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叹一声,知道自己是过分了,便放软了态度道:“我有家新的美容店要开在临江大道那里,我希望你做经理,可以吗?收入可能比你现在少一点,不过除了工资外,我另外给你利润百分之十的提成,我想,那里的生意应该不错。”
谢天诚苦笑:“你什么意思?”
“……你不接受就算了。”我一时也有些气恼,开出这么好的条件,这人的反应不但不是喜悦,反而猜疑起我的用心来。
“不……什么时候开张?”
“还要几个月,装修刚开始。”我乜了他一眼,“答应?”
“你……”谢天诚靠近我,还是苦笑,“答应。谢谢。”
我不觉在暗中松了口气。
十八、
我自然是有意安排方化与谢天诚的同席。要问我原因,其实也简单——好奇。
跟谢天诚的接触并不算太多,得到一个初步的印象,他不是会对我表示遵从并惺惺作态的人物,这有两种可能:
一是我不够强,二则,这是他的天性。
又或者两者皆有?否则谢天诚也不可能放着好好的律师不做了吧,以他的能力,我不认为他在自己的专攻领域会寂寂无名。
这样的男人,方化会怎么对付呢?这是我想知道的事。
在饭桌上,两人倒是相谈甚欢,方化谈起的话题有风土人情,有美学数学,杂七杂八,谢天诚几乎总能找到对话的交点,两人你来我往,从各自的话题延展开去,有时候双双点头赞同,有时候又各抒己见,总而言之,差不多是把我给撇到了一边。
看得出来方化很高兴,笑着对我说“小谢不错,这么年轻就有那么好的学识”——他必是认为我跟谢天诚之间关系并不单纯。
谢天诚对方化的赞扬只作一笑:“哪里,方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才知道真是名不虚传。难得方先生日理万机,仍能这般博学,敬佩之至。”
“哈哈,年轻人别那么多客套。”方化朝谢天诚一举杯,眼中俱是欣赏。
谢天诚也不客气,碰杯饮尽杯中酒。
我在一边,看得好笑,这就是此两人间的惺惺相惜么?说是吃饭,我倒象是听了场精彩纷呈的讲座,不愧都是高学历的人士,非我这个大学辍学生可比。
方化把注意力转向我:“小罗,你跟小谢是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我无意中重复了方化的问题,看向谢天诚,迟疑着要如何回答才好,谢天诚已然开口道:“方先生,是这样,罗先生是我的老板——我目前在X酒吧就职。”
“哦?”
“我的新店打算聘他做经理,方先生不反对吧?”当然我也不认为能够瞒得过方化,不过对谢天诚这毫不婉转的答案有些头疼,万一方化否决我的提议,我不认为我能够抗拒。
还好,方化除了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之外,并没有针对这件事继续下去,他饶有趣味得打量着我和谢天诚:“你们是情人?”
“不!”我脱口而出得否定。
谢天诚微一扬眉,笑道:“罗先生是我老板,我高攀不上。”
“不是最好,小谢,今晚反正我也没有活动,有没有兴趣到我房间去看看夜景?”
这话让我跟谢天诚都明显一愣,我万没料到方化竟然会对谢天诚有兴趣,看来谢天诚是过于成功得引起他的注意了。
谢天诚有些尴尬,自找个台阶下,道:“这……方先生旅途疲劳,我还是不要去打扰了吧。再说,我连罗先生都高攀不起,何况方先生呢?”
方化微微一笑:“飞来飞去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不愿意就直说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谢天诚瞥了我一眼,笑而不语。
我如鲠在喉,终于决定不吐不快,朝谢天诚道:“天诚,方先生邀你,是个难得的机会,你明天没什么事的话,就陪方先生一晚吧。”
方化笑问我:“你这个老板给他放个假不就行了。”
我点点头,也作一笑。
谢天诚接着轻笑道:“好,既然老板和方先生都这么说了,我再不去就太过矫情。行,方先生,你让我陪你多久都可以。”
“哈哈,这才爽快。”方化又与谢天诚干了一杯。
然后一直到饭局结束,谢天诚都只与方化谈笑风生,全无视我的存在。
我在心底苦笑,拒绝方化,这几乎是我连想都不会去想的事情。可是,为什么这一次,亲自替谢天诚作这样的安排,竟让我觉得有些隐隐的难受?因为之前的情人游戏么?
从餐厅出来,方化与谢天诚两人搭电梯上楼,而我则要下去,我对那两位说着“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晚安。”,将他们送入电梯。
在电梯门行将关闭的时候,谢天诚扫了我一眼——冷酷的、毫不留情的。
我有些发虚,腿软得扶墙靠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
他本来就是出卖身体的男人,不是吗?
但这个理由并没有让我有丝毫的好受些,我咬了咬牙,从楼梯走进了地下停车场。
谢天诚会怪我吗?
十九、
多年以后,我总算知道那一晚,方化和谢天诚是怎么度过的。谢天诚每每提起那一夜情,总是激动万分,只差热泪盈眶了——对此,我只能无言以对。
我只能说说那个晚上我是怎么度过的。
从酒店出来,我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坐到车上,满脑子就想着该如何打发这晚,声色犬马,灯红酒绿,我不是不会,更不是不懂,可是这一晚,我就是没有这个寻欢作乐的情绪。
我在自虐什么呢?
车一路飞驰,我是凭着直觉在踩油门踩制动转动方向盘,这种状态,那晚就算出了车祸魂归西天,我也不能怨上帝。
而等到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没有脱离地球的时候,我已经离那个目的地没有多远了。
下了高速,不消多久,就能看到海。
海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今晚没有明月作陪,海面漆黑一片,远方有微弱的灯塔之光,可惜,那是为远行或归航的船只燃亮的,而不是为了一个深更半夜站在崖岸吹着海风发着呆的疯子。
如果这个时候,来一场台风,整一次海啸,天下就不会再有罗景辉这个人了……我笑了笑,这下可好了,不但虐待症受虐症,连自杀倾向也顺带有了。
回到小屋,我陷进了沙发里,合上眼睛,想得到平静,然则,海涛的声音却让我压制情绪的所有努力宣告失败。
那冷冷的一瞥,始终在我心里不断回放——是她的,轻蔑鄙视不屑还有不解,也是他的,复杂得让我无法解读——相同的是冷,冷得彻骨,冷得无可救药。
为什么我竟会把他们拿来比较呢?
我有些疑惑,却又不想去深究,也许,是因为她跟他,是在我兵荒马乱的私生活中唯一侵入进了城池的人吧,尽管程度深浅不同,哪怕一个不过是曾经的情人,而另一个,更只是曾经情人游戏的玩伴!
在他们的眼里,我是背叛者吗?
点燃一根烟,我凝视着烟雾袅袅升起,在空气中化作虚无,思绪作了一片空白。
“真没出息!”我骂自己,骂出了声的,为了表达自己要与这种消极情绪抗争到底的决心,我毫不犹豫得用手捏灭了即将燃尽的烟头。
痛感传来,我终于稍微摆动了这无尽的空虚感。
不想再在这个地方久留,我起身打算离开,一抬头却看见壁橱里那套摆放得整整齐齐的Wedgwood瓷器,蓦然又想起他的冷笑来,胸口顿时一窒。
然后,我神经错乱得从小屋中夺路而逃,仿佛有人追杀一般冲上了车,再度飞驰而去。
这个晚上,就在来回海边小屋的瞎折腾中,悄悄过去。等我回到城市的时候,东方已经露出了曙光。
我回到家中,整理仪容后,和衣往床上一倒,昏昏沉沉睡了不到两个小时,谢天诚的电话就进来了——手机上显示的却是方化的号码!
他说:“方先生问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如果没有,他希望你今天能够过来。”
我沉默了一下,回答道:“好,大概什么时候?”
“现在。我们在酒店等你。”
“我们”这个词颇为刺耳,我不由冷笑了一声:“你现在是方化的传声筒么?”
他依然平淡:“他不方便。我挂了。”
我将手机扔回床上,同时把自己也仰面一扔,奇怪,方化跟谢天诚的相遇不是我一手安排的么,我不是就想看看方化是如何“收服”谢天诚的么?只不过,竟然进展得这么顺利,实在是大出我意料,也许,我就是对这个结果感到失望而已。
轻叹口气,我迅速得换了一身比较正式的衣服,赶到酒店。
谢天诚给我开了门,而方化却不见踪影。
“方先生去见洛佩滋了,午饭后才回来。”谢天诚及时解惑。
我听得直犯傻:“那……叫我来干什么?”
谢天诚一耸肩,道:“不知道。方先生叫我打电话给你,之后他自己又出去了——让我跟你晚饭前回酒店,其它什么都没说。”
“……”这下,我猜不透方化的想法了,什么意思?我不懂。
“怎么安排,老板?”谢天诚微微一笑,背负起了双手。
我不由一怔,知道他这个姿势是见客的标准姿态,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词。半晌之后,我艰难得出声:“谢天诚,你要做方化的情人么?”
二十、
那句回答非常得巧妙,兼具很多功能,也富含多层意思。
他说,带着平静的微笑:“不是每个人都跟老板你一样的。”
都跟我一样是什么意思呢?每个人这么个泛称又指的是什么?我还是猜不透。
不得不苦笑,高明哪,无论是方化还是谢天诚,都懂得怎么叫我一头雾水不得要领。
我叹了口气,道:“你有什么打算?现在还早,在房间里混一天,还是出去?”
“听老板吩咐咯,我有发言权吗?”
尽管他的声音平稳如常,但我怎么听都是有挑衅的意味在其中。面对这个人,我有些不知所措,既无法端起老板的嘴脸训斥,恶意得作弄与侮辱对他也不起效果,他总是会顺应着我对他的态度,随波逐流,而我,却偏偏是拿这么顺从的人无可奈何……
“别这样,天诚。”我苦笑着,感到为难,要僵持下去?
谢天诚定定得看了我一会儿,方开口道:“继续吗?我想你应该还能从我身上得到一些乐趣吧。”
我惊讶了,他一语道破我的心态,他知道我是将他作了玩具来挑战把玩——“什么意思?继续什么?”
“情人游戏。”谢天诚笑着过来抱住我,蜻蜓点水一般轻吻着我的唇。
我无声,反抱住他,改轻吻作深吻。他闭上了眼睛,一副沉醉其中的表情,我的心不由一动,默默得离开他的唇,吻上了他的眼睛。
他笑了,在我的吻结束之后,那对凝视着我的瞳仁里,有我的影子,那个影子也是带着笑意的。
声色场上磨炼过来的人,心知肚明什么吻有什么含义。
眼睛不是人的敏感区,所以,这无关欲望。
意识到这点,放不开的人反而变成了我,我松开手,独自走到窗前,掩饰性得说:“到底怎么计划?我今天没什么事,你呢?”
“我也没有,”谢天诚懒洋洋得回答道,“都说了随你安排。”
“恩赐给你这个权利,今天我听你的。”其实我最想做的事情是睡觉,心情一放松,困意就上来了,我的脚引领着我走向房间那张超级大床,当头倒下。
“怎么了?”
我翻过身来,胡乱得扯松领带,含糊不清得道:“好困,想睡觉。”
谢天诚叹了口气,轻笑道:“你这样就是把决定权交给我?”
“让我睡一小会……”我生怕他把我从床上扯起来,“半小时,就半小时!”
然后,我的意识就离我远去,连谢天诚随后说了句什么都没有听清楚。
等到我终于从睡神的宫殿回到现世,才发现自己是睡了个天昏地暗,别的不说,就凭在睡梦中谢天诚帮我除掉了上衣、外裤以及手表等杂物而我竟然一无所知,可以推断如果他把我拖去卖了我也醒不来。
挣扎着下床,走到外间,谢天诚正在那里看电视,见到我不禁一笑:“我以为你要开始冬眠了。”
我忍不住打个呵欠,坐到他身边,问:“几点了?还有时间出去吗?”
“已经下午了。看你睡得那么香,没叫你。”他很自然得道。我有些羞赧,这种程度的酣睡对我来说,实在少见。
“要出去吗?”
他伸了个懒腰,淡笑道:“你有地方可去吗?有就出去,没有……”瞄了我一眼,继续“我想你的精力已经养足了吧?”
我失笑,揶揄道:“怎么?大战三百回合?”
谢天诚笑吟吟得看着我,并不答言。
我刚兴起了冲动,哪料这家伙硬生生来了一句:“若方先生提前回来,算不算捉奸?”
一盆冷水顿时浇熄了欲火,我差点都忘记了这里是方化的房间,看着这笑得奇贼的小子,不由勃然大怒,站起来一脚踢向他的下身。
谢天诚灵活得闪开,一阵大笑,趁我气急攻心之际溜到床边,将我的衣服统统抛给我,道:“走吧,以后有的是机会,急什么!”
对他的栽赃,我决定大度得予以宽容,迅速得穿好衣服,与他一道搭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
——我感到快乐。
因为“情人游戏”RESTART?
不知道,但至少,此时快乐不假。
二十一、
谢天诚指路就像指点江山,意气风发,我按照他的指示左转右拐,上了高架兜了圆盘,直接冲到一个让我倍感不可思议的场所——
动物园!
我非常没有仪态得擦了擦眼睛,门口那大象和熊猫共同组成的图案以及三个颜色俏丽的艺术字体在这个动作之后并没有稍有改变。
谢天诚失笑道:“你没看错,是动物园。在这里等等,我去买票。”
那一刻我实在很想继续没风度得摸摸自己的额头,看看是不是发烧了,动物园?我的天,一个二十六岁的男人,一个在风月场上打滚的男人,情人游戏的第一站竟然是动物园……
胡思乱想着,谢天诚已经买了票回来,满面喜色,冲我道:“真好啊,动物园的门票还是那么便宜,才十块钱。”
“……钱不是问题,你……真的要进去?”我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谢天诚将票递给我一张,表情严肃得问道:“你经常来?来腻了?”
“不……一次也没来过……”因为我来到这座国际化的糜烂城市的时候,已经过了儿童期了。
他轻笑:“那不就是了,走吧。还要我牵你?”
我苦笑一声,轻叹:“你永远能出乎我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