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一名真正的王者身边不会长久容留无用之人。这一点孟斐士看得比谁都清楚。

美尼斯王子会需要他的，但不是现在。

没想到会被拒绝，美尼斯露出一点受伤的眼神。他有些失神地想到先后离开的母亲海姆特尔、弟弟纳塞尔、盖伊、帕特里夏、老花匠……人生的生离死别，分分合合，美尼斯已经经历了很多，明明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但是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老了。

看出他的不妥，孟斐士有些担心地在他耳畔轻声说：“殿下，为了你心中的宏图，你需要忠诚的军队。我外祖父的封地在阿斯旺附近，那里距离努比亚人最近，经常发生战争，可以悄悄地练兵。我会带一支属于你的军队回来。”

随后他紧贴美尼斯的耳朵，极轻声地把自己一些预定的计划告诉美尼斯。

美尼斯有些惊愕，又有些欣慰，然而更多的是对这些小豆芽的无奈，为什么娃娃们都不相信他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大家。

还好孟斐士比纳塞尔考虑得周到，否则连他都要发愁，因为他没法把亲爱的帕夏劈成两半来教导两个傻弟弟。

“孟斐士，你不必如此……”

“殿下！你认为这件事后，我们母子还能在尼赫布特立足吗？”孟斐士俊秀的小脸绷得紧紧的。

美尼斯默然不语。他和和将军不是万能的，上埃及王公贵族的圈子是一个强者为尊的狩猎场。

“我是提尼斯王公，注定属于战场。”孟斐士恳切地看着美尼斯：“我希望长大之后，可以为殿下而战。”

这是这个时代男性王族的必然命运，这一点，孟斐士已经深切地了解，作为家门惟一的男性继承人，他不可能如母亲所愿剃光头发裸.足躲入寺院。

何况孟斐士对美尼斯有着更深刻复杂的感情，有些非同寻常的东西正在他心中扎根抽枝。

看他坚定的样子，美尼斯没有再次反对。

思考片刻后，他也紧贴孟斐士的耳边，告诉他一些必须知道的东西。包括自己母妃族名努布特的来历。

努布特，在古埃及语是黄金的意思。千年的王族努布特，双城之主奥姆鲍思，是上埃及文明的发源地，早在美尼斯出生的千年之前，那里的人们就开始使用黄金和来自世界各地的行商们交换货物，购买绿松石、玻璃珠、青金石、珍珠、贝壳以及无数的奢侈品，而现在，正如美尼斯王子名号里的努布特继承人显示的，整个努布特——埃及的黄金故乡都属于他。

海姆特尔嫁给安提斯塔王之后带来无数黄金做嫁妆，因为黄金储量大增，那之后上埃及王国正式采用黄金作为一种官方货币，此时海姆特尔王妃掌握了定价权。

现在这个权利在美尼斯手中，他命人把黄金铸成各种固定规格的金环，平时可以当作首饰佩戴，交易时方便定价。当然，各地情况不同，仍然有行商希望以物易物，这种情况王国并不强行干预。

要练兵，有钱不一定能成，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深知此点，美尼斯决定在财力上支援孟斐士，共同经过这些风波，美尼斯也认为孟斐士的未来值得期待。

随后王子笑着将面前的漂亮宝宝抱了起来，温柔地亲亲他的脸颊。

“一只雏鹰必须勇敢地跳崖，才能学会在长空中翱翔。孟斐士，也许你回来之后会成为一个强壮的小伙子，那时我可就抱不动你了。”

想象了一下那种情景，美尼斯王子有点惋惜地挑了挑眉毛。他水灵灵地豆芽菜变成棕榈树……呃，还是先别想了。

安提斯塔王率兵凯旋后，王宫又一次召开了盛大的宴饮。西莉克斯夫人的请求得到了国王的允许。她收拾行囊准备带儿子离开。

王宫里，赫芮丝王妃恢复了心情和健康，也许是怀过孕的缘故，王妃越发美艳迷人，以至于国王第一眼看到她，便完全被迷住了。

在尼赫布特半年多的生活，回想起来，孟斐士也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

妹妹爱西斯哭喊着要和他一起走，被父亲死死拦住；奈菲尔公主用小手揉着含泪的眼睛，把自己最心爱的化妆调色板送给他，那块努比亚闪绿岩制作的调色板雕刻成精美的狮子造型，用来研磨化妆调料的地方被雕刻成狮子爪下身体扭曲的一个奴隶，奈菲尔日后的癖好从此便可以看出一些；塔丽姐妹被夫人留在首都照顾丈夫和女儿；美尼斯的好友盖伊祭司送给他一把西亚制造的锋利宝剑；荷露斯神庙大长老派人送来一颗荷露斯之鹰护身符……

还有美尼斯王子，他亲自到尼赫布特王宫外送别。

在斯芬克斯石像守护的大道旁，孟斐士看了看朝阳中高耸壮观的塔门，取下自己右耳弯月形状、镶嵌圆润红宝石的黄金耳环，递给美尼斯王子。

王子看了看这宛如美人眼眸的漂亮耳环，微微一笑，摘下自己一个镶嵌天青石的纹章型菱形耳环，细心地带到孟斐士的右耳垂上，随后在他耳畔叮嘱：“记住联络方式，收好图章和鸟哨，平安归来。”

孟斐士第一次主动抱住他，亲了亲他的脸颊，笑容像阳光一样热情开朗。

“我会回来的，殿下。”

第二十章

往乌克苏尔的旅途持续了近一个月，尼罗河播种季第三个月月初，孟斐士一行人才抵达位于尼罗河第一瀑布附近的乌克苏尔，这还是因为有水路的便利条件，不同于上次去阿拜多斯王墓的陆路，孟斐士和母亲的旅行是坐船前往的。

因为由北往南的信风吹起来了，尼罗河不复河水泛滥时狂躁涌动的景象，清澈蔚蓝的河面足有上万肘的阔度，广阔到从河岸一边根本望不到另一边。

孟斐士他们便是乘坐挂着三桅风帆的大船组成的船队，看着西侧岸边芦苇丰美、水鸟跃动的情景，吹拂着温柔的信风，逆着平缓向北，向下埃及流动的河水向尼罗河上游的乌克苏尔进发。

在船上，孟斐士恢复了自己刻苦规律的作息时间，船上不便进行体能训练，然而父亲特意派给他的十名侍卫中，有两个非凡的人才——阿玛纳兄弟。

两兄弟都是刚刚十七八岁，上埃及小贵族军人的后代，特尔?阿玛纳是兄长，身法灵活胆大心细，擅长使剑和短茅，箭法也不错；埃尔?阿玛纳是弟弟，性格憨厚力大无穷，擅长肉搏角抵和使用沉重的战斧。他们是布吕尼将军战死同袍的后人，精擅武艺，因此被将军送到儿子身边。其他侍卫们的武艺和忠诚度也都是经过将军的亲自挑选。

靠岸休息并狩猎补充物资的时候，孟斐士看了几轮侍卫们的比赛，就决定提拔特尔做自己的侍卫长（副首领的位置暂时空缺），埃尔作自己的贴身侍卫，并开始向兄弟俩请教学习。

于是船上每天都很热闹，船队里的人每天都看到孟斐士小世子或者是像个书记员那样，在船舱内盘膝而坐闭目发呆（其实是禅定，但当时的书记员都是这样进行书写工作，所以被误解了）；或者是拿着一把钝头的木剑，在阳光下跟着特尔兄弟一招一式地练习；或者做一些增加毅力和柔韧性的锻炼。

除了剑法是新学的，另外两种在任何一个孩子看来都是枯燥无比的锻炼，孟斐士前世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

这里的武术古朴大气，动作发力一招一式没有花招，真正动上手非死即伤，都是先人们和野兽以及同类生死相搏总结出来的招式，决不可轻视。

孟斐士自认并不聪慧，只是从前生开始，每次选定目标他都会全力以赴、不屈不挠地前进。只要真正努力过，他会问心无愧地正视结局。

这一次，孟斐士定下的目标是锻炼己身、吸纳党羽、组建军队，他如此想便如此开始着手做了。前途未卜、道路坎坷……这些困难孟斐士都知道，但就像《士兵突击》里一段著名的台词所显示的：

[“报告，明天做什么？”

“拯救地球！你干得来吗？”]

孟斐士不会拯救地球，所以他先从最适合入手的工作进行。

重生于如此远古甚至连铁都没有的时代，想做将领，战场上的第一要务便是保住自己的性命，所以他必须是个搏斗高手。

看到儿子如此勤奋刻苦地练习武艺，西莉克斯夫人先是几番拦阻不成，只好赌气不理他，然而她在一次靠岸休息时看到孟斐士磨破的手脚，心疼地大哭了一场，反而命人送来洁净的亚麻布绷带、防晒的香膏、上好的外伤药膏以及消暑的水果和饮料。

每次侍女们为孟斐士挑破稚嫩手脚上的血泡，包扎上药时，孟斐士都会不自觉地抚摸右耳的天青石耳环，思念起远方的人，沉默但是执著地坚持下去。

人啊，不管想要得到什么，首先便要付出许多。想得到的越宝贵，须付出的代价便越大。这道理世人都知道，然而又有几人能做到。

上埃及首都尼赫布特。

美尼斯王子抚摸着胸前由那个弯月形状、镶嵌圆润红宝石的黄金耳环改成的护身符项链坠，有些出神地想起了那个身在远方的孩子，算算时间，孟斐士应该到乌克苏尔了。吃住生活是否习惯？后背的伤口还疼不疼？那边天气那么热、毒虫那么多，是否记得使用他送的驱虫药剂？……

前几天他拒绝了父王为他挑选伴读的想法，并在国王的同意下正式接触国事，忙得连午休的时间都没了。而且帕夏回来之前，这种悲惨地日子还要持续下去，和孟斐士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恐怕是他最后的美好时光。

“殿下？”坐在他下首的盖伊忍不住轻轻询问。最近美尼斯办公的时候也常常走神。

“啊，没事。”美尼斯回过神来，发现一屋子人都在等着他说话，连忙三下五除二地把手头的工作分派完。他以前就一直旁听国王办公，这些日常的工作早就熟悉了。

最后他却留下了好友盖伊。

“盖伊，西亚那边的情况差不多了解了，现在我想让你去一趟乌克苏尔。最新的情报称，那边的努比亚人有些异动。”

盖伊灵活温润地大眼睛里浮现了点笑意。

“遵命，殿下。那么请问殿下，是否需要小臣带点什么努比亚的土特产回来呢？”

美尼斯王子羞怒：“你说呢？你这不识趣的光头！”

他当然是想让盖伊去乌克苏尔公费旅行一趟，顺便带信过去带信回来。鹞鹰等鸟雀可以传递的信息，实在太少了，而公文方面，他不方便和一个形同流放的孩子公然联络，这会给孟斐士的家族招来更大的祸殃。

盖伊也不生气，仍然笑嘻嘻地摸摸自己光可鉴人的头顶：

“哎呀，不好了~殿下，小臣本想到了乌克苏尔就去拜访一位老朋友，现在居然忘记了他的名字，你看小臣这记性真是没用……”

于是盖伊祭司那种资深神棍式的慈爱温暖笑容，在美尼斯王子眼里特别讨打。

【欢呼你，大神，在你的舟中，

让我作你的水手！

允许我和旭日、落日的

舟子共语。

我走向你的港口，

带我与你同行；

在不眠的群星中

使我成为你的随从。

我不曾接触过污秽之物，

也没有接触过不神圣的东西；

清晨的舟和黄昏的舟

从你的祭坛上将我喂养。

白色的大麦做成我的面包，

红色的大麦做成我的麦酒；

这颗唱着礼赞的心是纯洁的，

从无敌的旅程中平安归来。

拉神，让我与你一同航行

在你的舟中，旅人！】

（选自《他登上小舟》）

孟斐士一行人在船员们庄重的歌声中，登上了葱绿的水岸码头，结束了这次时髦的长途旅行（远古埃及人视乘船游尼罗河为时髦的旅行）。

热带雨林以茂盛狂野的热情，欢迎着来自远方的小客人。

第二十一章

乌克苏尔是上埃及在尼罗河第一瀑布附近的重镇。这是一座雨林中的城市。因为多雨的环境，城市的城墙、街道、房屋都是用花岗岩和石板铺砌建筑，高大的榕树、绚丽的花朵和奇异的裸子植物随处可见，一副完全不同于尼赫布特的热带风情。

孟斐士一行人被迎入乌克苏尔王族位于城市东南最高处的宫殿。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们正在宫殿里等候他们母子。

刚刚走入一个类似会客间的敞亮房间，孟斐士还没来得及行礼，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年女性已经扑了过来，一把抱住西莉克斯夫人，哭着喊道：“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居中站立的老人应该是孟斐士的外公，他相貌威严留着雪白的胡子，看到女儿才露出一些温情的目光；外婆只顾抱着女儿哭泣，连小外孙都不管了；旁边站立的几个舅舅皮肤黝黑相貌堂堂，都是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看似舅妈的女人们身穿色彩绚丽的长裙，把外婆和小姑团团包围，忙着嘘寒问暖。

一时间，孟斐士却没有人理睬，孟斐士心中感到一丝疑惑，正在此时，外公重重地咳了一声，说：“好了，夫人，快放开西莉克斯。”

外公的权威不容置疑，因为他一发话，外婆便不舍地放开了手。随后他转向女儿：“这次回来了，便多住一段时间吧。你妈妈非常想念你。”

西莉克斯夫人这才用手绢擦擦眼睛，露出欣喜的笑容。她转身抱起孟斐士，对满屋子的人说：“这是我的儿子孟斐士?提尼斯，孟斐士，快叫外公外婆。”

孟斐士一一行礼，满屋子的人从外公开始都是淡淡地受了他的礼，一点不像是看到至亲的情景。西莉克斯夫人的眼圈立刻红了，说道：“既然这样，我们母子还是离开吧……”

老夫人闻言立刻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丈夫，连舅舅们都露出恳求的目光。

老人看了看到现在为止，处变不惊、不慌不乱地站在母亲身边的孟斐士。点头说道：“孟斐士毕竟是你的骨肉，有我们的血脉，冲着这一点，乌克苏尔城欢迎他。”

完全是出乎意料的冷遇啊。孟斐士暗自自嘲。这哪里是外公见外孙，简直是接见敌国使臣的待遇。

外婆为他们一行人在宫殿内安排了宽敞舒适的住所，周围的仆妇们一退下，西莉克斯马上歉意地摸摸儿子的头，对他说：“孟斐士，以前有些事情妈妈没有告诉你。不过你放心，妈妈的家就是你的家，孟斐士这么懂事可爱，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会喜欢、接受你的。”

于是在莫名的敌意中，孟斐士开始了在乌克苏尔的生活。

乌克苏尔多雨的环境影响到建筑物的形状，这里的房子都修成尖顶状，适合滴落雨水。孟斐士分到一个种满鲜花的小院落，他住在一间蜂巢形的套房里，主寝室六面墙，除了一面墙是大门之外，五面墙开了五扇窗户，视线良好空气通透，大门又连接一个蜂巢形的房间，可以做书房、起居室，以及侍卫们值夜的地方。值夜的侍女一般是睡在主人寝室的地板上以便随时召唤，将军府和尼赫布特宫廷里都是如此，孟斐士现在已经适应了这种根本没有隐私可言的贵族式生活。

特尔把侍卫们排成四个班，除了贴身跟随的埃尔之外，轮流值守在孟斐士的房间外，丝毫不因为到了世子的母族便松懈。

入夜后，孟斐士找来特尔，悄悄地询问他。

特尔犹豫了片刻，终于在孟斐士的注视下说出了原委。

原来安提斯塔王陛下的父亲乌阿吉王时代，提尼斯王族和乌克苏尔王族便是友好盟友，那时乌克苏尔还曾把身份贵重的嫡子（现在的神庙大长老）送到尼赫布特的荷露斯神庙做祭司，表达诚意（变相的质子）。

安提斯塔王时代初期，乌克苏尔和提尼斯并肩作战，一同对抗努比亚人守护“黑土”的门户，所以他们在上埃及各州得到广泛的尊敬。

但是当安提斯塔王要求乌族归顺上埃及政权时，骄傲的乌族拒绝了。于是安提斯塔王派人悄悄抓来乌克苏尔最贵重的长公主西莉克斯（那个时代都是嫡长公主拥有王权名号），并把她嫁给丧偶的布吕尼将军，强行完成两族的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