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少年(出书版)by 纪翔
  发于:2010年1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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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爱我?你不爱我,为什么还能跟我做?」

「我没有跟妳做。是妳要我闭上眼睛想我喜欢的人,所以我是跟我喜欢的人做。」

她低头抹去泪水,说:「你真的可以把性和爱分得那么清楚吗?」

「妳不要忘了,我是男的。」

「我不相信你不爱我。」

「要怎么做妳才会相信?」

「我们再做一次。我要你看着我,不要去想任何人,你一定会想起来的......」

「想起来什么?」

「想起来你爱我。」

我苦笑不语。为了摆脱她,只好无奈又迟疑地,点了头。

不用猜,结果当然是令她幻灭的。

现在我们仍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尤其在她交了男朋友以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更紧密,也更轻松了,甚至还能把那两次经验当笑话说。

这期间,陈伯男终于接了我的电话,他没有换手机号码,由此可见,他并不真的想忘了我。当然,这可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但后来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当时候听见他这么说的时候,那心里面的滋味,真难以笔墨形容。

我记得,我们是在分别整整三个半月后再见的。颜恒章忌日那天,我一个人跑去旗津海边,在那儿泡了一整天,日落时,我突然想起陈伯男,习惯性地按了他的号码,本来不抱任何希望的,没想到他却接了。

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呆住了,然后我听见他说:「我以为你不会再打给我了。」

的确,我是很久不曾再打给他了,也许他以为我已经把他给忘记了吧。

我告诉他我在海边,他说马上来找我。我吓一跳,问:「你在哪里?」

「我在你心里。」

「别闹了你。」我笑了。「你住这附近吗?」

「你再问下去,我们见面的时间又少掉五分钟了。」

收线后,我对着浮在海面上的那半颗夕阳,傻傻地笑着。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我们才终于在他车内重逢。他一点也没变,除了剪得很精神的头发,及那身散发出健康光泽的蜜糖肤色,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但我喜欢。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劈头这么一句话,竟惹他得意的笑开了。他默然凝视我,眼底尽是睟然的深情。我扑上去吻他,几乎把他柔软的嘴唇给咬出血来。那熟悉的,属于他个人独特的男性费洛蒙,把我整颗心揪得紧紧的,好痛。

他的温柔让我彷如一根即将蜕变成鸟的羽毛,翱翔在他为我辟设的晏蓝天空里。车内的音响正流泄出电影Forrest Gump 的配乐" I am Forrest.......Forrest Gump "......我是一根羽毛,一根羽毛,爱上一片天空,没有理由,也不需要希望,只要在他这里,我就能轻易找到飞翔的辽阔。

我爱他和爱颜恒章很不一样,颜恒章带给我的是被需要的快乐,可陈伯男恰好相反,我需要他,依赖他,甚而把他当做我的垃圾桶,避风港。

最重要的是,他不干涉我,他让我做我自己,并且爱那个隐埋在臭皮囊里面的真实的我。这点,就连颜恒章也是做不到的。

但我不会忘了颜恒章,他只是更深地埋进我心底,不曾被岁月抹去。就如陈伯男当初说的,终有一天,他会成为一个真正走入过去,和我的生命结合在一起的人。

「有没有烟?」我枕在他怀里问。

「我戒了。」

「戒了?」我讶然抬眼望他。

「嗯。」他低下眼来看我。

「为什么?」凝目中,我忍不住又扳下他的脸来吻个不停。

他在我热情的骚扰下,轻轻笑着答道:「因为一抽烟就想起你,所以干脆戒了。」

「真的?」

我正脸看住他贼贼的笑脸,知道他骗我,伸手去掏他口袋,果然给我找到一包皱巴巴的「新乐园」。很可惜的,只剩下一支,于是我枕着他的肩,轮流吃完那支烟。

「带我回家。」我低声说。

「回哪个家?」

「回你家丫。」

「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他微微笑着没回话,把车子开上渡轮。我们倚在船舷看沉沉的夜空及五颜六色的灯光,闻着港弯霉烂的腥息,噗噗卷逝的黑色海水污浊得发亮。约莫五分钟的船程,隆隆下船的大小车子在夜色中奔驶,他转着方向盘,带我登上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万寿山。

「你住这儿?」我瞠眼问他,嘴角犹自挟着笑意。

他微笑不语,把车子开上山,绕了几个弯,来到中山大学的校区。

我们停在一个灯火沉沉的地方,优雅的夜色在树梢间款摆腰肢。

「你饿不饿?」

「还好。」

我跟他下了车,风静静吹着,他搂搂我的肩说:「我们走走。」

走了一段沉默,我们停在隐约得见山脚夜景的树影下,陈伯男徐徐吐了口气,说:「我们不应该在一起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我弄胡涂了。

我们在黑暗中对望一眼,他才石破天惊地说:「你妈妈来找过我。」

我瞪着深黑的树干,恐惧白得发亮,怎么也移不开往坏处想的眼光。现在,妈所有奇异的行径与意味深长的忧虑,都得到了解释,但是却没有一个可以说服我相信的证据,「她找你做什么?」我几乎只是在喃喃自语。

陈伯男兀自说了下去,「她说,她看见你半夜跑出来找我。我不确定她看到了什么,只好说你来找我要烟抽。」

「她怎么说?」

「她没说什么。不过我看得出来,她手边要是有一把刀,肯定会直接杀了我再说。」

「你没告诉她我们的事吧?」

「没有。」

「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你想呢?一个既担心儿子又想保护儿子的母亲,什么话都可能说得出来。」

「她要是聪明的话,就不会把事情闹大,那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我内心突然有股受到侵犯的怒气升起,但脑海里随即闪过妈憔悴的影象,所有被干涉的不满和焦躁都因为心软而泄了气。

「说老实话,我也很害怕她把事情闹大。」陈伯男习惯性地把手放在口袋里摸索,哼然笑道:「欸,突然很想抽根烟。」

「我也是......好烦。」

半晌,他突然又说:「她哭着求我不要再见你,不然她一定去报警,告我诱拐未成年少男。」

「所以你才搬家。」

「我本来想卖了房子,去美国的......」

「后来呢?」

他耸了耸肩,仰头望天,「房子我舍不得卖,那里有太多回忆;美国我也不想去。躲一个人不需要太远,只要你心里没有我,就算我在你身边,你一样找不到我。」

「不对,就算我心里有你,你刻意要躲,我也没办法找到你呀。」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搬得太远。」

我望了望他的侧脸,伸手握他的手。「你到底住哪?」

「我住饭店。」

「饭店?」我并不那么惊诧,只觉到一股股泥水似的悲伤,在混浊我的视线。

「嗯,其实我是来高雄出差的。很巧,刚好接到你的电话。」

原来陈伯男搬去台北,换了份收入不错的工作,只不过要常出差。他说下个月可能会去法国和意大利。

「真好,我也要去。」我打趣着说。

「如果你能去,我还真想带你去。」

我相信他是认真的,所以相当失望地叹了口气,说:「欸,我当然是不能去的啰。」

真的真的是很失望的,因为我无时无刻不想逃离这所有跟我有关的地方,到一个一年有三百个晴天的陌生国度,如果能往夕阳的方向流浪到死,那铁定非常浪漫。

「走吧,我带你去吃饭,然后......」

「然后到你住的饭店看看。」

「你可以过夜吗?」他的渴望流露在他握着我的指尖,比任何央求都来得温柔。

「我们可不可以再待个五分钟?」我没有正面回答,只扬脸环顾四周,舒了口气说:「这里很美,而且,没有人。」

我们静静握着彼此的手,秋风习习,天空难得现身的几粒星星,凉凉地闪着眼睛。

陈伯男住的商务饭店挺雅致的,我很喜欢这种「偷情」的感觉,总能激起我隐昵在道德密室里的澎湃欲火,两人世界的缠绵,更是温暖了我寂寞许久的心。我使劲把爱揉碎在他怀里,撒野。我想象他沉郁的眼神里埋着不为人知的伤悲,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的过去,他的爱情,他的一切,我统统都想知道。

我想,这是爱一个人最基本的能力配备,可他总是笑看我着急的样子,神秘得教人生气。

「你在台北一个人住吗?」我满不在乎地试探。

「当然一个人住,我还能跟谁住。」

「不会有人半夜按门铃跟你要烟抽吧?」

他凄瞇着眼,隙出一嘴烟,撇了撇嘴角说:「目前还没有。」

我捺熄烟头,默默玩着手上的打火机,落地窗外的夜色迷离。

良久,陈伯男揉揉我的头,哄小孩似地笑说:「怎么啦?」

「没什么。」

我想到我们之间的距离,心,一点一点冷去。

「你爱我吗?」嘟囔的话堵在嗓眼里,化脓。

「呒,什么?」陈伯男若有所思地转脸看我。

「没什么......我该回去了。」

「不想过夜吗?」

我淡淡摇头,「外婆会担心。」

「打电话跟她说一下吧。」

「怎么说?」

这回换他沉默了。他匆匆吸了几口烟,起身说:「走吧,我载你回去。」

我后悔了,可我什么也没说,低着头,依旧把玩他的打火机,泪水啪咑掉在火上,熄了。好怪,我很少为了什么掉眼泪,平白恨起自己来。

陈伯男面无表情望住我,半晌,他反身走进洗手间,回来时手上拎条毛巾,俯身过来抢走打火机,以毛巾圈住我的眼睛,满满的黑暗顷刻袭来。我任由他摆布,微张嘴迎向他湿柔的唇。

「不要动。」他命令道。

我的喘息由浅到粗,在他如飘羽落花般旖旎的挑逗下烁烁发颤......往事如水,淹没我在爱欲的欢愉中。我拉开记忆的窗帘,那霪雨霏霏的春日午后,颜恒章和我并坐在黄沙弥漫的河缘,陈伯男让我躺在他袅袅如雾的房间,堂哥黝亮野蛮的胴体汗流浃背,肩窝里施荣宣可爱的睡脸......

激情中扯下的白色毛巾边缘,月光晒在温柔波伏的薄纱窗帘,不,那是城市的霓虹灯影,不是月光。我双眼蒙蒙,干涩的喉管里爬出一只虫,蠕蠕叹息舞动。陈伯男囫囵吃下那只虫,吐出一口满足的低吼,射在我里面。

「我爱你。」

我们几乎同时在彼此耳畔低诉,相视诧笑起来,愈笑愈厉害。

「还想回去吗?」陈伯男问道。

我浅浅摇头,让他静静伏在我身上,良久。

淋浴后,我打了两通电话,一通给何玉容,请她帮忙掩护我。

「你在哪?」何玉容逼问。

「妳先别问,我明天再跟妳说。」

「不行,我现在就要知道。」

「现在不方便嘛。」我瞅了眼陈伯男,他正在泡咖啡。

「不管,你不说我不帮你。」

缓兵之计无效,我只好放低声音说:「在饭店。」

「嗄?」何玉容惊声锐叫起来。

我忙嘘她,「妳小声一点,八婆。」

「你在饭店干嘛?不会是搞援交吧。」

「妳不要乱讲话好不好,详细情形见了面再说行不行?求求妳。」

「好吧,你欠我一个人情喔。」

这句话好熟,像在哪里听过,对了,倪姗姗也说过类似的话。奇怪,我怎么老欠女生人情呢......收线后,我又打了第二通电话,告诉外婆我今晚在何玉容家过夜,不回去了。

「你不会跟人家女孩子乱来吧?」外婆语挟担心地问道。

「后,不会啦,她妈妈也在的,要怎么乱来?而且我们只是好朋友,根本不来电好不好!没事啦,妳早点去睡吧,我要挂电话了。」

陈伯男已经从背后搂住我,我吃不住痒,忙放下电话,说:「不要乱抓好不好,很痒耶。」

「再来一次。」他像一只吐着热气的蛇,缠缠磨蹭我。

「你还行吗?」我笑问。

「为什么不行。」

他压上来,舌尖在我身上乱转,逼我大笑挣扎、讨饶。

陈伯男走后,我们很难得见一面,有时候他会从世界的某个角落打越洋电话给我,我也不一定都方便说话。这样的爱情可以维持多久,我不知道。就像何玉容说的,「爱情不是嘴巴说说就好,它是有其它更多需要的。」

我望着一扭一扭的烟,想着何玉容的话,想着陈伯男上回来看我是什么时候--不,那次是我去看他,他付机票钱让我去台北找他,我雀跃得宛如一个从来没出过远门的孩子,心跳得咚咚响。头一回搭飞机啊,就是那种全然孤独的金属色、森凉敞亮的喜悦。

那时候我们在台北又做了些什么呢......是了,意大利餐馆的烛光晚餐〈尽管每一桌都有烛光〉,温泉饭店里一夜缠绵,隔天近午赶了一场「时时刻刻」,然后去海边看日落。我爱死了劳拉的小儿子,想一把抢过来抱在怀里说:「别怕,有我。」

那孩子真令人心疼呵......可我没想到他就是他,那个又老又病的理察。嗐,怎么说呢?劳拉最感动我了,她的悲剧跨越了吴尔芙和克劳莉萨,她什么都有了〈吴尔芙没有儿女,克劳莉萨没有完美的丈夫〉,却是最寂寞的幸福......

因为爱这部电影〈自然也是为了一段值得纪念的时光,和陈伯男〉,我去买了书回来看,一开始,吴尔芙式的意识流写实美学并不能抓住我,但慢慢的,在等待陈伯男的日子里,我愈来愈沉浸于三个不同时代的女人穿错的故事中,难以自拔......

「你在厕所孵蛋丫你,动作那么慢。」何玉容在门外喊我,「快点,要迟到了。」

「还早呢。」我一面说,一面把烟头拿到滴水的水龙头底下熸熄,冲掉。

「嗯,好臭。」何玉容捏着鼻子说,「你又在厕所抽烟了。」

「不要那么夸张好不好?」我笑着摊摊手。

「你明知道我最怕烟味的。」

「好了走吧,妳不是说快迟到了吗?」

何玉容刚和男朋友分手,我们最近更常昵在一块儿。她勾住我的手,问道:「喂,如果我们同时喜欢上一个男生,你会不会让给我呀?」

昨天校庆园游会,何玉容看上一个同学的哥哥,跑来拖我去看。我和倪姗姗被分配在同一个摊位,还好人多,也不怎么有说话的机会。倪姗姗一见何玉容来找我,脸色很差,一脸要杀了何玉容泄忿的表情。

「不可能的,我们喜欢的style 不同。」

「我说如果嘛。」

「各凭本事喽。」我促狭似地笑说。

「喂,你欠我一个人情耶。」

「爱情怎么可以用人情抵呢?等一下,我有件事问妳。」

「什么事?」

「倪姗姗为什么看到妳像看到仇人一样。」

「因为我去找你呀。」她满不在乎地说。

「找我?跟我什么关系,妳以前又不是没找过我,她反应也没那么大吧。」

「我怎么知道。」她神情闪烁,分明有鬼。

「妳不说,我不陪妳去了。」

她找我陪她去医院看她爸爸,肝癌末期,活不久了。这几天病危住在加护病房,我们要赶在开放时间内去看他。

其实何玉容并不想去,是何妈妈逼着她去的。爸爸对她来说,是个比陌生人还要陌生的人,尤其是她爸爸和妈妈离婚后再婚,有他自己的家庭儿女,她算什么,只不过是临终前的仁慈罢了。我也很不想去呆坐在医院楼下的候诊室枯等何玉容,简直无聊毙了。

何玉容踢着红砖路上的小石子,噘着嘴说:「你不能骂我噢。」

「妳做了什么事?」

她吐吐吞头,低声说:「我去勾引程伟。」

「啥!妳说什么?」我讽笑道:「哈,妳真的......」

何玉容得意的点点头,笑说:「我气不过他们这样对你嘛。」

「那妳也犯不着,嗐,算了。然后咧?」

「哼,你想呢?我长得可不比倪姗姗差,身材又比她好多了!」

「喂,讲重点。」

「重点就是,倪姗姗撞见我们在程伟家亲热,还是我事前找人打匿名电话叫她过来的呢。」她扬起脸,风吹得她好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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