外人,说话的人很生气。

“我费尽气力才将主子的伤口止血,现在正是最危险的时候,稍微一点情绪的波动便能要了他的命,你居然还跑来跟他谈情说爱?”紫萱涨红了脸,踉跄着走来。“离他远一点!”

“七姑娘,我知道事情的缓急。”玉哲儿淡然一笑。“你累了半夜,暂且回去歇息吧。我能照顾好他,当然,也不会再说些能乱他心智的话,你权且放心。”

“知道?知道就不会用你的手来回摸着他的脸!”紫萱恼怒,走至床边一把拉起玉哲儿。“别让我说第二遍,出去!”

玉哲儿稍稍皱眉,只是瞧见紫萱眉宇间除却恼怒外明显的忧虑,还是黯然一笑,提步离开。等玉哲儿的身子消失在殿门外,紫萱如若虚脱般长舒了一口气。

“主子,紫萱的本事不够,没法将你体内的蛊全部剔除干净。”紫萱慢慢跪在床边,怆然泪下。“如果一定要弄干净也非难事,可是,那样一来,奴婢就没法保证您的血脉能合死。主子,您别怨奴婢。等日后您身子壮实了,奴婢再想办法给您驱蛊。”

“七姐姐。”嘶哑地嗓音,低到几乎可以忽略,却仍旧是清晰地存在。

紫萱猛地抬起头来,双眸圆睁。

“主子?主子!”

“我,没事。”忘安扯嘴一笑,却因着胸前刺痛而不觉皱紧了眉。“七姐姐,教你担心了。”

“主子。”紫萱猛地扑到床边,抱紧了忘安的臂膀便失声痛哭起来。“主子!”

“七姐姐,莫哭,莫哭。”忘安浅声安慰她。“你这一哭,弄得轩儿也跟着难过起来呢。我没有死,不是应该值得开心吗?”

“嗯,对对,应该要开心。”紫萱抬起头来,脸上泪痕犹存,却也是止了哭泣。“主子,您在外面受苦了,奴婢该死。”

“苦倒是没有,身边有个很好的人一直在照顾我呢。”忘安笑。“倒是七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日,您坠崖时,我跟四姐,还有……”紫萱咬咬唇。“还有那个人,在崖下。查探您伤势时才发觉您的身份。在那没法救您,我只好带着您来找大皇子。这里是皇宫。”

“是吗?”忘安轻声呢喃。“七姐姐,你不要怪轩儿瞒着你。有些事,轩儿破不得已呢。”

“不怪,不怪。”紫萱忙不迭摇头。“只要您活着,奴婢便没什么怨言了。”

“那便好。”忘安轻舒一口气。“七姐姐,我有些累,先睡会。你也去睡会,好吗?”

“好。”紫萱用力点头,却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等到大殿里恢复安静,忘安浅浅叹了一气。

“原来,剑穿过胸膛比想象中要痛很多呢。”忘安笑笑,唇角扯起一丝讥讽。“你还是不舍得我死对不对?所以特意跑到崖底,只为了能救我。心里,似乎能感觉到你的血在流动呢。这样,便够了。就算受再多的痛,也足够了。”

若有似无的叹息夹杂着几丝满意的轻叹渐渐消弭在空荡的殿内。

一个漫长到似乎没有尽头的夜。

地上已经凌乱着摆了许多空掉的酒坛,却无碍正主再开一坛后仰头倾罐。明明是豪饮,却没有酒会洒出来,以至于这饮酒让人瞧起来便也少了些买醉的滋味,只剩寂寥。

“不过出去几日,怎的就凋谢了呢?”玉哲儿自言自语道。

偌大的池内早已不显当日莲开的美景,有的只是残枝败叶。间或有微风吹过,吹不皱一池死水。

“没有抓住你时,你繁华如炽。一旦被我抓住了,却也悄悄败了去。告诉我,留你在这到底是对是错?”玉哲儿苦苦一笑,又是一番猛灌。

“长青,酒没了。长青,长……”

不过是瞬间的功夫,便生生咽下快要溢出唇的名号。玉哲儿自嘲一笑。人明明已经死掉了,又怎么会出现在此然后帮自己开坛?当然,也不会再有人取一块方巾来帮自己小心擦拭濡湿的发。

“若是恨我,便来索了我的命去。”玉哲儿轻笑。

“主子。”

一声柔嗓让玉哲儿猛地僵直了脊背,却在瞧清说话的是个面生的奴婢后再度软下身来。那柔嗓的正主,一个刚过豆蔻年岁的女子,悄悄缩了下肩。

这个懒懒倚在栏边饮酒的男人,自她进宫的那日起便知道,是主子。一个俊朗却又阴霾的主子。她年弱无知,却也隐约明白权利的重要,但瞧着这个主子时,她便有了满心的惑。一个有才华有能力的人,怎么会不爱江山只爱莲?更夸张的是,这个主子甚至不爱与旁人多言,镇日只对着一池死水喃喃自语。当然,也不喜使唤奴才,身边只有一个长青奴才侍奉。卑微如她,留在主子的寝宫,每日里却只做些打扫的活计,除此之外再无他事,日子悠闲到让她曾经错以为自己是进到皇宫来享福。而这次,若不是长青公公不在了,总管也不会派她过来。思忖至此,她又不解。总管说长青被主子派往别处了。可是,大家私下里却在传长青是被主子赐死了。总之,在她抱着对主子的不解以及恐惧而站在这里时,她必须用尽全身气力才能让自己说出的话不会发颤。可是,真的瞧见主子了,她又有了别样的感觉。这个长发散落满脸忧创的男人,总是叫人忍不住心下刺痛。

“主子。”小奴才又低低唤了一声。“您,醉了。”

“是吗?”玉哲儿微微一笑。“或许呢。”

这一笑只看得那小奴才脸上莫名热起来。

“你是谁?”玉哲儿突兀开口。

“回主子的话,奴婢是翠心,一直在主子宫里侍奉。现下总管派奴婢来贴身伺候主子您。”翠心小声道。

“走吧。”玉哲儿慢慢阖上眼。“我一个人就好,不用别人伺候。”

“可是,主子,奴婢……”

翠心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在瞧见主子慢慢皱起的眉后悄声闭上了嘴。夜深了,虽是暮夏,但到夜里还是有些凉意。瞧着主子饮了不少的酒,翠心觉得,应该先回去给主子煮些醒酒的茶,然后再取件披风过来。这么想着,翠心便定下心来,对玉哲儿叩拜一下后起身急急赶回宫去。

一路走得急了,以至于在宫门口因为夜色太深而不留神撞到旁人身上。这一下撞得有些狠了,翠心倒退两步摔倒在地,忍不住便倒吸一口凉气。

“跑这么急做什么?赶着去投胎?”同样倒在地上的奴婢没好气道。

“好彩姐,抱歉了。我急着回去给主子煮茶才会走得急啊,不是故意的啦。”翠心吐吐舌。

“主子?二皇子?”好彩从地上站起身来。“你被调到他身边了?”

“对哦。”翠心跟着起身,手还不停揉搓臀部。方才摔得着实有些狠,打实地疼呢。“今儿下午含总管吩咐的呢。”

说到这,翠心不觉便笑了起来。“好彩姐,我跟主子说话了。他还回答我了呢。主子一点架子都没有,根本不像你说的那么恐怖啊。”

“你小心了。”好彩冷哼一声。“二皇子的古怪脾性整个皇宫都知道。除了那个长青,还真没有人敢留在他身边。你进宫时间短,有些事不明白就别乱猜测。”

“我才没有猜测呢。主子明明是很温柔的人,我不明白你们私下里干嘛要把他说得那么恐怖?反正,现在我在主子身边了,就要好好服侍他!”翠心正经道。

“哼,别把自己服侍到他的床上就好。”好彩冷冷道。“长青倒是爬上主子的床了,结果还不是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听姐姐一句劝,就安安稳稳做好奴才,然后等时间一到快些出了宫去找个好人家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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