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秋屏拿著一本小册子不时在上面记下几个字,良久才低声回道:"但这种钱财种非长远之计。堡主先前相出的敛财的法子也是这样......"花千绝用力揉了揉额角,才漫不经心的回道:"你说哪一件?是说堡中职位定价而估那件事?也没有什麽不好,反正堡中多的是脑满肠肥的蠢货,平日里几个铜板都吝惜的很,用这个法子便能让他们乖乖把钱送上来,千金捐一个祭酒之位,万金绢一个堂主之位,我准备再定一个副堡主的虚席,总之谁出的起卖便给谁了。"
花开不记年55
吴秋屏面色微凛,不由得正色道:"堡主三思阿。无论是堡中任何一个职位,都关系存亡荣辱,如此轻率决定,即便能在今日聚敛钱财,但长此一来,堡中蛇鼠当道,弊端横生,终究是,终究是......"
他说到这里,犹豫著不知道是否该继续说下去,不料花千绝却淡淡接过话头:"我自然知道你的意思,他们那些人之所以此刻愿意破财,无非为的便是以後巧立名目,变本加厉的将堡中的盈利送入自己腰包。因此,你便该明白我第二个法子的苦心。"
"第二个?"吴秋屏略一思索,低声问道:"是指暗地里建个杀手组织吗......可我原以为,浮屠堡永不会再像二十年前那样,再卷入江湖仇杀的旋涡。"
花千绝冷笑道:"浮屠堡里面究竟有些什麽人,你我再清楚不过,以前你们杀人如麻,却没有人付银子给你们,如今若依照这第二个法子,正正经经的接买卖,你们畅快,我钱收得也畅快,有何不好?"
吴秋屏一时无话,反反复复的说:"这......受雇於人,哪里有什麽痛快的。"男子似乎没有听到他在说什麽,只是冷然说:"这事若是办成了,无妨在江湖中明码标价,只需隐藏好自己的身份,别牵扯到浮屠堡上面来。不过,你也该清楚,收银子的时候,如果请的是帮众,是不是该比外边混的杀手收的贵些?如果请的是堂主,是不是该比帮众贵些?若是他们想请浮屠堡堡主亲自出手,是不是收的银子得更贵些?"
吴秋屏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小心的看著花千绝的脸色。男子一边说一边冷笑起来:"那些拿银子当上堂主的废物,遇上不好解决的对头,只怕也会想到再出些银子,雇些杀手解决问题。你再无妨从中挑拨,先让他们彼此反目,再告诉他们到时候该求助於谁,介绍介绍这个江湖上新起的组织是如何的办事让人放心。这样一来,不但能那些废物自相残杀,肃清浮屠堡内部,我也能先後收到两笔钱财。"
吴秋屏低声道:"这样一说,我便有些明白了。反正......他们给了钱,我们便升他们做堂主,他们再给钱,我们便替他们杀人,有时候是杀点子,有时候会凑巧连雇主也一块解决,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依约办事,做的正正经经的买卖......但是,他们毕竟当的是浮屠堡的堂主,堂主接连不断的殒命,势必令堡内人心动荡。"
花千绝一手支著额头,一边低笑道:"你是在怪我把浮屠堡当儿戏,怪我把浮屠堡弄成一个生财工具吗?不过,你可知道什麽叫壮士断臂?其他堂要乱,便随他们乱,其他产业要垮,便随他们垮......我要的是千磨万砺後的浮屠堡,不是尾大不掉的浮屠堡。我便要借这个机会,好好看看谁对我忠,谁对我不忠,我更要让正派好好的去得意,让他们尽情的享受胜利的快感。记年那边,再多的银两短缺我也会想方设法的解决,我只要求......你,苏媚娘,耿勇这三堂给我好好的管教你们的下属,招徕人才,韬光养晦的等待,直到最後那一次对决的到来。"
花千绝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良久才再次开口:"等等......我差点忘了,记年执意要出去,这下便更麻烦了,我们的计划大概还要再变动变动。"男子说著,皱著眉头站起身来,拿起朱笔在身後的地图上重新圈画了几笔,道:"若我的估计没错,他大概会走这一路南下,沿途将要变卖的产业,暂时先别卖了,各分舵也给我弄成热热闹闹的样子等他来明察暗访,别让他担心......对了,我想让媚娘偷偷跟著他去,照看送药,多少有个人手,你意下如何?"
花开不记年56
吴秋屏不假思索的飞快接了一句:"让贫道跟著媚娘去。"
花千绝蹙了眉头,淡淡拒绝道:"你不能去,你专心配药,我儿生死全系你手中。"
吴秋屏脸色瞬间黯然了一下,微微抬高了声音道:"堡主,既然缺钱,我和媚娘上次劫到了那几百万两银子,为何又尘封不用?"
花千绝冷冷打量了他一会,才开口道:"你难道还想不明白?沈频真就是在等我们用这一大批来历不明的银子,可我又如何会让他们称心如意。"他说著,侧身过去在地图上用力一指,见一处山谷上用朱笔标注了三个字,落英谷。
吴秋屏一凛,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麽,於是在沈默中低著头退了出去。
窗外,一轮红月正悬。
[父子]
两年後,销金阁。
"劝君早宽金缕衣,劝君早纵少年情,娇花在旁直须折,莫使奴家泪沾衣。"
翠袖楼,酥胸半抹的歌女,一边轻启朱唇曼唱著,一边怀抱著琵琶,在寻欢客身旁缓缓摆动腰肢。一位白衣青年端坐在客座之上,目不斜视的浅啜著清茶,他对面,淡黄锦衣的青年姿态闲适的摇著一把玉骨山河扇,刷的一声,黄衣青年潇洒的合起折扇,低笑道:"花兄,你不觉得这小调稍加改动一番,便变的酥媚入骨,妙趣横生吗?妙,实在是妙极。"
这二人正是沈频真与花记年二人。两年光阴,磨去了当日少年清秀面孔上最後一丝稚气。花记年听了他这句话,冷哼了一声,显然是不屑於回答。沈频真也不介意,立起身来,背对著白衣青年低声说:"明日起,远征苗疆邪教,那里遍地虫雾,怕不如中土自在逍遥了,花兄还是趁今日作乐的好。"
花记年冷笑几声:"你原本说,这次联合正教,是为了在一旁隔岸观虎斗,你我在一旁好好见识各派高手的实力,到时候正面交锋才好百战不殆。为何现在又变卦,让我们浮屠堡自己调兵遣将,你到底要洞悉他们,还是要洞悉浮屠堡的底细?"
沈频真摇头苦笑道:"花兄多疑了,你我既然同怀大恨深仇,为何又要互相猜疑?我这番安排,实则是希望能在这次围剿中布下我方的人手,到时候他们两虎相伤後,再里应外合,将他们一举击破。"
花记年看著他想了一会,却一时找不到什麽破绽,於是冷著面孔站了起来,再不看满室莺翠,径自推开窗户一跃而出,不久便消失在夜幕中。沈频真侧耳听了一会,然後伸手挽住舞女中的一人,将她带入内室中,禁闭好房门後,一整仪容,竟是对著那舞女一拜,恭敬道:"秦女侠,方才失礼了。实在是我与那人整日步履不离,无法单独相对,才想出这样一个苯法子,还请女侠见谅了。"
那女子对著这年轻俊美的还真山庄庄主这样诚心诚意的道歉,哪里还生的出半丝火气,倒是红了一张芙蓉面,低声道:"庄主客气了,既是同谋大业,自是各尽其力。时间紧迫,庄主这次想说些什麽计划,还是抓紧的好。"
沈频真面容一凝,肃然道:"女侠可记得,二十年前正教为何围剿的浮屠堡?"
那女子疑惑道:"那时浮屠堡与江湖不相往来,却人人衣著锦绣,穿金玉玛瑙,因此不知道有谁传言说那浮屠堡旧址落英谷中,埋藏有巨大的宝藏,似乎还有抓住的浮屠堡中人确实吐露,那浮屠堡地宫中是用金玉铺就,还有一座一丈高的天晶紫玉像。可事实上,当正教损伤折半才攻进去,却连地宫的影子都没摸到,可见是有人造谣。"
沈频真低下头去,轻声说:"可是......我最近暗地里得到一个消息,这宝藏,确实是真有其事。"
女子大惊道:"沈庄主慎言!你可知道这黄白之物会让多少人杀红了眼睛。说除魔到底还是不如说寻宝来的让人疯狂,你说除魔便让我们正教假意和浮屠堡合作,若是寻宝......不过......不过这消息是真的吗,你又如何能够证明──再别让我们像二十年前那样白白损伤了。"
沈频真低笑道:"千真万确。朱雀营中此刻便混入了几个浮屠堡的奸细,我这便把名字告诉秦女侠听,待明日我分散那浮屠堡小公子的注意力,女侠再把这几个奸细抓去细细拷问,他们就会老实招待,浮屠堡有一间密室,自从堡主和小公子去落英谷不久,便陆续运回上百万两的银子。女侠请想,在一夜之间装满了几百万两的银子,若不是真有宝藏,这钱财从何而来?"
花开不记年57
"浮屠褒有宝藏......浮屠褒真有宝藏......"那女子连续默念了几遍,才踉跄後退了一步,眼中渐渐也燃起了一丝充满欲望的火光。"这次,怕是二十年前的一幕,又要重现了。"
"十二大门派围攻浮屠堡,自然是势如破竹。"沈频真笑著续道:"频真无论是眼见邪教一一消亡,还是眼见著天下之财重新归於天下,都是一样的欣慰。频真自己,也大仇得报了。"
这一次密谈,便让这个煽动无数人欲望的消息,随著信鸽飞入各大教派,一传十,十传百,无论是古刹中心如明镜的高僧,还是江湖上杀人无数的九流门派,都或多或少的卷入这个物欲的旋涡。
这一切,出於江湖人出与各种目的的谨慎,和他们特有的狡黠与机警,竟然也瞒的滴水不露。围剿的网一层一层的扑就,只是脱离了他们计划的一环,还是出在一切缘起的地点,落英谷。
这个消息传出不久後,丹霞观观主便擅自离开了前往苗疆的征途,率领门下五大得意弟子,一行轻骑,暗地里直奔落英谷去了。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赶路之後,这一行人终於到达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山谷,脸上满面风尘也为之一缓。
观主燕永看著隐没在荒草中的断壁残垣的浮屠堡旧址,不由捻须大笑道:"二十年未见了,那次血战,燕某还是一血气少年,如今却过而立之年,物是人非,本该伤感,可此时想到能将种种不义之财用之於民,燕某人此时心中便只有欢畅之情了!"
他身边弟子闻言都是长笑附和道:"观主心怀家国,真是慈悲心肠!他人愚钝不堪,自然想不明白──浮屠堡若真有那样一笔滔天宝藏,一时半回怎能尽数运回?我等与其随大流,和他们从长计议围剿事宜,还不如领先一步,在这防守疏漏不堪的旧址中亲自寻宝。"
燕永大笑道:"正是如此。"他说著,一边拨开杂草,一边寻著颓败的宏伟建筑群慢慢向前走去,眼中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之情,他边走边道:"你们看,这条路上,曾经尸横遍野,刀刃都砍卷了,衣角上溅满了油脂,到最後,人人都是虎口出血,却依然不肯放弃往前。原本应该要悉数战死在这里的,多亏了金刀阮从云,他当年也是年少英豪,凭著手中一柄六十四斤重的金刀,硬生生领著我们杀出一条血路。"
他说到这里,眼前出现了一座相对完好的主殿,碧瓦金墙,依然可以邀想当年天下无双的辉煌宏伟。燕永这时已经激动的无法自抑了,一边自言自语的念叨,深陷在当年的回忆中,一边撇开弟子,自己推开布满蛛网的殿门走了进去,嘴里还大笑不止道:"这里,就是在这里,阮从云大侠一刀斩下了上代浮屠堡堡主的首级,再一刀,把那堡主夫人钉死在这面墙上,她死的时候眼睛瞪的那麽大,那时,还是少年的那个魔头,就在那个角落无计可施的看著我们冲进来,可他那时正与伽叶寺几个长老缠斗,如何能够抽身过来──哈哈──他只好眼睁睁的......"
他说到这里,突然发现没了那些弟子的应和声,正在奇怪,身後传来又一声推开门的声音,吱呀吱呀的响了一阵,空气也突然凝滞了起来,燕永诧异的回头看去,看到一个红衣男子提著滴血的刀缓缓走进来,那人还地笑著,一身红衣暗如劫火,如同炼狱中走来的修罗魔鬼。
大开的门外,一片血泊,男人看著其中一个还在血泊中挣扎的弟子低笑著说:"我不杀你,你去送信吧,说花千绝在就这里,静候各位的光临。"他说完,又看著一个字都说不出的燕永轻声说:"你知道吗,二十年前,我年幼的时候便发过誓,哪个外人闯进这间殿门,我便要像这样手起刀落──"
刀光祭起,眩如朝霞,眨眼间万籁复归寂静。
花开不记年58
冷月阁,千顷碧水,一轮弦月。
本是妖娆的耸立在巨大花盏间和荆棘灌木丛中的大理石殿宇,依山而建,正殿深入山腹之中,此刻却被鲜血染出狰狞之色。两名衣衫纤尘不染的青年男子从杀戮中的人群中走出来,率先走入冷月神殿,正是沈频真,花记年二人。他们脸上虽然都是一片平静之色,眼角却多少流露出几分欣喜与自傲。的确,战争越是艰难困苦,胜利的果实也越发的甘美。
顺着石桥,两人缓缓走到那座被碧水包围的巨大神像前,衣袖被风声吹动,水瀑顺着神像的手指从高空溅落,颗颗晶莹,滴落在人脸上,却冰冷入骨。
沈频真一边摇着折扇,一边指向前方:"花兄,请看,前面这两条岔路便是登云路和乘云路,据说一条可以通向朝丝阁,一条可至暮雪阁。"
花记年冷笑道:"你是在让我选了?一条路只需应付冷月教护法,一条路要去与教主争衡。你定然知道是要走那条的,还让我选,是何居心?"
沈频真低笑道:"花兄的实力,频真可是亲眼目睹过的,即便是三个教主,遇到花兄,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他这样一个高帽子送过去,花记年竟是不再争辩,冷哼一声,道:"我去右边那条,若是无事,再来寻你。"
他说着,纵身跃过断层石麓间丈许的空隙,在水虹间如踏虹登云。这条石麓走下去,一路上只听的见淅淅疏疏的水声,却伸手不见五指,昏暗的没有半丝灯火,若非青年目力惊人,几乎要一步踏错,坠入万丈深渊。可转过一个弯后,水声突然寂静下来,只剩下飕飕的风声,似乎来到了一个极为空旷的所在,然后死一般的寂静中传来几声清脆的巴掌声。啪啪两下,周围万烛齐明。
饶是花记年步步谨慎,也被为一变故愕然变色,下意识的伸袖挡住面孔,直到眼睛渐渐能在这刺目的烛光中适应,才连忙定睛看去,发现所在的居然是一个更加辉煌宏伟的神殿,不知顷尽多少人力才在山腹中开凿出这样巨大的殿宇。两排大理石柱上雕刻着华美的花盏,连向最深处那张巨大的白玉宝座。
宝座上坐着一个人,一身淡绿的正装,高冠广袖,在宝座上端正而沉默的坐着,面孔隐在黑暗里,在那样四不挨边的空旷巨椅上显得越发的落寞寂寥。
"江湖中无人见过的冷月教主,居然会是你。"花记年看了那人很久,才低声说了这样一句。
"我也没想到,来的会是你。"那人说着,终于从宝座上站起来,长长的袍踞随着他缓慢的步伐一点点拖过地面,直到他完全走下白玉石阶,烛光才完全照亮了那人疲惫而俊美的面孔。
"阮惜羽......"花记年低声重复了一遍那人的名字,他突然想知道这个人坐在这里等待沈频真的心情,他还依稀记得镖局里那两个人暧昧不清的纠缠,所谓聪明人,总是对了些不能见天日的秘密,他这样想着,嘴角已有了一丝嘲讽的笑意:"你在这里等他,等沈频真?那人知道......你的身份吗?倒是抱歉了,来的是我,他选了另外一条路。"
阮惜羽淡淡的笑道:"我在这里等他,本想对他全盘托出的,他既然没有来,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每个人都有些故事,会要瞒一辈子,就像花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