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子一个人坐在关了灯的屋子里，千堂已经走了有好一会儿。

“我会再来的。”

一想到悠人的话，幸子就忍不住打颤。硬生生地把千堂堵了回去。

“我想留下来。”明明对方这样说了。

我也——想你留下来。明明自己是这样希望的。

可是不行。留下的话，万一碰上悠人——。

小司在自己皮肤上留下的体温已经渐渐变凉了。幸子抱紧自己，像要抱紧最后一丝小司留下来的气息。

千堂一路上都在琢磨幸子的奇怪举动。把已经睡在床上的自己赶回家算是头一回，还以那种“明天一早要回公司加班”这样不伦不类的理由。

扭开自己家门的时候千堂终于放弃了思考，算了，幸子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好比自己不也藏着幸生的秘密吗？

原以为幸生睡了，房间里灯却还亮着。

听到动静，幸生从房里出来迎接，“我还以为今晚要在那边过夜的呢。”

千堂嗯了一声，没有多做回答。

幸生迎了上来，虽然并不明显，但意料之外看见回来的千堂多少带了些许喜悦，“难不成是想我了？”唇的运动轨迹继续下去应该能与千堂的唇相接，凑近千堂的幸生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中途改变了方向，“那个，我今晚睡外面。”

幸生突如其来的热情冷却让千堂摸不着头脑，“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偶尔也想自己一个人睡。”

“是吗？”思绪还停留在幸子的异样上的千堂没有多想，径直回了房，“那晚安吧。”

直到入睡的边缘，千堂才意识到，幸生突然改变轨迹的亲吻，一定是因为意识到了自己身上幸子的味道。

第二十章

幸子心惊胆战地过来三天仍然不见悠人的踪影，终于鼓起勇气给对方打了电话。

电话里悠人又回复了以往的和善，邀请幸子到家里做客。幸子有些犹豫，但考虑到要谈并不是适合公众场所的话题，也就答应了。下了班以后，按照约定来到了悠人的住处。

悠人招待幸子坐下，斟上茶，神情温和地望着幸子。幸子却一脸严肃地坐在对面，心里其实很紧张，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上次，对不起。话说得太过分了。”反而是悠人先开了口。

幸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摇头。

“之前幸子说过吧，对以前的事情我一个字也没有提过。”

幸子点点头。

“的确。对幸子，必须有个交代。”悠人顿了顿，接着说，“喜欢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正是因为喜欢才求婚的。可是，接近结婚的日子，却开始不安起来。跟幸子结婚，然后跟幸子生下孩子，跟幸子一起把小孩抚养长大。幸子一定会是个好妻子，好母亲。但是对于一眼可以看透的未来，我害怕了。觉得迷惑起来，这样就可以了吗？这就是我的一生了吗？”

对于悠人的告白，幸子安静地听着。

“她是我上司的女人。第一次是因为喝醉酒在没有意识的状况下……但之后慢慢主动接触起来。她是我不应该动的女人。跟幸子不一样，是个狂热又不着谱的女人。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根本没有未来。却正因为这样，在婚礼上出现的她，给了我逃走的借口——是的，两年前，我逃走了。”悠人忽然抬起头，望着幸子，“但是——逃走了我才知道，”悠人这样地严肃幸子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就可以了。我的人生，那样下去就可以了。因为有幸子，我的人生那样下去就可以了。”

幸子忍不住握紧双手，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不到一个月，就跟那个人分手了。”

“那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跟她分手以后，我马上就去你的公寓找你了。可是，你却已经不在了。然后从房东那儿听到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也去找过你父母，可是他们却不让我见你。这也是当然的。是我把你害成那样的……”

幸子不说话了，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左手手腕。

悠人轻轻地将幸子的右手拉开，握住幸子的左手。幸子起初并不愿意，却最终放弃了反抗。

悠人缓缓将幸子的袖子拨开，手腕上的伤痕渐渐露出来。

悠人仔细地端详着横跨手腕的伤痕，温柔地抚摸着，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真美……比戒指还要美。”

幸子的眼泪不争气地开始掉下来。

悠人用手轻轻地抚掉她的泪。

“对我来说，这是世界上最美的伤口。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完全地保护它。”

听到这句话的幸子突然把手抽回来，“不对！不对！小司答应我会保护我的。小司他从最开始就接纳了这样的我！”

“你真的这样觉得吗？”悠人反问，“曾经自杀过的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还会做同样的事。这样的压力，对谁来说都很沉重吧。最初或许一切都很顺利，可是就算后来有了什么不满，也会害怕伤害对方的感情而忍耐着。就算想要分手，一想到对方可能会去自杀，也会勉强自己再交往下去吧。你能确信，他没有被你的过去束缚住吗？”

幸子愣住了。的确，只是一味地感谢对方，她却从来没有站在司仁的角度想过。不愿意承认，可是，却无法否认悠人提出的可能性。

是吗？小司他，因为害怕伤害我，因为害怕我会伤害自己，所以委屈自己？

幸子想起了那些欲言又止。

“不能吧。”悠人帮幸子作出了回答，“所以，这个世界上，能够百分之百接受这样的幸子的，只有我。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可怕的伤痕，对我来说，却是最美丽的东西。”

幸子望着悠人，眼泪终于决堤，“不是……一定不是这样……”她呢喃着，仍然企图挣扎。

“幸子心底其实也是知道的吧。不然的话，幸子又到底是为什么到这里来呢？”悠人抓住幸子的双肩，“幸子，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呢？”

幸子说不出话来。

“幸子其实是来见我的，不是吗？如果不想跟我扯上任何关系的话是不会特地跑过来见我的吧！不是吗？幸子是因为想见我才来的！”悠人的语气不容分说。

幸子被悠人的话怔住了？

是这样的吗？或许，真是这样……

“可以……吻你吗？”悠人的脸近在咫尺。

幸子没有回答。

两唇相接的时候，幸子尝到了自己的泪水。

****

“我说你，小司那边就没有任何进展吗？”武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扭头看着铃做饭的背影。

对方沉默了一小会儿，“嗯，看来正常办法行不通的样子。”

“哦？要不干脆放弃小司，来投奔我吧。”前一刻还坐在沙发上的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铃的背后，双手从后面一环，把铃抱在怀里。

铃却完全没有理会，挣脱武，将菜端到客厅。

武见铃没有反应，干脆将刚刚放下菜的铃抱起来，直接走进卧室，放到床上。

铃看着撑在自己上面的武一脸的不解。

武坏坏地笑着，“要不，跟我做爱吧！”

铃却出乎意料地一脚将武踹开。武边捂着肚子叫疼一边抱怨，“你这个奴隶，不是说什么都可以的吗？”

“反正你又不是认真的！要跟我做，至少真心想跟‘我’做再说吧！本小姐也不是那么便宜的货！”铃特地强调了那个“我”字。“你最近是不是没女人，内分泌失调了！”铃整了整衣服走出卧室，“竟然连我都想抱！”

武站起来，看起来有写泄气，自嘲地一笑，“大概还真是哪里不对了吧……”

第二十一章

白皙的皮肤，纤细的身材，美得让多少女人嫉妒。

千堂望着下床去喝水的幸生的背影，觉得刚刚还在自己怀里喘着气的幸生就像是在做梦一样。自己就是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喝完睡的幸生回到床上。千堂一把将他搂住，“太瘦了。你有好好在吃饭吗？”

“嗯。”幸生心不在焉地回答。

顺着背部光滑的皮肤抚摸下去，为什么，自己会像青春期的少男一样沉迷于这个身体。占有多少次都不能满足。既然心无法得到，至少身体，至少身体让自己要个够。

像个笨蛋一样，迷恋着这个比自己小六岁的男人的自己，可怜得像个笨蛋一样。千堂自嘲地笑了。

“对了，”幸生舒服地挪了挪身子，“这段时间我请了假。教授发了最终通告，我再不在课上露脸怕是真要挂了。另外还有两门课的论文要赶，这几天大概回不来了。”

“又在图书馆过夜？”

“嗯。”

一想到这几天见不到面前的人，千堂突然觉得现在就开始想念起来。弓起身来将幸生紧紧地抱着。明明只是几天，却有无法忍受的感觉。

“怎么了？”幸生转过身来。不经意地贴在自己身上。下身又禁不住开始热起来。幸生调皮地笑起来，“还想要吗？”

“既然不回来，就将这几天的份，一次给了我吧！”千堂翻身压上幸生，用自己的唇，堵住了幸生的嘴。

从那天以来，已经一个星期了。幸子请了带薪假期，回了老家。自己需要时间，来理清楚所有的思绪。

那天从悠人那儿慌张地逃出来，便再也没有联系过悠人。悠人也没有打电话过来。似乎悠人也在给她思考的时间。

那天的吻，让两年前的一切比任何时候都鲜明。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选择了逃走。继续留下的话，或许会在还没有想清楚的情况下，又回到悠人的怀抱中去。幸子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从来也没有从悠人的阴影里走出来。遇见千堂让她忘记了。但仅仅是忘记了，一旦想起，依旧痛的无法自持。两年前爱得如此彻底的人，或许现在仍然爱着。爱着，一直爱着，所以一直期盼，想要再见。

是这样吗？就算悠人让自己留下了这样的伤，自己仍然爱着他？

幸子凝视着手腕上的伤疤，耳边响起悠人的话，“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可怕的伤痕，对我来说，却是最美丽的东西。”

“美丽……吗？”幸子无意地轻轻念到。

忽然眼前又浮现出第一次遇见千堂时候的情景，略带忧伤的眼神，温柔的口吻，“很痛吧？”

幸子就是被那一句话征服。

小司，你是在同情我吗？你是在勉强自己吗？

我或许真的应该回到悠人的身边吧，为了悠人，为了自己，也为了小司。

“幸子？”门外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可以进来吗？”

幸子答应了一句，于是母亲推开木门，走了进来。这个面目祥和的妇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苍老一些。脸上的担心让皱纹看起来更深。

“怎么了？在东京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啊。你别担心。”幸子心里知道，让母亲苍老的正式不争气的自己。两年前自己要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也差点要了母亲的命。

“如果在那边过得不顺心，什么时候都可以回来。”

“真的没什么。您别操心。”

母亲顿了顿，想问，却又犹豫了，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是在因为男人而烦恼吗？”

母亲的确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不用说，她却什么都知道。幸子没有回答，因为母亲早已知道答案。

“是幸子喜欢的人？”母亲问。

幸子想起了千堂的脸，点点头。

“是幸子相信的人？”母亲又问。

能否相信，又怎能如此轻易知道？或许一切都是假象，或许一直都只有我自己在陶醉。

“喜欢，却不能相信吗？”母亲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一瞬间，幸子突然想起来了，那天晚上，第一次被小司抱着的那天晚上。她终于想起了他坚定不移的答案——“可以。”

“我可以相信你吗？”

“可以。”

没错，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去相信了。为什么事到如今却还要怀疑？

“妈妈，他是个很好的人。是个很值得信任的人。是我喜欢的人。下次，我要带他一起回来见你和爸爸。”

是的，终于明白，那个吻已经跟两年前不一样。

“对不起，突然把你叫出来。”幸子对坐在对面的悠人说。

“不用介意。”悠人抿了口咖啡。

“我……我是真心喜欢过悠人的。”

“喜欢……过……”

“嗯。但是现在喜欢的，是司仁。虽然花了些时间，但终于弄清楚自己真正的想法。”

“可是就像我说的……”

“没错！或许对司仁来说不是这样。但是那跟这个并没有关系。我喜欢的是司仁。就算司仁不喜欢我，我仍然喜欢他。因为司仁不能完全接受这样的我而回到悠人身边，这才不对吧。”

悠人望着幸子，带着些许迷惑的眼神，像是想要看清楚幸子的内心，“他知道我们见面的事情吗？”

“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他？难道不是因为心虚吗？因为对我仍有感情，而心虚吧！”悠人继续逼问。

“不是的。”幸子坚决地否认，“没有告诉司仁，是因为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是两年前我没有妥当处理而选择逃避的事情。不想因为自己的软弱，再给司仁添麻烦。”

“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吗？保护你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也想保护司仁！正是因为司仁的温柔，所以我才一直得以在司仁的保护下撒娇，但是，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也想保护司仁！”幸子咬着唇，“我也想保护他。但是，如果想要保护司仁，就必须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所以这件事情，不是我一个人的话就不行。如果不是我自己一个人来面对悠人的话，我就永远也前进不了！”

对面的悠人张了张嘴，最终笑了，安心地，“真让人吃惊啊。幸子真的变了，已经完全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幸子了。这也是因为他？”

幸子微微动了动唇，但没有回答。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够让幸子变得这么坚强。”悠人若有所思，“这样的幸子，已经不可能再回到我身边了啊。呵，我认输了。”悠人端起咖啡，一口气喝了下去，“真不甘心啊。但是幸子，要让自己幸福哦。”悠人站起身来，心里知道，大概两人再也不会相见了。

“嗯！”幸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望着悠人走出店门，幸子也起身准备离开。

就算一秒也好，也想早一点见到小司，要告诉他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要告诉他自己的心情。还有跟悠人接吻的事情，不道谦不行。

更重要的是，想见你，小司，比任何时候都想见你！

“今天就到这里吧。”千堂收起手边的书，放到对面的铃手边。

铃收拾完东西，跟千堂一起走出咖啡店门。

“那明天见。”千堂一挥手，刚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