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之声——丁冬
丁冬  发于:2010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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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忘不了,而他知道,孟冬也忘不了那个月光 在沙滩上的夏夜
闷热而潮湿的夜晚,空气彷佛停止了流动。亲 着皮肤的水分子里带着咸味,响在耳鼓内的是一波波不间断的海潮声。
为了避开人群,他们放弃了夏天最拥挤的海水浴场,搭上火车进行只有他们两人的毕业旅行他们有默契地放弃班上的活动,只想两个人单独在一起而人口外移的海边小镇是独处的理想地点。
星月夜下的沙滩一片银白,他们并肩坐在沙滩上听着手提音响放出来的音乐随便聊着些什麽,打算熬通宵好看日出。
「......结果那次我挨了一顿打,用这麽粗的棍子。」有自动换面功能的收录音机发出「喀」的一声,孟冬转过身去停下这卷听了好多遍的录音带,换上另外一卷。
「我妈打人都是把衣架子拆开,用那个抽,好痛。我家小孩就我最常挨打。」
「独生子不是应该都很宝贝吗?」孟冬按下播放键。
「也没有这种规定吧!皮的时候还是照打不误......」说了老半天的童年往事,东海觉得口渴,拿起旁边的饮料对着瓶口就灌。听见录音机放出来的旋律时被勾起脸红的记忆。
「定情曲。」孟冬笑得贱贱的。
是毕业舞会上引发初吻的蓝调老歌。
「你什麽时候买的?」东海又灌了一口进喉咙,看到孟冬伸出手来,就把饮料递了过去。「出发前一天。」孟冬用跟东海一样的方式喝,「间接接吻。」
睨了孟冬一眼,「你在计画什麽?」东海觉得孟冬有点不安好心,往常他们都是一起去逛唱片行买专辑的。
「没有啊,我只是喜欢用音乐记录我的心情。」孟冬靠近东海,将他拉过来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东海索性头枕着孟冬的大腿躺下。孟冬推了他一下,「你不要躺一躺睡着耶!」
「不会啦!我试过连续熬四十八个小时。」闭上了眼,感觉孟冬的手指在他头发上拂过,柔柔的,带着催眠作用。「你讲,我在听。」
「刚说到......」
「你说你喜欢用音乐写日记。」
「是纪录心情。不过其实也差不多......因为我觉得所有艺术里面,对人心最有直接影响力的就是音乐,几个音符的组合就能让听到的人感动,不需要会看五线谱,也不需要懂任何乐器,有耳朵就可以感受。」
「那你怎麽没专心学音乐?那样你就可以用自己谱出来的曲子写日记了。」
「小时候学钢琴学得我叫苦连天......」孟冬笑着,「那时候我比较喜欢去外面玩。而且,用现成的音乐记录也不错,只要放来听,那种感动就会重现......我常常会为自己受到悸动的片刻选配乐......你会不会这样?」
「有时候会,有些情境里面本来就有音乐在,听到的时候就会想起来。我比较不会像你一样刻意去挑音乐来配。」
旋律跟着海潮声一起在月光下飘,孟冬拂着东海发丝的手往下滑,在东海的手臂上流连,手指下的皮肤被这个闷热的夏夜沁出了汗,「我喜欢那种一边放出来听一边回想的感觉......那个记忆会特别深刻,而且清楚,好像经历过的全部都回来了,特别有临场感......」手滑到下臂,孟冬用指腹轻轻地摸着,「你的汗毛好细......」「你的摸法好色。」东海抖开孟冬的手,孟冬不理,五指穿过东海的指缝,紧紧地交握住。东海用手臂一撑,打算坐起来,双唇却在半抬起身子时遭遇孟冬的封锁。不同於毕业舞会当晚那个怯懦的吻仅仅只是双唇相触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吻。舌头侵入口内撩拨,深刻而热烈。耳边的旋律澎湃起来,彷佛跟那夜所听到的是不一样的曲调。呼吸不受控制了。
一波潮水涌上沙滩,旋即又退去。海浪在阒黑的夜里翻舞,像飘 的彩带。
缓缓张开眼,东海搂着孟冬的颈子,将下颚靠在他的肩上喘息着,心跳声在夜里跟着海潮清晰,彷佛是胸膛底下擂鼓般的心跳在牵引着海潮起落。
孟冬的手伸进他的T-恤底下直接接触着他的肌肤,沿着脊椎的抚摸引起一阵战栗。忍不住闭上眼搜寻孟冬的唇,触到唇角,而後相融......
渴求爱情的歌不断被播放出来,捉住呼吸,和心跳缠绵。
这个夜出奇地炙热,沙滩彷佛着了火,燎原的火红渗透这个漆黑的夜,成暧昧的颜色。尚无法被理智理解的,本能知道如何藉由相熨的肌肤解释。肤下流动的血液传递心跳,渐成画一的节奏,融入耳中听到的旋律一起被记忆下来。
紧紧相拥着,心在最贴近彼此的距离下鼓动,和体温沸腾起的海潮同步。潮起,潮落,月的引力带动潮汐,他们遭心的引力牵动,相触、相惜,如海浪流恋沙滩,一波退去一潮又来,浓缩千百个潮汐於一瞬。
乱了脚步的时空,意识失去依凭,惟存心灵记忆下这个风景,交缠的十指上刻印着的是誓言,许诺彼此一个永远的梦
这一刻,他们紧紧地抓住了这个梦。
在风吹起时,涌起的浪潮退去,水分子散裂在空气中,飘在星空下的曲子已经变了。
趴在孟冬身上,手指沿着胸肌的起伏滑动,听着底下的心跳,他有点好奇人的心跳声怎麽能有这麽大的变化。刚才跳得像重金属乐里那可怜的鼓,现在却平静得像眼前看到的沙滩,有月光静静
落的银色沙滩。
「刚才......突然好痛......」
「?」
「......心......好痛......」将孟冬的手放到自己胸上,「好像有只手掐住我的心脏似的,不知道为什麽......我以为心跳会停止。」
「我也一样,」孟冬坐起身来,和东海面对面相拥着,「像这样,心就会抽......」双臂更用力收紧,鼻尖埋在映着月光的发丝里,袭来的是海风的味道。
在相拥的时候,心就会痛。这才知道,原来不止伤心的时候会心痛,太多的幸福,心脏一样难以承受,却怎麽也不愿意放手,只想一直像这样相拥着,痛死也无所谓。 手指恋恋於彼此的肌肤,孟冬亲吻着那带出风的线条的发。
「难以想像......」东海呓语似的声音漂浮在风中,「去年这个时候,我在干什麽?」想不起来,彷佛今夜之前的自己根本不曾存在过。
「这个时间......在作梦吧!」
摇了摇头,发丝搔着孟冬的颈,「我觉得现在才像在作梦......」
「那就一直作这个梦,作下去,永远不要醒。」
「............嗯。」闭上眼,感觉好像看到了那颗跳动中的心脏,火红的。於是他知道这不是梦虚幻的存在该是像笼了层雾般的缥缈,不会有这麽鲜明的色彩。
是太过鲜明了......所以,不曾忘记,怎麽也忘不掉那曾经发生的一切。在相拥中所感受到的真实鼓动,东海无法忘记。

但是,孟冬,你看来还在恶梦的边缘挣扎......敲着尽头那堵墙的举动什麽时候才会停止呢?你还找不到那扇门吗?看着眼前伫立在大厦门口的孟冬,东海的心这麽问着。

第四乐章(上)
──HOLD ME NOW──
SECTION 1 东海
机车飞驰所刮带起的夜风吹开了衣领,孟冬坐在後座,像个矜持的女生似地抓着後面的手把,这份保持距离的刻意让我飙起车来,停下时更故意紧急煞车。很孩子气,我知道,但是受到回忆冲击的不止他一个,我也一样。
我想,我是不满於他刻意的遗忘,抑或是他的装作遗忘。「到了。」
「总算到了......」孟冬吁着气拿下安全帽,「我真的怕魂断中山北路。」
「殉情这种事干一次就够了,傻瓜才会来第二次。」将安全帽放进置物箱後,我搭上孟冬的肩,普通朋友式的搭肩,「走吧!」
孟冬的表情有点不自然,我知道刚才殉情的话勾起他最不愿回忆起来的片段。 「抱歉,我以为你已经把自己训练到可以不在乎这种玩笑的地步了。」
「你什麽意思?」孟冬脸上有戒备的神情。「没什麽,我保证接下去的时间里我不会再提起这个话题。」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後,孟冬跟在我身後走进这间PUB。
整个空间被一片冷蓝萤光覆满,像潜在清澈的海底。选择这里,是我的刻意。除了这色调,还有音乐,这里用来衬托气氛的音乐全是我们那个年代的排行榜冠军歌曲都是我们耳熟能详的,无数次,我们并肩站在唱片行挑选录音带时都会听到的。孟冬怔在当下的旋律里,我看着他的表情,猜测他有没有逃跑的意图。他只是一迳躲避我的视线,仍然伫立在我身旁。
在侍者的带领下,我们在一个二人座上坐下,桌上的装饰水杯里放着一朵漂浮的红玫瑰,在萤光蓝的灯光下被染成紫色。
「你要喝什麽?」我看着MENU问他。「我请客。」
「啤酒就好。」
「这麽客气......你不点调酒那种贵的,我就没办法让你吃我的嘴软了,那样我怎麽拉生意?改Tequila如何?」
「你找我出来,是为了公事?」孟冬的表情很复杂,很难说失望跟惊讶的比例怎麽分配,而且还有其他的情绪在。
「不然你以为呢?」 「喔......」孟冬扯了下嘴角,「早说嘛......其实这种事也不需要特地出来谈,电话里讲就行了。」
「难得有机会嘛!顺便叙叙旧也好啊!我参加过的同学会你都没出现......Tequila Sunrise?」
「你决定吧!」
招来侍者,我替我们各点了一杯调酒,侍者收走了MENU,空空的双手让我有点失措起来,只好拿出手机放在桌上,让自己的手至少不那麽空。
「去年卢仲麟结婚,你应该也有接到帖子才对,那家伙对全班都发了帖子,他真是......」
「捞本不落人後。」孟冬笑着摇摇头,「那次我值班不能去,班上同学去得多吗?」「不到十个。」我想这样的话题让孟冬觉得轻松,因为他的肩膀不再那麽紧了。「去的人不多嘛!以他高中时候的人缘来说,不应该去得那麽少的。」
「时间过去太多了啊,人是会变的......十一年,该忘记的也都忘记了......像那天我就死也想不起其中一个人的名字。」
「是啊......真的是很久了......」孟冬的表情沈了下来,「换做我,大概也想不起来吧!」「所以说人的记忆力真是不能相信啊!你还记得摇篮曲怎麽唱吗?」高中校歌被我们学生
称为摇篮曲,「有一次同学会结束後,我们有几个人留下来续ㄊㄨㄚ,就去唱歌,在KTV里面大唱摇篮曲......」
我转换着话题改变气氛,渐渐的,孟冬的表情变了。我想我的表现不差,成功地让他卸防。交谈就在这样平和的气氛下进行。侍者在我们分别交换得知的同学近况间送上饮料,他的是石榴红的Tequila
Sunrise,我的是冰蓝色的蓝色夏威夷。
看着孟冬面前那杯具有兴奋作用的鸡尾酒,我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谁知道Tequila是兴奋剂的说法是真是假?「这次你打算发帖子给哪些人?」我指的是高中同班同学,而孟冬果然也不需要特别说明就能理解我的问题。
「我不会发太多,像卢仲麟那种发法铁定换来一个缺德的评语,大概就是比较熟的那几个,像王宏彬、孙学明............」数着人名,孟冬沈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我,「我可能没办法寄帖子给你。」
「没关系,我知道,」我希望现在我脸上的笑容够自然,「你爸那天要是看到我,说不定会当场把桌子给掀了。」搅拌着面前那杯蓝色的酒,冰块敲击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真的完全不在乎了?」
孟冬的话让我抬起眼来看他,捕捉到他後悔的表情。
「我是说......你不介意......毕竟我们曾经是............」或许是发现有愈描愈黑的危险,孟冬缩住了下面的话,不过也有可能是想不出该用什麽样的语词来界定我跟他之间那多重的关系。
要让我来说,我也会陷入跟他一样的窘境吧!更何况我一向就不是长於运用语言的人。同学、朋友、知己、恋人......在我的感觉里,这些名词都无法完整定义我与他之间。
语言做不到的,我们在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中确定彼此的关连。
你像是另外一个我。孟冬曾经这麽对我说过。
曾经......蓦然发现这个字词的杀伤力有多强,无论愿意或不愿意,只要是跑过当下这个时间点的一律是曾经,就连现在面对面坐着的我与他,也会变成下一个曾经。
这样一想,现在突然成为一种虚幻的存在,我开始不懂自己的执着。高中毕业後,我和孟冬走在不同的路上,未曾试图再度连结彼此的我,为什麽在遇见他之後产生这样的冀求?是因为隐约察觉到孟冬其实也跟我一样是放不开的?
但是他在逃,跟当初一样。
枝头上的玫瑰很美,但摘玫瑰时被刺到手指的孩子退却了......选择告诉自己玫瑰没那麽美的是孟冬,看着玫瑰却不敢伸出手的是我。可是,仍然看着想要。
那曾经真实地握在手中的美好,我想我放不掉......而且,我为什麽要放开?这个想法冒出头的时候,我的视线定在孟冬脸上,而他,正看着那朵玫瑰,而後转移目光。
沈默,我想我该说些什麽。「你的婚礼准备得怎麽样了?」
「啊?」孟冬一副从沈思中被打断的回神,「喔......还算顺利吧!反正还不急,预定年底才请客。」
「结婚最麻烦的就是请客了。我姊结婚的时候,全家跟着一起累得人仰马翻......」「是啊,想到到时候不知道要忙成什麽德性我就有点懒了。」
「那就不要结婚了吧!」孟冬呆了一下,为难地抓了下头发,苦笑,「怎麽可能......你呢?」这次换他转移话题,「有要好的女朋友了吗?」
「没有。」「一个女朋友都没交过?」孟冬的表情凝重起来。他在怕什麽?
「我交男朋友。」孟冬被我的话震得呆若木鸡。
「当兵的时候认识的,我们感情不错。」「那......现在呢?」
「如果我说还在交往中会让你安心一点吗?」直视着孟冬,不给他任何闪躲的机会。孟冬的拳头握紧了。「是我害的吗?」孟冬的笑容显得扭曲。
「那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无关。」
孟冬钝钝的,久久才缓缓点了个头。「如果是这样,我无话可说......但这样好吗?」「你这样又好吗?」
「当然好。」孟冬的语气爆出火花,察觉到这点,他藉着深呼吸镇定自己,「当然......我女朋友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们彼此相爱。」
「那很好啊!」我淡淡地回答着,「相爱就好。」「你不高兴吗?」
「呵呵......」我笑了起来,他期待我怎样的答案呢?祝福吗?如果这是他真心想要的,我想我给得起。
但重点是真心。孟冬,这真的是你真心想要的?看着他,他躲着我的眼睛。
「老实说,我不知道你今天晚上找我出来是为什麽......答应你的时候我也很犹豫......」「但你还是来了。」「..................」孟冬没有说话。
时间在我们静默的对视中流过。
这一晚,孟冬先行离开,剩我一人在冷冷的蓝色萤光下消磨到打烊时间。我一直在想回到家中的孟冬躺在床上时,做的是什麽样的梦
我想,我还是想分享他的梦。一直都是。

SECTION 2 孟冬
很静的夜晚有沁骨的凉意。
沿着中山北路直直看下去,笔直的道路剩路灯和几个招牌灯亮着,橘黄色的灯光刺眼,光线下弥漫着不知是废气还是雾的迷蒙,行道树暗绿色的叶子映着人工光线,被行驶而过的车辆带起的风吹乱。
停下脚步,我试图倾听,却听不到叶片筛碎了光的玲琅声响。
模拟的风景终究不是真实,和真正的阳光比起来,这黄色的灯光太黯沈了,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树叶才跟着僵硬? 背脊传来一阵
,今晚这身体也僵硬得够久了。
但你还是来了。
想起东海的话,我茫然了。为什麽我会答应今晚的邀约?为什麽没有在那片落地窗外看见自里面透出的蓝色灯光的时候转头就走?为什麽听见触动回忆的音乐时没有逃开?为什麽在接触到东海的眼眸时我没有立刻逃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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