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诚在电话那端松了口气,轻笑起来:“你吓我一跳。”
“我想你……”沉默了片刻,我叹息着道,有一种羞耻的感觉,很难堪,但仍然忍不住要说出口。
这些天来,各自忙碌,不过匆匆几个电话的寥寥数句交谈。
思念,是吗?
暌违多年的情绪,苦与甜交错而成的麻线,拴住一颗心,始终记挂着一个人,再也想不到,今天的我还能多情一如往昔,在忘情游戏之后——这算不算越活越倒退?
谢天诚在笑,他该笑的。我懊恼起来,正想挂电话,却听他缓慢而温柔得道:“我也是,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贫乏的语言。我在想,可是就这么简单的话,让我莫名得感动起来。
紧握着手机,仿佛那是谢天诚的手,我听见他低声得、呢喃一般得对我道:“景辉,我爱你。”
也是在那一刻,我下了我的决心:“天诚,等事情结束了……我们住在一起吧。”
他一愣,很快领悟:“真的?决定了?”
我涩涩得笑道:“是,你那边有问题么?”
“没有。怎么突然决定下来?不是一时冲动吧?我可由不得你反悔。”谢天诚诧异得问道,添加一句属于他的宣言。
冲动?不知道。
“我想,需要安全感的人,不只是你。”这是我的答案。
五十九、
一夜不眠,外加自作孽,浅睡两个小时后,开眼时发觉上下眼皮粘连难断,视线及处,景物模糊,各自透着朦胧。
我暗叫不好,急忙以手背抚额,果然不出所料,一片滚烫。
“屋漏偏逢雨”,我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脚步虚浮得走进浴室洗漱,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打理好一切。
眼睛愈发酸涩,我不敢开车,只好打了个电话叫来司机。今天本也没什么大事,就上午有场部门经理会议需要主持,我只能希望自己可以熬过一个上午。
开会时候,难受到了顶峰,我感觉背上的汗水已经将衬衫浸透,强撑着以平和的语气讲话,光这一件事便耗去我几乎全部的力量,还好这几周来,Mary对集团的各大项目一直在跟进,虽然没有预先约定,但会上,她责无旁贷得成了我的代言人。
好不容易捱到会议结束,我一回到自己办公室就原形毕露了,直恨不得这里有张床,能让我就此睡去。
刚刚在沙发上躺倒不到五分钟,敲门声起,我无奈只得坐好,叫了一声“进来”,见Mary进门之后特地重将门关上,觉得不妥,欲让她打开,她已然开口道:“景辉,你不舒服?”
我没想到她是为了这事而来,淡笑着摇头道:“没什么事,有点难受。”
“有点?”Mary靠过来,“你在发烧?整张脸都是通红的,自己没发现吗?”
没有照镜子,但大体知道自己的体温的确在攀升。我问她:“刚才开会的时候也这样?”
Mary皱了眉头:“这个时候你还好什么面子,快回去休息吧,要不要我帮你联系家庭医生?”
“不……”我的头沉得快抬不起来了,昏昏欲睡,“你一个人能行吗?”
“一天而已,放心吧,我有什么应付不来的事情,会直接去骚扰爸爸的!”话说着,Mary已来搀扶我起身,我苦笑了一声,想拒绝,奈何力不从心。
她将我直接送到了车上,叮嘱司机送我回家,并嘱咐我好好休息,等到车开,我还能见她留在原地的倩影。
的确,是个不错的女孩——同时想起方化和谢天诚的评价,我觉得好笑,Mary既不全象父亲,与母亲更无相似之处,方化的独子毫无娇贵之气属理所当然,但Mary也少有傲气,可算难得。
中午自然不会进餐,回到住处,我倒头就睡,睡得天昏地暗,当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时候,我忍无可忍得直接关了电源。
意识再一次回归,是我感觉有人在碰触我的额头和脸,惊恐之下猛然睁眼,对方显然被吓了一跳,低低得惊呼了一声。
来人竟是Mary,我不禁哑然。她是怎么长驱直入这里的?
她回过神来,微笑着道:“担心你有什么事,手机又打不通,就过来看看。好些了吗?真的不用叫医生?”
我摇摇头,发出的声音喑哑生涩:“不用了。几点?”
“七点多了,你没吃东西吧?我叫了燕窝粥,等下送过来。你再躺会,要喝水吗?”
Mary的温柔让我觉得尴尬,尽管我很感激她的雪中送炭,与对我的另眼相看,但前有方化的警告,后有谢天诚的提醒,我哪还有心享受这份情意?
寻思着该怎么样才能把话挑明,Mary忽道:“好像有人来了……”
我也听到了客厅传来开锁的声音,有备用钥匙的人,除了小区管理员,只有一个——谢天诚气喘吁吁得叫着我的名字冲进来,撞进房间,错愕当场。
场面僵了至少有一分钟,还是谢天诚先开口问道:“这?”
Mary挤出笑容:“还真巧啊,是这样,景辉病了,我过来看看。”
“你病了?”谢天诚的目光移向我。
“有点发烧,没什么大事。”我笑着应道,心里则在叫苦不迭,该死,我关什么手机!
谢天诚怔了一怔,继之亦笑道:“啊,没事就好。我先走了,你们慢聊。”
“等一下。”Mary叫住他,“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们想必才有事聊吧。天诚,我叫了粥,酒店很快送来了,到时候麻烦你接一下。我走了,景辉,你好好休息。”
说完,Mary向我和谢天诚一笑,不再逗留,转身离开。
谢天诚送她到门口,回来之后满脸无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什么都没说。”
我无力得点头,自我检讨:“我不该关机。”
“你没事吧?”谢天诚过来,手搭上我的额头,动作粗鲁,毫无Mary的轻柔,“搞什么?居然发烧,怎么这么烫!多少度?吃过药没?医生来看过了?”
一连几个问号打得我头晕脑胀,只是摇头,然后不管不顾得又倒了下来。
“别睡,别睡,吃点东西再睡。”谢天诚摇晃着我,硬把我拉起来,让我靠在他身上。
我已经睁不开了眼睛了,模模糊糊中听到自己在含糊其辞得嘟囔:“不如……直接告诉Mary……你……”
六十、
为内急逼迫,不得已醒来,睁开眼睛,室内已经漆黑一团。
感觉胸口有些重量,低头一看,谢天诚的手臂正搁在我身上,作一个环抱状。他熟睡的脸正向着我,距离在咫尺之间。
默默得凝视着这张因为睡梦而恬然的脸,我的心被某种柔软的东西所充填,他睡在那里,所有的凌厉与骄傲烟消云散,只剩下匀称柔和的呼吸,卸下了一切伪装,英俊依然,却莫名得带上了童贞的光彩。
忍不住凑上去,小心得亲了亲谢天诚的鼻子,他却立刻醒转,迅速得让人简直怀疑他在装睡,但声音的沙哑却做了反面的证明:“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哪里难受了?”
“没有,”我省起自己怎么醒来的,尴尬得笑道,“想去方便一下。”
“扶你去?”
我严辞拒绝这个建议,哪有这么弱不禁风。
回到床上,谢天诚已经半靠着床头坐起,我躺下去,他的手自然抚摸上我的脸,只听他笑道:“昨天没刮胡子,嗯?”
我顺着他的手也往自己的脸上摸去,手心触及一片硬硬的胡渣,想起昨天上午头昏脑胀,的确把这事忘了。玩心顿起,我也坐起身来,意图去刮他的脸,谢天诚的反应比我快,头一低咬上我的脖子。
磨牙似的轻咬,我不觉来了兴致,手往他的下身探去,谢天诚拍开我,道:“还生病呢,别乱来。”
“没关系啊。”呼吸有些乱,我将他推到紧贴床头,欲要亲吻那张半开的闪动着诱惑的唇,猛想起自己身上带着感冒病毒,不禁索然,怏怏得退了回来,重新躺好。
谢天诚困惑不已,同躺后问道:“不来了?Mary已经说了明天的事情交给她就好,我也没啥事,留在这里照顾你,不用担心时间问题。”
闻言,我不由笑出声来,揶揄道:“还说我乱来,你也想要,是不是?”
“想要,天天都想要,”谢天诚连声音都在散发着荷尔蒙,“看到你就会想。”
“……天天?那我不在呢?”
“别忽略我最后一句,我只有看到你,才会想。”
他脸上的认真,与他双手的动作极其不合,不多会儿,我就感觉到他的手掌将那个东西包住,温柔而有规律得刺激揉搓。
这种直截了当的攻击,是每个生理健康的男人都承受不住的,不消说,那玩意很快就不争气得硬挺起来,但我却是哭笑不得,想推开谢天诚,又有些不舍,只好道:“别……我怕传染你。而且,还有些不舒服……”
后一句话显然比前一句要有效,谢天诚很快停止了挑逗动作,万分留恋得改在我的上半身游弋,边笑道:“好,这一次就放过你,反正,以后的曰子还长得很,总有你找不到借口的时候。”
此话一出,我更是啼笑皆非,道:“谢天诚,谁不放过谁?到时候再看是谁先撑不住要找借口求饶!”
谢天诚哈哈大笑,将身一翻,牢牢抱住我,交缠在一起后,他不再动作,只是定定得看进我的眼中,眸里千般万种柔情,直让我心跳不得不提速:“景辉,我很奇怪,爱上你,我也认了,可是这种回到初恋的感觉,却很要命。”
我不敢亲他的唇,便将头一侧,吻着他的脸颊,含笑道:“我知道。有时候,我也很诧异哪来的这种疯狂,天诚,你一定是上天派来专门做我克星的家伙……”
得意的笑了几声,他俯下身来,放肆得蹂躏我的五官,满意之后,才又开口道:“对,差不多。不过你也厉害,我说过,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个阶层的人,不高不低,看底下人却全是猪狗,自以为了不起,稍有钱有势了,象气球一样膨胀到飘起。自以为凭借手中的资源,可以得到所有,可以玩弄一切,但从来不懂,自己的这些既得利益是从哪里来……真是婊子养的……人也是,生活也是……”
他越说,脸上憎恶的表情就越重,而我,之前满心的甜蜜已然无影无踪,渐增的沉重与冰冷,让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这是——在形容我吧?
看不起么?
我张了张嘴,不晓得该说什么。
谢天诚似乎意识到这个话题过于压抑,连忙再次亲了亲我的脸,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我的景辉可不是这种人,对不起。”
还是没有吱声,我连嘴里都在泛着苦味,我不是这种人,那谁才是?
六十一、
抛不开从心底升腾而起的不祥,我辗转了很久,谢天诚亦不能入睡,他仿佛悟到之前话题的转变多少影响到我,费力补救,但圆满旖旎的气氛已荡然无存。
突然间觉醒,谢天诚与我,真是两个世界人,相爱至今,他对我的过去只知大略,若详尽精彩,难保这个人不会离我远去——他刚刚说什么?婊子养的……
轻易牵动了我的悲观情绪,谢天诚显得很后悔,看我的眸中含着歉意,然,这更让我心寒:尽管我是属于那个圈子的人,却在与他的游戏中不知不觉放入了真心,或者因此,他并未视我为憎恶的对象?
胡思乱想,不觉天已微亮。
谢天诚一下坐起,手探上我的额头,轻声道:“太好了,烧退了。”
借着曙光凝视他,我发现他的眼中满是血丝,一片赤红,不觉深悔自己不该神经兮兮,累得他也一晚未眠。
但谢天诚的精神仿佛很好,他向我道:“能起来吗?还是再睡一会儿?”
“起来干什么?”我边问边钻出被窝。
谢天诚微微一笑,拉着我走进浴室,我正自莫名,他从壁橱中取出我的刮胡刀和剃须泡瓶拿在手中,晃了一晃道:“我帮你刮胡子。”
我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有这个必要吗?”
“有。”谢天诚不由分说得拉过我,挤出泡沫就往我脸上涂,我只好闭上眼睛,抬起下巴任他抹,泡沫的薄荷味道直冲入鼻,感受他的手在我脸上涂墙一般得轻拍,愈发觉得好笑。
因为不喜欢电动刮胡刀那种无法清理干净的感觉,我一直用刀片式的,在谢天诚缓缓得将冰凉的刀片从头发鬓角处往下移动,到咽喉的时候,我突然起了个奇怪的联想,道:“你如果要杀我,失手一下就可以了。”
这句话引得一直平滑的刀片蓦然一斜,然后我的鼻子被两只手指夹了个结实,“你什么时候变得喜欢异想天开了?”
我睁开眼睛,见谢天诚已把刮胡刀放下,专心致志得在捏我的鼻子,急忙大力摇头甩开这个束缚。
“翟积式住在一起了,我可以天天帮你刮胡子。”在我洗脸的时候,谢天诚道。
我被这个可怕的前景吓了一跳,默然数秒,认真得回道:“礼尚往来,你的胡子也交给我打理。”
“没问题!”谢天诚大喜过望,“我要你帮我打理五十年,行不行?”
“行,一直打理到你长不出胡子来。”我终于被他逗笑,爽快干脆得答应。
嬉笑了一阵,再次静默下来,谢天诚打破僵局,沉声一句:“一起走下去吧,我不会再象上次那么冲动了,你是我的,从现在开始。”
我笑了笑:“可以理解成绝不离开我的意思吗?”
“可以。”
一时无话,谢天诚过来拥抱我的时候,那三个字,终于带着既慎重又激动的情绪井喷而出,我向他道:“我爱你。”
一个终生的承诺,简单出口以后,我才知道当初谢天诚先发制人的那一句表白,有多么沉重。
走到这一步,我跟他都不是能轻易将爱意挂于嘴边的人,也没有仅仅追求“曾经拥有”的洒脱,一旦说出来,必是准备着严肃认真,授对方以把柄,也纳对方于囊中。
他定定得看了我半天,从他的眼中,我懂他明白我下决心的艰难,不禁暗自庆幸,我爱的人,是一个知道我爱的分量有多重的人。
“天啊!”过了很久,谢天诚仰天一叹,无限慨然,“今天是什么曰子啊?黄道吉曰么?喂,你确定你不是在哄我吧?”
“不是。我说我爱你,听清楚没?”我笑着重复了一次,谢天诚随着这句话呻吟了一声,大步上前,抓着我就吻。
猝不及防间,我已深深得陶醉于激情之中,恍恍惚惚时还想起似乎病未痊愈,不该与他人有唇舌相交,不过很快,这仅剩的零星理智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一天,我的手机依然是关机。不想被外界打扰的我们,借着我的示爱,也借着小别的兴奋,冲动得在床笫上几乎缠绵了一整天,并非只是做爱,更多的时候,我们仅仅是互相拥抱着,摩擦着,说些毫无意义、全无用途的话。
无论是他也好,我也罢,也许,辗转到了今天,才终于下定了厮守的决心,至少我是如此。不懂爱情究竟能改变人到什么程度,但我想,我真的是有些变化了——连方化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