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记年 下——眉如黛
眉如黛  发于:2010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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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记年的脸色突然变了,后腰的银笛猛的滑到手边,山风混着杀气,将绿色的衣袍和春白的袖角卷成一股,发丝飘飞着,两侧的水面上倒映着这二人的影子,一样的年纪,一样的孤傲,一样的心伤。花记年凌厉的哞光亮如烛火,攻势却最终凝而不发。阮惜羽伸手握住了花记年手中的银笛,低笑着问道:"为什么不打?"
花记年突然大笑起来:"你是我此生最恨的一个人。我千万次的发誓要将你挫骨扬灰,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却不想和你动手了。"
阮惜羽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居然也低低笑了起来:"既然两个都是伤心断肠人,又何必再打呢?"他们看着彼此,指着对方大笑起来,越笑越恣意,直至直不起腰来,才走近了轻轻一击掌,挑衅的看着彼此:"这次歇战。"
"仅此一次。"
阮惜羽大笑着抽回手去,从怀中掏出一个丝绸小包,递给花记年,语带讽刺的笑道:"这个东西,我本来想毁掉的,没想到这次花兄居然对我有了不杀之恩,我便给你好了。你寻宝用的上的。"
花记年一愣,伸手打开包裹,看到里面居然是一块碧玉制成的浮屠令,不由的抬头看去,问道:"寻宝?什么意思?"
阮惜羽摇摇头,笑着说:"你们浮屠堡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你......"他说到这里,伸手解下沉重的正冠,扔到一旁,背过身子,朝殿外走去,"等会遇到他,就说冷月教主是个胆小鬼,已经逃跑了。"
花记年半晌说不出话来,收起那面浮屠令,似乎又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拧开朝嘴里倒了几滴。这时,他看到一位穿着妖美的女子从殿外进来,于是随口问道:"苏姐姐,我不是说过你别跟的太紧吗?你找我何事?"
苏媚娘低着头说:"堡主给小公子送了一个包裹。"
花记年一楞,伸手接了过去,慢慢的打开包裹,发现里面装了一味中药。
当归。

花开不记年59
花记年愣了一下才问道:"当归?他什么意思?"
苏媚娘低下头去,轻声道:"褒主是说,你该回去了。"
花记年骂道:"难道他叫我回去,我就该马上回去吗?可笑,我这里大事正办到要紧的地方,他凭什么任意使唤我,他难道还以为我是当年任他摆布的小孩子吗?"
苏媚娘想了一会才劝道:"你出来这些年,他可曾有一次要你回来过?这次送这些来,说不定真有些要紧的事情需要你。何况,两年了,你难道没有一次思念过自己的父亲?"
花记年低下头去,寒冰般的表情出现了丝丝裂痕,挣扎、犹豫、愤怒、苦涩,等等情思如同井水般汩汩渗出。她问他,你难道不思念自己的父亲?心里空了那样巨大的一个缺口,深夜难道不曾隐隐作痛,彻夜难眠?不曾吗?
花记年咬着牙转过身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让我一个人再想想。"
半月后,落英谷。
这个被世人遗弃了二十年的幽谷,此刻如潮水般聚满了人,花瓣被脚碾碎,花枝被攀折,淹没在茂密芳草的破败宫宇也重新被人潮唤醒,抖动着吱呀作响的门窗。这些人中不少是名重一时的武林前辈,更有不少义薄云天的大侠,他们站在人群的最前列,与那个站在无人敢靠近的正殿门前的男人,成分庭抗礼之势。
天空的云被夕阳染成血红和灰紫的颜色,在头顶如同泼墨般一泄千里。风剧烈的抖动着人们的衣袍,只有那个靠着殿门站着的,一身血红锦袍的男人,还在懒散而邪气的微笑着,仿佛这片他随口聚起的敌人,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物。
"花千绝,你一定想不到吧。天下要除魔卫道框服正义的人竟然这样多,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花千绝仰头大笑道:"来的确实多!不过花某还是招待的起的。"他说着,抬腿踢了一脚,一个头颅就顺着这尽头骨碌骨碌的从石阶上滚了下来,一直滚到人群前。如同一滴水落入滚油之中,刹那间炸开声来:"这是燕观主!这是......这恶贼!这魔头!"
花千绝笑的越发恣意,伸手打开殿门,大笑道:"废话少说,诸位来此,想必都是为名为利。不过,谁都想要名利,有胆子来取的却没几个。"他说到这里,旁若无人的走入那间无人敢靠近的正殿,笑道:"敢和花某一较高低的,随我进来吧。"
人群中霎时间鸦雀无声,只是人人都盯着那扇半开的殿门。良久,才有人小声说:"这魔头的意思,是只有杀了他,才能得到名利了。"
另一人冷哼道:"这魔头人人得以诛之,不如大家群起而上,不愁不将他砍成肉泥。"
这两句话说出来,当下人人骚动,人群中乱作一团,竟是人人想冲入殿中。站着人群最前的迦叶寺方丈见了这阵骚乱,微蹙了眉头,以佛门狮子吼的功夫硬生生压下所有碎语,低声喝道:"诸位稍安勿躁。花堡主一身武功确实了得,诸位进去不过徒增伤亡,不若贫僧与各派掌门一同进去,虽然以多敌少,有失公允,但那殿里说不定机关重重,为求周全,一时也顾不得了。"
他这样一番话说出来,周详合理,人人都不免点了点头,诸派掌门皆持了神兵利器,口中应道:"方丈此言甚是。此行虽风险重重,但为了伸张大义,我等义不容辞。"
商议既定,一行人运起神功护体,踢门而入,却见大殿中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一个人的影子。这变故如同平地里一声炸雷,方丈面色大变,低喝一声:"不好!"率先跃出殿外,他话音未落,就看到殿中落下巨网,用细密的天龙银丝编成,一个人躲闪不及,正撞到网上,刹那间被勒紧的网连骨头一起割成无数肉泥。其余几人在匆忙间伏低身子,不料地上翻板突然掀开,露出一个三丈方圆的巨洞,电光火石之中,他们连挣扎都来不及,便深深坠入这个巨大漆黑的深坑。
伽叶寺方丈见了这样血腥的一幅画面,脸上终于勃然变色,厉喝道:"魔头,你出来!你出来!"
花千绝从殿幕后面缓缓走出来,冷笑着回道:"求名求利者,死得其所,善哉善哉。"他见那方丈脸上一片雷霆之怒,却不紧不慢的解释道:"方丈莫气,其实花某人原本也不屑于弄这些手段,只是觉得你们一次进的人太多了,有些碍眼,若是一次只进一人,你我单打独斗,我也不会动用这些机关。"
"巧言舌辩!"方丈喝道,骂道:"都是我一念之仁,才害的诸位掌们身险囹囵,今日我何妨破了杀戒,待救各位掌门出水火之后,再向佛祖请罪!"
花千绝冷笑道:"身陷囹囵?你们不是要寻宝吗?我方才便是送他们到宝藏入口,你此刻叫他们回来,只怕他们还不愿呢。"他说到这里,看着瞠目结舌的人群,越发肆意的笑道:"只是这宝可难寻的紧,我二十多年前勿打勿撞的发现了入口,于是便进地宫里走了一遭,第一次侥幸逃生,修养了数周,第二次遍体鳞伤,躺了月许,第三次骨断筋折,调息了年余,所行越深,便越加的风险,方丈还是速速回去念经拜佛求他们见好就收,切莫深入吧。"
方丈听到这里,脸上微露犹豫之色,旁边一人连忙劝道:"方丈,这魔头泯灭人性,他说过的话,你如何能够信,我看,还是赶快逼迫他讲出这地宫的走法才是正理!"
花千绝大笑道:"好个聪明人,你便好好想想怎么逼我吧。"
正在众人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个人从远远从谷口奔来,在人群中挤到方丈身侧,从怀中掏出一个字条递给方丈,方丈连忙展开一看,见纸上一行小字写道:"当归送到,花记年不日将至此处。"

花开不记年60
方丈看到这里,不由愕然道:"什么意思?"
他见无人回答,只得自己将纸条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当归送到,花记年不日将至此处。秋衣逢劫未死,奉庄主之令,易容为扶苏堂堂主,今计成,望方丈善加妙用。"
一骑风尘。
顺着毕州城郊的小道一路策马而奔,粗长的马鬃随风卷起,眨眼间奔入小树林中。这条路花记年曾经走过,那时却不是这样一骑孤骑,周围花草树木,两年光景后自然有了诸多不同,但只要一个晃神,便觉得眼前枝摇花曳,样样都是万分熟悉。
不多时,眼前出现了一条小溪,青年双腿用力一紧马腹,跨下骏马便凌空越过溪水。他依稀想起那个时候,一身红袍的男人朝他遥遥伸出手来,音容笑貌在记忆之河里千万次浣洗过,原以为它会渐渐褪去颜色,却不料这一刻记忆浮出水面,那一幕一幕却越发的刻骨镂心。
那一小包当归在怀中散发着淡淡的中药香。那人派人送来当归,他说,你该回去了。花记年不想回,不愿回,可现在却已经踏上了回去的路,一路上莺歌鸟语,却总觉得是记忆里的人还停滞在他身边低笑碎言。走的越远,越是心急如焚,跑的越快,越是急不可待。
那个人,花记年心中禁不住的想到,那人叫他回来干什么,那人需要自己干什么,莫非是堡中出了什么乱子?可这么些来,那人从未需要自己干过半点事情,在他面前,自己便有滔天本事,也永远难当重任,永远孱弱如手无搏鸡之力的幼儿。
可那人这次似乎需要他了。只因这样一个单纯的念头,燃起一种混着骄傲和自得的轻狂,让他长年封闭的内心也被热血灼伤,竟然连理智和聪颖也被摧毁了。花记年不断催促着马儿,想要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不料正在这时,骏马猛的一挣,向前翻倒,将花记年措不及防的摔下马来。
绊马索!花记年脑海里刹时间闪过这个念头,在将要跌倒的时候飞快的伸手往身侧树干上一撑,翻身向后一跃。欲要逃离,前面树林间已缓缓走出一个年轻僧侣来,坠宝袈裟,紫金禅杖,朝他低声念了句佛号。
花记年脸上一愣,强笑道:"方丈,为何挡住在下的去路?"
方丈抬头看他,微蹙了一双慈眉,低声说:"花施主,贫僧年幼时钻研佛经,我师傅便对我说过,一个人的性命重于泰山,但和千千万万人的性命比起来,便算不得什么了。他又说,佛门戒杀,但是如果能除去一个人的性命,换来千千万万人的大幸福,纵使杀人着永坠阿鼻,又何尝不是一种大智慧,大圆满?"
花记年脸色一僵,轻声问道:"什么意思?方丈要我的性命不成?"
方丈轻声道:"花施主,待此事了结,我便以命偿你们。"他说着,手已缓缓举起禅杖,花记年略一思索,已飞快的出招,方丈运杖一挡,便卸去这招,口中低声道:"花施主,贫僧一眼便知道你是个练武奇才,只可惜误入邪道。"
花记年一眼看出彼此功力悬殊,不由得心中生寒,攻势却越发猛烈,大笑道:"你们都是一般嘴脸,什么误入邪道,正道才满是万般可耻,令人憎恶的小人!"
方丈低头又念了句佛号,掌上渐渐用足了七重功力,淡然道:"你误会了,贫僧是说,你习武误入邪道了。你觉得你现在的功夫心如止水,真的很强吗?你错了,上次比武大会,我便觉得,你虽然技艺精妙,我却更看好阮施主,他的一招一势,莫不让人感觉到生命的曼妙真谛,无论是花草树木的清香,还是鸟禽走兽的蓬勃,正是心中有万物,才能使出睥睨万物的武功。习武之道......比的并不是精纯的技艺和招式。心胸宽广,才能在对招中看清一切,运用万物,举重若轻。"
花记年脸色大变,厉喝道:"闭嘴!"他手中不知不觉用的已是拼命的招数。方丈面不改色的淡然笑道:"侠之大者,正是因为心怀正道,心有千千万万人,才能以弱生强,施展出数倍于己的功夫。可是你呢......你心中已容不了半点事物,心中空空,掌中空空,你连自己为何而战,为何而活都不知道,你究竟还在打些什么?"
花记年嘶声怒吼道:"闭嘴!你闭嘴!我功夫练的多痛苦,多辛苦!你凭什么说--"他说到这里,一直被牢牢压制的身体居然抛弃所有招法扑上前去,似乎要与这人肉搏一般。那方丈看到青年不知为何如此癫狂,旁人怎能知道他为了练这门"误入邪道"的武功失去了多少,付出了多少。
方丈脸上微一愣,手中却轻轻在他后颈上敲了一下,看着花记年软软晕倒在地,又一次念响了佛号,运劲在掌,缓缓击落,口中柔声道:"贫僧并不知道你的苦恼,但从今日起,你就无须再苦恼了。"

花开不记年61
"方丈,手下留人。"随着这声轻喝,一直藏着斑驳的树影后的那个人终于也走了出来。
这伽叶寺方丈蹙眉道:"阮施主,你这是何意?"
那人正是阮惜羽,他闻言低笑道:"惜羽之所以连日来策马赶到此处,为的就是像先考从云公一样,为武林做些事情。方丈若真想以他一命,换得千千万万人的幸福,惜羽以为,有另一种更可行的方法。"
方丈展眉笑道:"难得你心有如此报复。请讲。"阮惜羽闻言淡笑着,眼睛在花记年软倒在一边的身子上打量了几番,才走到方丈耳侧,低声将一番计划细细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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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英谷。
又是数日熬煎,将那一群原本踌躇满志的豪杰熬的狼狈不堪,尤其是自持身份疏贵的那些人,不敢像旁人那样大敞衣襟,席地而坐,只得在酷热下汗流浃背,腹中半饱半饥,滋味难言。
正殿原本斑驳的金顶,意外的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那花千绝怀抱一坛好酒,懒散的坐在高高的飞檐,一边任意的指点嗤笑,一边大口大口的饮酒,将众人心中的疲惫和挫败撩拨到极限。那些最先冲上去与那魔头一较高低的人,都被花千绝以残忍的手法击毙,正因为如此,此时人群中除了要忍受这酷热的天气,随身干粮的消耗,还有零落散在地上尸块散发的恶臭。
正殿那个漆黑的巨洞,也不时被人偷瞄着。但那几位德高望重的掌门至今生死未卜的消息,足以阻止其余人赶靠近那个藏着无限机遇和杀戮的陷阱。
就在这时,死寂的人群突然轰乱起来,大家都看到那位支撑着所有人寻宝希望的方丈,手上轻松拎着一个白衣青年,正从远处缓缓走过来。那位金刀阮家的继承人也含笑跟在方丈后面。人们喧哗了一会,渐渐开始欢呼。
花千绝冷笑着看着他们走近,但只是一瞬,他脸色便变了,那个晕厥的白衣青年,袖角下摆都沾满了泥土,乌黑如墨的发丝从脱落的玉冠中掉了下来,如同漆黑的火焰一般包裹着他的身体,纵使看不清面容,可他怎会不知道那人是谁?
"你--"花千绝从飞檐上站了起来,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方丈走到殿前,念了声佛号,朗声道:"花堡主,我与阮施主商议后,均想既然堡主执意不肯将那地宫走法和盘托出,我等也只好出此下策,常言道,虎毒不食子--"
他说到这里,突然运劲一掷,将手中青年从殿外遥遥扔入殿内深坑之中。这一下变故既出,人人均是瞠目结舌,花千绝从飞檐上纵声掠下,几步上前,看着那如同野兽大口一般令人生怖的深坑,脸色既惊且怒。方丈退后几步低笑道:"令公子连宝藏一事都不知情,想必也不知道这地宫走法吧,这一行多加凶险,花堡主若还不跟着下去照料他,花小施主怕就凶多吉少了。"
花千绝从牙缝中挤出几个轻微的喘息声,良久才缓缓大笑道:"好个年轻的秃驴,竟有如此心计!那几个什劳子的掌门,此刻在下面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如果有我们在下面引路,以他们城府,未尝不能一路尾随,找出一条出路......"
他一边这样说,一边伸袖一样,一点火光从他袖中直冲破檐瓦,在空中绽放成巨大的烟火,随着这个信号,谷口突然出现了大量的浮屠堡弟子,牢牢守住入口,而周围高高的群山上,数量惊人的浮屠堡弟子,个个手持巨弓,将箭头指向谷中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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