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兮祸伏——养气人蔘
养气人蔘  发于:2010年1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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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他最想听的话,总是从光传嘴里说出来?
他不是真的需要别人保护,也不是要人时时刻刻挂在嘴边,他只是想要知道被人完完整整放在心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偏偏,让他有这种感受的人──唯有光传。
「......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神很讨厌?」岁小三白他一眼后急忙撇开视线,一股恼羞成怒的情绪浮起,眼角瞥见光传张口欲言,岁小三打个冷颤,实在害怕他再讲出什么话来越过心防,连忙挥手随口道:「啊啊~随便你啦!爱跟就跟,脚长在你身上、我想拦也拦不住你!」丢下这番话,岁小三飞也似地向虎落山上跑,大有落荒而逃的韵味在。
光传不禁失笑,岁小三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不知道?
岁小三吃软不吃硬绝非一天两天,以前是他不懂以退为进,才会激走岁小三,现在他懂了、怎会再让岁小三逃脱;他仅是少言,并非当年十七八岁不懂说话的少年了,该在什么时候对心上人说什么话、他也知道个七七八八,只要他肯耐心引诱,岁小三再怎么会逃、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众所皆知──他的耐心一向很好。
光传追上岁小三的脚步,格外皎洁的月色似乎在映衬他势在必得的决心。
◎●◎
因为光传跟着,岁小三一早仅去了银号汇兑,反正除去随身携带用惯的双刀,其它一干杂物随便买买即可,光传一直背着包袱,看着他东买西买,只有在买替换衣衫时提出几句意见,说什么他喜欢看他穿浅绿还是浅蓝色,岁小三白他一眼,回嘴应他:「你喜欢什么颜色干我屁事?」光传便知趣地把嘴巴闭上,不再发表意见。
所以岁小三还是挑了自己喜欢的浅褐色,随便买几件便上路。
两人又回到邻国的边城,这次不是往勇武候府走,而是到负责防守边城的将军府找楚南晏,术尔赤特到底在哪里,只有他最清楚,毕竟是到西域去,问清楚一点总是好。
楚南晏知道是他来访,便在大厅接见他和光传。
相识一场,楚南晏接待他时固然免去繁文末节,岁小三甚至连客套话都省了。
奉上两杯茶盏,楚南晏见两人一副远行打扮,连坐下喝茶的兴致也无,岁小三在前、另一名面色冰冷的男子在后,男子和岁小三都做一身短打,男子双手环胸、体型高挑,下盘稳健,两臂衣袖微鼓,一看便知是惯用刀的角色,不似岁小三那般跳脱灵动,一看便知以轻灵招式见长。
「小三,好久不见。去过慕柔哪儿了?这位是?」楚南晏向来和六小姐一样唤他小三,纵使许久不见,这一声小三也找回几分熟悉。
岁小三搔搔脸,只道:「好久不见。去过了。这个家伙是谁不重要。更何况有件事你我都烦心,也不必管那些不重要的事了。」言下之意便是:废话少说。
岁小三续道:「术尔赤特那个浑帐东西本名是什么?把小七带到哪儿去了?你就不要浪费时间,把知道的全告诉我,好让我早去早回,省得六小姐久病不愈。可怜六小姐唯一的弟弟被那个番人带走,急得心都碎了,偏偏一个将军府二少没半点方法可想。」这番话明指楚南晏偏坦术尔赤特,罔顾六小姐与他的婚约和真心。
楚南晏皱眉,这些话刺在肉上激得他差点反唇相讥,转念一想,他也是担心慕柔和小七才夹枪带棍,目光转暗,叹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我当真一点辨法也没吗......」心里百转千回闪过几个想法,都是想过、却不能做的事,因为一旦做下去,只怕不到大动干戈收拾不了。
所以他才让慕柔知道术尔赤特的真实身份,慕柔虽然能够体谅他的进退维谷,毕竟是失去血脉相连的弟弟,人却受不住心疼而病卧床榻;他瞧在眼里是真正的心疼怜惜,但是就算把小七抢回来,术尔赤特只消向当今圣上要人,凭大食国挟着连年大量进贡火器宝石的威势,怕是有十个小七也以节度使的身份送给大食国了。
岁小三此番前来,目的明确,就算让他知道术尔赤特的真实身份,怕是也不能阻止他带回小七的坚定决心。
霎时间,他陷入该讲与不该讲的沉思。
看出楚南晏的迟疑,岁小三打个哈欠,语带嘲讽笑道:「看来这个番人来头不小啊~~连楚小将军不敢得罪他。也罢,就算你不说,这趟我也是去定了。我会先安排六小姐出城离开,往后我安顿六小姐、接回小七,这等琐事都不劳你费心,不过到时累不累及将军府也不是我说了算。」岁小三也不多说,转身便往外走,随即像是想起什么扭头又道:「到那时,六小姐是否与你联系更不是我能决定了,相识一场,多保重啦~~」这次回过头是真的要走了,他看了一眼站在原地不动的光传,拍他的肩膀笑道:「看什么戏?散场啦!」
光传瞟他一眼,就算知道他八成在做戏给楚南晏看,也不禁吃味他对那个女子一家未免也太好了。表面上光传仍是不动声色,跟着他的脚步往外走,看着岁小三晃头晃脑走在前头,心里暗暗记下,过去他也管不了、往后他不会再给岁小三与别人过度亲近的机会,省得岁小三分心给别人,连半点心思都没用在他身上。
岁小三哪里知道后头的人虎视眈眈计算着把他吞咽入腹,他一心想着楚南晏还不上勾?他都把话说到这个关头了,楚南晏若真不出声,六小姐一番情意真是白白浪费在楚南晏身上了!但是转念又想这样也好,至少早早看清、总比嫁了才看清,那时才是后悔莫及,这么一想,心情转好,脚步也轻快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厅,光传轻问他何时出发,岁小三正要回话,突然大厅内传来楚南晏的呼唤声,两人同时回头,只见楚南晏跑出来,一手扯住岁小三的右臂,即刻却被光传拍开。
楚南晏也没心思计较光传的无礼,他对着岁小三道:「不能就这样走掉,勇武候虽然已落为闲职,好歹是领受天子俸禄,一走了之可是不告弃官──是要杀头的大罪。」
岁小三眯着眼看他,楚南晏知道他既是邻国人又是江湖人士,本国礼法于他无异虚设,只得解释道:「就算你将慕柔安至他国,皇上追究起来也是一场风波,不如我和慕柔向皇上辞去官职,你一来一返少说也得好几个月,到时我和慕柔无官无职,就算躲到邻国也无妨。」
「......你愿意为了六小姐放弃大好前程?」忍住心中嗟讶,他万万没想到楚南晏居然肯如此牺牲。
楚南晏一阵苦笑,这个想法早在岁小三此行之前,在他心底流转已久,前程似锦孝敬父母岂能轻易放下,可小七一日不回到慕柔身边,她的香消玉减、日渐憔悴又怎能视若无睹,慕柔能够不为难他、他就不能为慕柔舍下欲念?
「若是没有慕柔,此生又有什么滋味;她一片真心相待,我又岂能辜负她。」
岁小三拍手称好,「这也才是值得六小姐托付终身的好儿郎,你打算何时上告朝庭?」嘴皮子谁都会耍,说的出口也要做得到才有用处,待他和光传一走,谁知道楚南晏是否变卦?
「晚上和慕柔商量之后便去。」
「那就是明天了~这样啊......那我等你们安顿了再出发。」岁小三想的容易,他随性自由惯了,唯一能命令他的人又是随心所欲的韩玉烟,一时间倒把国家法度想得简单。
楚南晏摇头苦笑道:「就算明天开始着手这件事,没一两个月是无法从朝野中退出,此地是国土最偏僻处,快马加鞭一层层上报朝庭也得十天半月光景,再经由圣上评断、少说也是十来天,若是拖上这些时候再行,慕柔不知又要生受心疼多久。」
「说的也是。」岁小三搔搔脸,朝野之中的详情他并不通晓,楚南晏讲得头头是道,神色不像作伪掩饰,他想了想,两手一拍道:「好,那就信你一回,稍后我会联络友人,在邻国京城为你们设置别院,你和六小姐暂且安生,待我带回小七便到别院寻你,如此可好?」
「那就有劳了。」楚南晏拱手作揖,不再多说;往后可有硬仗要打,旁人插不上手、也无谓多说让人劳心。
岁小三将小高所在的谭府地点详细告诉他之后,逐回归前题,开始细问术尔赤特的消息;其间光传站在一旁沉默不语,这些琐事都不是他插得上手,他也无心过问,他的目的一直很明确──跟着岁小三到天涯海角,除此之外,他毫不关心。
待岁小三将术尔赤特的消息问个一清二楚,不觉也过了一个下午。
正如楚南晏所料,就算知道术尔赤特真实身份是大食国的王族,他连眉头都不曾动过一下,仅是淡淡说一句:「难怪当时那么不经打,原来不是普通的娇生惯养。」楚南晏想起岁小三与术尔赤特初见面的经过,当时受他一拳,术尔赤特的左颊肿了好几天才消;也只有岁小三才敢毫无顾忌地揍他,一般人见他衣着华贵又是金发蓝眼的异乡人,不是闪就是避,哪有人敢和他多说几句。
一阵商讨后,楚南晏送两人出府,楚南晏将小七托付给岁小三,便站在门外看着两人仍旧一前一后往城外方向走,轻松却坚定的身影令他心底不自禁浮起淡淡的惆怅,要怎么样的人才能这样放荡不羁,对法度规则视若无睹地坚定在自己决定的事?
这般浪荡漂泊的性情,是自幼生长在名门的楚南晏无法想像。
一抹微笑缓缓浮在他的嘴角,他想,或许人世就该有几个不从礼教却豪气干云的人,才不会显得世间枯燥无味、渐渐失去颜色吧?
接下来他必须面对纷至沓来的责任,也不需向外人道矣。他只求能够坚定心志、让自己的决定贯彻始终。
福兮祸伏 14
远渡重洋、拔山涉水,越过广大无尽般的沙漠,岁小三跟着商队一行足足花了四个多月到达大食国。
楚南晏替岁小三找了一个直达大食、不在任何城镇多做停留的商队,兼之人人身体强健,不似当初小七身体欠安需要休养,花上四个多月算是最快的行程了。
一路上倒也是无风无浪。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上的事,没遇到还真的不知道。
想他岁小三好生养、好吃睡,平平安安二十多载光阴,怎么就是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会晕船的命?上船一整个月,吃多少吐多少,摇摇晃晃,只差没让他把胆汁也呕出来。
光传怎么也没想到,平时活蹦乱跳的岁小三,不,应该改口叫岁怀雁,为了踏上异地,岁小三让光传再喊他岁怀雁,说是本名让术尔赤特听过了,以防万一还是换回师父取的名字好些。总之,光传怎么也没想过岁怀雁一踏上船出大洋就是个病秧子了,虽然心疼他晕船晕得不知年岁,可安安静静瘫在一旁的岁怀雁大抵来说是好的。
坐了一个半月的船,岁怀雁除了大食语还能打起精神学习,其馀时候只能懒洋洋靠在船栏发呆,这种时候就算光传悄悄靠过去,岁怀雁顶多抬抬眼皮,没有多馀的精力驱赶他。
于是在船上泰半时光,只见岁怀雁闲馀总窝在阴凉处,光传则是坐在一旁任由岁怀雁把头靠在他的肩膀,端水递茶,甘之如饴;一贯的不多话,也不会惹得岁怀雁心烦意乱,有几次岁怀雁还不大好意思地悄声向他道谢,这种时候光传多希望两人永远待在船上不要靠岸。
梦自然是一场空,不然也不叫做梦。
光传再怎么不舍得在船上格外安份的岁怀雁,这船也是要靠岸的。
下船的岁怀雁又开始活蹦乱跳,不过对他的脸色总算有些改变,大抵是在船上受他照顾良多,服软也服惯了,一时之间要硬着心肠待他冷淡也有些尴尬。
有改变就是好现象,光传为这小小的改变心满意足。
两人跟着商队,一路前往大食国,四个月过去,大食语学得七七八八,沟通已经不是难事,看着不远处的大食国,岁怀雁耐不住性子在他身边叽叽喳喳指手划脚,不时悄声吩咐入城后、该怎么救出小七。
他回了一个微笑,心里为岁怀雁不自禁的亲近感到快乐,他想,无论这个人想做什么?要去哪里?只要把他算上一份,就是天涯海角、刀山火海他也义无反顾。
◎●◎
他反覆梦见那个女孩流着泪水抓紧他的裤角,哀切的温柔嗓音令他心头一阵揪痛,她轻道:「小七少爷,芣苡往后不能再照顾你了......」血污由女孩口唇间涌出,他对女孩感到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何时见过她。
女孩背心流着血,倒在地毯上渗出一大片血花,虽然她的双眼永远不会再睁开,柔弱的小手仍是紧抓着裤角,舍不得放开。他做不出惊慌失措的表情,茫然望着她,甚至不知该做何反应。
他听见撞门的声音,回过神正想着该不该有所动作,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一声声唤着小七。门闸是他看着女孩亲手关上,女孩撑着沉重的步伐,带着满身的血倒在他面前。撞击声越来越大,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抽出女孩手中的裤角,摇摇晃晃将门闸推开,于是那个男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金发蓝眼,是个色目人。
他不能理解色目人是什么意思,可在他看见那个男人的一瞬间,只想到这三个字。
「小七你没事就好!」男人一把抱住他,担心的口吻十分真诚。
于是他闭上眼,反手回抱男人,尽管他并不认识这个人,至少这个男人的眼神与女孩相同,那种出自真心诚意的关怀他并不讨厌。
◎●◎
眼睛一睁开,那个自称术尔赤特的色目男人就坐在他的床沿。
术尔赤特静静凝望他,他擦去梦境遗留的汗水,起身同样沉默回视术尔赤特。
「小七,你还是小七吗?」术尔赤特拈起他一缕发丝,说出这番话时有不经意的感叹夹杂其中。
「或许不是。」他并不否认,术尔赤特和芣苡说他是小七,所以他就叫小七,事实上,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醒来就在这里,唯一认识以前的他的人只剩下眼前的色目人,芣苡早在二年半前的内乱中死去,那时候他刚清醒不久,对许多事懵懵懂懂,芣苡的死之于他,只留下一抹淡淡的心痛,其馀的他也全无记忆。
从术尔赤特口中听来的也只是"芣苡是他的丫鬟,而他是从中原远赴大食来治病的富家少爷"。
他对这些事毫无概念,术尔赤特怎么说他就怎么听,末了,他只问过一件事。
「我还有什么亲人呢?」
术尔赤特先是一愣,沉吟一会儿,才咬着唇轻道:「没了,除了芣苡,你再无别的亲人。」
「我不是富家少爷吗?」他奇怪。
「全是来大食前的事,你远赴大食治病,散尽家产才保住性命。」
他只能点头。
「你又是我什么人?」
术尔赤特的眼神因为这句话而显得温柔。
「我是你的恋人,就算你想不起来,我们还是恋人。」
「所以你是我最后的亲人了?」
只要能够证明他仍然存在,对于恋人是同性,他想不出理由排斥。他是否真的存在?全部经由这个男人来认定了,否认这层关系他还剩下什么?
「是,我是你最后的亲人。」
术尔赤特仍旧笑得温柔,就连印在他唇上的那一吻,也像他的语气那般温柔。
然,这也是二年前的事了,现在术尔赤特就在他面前,仍旧唤他小七,眼神却透过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今天会在这里看见术尔赤特他也感到奇怪。
「你不再像以前那样会笑会哭会撒娇了。」这就是术尔赤特愈少来见他的原因。
「没有那些必要,我何必哭闹。」他忍不住嗤笑,以前的他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成年男子价日哭闹撒泼像什么话?最让他失笑的是术尔赤特爱着过去的他。现在的小七不是术尔赤特要的小七,对术尔赤特自然失去吸引力。
术尔赤特心里一阵失落涌现,连笑的样子都改变,以前小七不懂得嗤笑的方法,小七笑得傻但是甜甜地;眼前的人是小七却也不是小七,术尔赤特感到迷惑。
两人对视好半会儿,术尔赤特无话可说,小七更是沉默以对。
平日小七除去术尔赤特,再无旁人可交谈,大食语小七只懂得些许吩咐的话,其他人不会说中原话,来来去去小七能谈话的对象还是只有术尔赤特。
幸亏小七不怕闷,过得一天是一天,虽不是没想过离开术尔赤特,但人生地不熟又无依无靠,一时之间倒是无处可去。
「我先走了。」叹一口气,术尔赤特先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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