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记年 下——眉如黛
眉如黛  发于:2010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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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埋没残泥中的一点金色的微光,那是一个九连环。

花开不记年49
这一样精巧的物件,抹去池泥,放在手心里,金灿灿,沉甸甸,环身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佛门经言,却偏偏搅乱一滩清水。
一个癫狂的夜晚,忘记姓名的狂乱,用身体的温度和酒香编制的缠绵醉梦。黑暗中烛火微弱,大红锦被旖旎一地,窗外皓月当空。手在男人背脊上滑过时,带起涟漪般散开的灼伤般的疼痛,一点一点,原来都刻在骨头里。斤斤计较的记得。
花记年恍恍惚惚的看了掌中事物一会,那丝心里残存的痛,似乎突然找到了依托一般,他在一瞬间觉得灵魂烧了起来,那似还未泯灭的人性垂死挣扎一般的热了起来。身子像被一股热浪托起来,托起他的身子,让他昏头转向,托起他的脚,让他莽撞前行,托起他的眼珠子,让他痴迷眺望。
千万年前他就这样望过,跌跌撞撞的走着,失去清明的跟随着,在冰水中泡着,在大雨中淋着,在烈火中烤着,一点名为思慕的疯狂伴随他步过忘川轮回,不离不弃,矢志不改。这点疯狂也快被岁月磨尽了,且让它最后燃烧一次!
他把东西草率的塞进胸膛的衣襟,半干的衣服贴在身上,湿漉漉的,他却还觉得热,发丝上密密润润的都是细小的水珠,一路走过去,步步都是耸人的水迹。苍白的双颊隐约有了几分驼红,赶紧说吧,他迷糊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在我还记得你的时候赶紧说,再晚就忘了。
在他还不想离去的时候,在他还不曾忘记的时候,在他还不能放弃的时候,统统说出来,趁着这一股足于燃烧所有冷漠的业火燎原之时,告诉男人他们曾经有过怎样的抵死缠绵,让男人再演不了慈父,让他再不必当孝子,纵不能揭开一个柳暗花明豁然开朗,也要劈开一片峰回路转别有洞天。
这一个模糊的念头支使下,花记年脚步越走越快,无视周围人几乎惊愕的目光,大步走入的无欢阁。原本以为高不可及的石阶,几步便跨过了,原本以为厚达千斤的大门,一推便推开了。在长椅上闭目小憩的男人,缓缓睁开他狭长的双目,像是漆黑夜里滑过一道刺目的闪电。
男人睁开眼睛,看着站在门口的少年,看着少年脸上从来势汹汹到手足无措到去意萌生,嘴角不由得抿起一丝笑容,那是他的儿子,勇敢的,懦弱的;聪明的;笨拙的;多情的,冷酷的;恭敬的,无礼的......花千绝不由得加深了嘴角的笑容,把手伸向他,朝他笑着说:"记年,过来啊......"
哪怕就是这样温柔的话,少年也立刻一副被打出原形的样子,恐惧的站着。他的面具在这一天被曾出不穷的变故摧毁了,他的勇气在那人闪电般锐利深邃的目光中被碾碎了,他才发现自己的发丝衣袖都狼狈的滴着水,他的手还伸在衣襟里,握着一个东西,刚想要拿出来......
"父亲。"他突然醒悟过来了,刚刚想要大声呼喝男人的名字,突然......却只能挤出这两个字来。他突然明白,一场露水只能被男人弃如敝履,而这份一直以来让他暗自里沾沾自喜又不满怨恨,一直渴望能够斩断的血缘羁绊,才是他和男人之间唯一的联系。
手于是僵硬了,握着九连环的手,再没有勇气掏出来。可他又怎能甘心呢,男人对他笑着的时候,心就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最大的快乐和最大的疼痛激烈碰撞交汇,他哽咽着大笑出来:"父亲......父亲。"
花千绝看着他今日里不复冷漠的面孔,脸色一点点谨慎起来,却还是那样随意的低笑着,问:"什么事,让你来找我?添香,啊,还有你吴叔叔,可都在等着和你好好聊聊呢。"
花记年低笑着说:"我跟他们可没什么好叙旧的。记年莫非是受了什么厉害的伤,厉害的快要死去了,才让你们突然这样温柔的对待我,才让父亲你这样用心良苦的怜悯一个将死之人,怜悯的想要把从他身上夺走的通通都还给他?"
男子目光如电,一闪而过,却又笑起来:"我儿,你身体安康,多虑了。你们之间本就如此和合美满,我又有什么用心良苦的?"
少年哽咽着,嘶哑的笑起来,却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猜对了什么事情:"我每失去一样东西,就只有安慰自己说--那些东西是因为他们本身太可恶,所以我才会失去的,就算他们自己不离去,我也要主动扔了他们。我只有一次一次的用这种方式安慰自己,一次一次的告诉自己我失去的东西有多么不堪,我才能继续如若无事的活下去......所以,所以父亲,你把这些我失去的东西再还给我也没用了。我早就......强迫着自己厌恶他们了,现在就算他们再回来,我也还是......厌恶的。"
花千绝听到他这样说,脸上居然有了几分晴意,他轻笑着说:"你若不被这些所牵挂,也不失于一件坏事......"
少年呆呆的看着他难得真心实意的笑容,那种让他快乐疯狂疼痛的火焰突然重新燃了起来,他几乎是不受控制的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要这样补偿我,不过,父亲,你若是真想找一种方式安慰我,我可以告诉你另一种方式......"
花千绝毫不在乎的端过一旁一碗新熬的药,自顾自的说道:"噢?不过你先把药喝了。你今日似乎情绪变化过大,花心决的心法也有些散功之象,我等会就再为你重整根基,到时候一定又是另一番进境了......啊,是了,你要我做些什么?"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从椅上站了起来,端着药,一步一步走了下来。花记年听到花心决三字,脸突然白了一下,他后退一步,伸在怀里的手死死握住九连环,他突然轻声说了一句:"什么都可以吗?"花千绝一愣,抬头看了看他,居然点了点头。
花记年得了这一个允诺,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一瞬间想过一百个念头,甚至更多,最后居然不知道该说哪一个,九连环被他捂的有了温度,而男子端着药碗递到了他的唇边。
这一瞬间,少年终于迸出一句话来,他说:"我要你喂我。"
花千绝愕然道:"你喝药,我自然是喂你的。"b
少年鬼使神差的看着花千绝的薄唇,推开药碗,仰着头凑上去飞快的碰了一下他冰凉的唇,飞快的说:"我想你这样喂。"

花开不记年50
这一轻触后,不单是花千绝大感意外,花记年自己也吓得面无人色。少年心中已经闪过了千万个拔腿就跑的去意,偏偏心中那团罪恶的执念还在熊熊燃烧着,让他努力挺直胸膛,佯装无事的仰起面庞。
花千绝微微蹙眉,低声道:"什么意思?"少年微微颤抖着,却轻松笑说:"就是这个意思啊,我们可是父子呢,你这样喂我,有什么大不了的?"
花千绝眼中有几分混浊的阴霾,刀削般的面孔在昏暗的光影中阴晴不定。少年眼见着他似乎没有明确反对的意思,内心种种污浊疯狂的念头似乎找到了一个缺口,澎湃叫嚣着流淌开来。他实在不愿意再欺骗自己了,痴迷了就痴迷了,想要了就想要了,渴望了就渴望了--管他什么天道伦常,管他什么高贵颜面,管他什么惨痛后果!
那些斑驳的树影间,从他看到那一抹流星般的剑光开始,他就开始泥足深陷,越是挣扎越是作茧自缚,越是逃离越是无路可逃。那么还惧怕什么呢,如果犹豫会让这份思慕还未迎来一次花开就凋谢了,那么他如何能够甘心--
他抬头看着男人,手不自觉的伸过去,放在男人的胸膛上支撑住身体,脸凑过去--花千绝眉头一拧,终于伸手把少年双手一把反拧。花记年痛哼了一声,然后不甘心的挣扎起来,渐渐歇斯底里,口中大骂道:"你骗人,你说过什么都要答应我的,亲亲你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还想,哼,我还想--"
花千绝板着面孔,毫不费力的把少年全无章法的挣扎压制下去,森然骂道:"给我冷静些,你自己试一下自己的内息。"少年此刻哪里顾得什么章法,口中犹自怒骂不朽,眼角隐隐赤红起来。
花千绝冷然扯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暴喝道:"你听着,这门心法不比往常,是让人心中清静,灭却心魔,若你心魔再起,它伤的灭的便是你了!"少年便本加厉的大哭起来,叫道:"我不管,我不管,你答应过我的!"
男人见少年神智已有了疯癫之兆,伸手试探他内息,见气劲散乱,在丹田中横冲乱撞,已经失去控制。当下连点少年周身大穴,双手放在他背后,源源不断地渡气过去,努力将少年真气导入正轨,却收效甚微。
花千绝厉声喝道:"集中精力,别哭了!听到没有!不要哭!抱全守一!"少年喉咙里还是一个劲的哽咽哭道:"你答应我,你先答应我,你不答应我我什么都不想听!"
花千绝真觉得他此时与小孩子撒泼打闹一般模样,心中软了几分,口中却绝不服软,冷然道:"我爱答应就答应,不爱答应便不答应,就算反悔,谁奈何的了我?你以为我要救你就没法子了吗?"说到这里,他撤回双手,在胸前运劲一个周天,又狠狠按在少年背上,少年哇的突出一口痰血,终于不再哭闹了,只是静静的抽噎着,寂静的无欢阁中,不时听到男子低沉的声音:"心无一念!""灵台空明!""神归气海!""无妄无念!""对,就是这样......抱全守一......"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才放开手来,他额角也有了冷汗。花千绝把少年转过来,见他眼睛紧闭,脸上已经恢复了冰冷,这才低低笑起来,轻声说:"感觉如何,你今日定然是遭遇太多遍数,神智昏聩,才让我教你的好好一套心法全然派不上用场,不过刚才我帮你重新巩固了一次根基,想必你往后再不会像今日这样举止失常了。"
他说着,看着少年泪痕未干,却渐渐冷如寒冰的脸,突然有几丝怀念起他刚刚大喊大叫,大哭大笑的面孔来。手伸过去,轻轻拭去少年脸上未干的泪水,就在这时,花记年猛的睁开眼睛,满脸厌恶的避开了他的手。花千绝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他熟悉少年这样冷漠的表情,也明晰少年吵闹的面庞--这就是他的儿子,温顺而浑身是刺,恭良而忤逆叛上。
花千绝也不在意的看着他笑道:"对了,你刚才想求我什么来着?"少年不耐烦的理理衣服,转过身去,淡淡的说:"没什么事情求你。"
男子"啊"的叹了一声,心中知道恢复清明后的少年此刻心中一定是困窘而恼怒的,男子不禁的想逗逗他,像踩狗尾巴一般抓痛他的伤处,撕破他伪装的面具,但同时也想要维护少年,放他一马,让少年能元气十足的摆够架子,骄傲的像一只刚从巢中飞出来的羽翼蓬松的小麻雀。这种态度简直像在对待一朵绽放的花,既想要撕碎它的花瓣,采撷它的花盏,也想要用雨露去灌溉,小心的呵护--
花千绝在他背后轻笑个不停,也知不知道他心中哪一种念头占了上风,只听他低笑道:"你真的没什么要求我的?"
少年点了点头,漠然道:"我无一事求你。"
花千绝低笑道:"那也不急着走啊,喝完药吧。"
少年脚步一顿,却还是转过身来。正要询问药放在哪里,却不料还未回过神来,却迎来一个粗暴的拥吻。这个吻来的是如此的暴力,已至于冷漠如少年也觉得脑海中昏眩一片,被啮咬的金星乱旋。少年用力抗拒着,却被更加用力的牢牢锁进怀里,陌生而熟悉的怀抱,冰冷而炽热的绞缠,暴力而温存的试探,野蛮而有力的大手,无礼而灵活的唇舌,少年奋力扭打中,突然扫见了一双黑如深潭的眼眸,呼吸一下子停顿了,这霎那的迟疑便让男子长驱直入,苦涩的药汁顺着疯狂的施与和抗拒,一滴不漏,一点点渡了过去。
但是一眨眼,两个人很快便再次分开,花千绝伸手轻轻拭去嘴唇被咬破流出的血迹,毫不在意的大笑着渡回长椅。
"我不喜欢别人命令我,要求我去做些什么......"男子邪笑着看着脸色变换不定的少年,一字一字的笑道:"可我却更不喜欢别人拒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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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蹙着眉头看着他,脸色越发差了一些。男子不满的侧目瞪他:"这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剩下的药,你是要我继续喂,还是自己乖乖喝了?"
花记年沉默一会,还是努力压抑自己,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他仔细观察了一会男人的神色,发现无论自己顺从他,还是忤逆他,那人的表情深处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竟似这世上无一物进的了他的眼。少年一时竟不知道该在他面前做何种姿态,是掉头而去,还是再抱怨几声。
但这种懦弱的犹豫也没有困扰他太久,因为花千绝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还用他惯用的夹杂着低笑的调侃语气问道:"记年,你找我......到底来干什么?"
花记年脑中恢复清明后,正巴不得忘光刚才丑态百出的痴迷与渴望,听他这样半讥半笑的一说,那点顽固的自尊毫不犹豫的浮上心头,恍惚间又开始觉得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温水一般的父子关系也不错,当下便低低说:"没有什么要紧事,如今不说也罢。"
花千绝一听便知道他有些隐瞒,但奇怪的并未生什么气,他自散功以来,重见这世上万般草木,诸人各怀心机,嬉笑怒骂,种种面孔,也不过是越发的觉得有意思罢了。但这世上最有意思的也不过是他这个独子,一天一副面孔,一天一个让他觉得有意思的要求,哄也哄不来,骂也骂不怕,还常常用现在这一副面具般的面孔瞪着他,偷看着他--
他看着看着,眼光一闪,霎时间便发现少年胸前,半湿的胸襟下隐隐漏出一个事物的形状,这天底下他记不得的人比比皆是,但他经过手的物件明器向来就是过目不忘。他一下子便记起了那九个环环相扣的精巧事物到底是如何得来,又是如何赠与他人。只是......花千绝想着,不禁把目光重新放在少年俊秀的面孔上。
他带着它,究竟为何而来?
那与他似乎并不相像的五官上,略显苍白的脸颊和紧抿的双唇,隐隐透出几分禁欲的色彩来。可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刚才却热情如火的邀他,引他,求他,把脸对他仰起来凑过去,让他不禁有些记起来那个同样是热情如火的夜晚,当背伦的厌恶感渐渐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淡忘,留下的就是纯粹的欲望和激情的燃烧碰撞,醉生梦死的极乐。
少年还在不肯服输的瞪着他,他的表情大概会永远是这幅死鱼般秋水不惊的冷漠了,男子毫不在乎的想到。可少年的眼里还有几分微弱的火,他可以轻易的吹灭它,但更可以让这火永远为他而燃着,而他有一万种方法在火下添上柴禾,让它越来越亮,永不幻灭。
就像是这样--花千绝朝少年再次伸出手来,低笑道:"你又在撒谎了,你莫不是想要我惩罚你了?你今日究竟为何而来?"
花记年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窘迫,他消化不了这样满是慵懒而邪气的笑容,只好低声回道:"没有,真的没有。"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将手下意识的护在胸前,轻声道:"记年多有打扰了,这便告退。"
这离开的愿望如此强烈,简直能与当初想要见他的心情一样迫切。他又不是扑火的蛾子,纵使向往那一点罪恶的炼狱之火,但察觉到被烧伤的疼痛后,终究是要退却的,所有的勇气都会渐渐消散,所有的痴想也会渐渐的磨灭。可现在,他依然不能过久的承受男人的目光,纵使被冰雪埋没后的心脏,遇上男子,也只能因激动和恐惧颤抖着消融,不堪一击,唯有--唯有彻底的扼杀它。
他想赶回去,趁着男人刚为他塑基的契机,乘势而进,一次一次的练习心法,将自己还未来得及彻底穿戴好的外壳一片一片重新拾起,直至冰封千里,寒潭无梦!可这时候的花千绝显然并不乐意这样轻易的放人,他似乎洞悉一切,又似乎一切懵懂,万事随心所欲,反而逍遥自在,他像一只刚抓住老鼠的猫,又像刚得到玩具的孩子,不折腾个彻头彻尾,就拼个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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