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没什么。相信就好了。”早川回过神来，“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遇到幸子是让千堂措手不及的。所以逃得狼狈。现在还不行，现在好没有做好面对幸子的准备。连自己都知道，这只是借口。早就应该好好地面对，好好谈谈。因为对方是幸子，是不顾一切将未来托付给自己的人。本应是无话不说的人，本应是不存在秘密的人。本应是。

然而逃了，就是逃了。

回到自己公寓的千堂，躺在沙发上，脑子里乱成一团。

门铃响了。

没有意识地去开门。门外站着幸生，一脸疲惫的样子。

“笔记本，是不是落在这里了？”幸生有气没力地说。

千堂却只顾着惊讶什么也没有听见，十天，整整十天没有露面的幸生，现在正站在自己的门前，普通地说着话。千堂劈头就骂，“不上班，你究竟到哪儿去了！”责备里有些别的什么。

幸生有些惊讶，“没去哪儿，在图书馆写论文。”

“十天都在图书馆？”这回轮到千堂惊讶了。

“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吧。比起这个，笔记本，在这里吗？”幸生再次忽略对方的焦急。

“我这里没有那种东西！”千堂又来了气。

“哦，是吗。那我走了。”幸生转身就要走。

眼看幸生马上就要消失，千堂突然感到恐惧，一把将幸生拉进门，“留下来！”

幸生失了头绪，“你在说什么？你不是很讨厌我的吗？”

“不……不讨厌。留下来也没关系。”千堂低着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你搞什么？”幸生对千堂态度的转变产生了兴趣，“说不要再来了的，是你吧。”

“没有回去的地方不是吗？”没有理会幸生的问题，千堂抬起头望着幸生，单刀直入地说，“那样的话，就留下来吧。”

幸生稍微沉默了一下，“你见过如月了？”

千堂没有回话。

“果然。”幸生叹了口气，“真是麻烦。无聊的同情。我不需要。”仍然要走。

千堂却挡住了去路，“是同情又怎样。你没有住的地方，我愿意给你住的地方，只要……”

“只要……？”幸生问。

“只要……不再作践自己，随便跟别人去上床。那样的话，想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在这里，不需要‘住宿费’……”

幸生沉默了。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幸生突然说话了，“你确定？”

“嗯，我有一半的时间会在女朋友那里，你可以像以前一样睡沙发，其他的东西，你用就好。虽然公寓不大，但两个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千堂坚决地说。

“不是，”幸生扑哧笑了，“我的意思是，你确定不要‘住宿费’？”

“不要！”

第十章

幸生留了下来，因为论文的关系，这两天应该还不会来上班。

不知道为什么，千堂总觉得放下了一块大石。所以第二天心情特别好，像往常一样第一个来到了办公室。随后进来的是早川。

“武，很难得啊，这么早来？”千堂笑嘻嘻地嘲弄他。

早川却没有以往的嬉皮笑脸，看起来格外严肃，“看起来今天心情不错，发生了什么好事？”

这么一问，千堂有点慌，“什么好事？不是跟平时一样？倒是你，怎么摆着一副这么正经的表情？”

“有话跟你说。”早川郑重地说。

“啊……嗯。说吧。”千堂也跟着认真起来。

“昨天见到了幸子小姐。”

“啊，见过了啊。很好的女孩吧。”千堂心了怔了一下，却没有表露出来。

“嗯，的确是很好的女孩。”早川点头，“正因为如此，如果不是真心喜欢，就分手吧！”

“什么意思？”这样的发言对千堂来说有些突然。

“不因为你母亲的缘故吗？”早川质问到，“开始交往，是因为幸子跟你母亲一样……因为失去心爱的人，而割脉的缘故吧！”

本来站起来迎接早川的千堂顿时身体失去力气，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不想触及的回忆，终于，回来了。

下班后的酒吧，千堂坐在早川旁边，神情严峻地喝着酒。

“自己也变得不清楚了。”千堂玩弄着手中的酒杯，低头看着杯中啤酒一点一点地冒着泡，“是真的喜欢，还是妈妈的影子。”

早川没有说话，耐心的等待千堂把话继续下去。

“第一次看到幸子手上的伤痕的时候，竟然变得不能自已。但是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为什么不能自已。当慢慢意识到自己或许并不是单纯地喜欢的时候，已经无法挽回了。真的喜欢，还是因为别的原因，自己也不知道。幸子是那么好的女孩……”

“正因为是好女孩，所以才应该诚实相待。连自己真正的心意都不清楚地去交往，对幸子，不是很失礼吗？”

“发过誓了……不再让任何人伤害她。所以，现在能做的，只有保护她！已经……没有弄清楚自己心情的余地了。”千堂紧紧地抓住了手中的杯子，像要把它捏碎一般。

早川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轻松的笑了，“我说啊……这样想要保护的心情，已经是‘喜欢’了。”他呷了口酒，“因为是否喜欢而迷惑，因为不希望伤害对方而烦恼，所有的这些，都意味着，你是真正地喜欢幸子的。所以……已经不用再迷茫了，答案，你早就已经给出来了。”

千堂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地望着早川，突然也笑了，“像这样喝着酒聊天，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吧。”

“哈哈，的确是。谁叫我太受欢迎了，总有美人约我出去嘛……哈哈。”早川爽朗地大笑。于是连千堂也跟着笑起来。对于早川笑声后面的不安，千堂完全没有发觉。

第十一章

救赎者与被救赎者，原本就缺乏清晰的界线。

伸出去的手，如果没有谁来握住，也只能在空气中变得冰凉。

两个“一个人”，就变成了“两个人”。就是那么简单。

来自另一个人的温暖，我竟奢侈地不知珍惜。

幸生，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不是一个人。

****

连自己也不知原因的，千堂没有告诉幸子幸生在自己家住下的事情。但千堂又再一次掌控住了自己的生活。周末在幸子那儿过，而上班的日子则回自己的公寓。

如同所约定的，幸生一次也没有再去约见以前的那些男人们。

与幸生同居的日子算不上是和谐。那家伙已经完全把客厅当成了自己的地盘，过得比千堂还随意。不过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客气过。做饭的总是千堂，自从幸生把鸡蛋放到微波炉里发生小爆炸之后，千堂已经放弃了让幸生负责伙食的想法。就连吃晚饭过后的收拾，也只有在千堂严厉督促之下幸生才会乖乖完成任务。

“说过多少次了，起床以后把被单收起来，不要团成一团放在沙发上！”

“改过的稿子不要丢得满客厅都是！快给我收拾干净！”

“快起来给我去倒垃圾！想要睡到什么时候，你这个寄生虫！”

“不许把南瓜全部挑出来！不许挑食！”

如此这般才过两个星期，千堂已经觉得心力交瘁，后悔当初把幸生留下来。有的时候在气头上会对着幸生怒吼，“你这只大虫子给我回去！到哪里去都好，快给我从这里搬出去！”

幸生却从来不当真，脸皮厚厚地回嘴，“是你要我住下来的，现在已经不能反悔了！”

这样周末在幸子那里的生活就成了休养生息的机会。跟幸子普普通通的恋爱生活，比起每天对幸生呼来喝去的日子，要放松也要甜美得多。然而周一回到自己的公寓，看见经过周末被幸生折腾得惨不忍睹的客厅，总是暴怒地要把赖在沙发上的幸生揪起来，逼迫着他跟自己一起打扫屋子。

平时跟幸生都是先后脚下班的，从来没有一起出过公司门。然后会在公寓附近的超市集合，一起买好晚饭的食材，然后一起回家。虽然幸生料理完全不行，要求却总是很多。今天想吃这个，明天想吃那个，竟然偶尔还挑剔挑剔营养搭配。“想吃的话自己去做啊！”千堂总是一掌打上幸生的后脑，冷冰冰地将军。

唯一有点在意的，是最近总感觉得到的陌生视线。总觉得在被谁监视着。但基于没有什么具体的证据，千堂觉得大概只是自己多心了。

****

“砰砰砰”这样的敲门声已经清楚的告诉如月来者何人。平常一样懒散的打开门，跟门外的人打招呼，“找幸生的话，他不在哦。”

“我知道。”铃镇静地说，“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如月敞开门，示意铃进来。

铃也没有客气，脱鞋，进屋，“我是在说幸生。他已经跟别的男人住在一起了。这样你也不在乎吗？”

“是吗？”如月往沙发上一坐，完全没有表示出半点惊讶或不快。

“你再这么悠闲，幸生就要被人抢走了！”看着如月的不紧不慢，铃终于开始着急。

“哦？”如月仍然没有多大反应。

“你不是喜欢幸生的吗？”铃质问。

“喜欢啊。”

“那怎么还在这里磨蹭？！”

如月笑了，带着点俯视的感觉，“我说啊，这个世界上，不是只要喜欢就可以冲上前去说喜欢，然后把对方捆在身边的吧。”

这一笑更加激怒了铃，“胆小鬼！你不去把幸生给抢回来，我去！”

“你也差不多该放弃了吧，”如月站起来，送客。“幸生讨厌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沉默片刻，“不是讨厌。”铃抬起脸来望着如月，“我的话，最清楚不过了。幸生对女人，不是讨厌，而是——害怕！”

那样的眼神让如月想起了第一次遇见铃的时候。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地坚定，想要把幸生从自己身边带走。然后他笑了，“这也是……”

“没错，这也是作为幸生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女人的判断！”

第十二章

“小司！”

千堂被幸子叫住是在跟幸生打闹着争谁先进家门的时候。前一秒钟还在数落着幸生的挑食，听到幸子的声音千堂不自觉地僵住了。明明没有什么应该心虚的。

幸子走上来，望了望幸生，又望了望千堂，期待着千堂给自己介绍身边俊美的少年。

“啊，”幸生看千堂楞在那儿没有反应，“我叫东海堂幸生，是千堂先生负责指导的实习生。初次见面……”

幸子也连忙点头行礼，“啊，实习生啊。”

“嗯。今天有点事情想跟前辈请教。不过既然前辈有客人，我就先回去了。”

“啊，没有关系，是我没有事先说好就自己随便来了……”

“不要紧，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明天上班的时候再问好了。那我先走了。”幸生给千堂客套的点了点头，离开了。

千堂站在那儿听着幸生为自己掩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司？”幸子拍了怕他。

“啊……进来吧。”千堂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开门进了屋，房间里没有什么幸生的痕迹，好在昨天刚要他打扫过。但……本身就不是什么需要瞒着幸子的事情不是吗？

“对不起，突然跑过来。就是觉得好久没有过来了，一直都是小司往我那边跑……”

“别介意。你来了我也很高兴。”明明应该是惊喜才是，为什么，这么言不由衷？

“真的吗？”幸子一下子扑上来把千堂抱住，“我给你做好吃的。”

幸子的料理跟还是那么好吃。可千堂却没有办法好好体会。一想到幸生，就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幸子在桌子对面说着有的没的，琐事，一脸幸福的样子。此刻幸生在哪里？说什么“我先回去了”，明明就没有可以回的地方！

“小司？”幸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有在说自己的事情了，“在听吗？”

“嗯，在听啊。”自己怎么了？担心那家伙作什么？他应该至少还有如月哪里可以去。轮不到自己来操心。

晚饭后跟幸子一起收拾，一起洗碗。千堂负责洗刷，幸子负责把洗干净的盘子擦干放好。洗涤液在中途用完了，“幸——”话音刚起却截然而止。

幸子回过头来，奇怪地望着千堂。

“——子，帮我拿一下新的洗涤剂，就在你旁边的抽屉里。”千堂把话继续下去。

“好。”幸子很利索地把洗涤剂递了过来，“幸——子？真是的，叫得那么奇怪。”

不是“幸子”，千堂差一点脱口而出的，不是“幸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名字已经变成习惯。

幸生，为什么面对我觉得最重要的人，我竟想要叫出你的名字？

当一切收拾好，两人坐在沙发上。千堂仍然心不在焉，幸子却突然轻柔地靠到千堂肩上，“今天，我可以留下来吗？”

犹豫什么，当然可以。幸子如此主动，自己应该高兴才是。可是，可是……幸生那家伙……没有办法放着不管。

“对不起，”千堂避开了幸子的视线，“明天要早起……我送你回家吧。”

“这样啊。”幸子显然有些失望，“不用送了，我坐计程车回去就好。”

“那我把你送上车。”

看着幸子的计程车远去，千堂总算松了口气。

毫无目的地在附近转了好几圈，虽然自己也知道幸生不太可能还在这里，但还是不愿意放弃任何机会。果不其然，完全没有幸生的影子。

回到家的千堂，突然觉得家里空荡荡的。楞了十秒，吐了口气，转身跑出了门。

“如果是找幸生的话，他不在这里。”如月饶有兴致地看着门口气喘吁吁的千堂，“你可以打电话给他看看啊。”

“打过了，接不通。”

如月撇了撇嘴，“这种时间找到这里来，有什么急事？”

千堂回避了对方试探的眼神，“没有。”转身要走。

“你们住在一起吧。”如月突如其来的一句让千堂一瞬间冻结了动作。

“……”

“以前也说过的。不要迷恋上幸生了。”

“我才没有迷恋……”

“是吗？没有就好。”如月别有意味地说。

千堂却显得有些慌张。

“别担心，那可是幸生。幸生是不会没有地方去的。你就安心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