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诚在我旁边,照样抽着烟,刚才那个活动让他精神大作一般,不见一丝倦怠。
此情此景,尽管我觉得舒服,但若将自己置身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恐怕会觉得可笑非常。所谓的情人游戏,就是让两个身份地位高下不同的人,傻傻得在深更半夜挤在窗前看月光中的大海……浪漫吧?还真他妈的浪漫……
“可以说说,你为什么要选择这行么?”那烟自点燃,我压根没抽两口,燃到尽头,我将它扔出窗外,开口问道。
“你好奇?”他笑了笑。
“……对,每个人都有他的理由……有时候,仅仅是生存,也有的时候不是……”
“我当然不是为了生存。”他很快得接口,“生存这种事情,并不难做到。”
“钱,要那么多干什么呢?”真奇怪,这是我说的话吗?
他轻轻一笑,“跟我说?老板,就你那套瓷器,折合人民币也有几万块了吧?”
“我变卖了换成钱给你?”
谢天诚大笑,我也大笑。
笑声中,隔阂再起。我知道,我又变成了谢天诚的罗老板——他是我赚钱的工具,Game Over。
不过还好,至少还有一夜的睡眠足够挥霍打发,当我睡眼朦胧得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吵醒的时候,谢天诚以跌的姿态下了床帮我拿过手机,我百般不情愿得按下接听键,就听见酒吧经理那张皇的声音:“老……老板,出事了,您在哪?能回来一趟么?”
“什么事?”我立刻联想到了那进行中的案子。
“电话里不好说,您快回来吧。”经理紧张得说完,主动挂了电话。
我心头顿时涌起一片阴云,睡意全消,飞快得穿上衣服洗漱完毕。谢天诚在等我洗脸的时候将房内收拾了一下,我将毛巾扔给他,自己冲出去发动车子。
十五、
等回到了酒吧,看见老板那灰青狼狈的脸,我不由得心跟着一跳。
事情突如其来,我几乎没有任何准备就被推到了一个风口浪尖,进了楼上的包厢,数十人严阵以待得候着,我一进去就给那正襟危坐的男人鞠了个躬。
这花白头发亚洲脸孔的男人其实未到半百,尽管他气定神闲得在抽雪茄,只消近身就能感觉到他身上凌厉的杀气。这个人在东南亚也算是个传奇了,金融风暴导致国家都破产,他能跟着西方金融大鳄海捞一笔,连所在国都拿他没办法。
“罗老板,别这样,别这样,我也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只是……唉,年轻人这寻欢作乐的代价也太大了,你说是不是?” 洛佩茲嘶哑着嗓子,慢条斯理得说。
我盘算着这件事怕是单凭我难以摆平,必须劳动方化出马了,目前这关怎么也得硬撑下来才是。我道:“管理不严,我是罪魁祸首。洛佩茲先生,令郎的一切医疗费用,由我们全部负责,真是抱歉,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洛佩茲大笑起身,大号的雪茄晃到我的鼻子底下,鹰眼里尽是歹毒:“罗老板,你这话说得忒轻松,你也知道,我活到这把年纪,就一个儿子,巴望着他传宗接代的!我也不跟你废话了,那害了我儿子的混蛋在哪里?”
我深吸口气,尽可能平静得回答:“那位员工,上个月已经辞职离开了。”
话音未落,我的脸上狠狠得挨了一个耳光,所幸我早有防备,咬紧了牙关,没伤到其它地方。
“罗老板,我今天来,不打算砸你的场子,就是给足了面子,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根雪茄依然在我的脸上转来转去,洛佩茲是动了真怒。
也难怪,这人就一个儿子,宝贝得不行,老天却这么有眼,硬让他儿子得了花柳病,听经理说医生已经断定为生育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了——说真的,如果这事与我无关,我估计还要幸灾乐祸一下。
糟就糟在,那小子一口咬定他只在我们店里胡来过,而经他指名道姓的那个MB,竟然真的是因为性病而住了院,经理和酒吧的管理人员也有能耐,千手遮天,将这事瞒我瞒得结实。
但捅出事来,人家最先找的,必然是我!
现在面对这头咆哮的老虎,我只能尽可能得低姿态赔礼道歉,若真把那个MB的住所去向告诉洛佩茲,那小子还能有命在?
“洛佩茲先生,我很感激您的手下留情和宽容大度,只是,确实是连我也不知道那个人去了哪里。”
洛佩茲哪里能听得进我的话,粗重的拳头象铁锤一样打中我的腹部,我不由得弓下身去,在心里给自己算秒数,算到五的时候我忍痛直起身来。
“最后问一次,罗老板,那个鸭在哪里?” 洛佩茲扯住了我的衣领,我扭开头去,苦笑着想这次说不定会断根肋骨,再次无奈得回答:“洛佩茲先生,我真的不知道……”
然后,如想象中的我被推到了墙角,洛佩茲的手下拥了上来,鼓足了劲的拳打脚踢,我死死得咬住牙,护住头,采取无抵抗政策。
不过这个折磨比我想象中结束得早,在一声大喝“住手”之后,一个人冲过来将我从包围圈中拽了开去。
“谢天诚?”我眼中竟映出这个人的身形,五味杂陈,真不知该说是什么滋味。
他露出冷冷的一笑,对着洛佩茲道:“先生,有事不能好好商量么?犯得着下这么重的手?”
“商量,我们当然在商量!罗老板,你说是不是啊?!” 洛佩茲对这个不速之客甚感愤怒,夸张的口气在整个包厢回响。
我抹掉鼻血,站到谢天诚身边,摆出笑容道:“洛佩茲先生,这样好不好,你给我点时间,我去帮你把那个人找出来交给你……”
“哼,好,我再卖个面子给你罗老板,三天,三天之内你给我翻出那人在哪里,否则我一定拆了你这家店!” 洛佩茲放完话,领着一帮人离开了。
我再也无力支撑下去,目送惹是生非的人离去,腿一软倒在包厢的沙发上,眼睛一闭,什么都不想再考虑。
谢天诚坐到我身边,半晌才出声:“疼吗?”
我好笑:“能不疼吗?专业打手。”
“……那老头有啥好气的,既然要嫖就该知道后果,没招惹HIV算是运气。”他象是在打抱不平。
我淡淡一笑:“你知道这事?”
“刚刚听经理说的。我没见过那个叫白烨的人。”
“我也不知道。妈的!”我忍不住骂了声粗口,“早叫过他们要注意安全,偏偏要为了点小钱由着别人乱来!”
谢天诚的手按上我的肩,声音出奇得沉稳:“对你来说是小钱,对他们来说,不是。那白烨呢?人在哪?”
我睁开眼,看着他:“瞎了,在医院。也是刚听经理说的。”
十六、
去医院之前,我给方化挂了个电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得讲述了一遍,我懊丧得道歉,在忏悔还没完结之前,方化的笑声从世界另一端传过来——我顿时松了口气。
“你还真会给我添麻烦,不过算了,我会找洛佩滋的。”他说,“吸取教训,不要太相信下面的人。”
“是,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转头看见谢天诚一脸玩味得看着我,他眼中的嘲笑成功得又将我心头的躁意激起,我怒道:“看什么?你不是要跟我去医院吗?还不走?”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的口气谦卑得象个小职员?”谢天诚抱胸一笑,并不掩饰话语里的轻视之意。
我狠狠得铲他一眼,出去开车。
谢天诚跟在我身后,在我发动车子之前也上了车。
“你是个混帐!”我骂道,用力踩下油门,车子不负我望,在谢天诚系好安全带之前高速飞出。
他保持沉默。
我只恨现在是在这所谓的繁华都市开车,时速不到四十公里,若在高速公路,我必是飞车而行,哪管得什么违规不违规!
“景辉,对不起。”
恰好一个急刹车,谢天诚的这句道歉出了口。我说不出的震惊,他静静得看着我,郑重得重复了一次:“对不起。”
我没有作声,继续开车。当然表面上的不动声色不代表我心里亦不为所动,谢天诚这突如其来的道歉比他刚刚的轻蔑更让我措手不及,这是什么意思?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这种莫名其妙的道歉,究竟是真心的,还是不过给彼此一个台阶?
情人的游戏已经OVER了,为什么还要叫我“景辉”?
车在我的胡思乱想中还是顺利将我们送到了医院,我下了车,依旧对谢天诚采取懒以理会的态度,到引导小姐那里问过住院部的方向,按照经理给我的病房号索骥而去。
谢天诚原还是跟着我进了病房的,在我见了白烨,向他询问了一些近况,开始找主治医生更深得了解病情以及治疗方案的时候,他便不见了踪影。
白烨知道我来,激动万状,我听说他是被对方要求用眼睛来安慰那里才导致眼部受到感染,追问他那个嫖客是谁,白烨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甚至连大概的时间也完全没有记忆——我怒火中烧,却不能向这个只有十九岁的瞎眼孩子发泄,除了安慰他医药费不用担心之外,那洛佩兹公子的事儿我也约略提了提,那个人白烨倒还有印象,承认是他接的客,我心想还好有个方化做靠山,否则白烨就不仅仅是失明那么简单了。
只是想到白烨的未来我有些头疼,出院了又该拿他怎么办?最省事的办法就是给他一笔过得去的款,让他自生自灭去。
我到处张望了下,没有看到谢天诚的身影,从住院大楼出来,他仍然消失无踪。
有那么一秒我打算自己回去,下一秒我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谁料一拨之下,竟然是“您拨的号码已关机”,我突觉周身无力,将手机放回口袋,自嘲得笑了笑。
等到车已经开出医院,手机却催命一样得响起,我不看号码直接按了接听,果然是谢天诚。
“你已经走了?”他问。
“对,我还有事,不想耽误。”我淡淡得道,末了添上一句,“也不想耽误你的正事。”
谢天诚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叹息,我本以为他会接上什么话,但他没有,我直接听到了电话挂断的茫音。
我不觉减慢了车速,看着手机不由苦笑,谁都来找我麻烦,觉得我软弱可欺?
再次告诫自己:情人游戏不是随便玩的,便是要玩,也得找个没那么多刺的对象。
既然出了门,我便想顺便绕到临江大道去看看新店的建成情况, 这个店的资金是我学着做期货的时候运气奇佳赚到的,记得当时方化还直赞我鸿运当头,可惜我当时对钱的感觉已经趋近麻木,资金的进出增减不过只是银行帐户上的数字游戏。
为了不让自己更加空虚,我才想到用这笔钱再造一个玩具,一家我可以去发挥昔日所长的新店。
然后我想到了周平良,也差不多是跟他联系的时候,他应该也是能够胜任玩具一职的,至少比谢天诚要胜任。
一个古怪的念头突然窜进我的脑海中——也许,让谢天诚做店经理会是个好主意?
十七、
让谢天诚做经理——这个念头一旦冒了出来,似乎就消除不掉了。
我在心内计算着他现在的月收入,然后再考虑我能够支付给他的月薪,左右衡量,差不多能打个平手。
只不过,这样做有意义吗?
天晓得。
总之我是确知就算我这么做了,谢天诚也绝对不会象眼前的周平良一样对我感恩戴德,在我看周平良给我的设计图纸的时候,他那憧憬的目光几乎连我也开始不舒服起来。
不过,无论我是个再怎么没有心肝的人,也没办法对这张设计图说出什么恭维的话来。我装作满意得收起图纸,对眼前这脸上写满不安的人一笑道:“不错,不过有些细节的地方可能需要再修改一下。”
周平良大喜过望,小心翼翼得问:“那……您觉得哪里需要改动?”
我含糊得回答了声“我再考虑一下”,便开始跟周平良谈起另外一桩事,我说:“周大哥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安排一个对你的专访,不知道你是不是介意?”
“专……专访?”周平良的嘴张得能吞下鸵鸟蛋,果然好玩。他慌张着急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什……什么专访?”
“对你个人的专访啊,”我做了个手势,“然后发到相关的杂志上,作个特稿。”
“这——这种事情也可以做到吗?”周平良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非常清楚得传了过来,我一笑:“当然可以。小弟在媒体圈也还算有点人脉。”
为了给周平良铺路,昨天我就已经打电话给某全国一级杂志的记者董婉了,那女人没有二话,连道小事一桩,已经安排了下周过来专门给周平良做专访。
当然,这种事情在平民周的眼中,估计只能形容为“不可思议”,他可是想不到象他这样既无成就也无作品的设计师还能够上一流杂志的人物特稿。
在周平良的感恩声中,我不由加深自己的笑容——有趣的游戏现在才开始,对不对?
接下来还有洛佩滋的事,他只给我三天期限,而到了第二天傍晚,方化从新加坡绕道过来。
我开车去机场接他,将谢天诚带上了。
方化见了我,劈头就一句“添麻烦的小子”,我无语,接受责备。
“我跟洛佩滋通过话了,他答应我放弃找你的麻烦。子嗣问题我已经帮他联系好了顶尖的医生做人工受精……那是谁?”方化问,他看到了正依靠着车门百无聊赖的谢天诚。
我笑了笑,边上前边对方化道:“我的新店经理,谢天诚。天诚,这位方先生。”
谢天诚看了我一眼,但很快就对方化露出笑容并伸手道:“方先生,久仰大名。”
方化笑着跟谢天诚握了握手,“初次见面,好像还没听小罗提起过你。”
我忙道:“他是新聘的。方先生,直接去酒店用餐?”
方话点点头,开了车门进去。谢天诚朝我微微一皱眉,我低声道:“回去再说?”
车子开动后,车内好一阵无言,我不否认这种情况正在我意料之中,但是我压制不了自己那愚蠢的、游戏的冲动。
还是方化先开的口,他问谢天诚:“谢先生之前在哪里高就?”
“高就称不上,无业游民一个吧。蒙罗老板收留。方先生请不要再叫我‘先生’了,愧不敢当。”谢天诚的回话不卑不亢,既谦恭有礼,又回避了实际问题,我暗自称好。
“哈哈,那叫小谢不会介意吧?”方化略笑,我知道谢天诚已经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而这,也许是我要的效果。
到了酒店,方化要我们在大堂等候,他则上去将那不多的行李放下,等他进了电梯,谢天诚转向我,眉头微蹙:“新店经理?这是什么?”
“你不愿意?我以为你会接受。”我耸耸肩,恶劣得接下去,“还是说,你更喜欢那种在男人身下讨生活的工作?”
“罗景辉,你不要乱说话。出了口就收不回去了。”谢天诚的目光语气均骤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