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右安门外 下——viburnum
viburnum  发于:2010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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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小平您好"的大横幅亮出来的时候,老爷子肯定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虽然香港回
归他没亲眼见着,但多多少少也该在九泉之下心满意足了。
我把这话告诉了周小川,他笑我说"没想到你还挺爱国",然后又说"我跟那新鼓手谈
妥了,你和我走一趟吧。"
"走哪儿去呀?"我追问。
"丰台。"他从桌子上抓起车钥匙,"看丹往南,帝京花园那边。"
"那、那不是我姐她们家那边儿嘛。"我愣了,这个地方让我相当敏感,不是因为我姐
住那儿,而是因为我那早已断了关系的爸妈也住那儿,九三年右安门拆了迁,不愿意
住周转房等回迁的就都搬来了丰台,好处是离开了市区,安静了些,坏处自不必说,
经济不够发达,生活上多多少少有了些不便。我意外啊,这鼓手居然住在这么让我抓
心挠肝的地方。
"又没爱着,不在一个小区里。帝京比科学城还往南呢。"周小川也察觉到了我的表情
变化,他有点犹豫,"要不......你甭去了,下午小九过来,你跟他说说那新曲子?"
"不用不用。"我摇头,然后搭住他肩膀,"走走,这事儿哪儿能让你自个儿跑。"
那天早上太阳就挺毒,好在坐在车里是凉快的,一路加速开到丰南,我们按照地址找
到了那栋挺新的楼房。
坐电梯上到顶楼,按响门铃之后,开门的是个挺瘦的男人。
身高跟周小川差不多,但比他瘦,短头发,一身很简单的运动装,头上绷着发带,给
人一种很精神的感觉。给我们开了门,他认清是周小川之后很开朗的笑。
"你好。"把门开到最大,他请我们进屋,"这么早就来了?我刚跑步回来。"
"天热,到中午就没法出来了。"周小川解释,随后拽过我,"这是裴建军,吉他手,
认识吧?"
"认识,当然认识。"关好门,他冲我伸手,"你好。"
"你好。"我和他握了手,那双手挺有劲儿,"怎么称呼?贵姓?"
"免贵姓梁,梁雪原。"很简单利落的回答。
"林海雪原的雪原?"
"对,就是那俩字儿。"他又笑,随后撤掉发带,"你们先坐吧,我去洗把脸。"
说着,他进了门厅角落的洗手间。
和周小川坐在沙发上,我打量着这套不大的房子,不大,但是很干净,布置也很简单
,没有豪华的装修,色调挺统一,家具家电也都是大众化的,这让我挺舒服,我不喜
欢太繁复太绚丽的家居布置,那样反而会没了家的感觉。
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纪录节目,内容是香港回归的交接式重播。升国旗的时候满屋子
就都是挺雄壮的国歌声在回响。
"要是不爱看就换台吧,遥控在茶几儿上呢。"边说边从洗手间走出来,梁雪原拉开拉
链,把运动装上衣脱掉,只剩了瘦瘦的短袖T恤。
"没事儿,我对电视节目没要求。"我摇头。
"对对,他特爱国,你就让他看吧。"周小川在旁边打趣我。
"是吗。"笑着看了我一眼,他走过来,冲周小川开口,"我什么时候签合同?"
"不急,过两天吧,咱先瞅瞅那新曲子,你发表点儿意见。"
"也成。"
"就是,卖身契不用急,早签晚签反正都是签。"我开着玩笑,然后被周小川在肋叉子
上狠狠捅了一指。
梁雪原跟着我们笑,笑得挺开朗,也挺温和,当时我想,这个人也许可以扛起"桥",
也许可以取代好林强的位置,然后跟我们一起走向辉煌,而事实证明,他也的确这么
做的,他在之后的几年中一直本本分分的做着他该做的事,而且做得格外好,有他在
的日子里,"桥"在事业上达到了以往从没达到过的高峰,只是这些,我在当时还并没
有预料到。
梁雪原是挺好一人,在音乐方面有独特见解自不必说,单说人品,就没挑。
他话不多,但每一句都能说到点子上,周小川老说我"你学学人家",我说真对不起您
了,我水平低,学习能力差,您一句话说让我学,可我学不会啊,要是费了牛劲到最
后什么都没沾着边儿,那也让您失望不是?周小川瞪我,说那你少贫两句也成啊,我
说那不成,我宁可错杀一千不能少杀一个,这话要是少说一句哪儿行啊。周小川又瞪
我,说祸从口出你懂不懂?说错一句话就能惹好多事儿,我说那不会,我顶多说两句
废话,但错话基本上没有,即便有,也都是特微不足道的那种,您就拿那些话当个小
飞虫,嘎奔儿一捏,立刻尘归尘,周小川不瞪我了,他抬高了嗓门儿冲我喊,"微不
足道"你就别"道"了!我嬉皮笑脸说那还不憋坏了?憋坏了我你不心疼哪?
周小川急了,说裴建军你丫就是一病人!你憋着吧,憋死你我都不心疼,但凡我皱一
下眉头都算我装孙子。
"别别,我错了,您别急,您少安毋躁,您哪儿能是孙子呀,我是,我是,哎,兹要
您一句话,我立马跪地上装的比谁都孙子。"我仍旧嬉皮笑脸。
周小川不急了,也不瞪我了,他抬脚就跟我腿肚子上踹了一下,然后说:"去给我写
曲子去,写不出来就开除你!"
当时是在排练室里,我们俩一通逗贫,惹得梁雪原笑个不停,但他只是笑,却没说什
么,小九走过来跟他说,你看见了吧,咱们生活多充实呀,排练完还有节目看,裴派
对口相声,这一捧一逗的配合多默契。
"多谢捧场,交钱吧您。"我朝他伸手,却被一把打开。
"少来劲,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小九白了我一眼,"我穷着呢,没钱给你。"
"你穷?你还穷?亚运村那边儿那大宅子是不是你的?好劲,房顶都能停飞机了。"
"哪儿那么邪乎啊。"他反驳,"我可没你们家有钱,你们家那院子里能走坦克。"
"都给我闭嘴。"周小川终于发话,"别比了,我最有钱成了吧?我们家一水池子都能
开航空母舰,你们俩赶紧收拾东西给我走人,我要锁门了。"
到此为止,"桥"每天都上演的一出戏才算落幕,对此,梁雪原一开始还真有点儿不适
应,就见我们仨跟那儿逗贫,他跟那儿擦鼓,然后我们还没逗完呢人家已经收拾好东
西问能不能先回家了。
当时我就想啊,能不能把他也给拉到我们仨这圈子里,让他也慢慢儿学点儿花活?可
后来发现根本就不成,他起根儿上就是一不善言辞的人,人家全部激情都在音乐上,
要多专一有多专一,好像音乐细胞霸占了他的大部分脑容量,等轮到逗贫,就基本上
不剩什么了。
我曾经跟他说,我说梁哥,你老家天津的吧?京油子,卫嘴子,相声都是从您那儿发
展起来的,多少也该继承点儿啊是不是?
"我可能天生没遗传好。"他腼腆的笑,然后强调,"别叫我‘哥',特不适应,叫‘梁
子'叫‘六子'都成。"
我当时一愣,没明白那第二个称呼怎么来的,经他一解释才明白,他在族里排行老六
,才得了这个称呼。
"‘六子'大不敬。"我说,"还是叫六哥吧。"
从那时候起,梁雪原这个名字就被"六哥"给取代了,他一开始还挺不好意思,可架不
住我们仨天天这么叫,久而久之,也就习惯成了自然。
刚我说了,六哥是天津生人,海河边儿上长大的,八三年从中学退学,之后自学考上
了中专,又升了大专,然后没找工作,直接进了音乐圈儿,我挺惊讶,心说怎么这儿
还一个退学的呢?问原因,他却立马涨红了脸,半天才挤出俩字:早恋。
说起来那年月真是保守,再说难听点儿就是封建。六哥当时有一特好的女朋友,俩人
都到了私定终生的地步了,却因为学校和家长的双方面阻隔被迫分了手,女孩儿让家
长带回了上海老家,他一气之下从那所中学退了学,然后玩儿命自学,一路杀进了大
学校园。
"可我还是喜欢打鼓。"他说,"然后就来北京某发展了。"
六哥是九零年到的北京,加入"桥"之前也组过几个乐队,可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一直
不顺利,然后到了九七年,周小川找上了他,把他拽过来做了一根儿桥墩子。
"挺有传奇色彩。"我向后仰,靠进沙发靠背,"可要是我,绝对就跟那姑娘私奔了。"
我便说边看周小川,看得他脸一下就红了,他别开头去,然后说:"女生不比男生,
哪儿那么容易就私奔啊。"
我笑着说你看你还挺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周小川白我,随后站起来说还不快走,天都
黑了。
于是,在排练室中的四个人作鸟兽散,各自回家。
一开始还是周小川回他那儿,我会我那儿,可后来他说六哥家离排练室太远了,就让
他先住自己的房子,并以此为借口,堂而皇之的挤进了我家。
"你还挺有理。"我说他,"现在越来越没边儿,我看你快上房揭瓦了。"
"我怎么了?"那双大眼睛特无辜的看着我。
"你怎么了?你说你怎么了?"我提高音量,"你吃我的住我的,现在连自个儿的车都
不开了,合着我拉家带口养着个儿子还得伺候着你,你越来越大爷了啊。"
"别嚷,娘娘腔显出来了。"他一句话,我脑门儿差点儿磕方向盘上。
"成,你成,你真成。"我大声叹气,"从明儿起,你在我那儿吃住没问题,可得交房
租交伙食费啊。"
"你真拿自己当房东了?"他笑,"行行,可怜可怜你,我也不能让你饿死,交就交吧
。"
我当时没说话,但是心里稍稍那么阴谋得逞了一下子,然后当天晚上这阴谋就让周小
川给识破了。
"别闹,我困着呢。"打开我不安分的手,他翻过身去,"你要是憋得慌就先自己解决
。"
"自己解决伤身体。"我耍赖,"来吧来吧。"
"不成,你别想。"他仍旧不妥协,"你甭想让我用这种方式交房租。"
"这不是房租。"我傻笑,"这是床租。"
"去一边儿去!别烦我!"
"快点交,隔夜就收利息了。"
"你少来劲啊。"
"嗯嗯......"
"哎,哎,干吗呢?!"
"没干吗。"
"裴建军!"
"不在,忙工作呢。"
到末了,我还是顺利要来了"床租",我挺满足,周小川也挺满足,喂饱了的猫窝在我
胸前,嘴里低声念叨。
"你说,六哥也挺不容易的啊。"
"那是,谁容易呀。"我随手抄起床头柜上的烟,"十五六就退学,还是因为早恋,这
得受多大刺激。"
"嗯,估计他现在这么沉默也和当年有关。"
"肯定的。"我点烟,"不过刨去这些,他还真是一好人。"
"大好人。"周小川补充。
关于六哥的为人,我们都没看走眼,他的确是一特够意思的主儿,不仅如此,还特有
才华,我们之间的磨合相当顺利,然后,在度过了磨合期并顺利出了张新单曲之后,
我们开始策划年底的演唱会。
"首体。"周小川把宣传海报摊在桌子上。
"为啥不是工体啊。"小九抱怨。
"全面考虑,票价,观众数量,场租费,咱们不是崔健,先别那么狂呢。"他边说边坐
下,"再说这急什么,明年我保证咱们能进工体。"
"什么时候能上*广场啊。"我笑。
"嗯,那得看是干吗去,要是看升旗呢,那你明儿早点起就成,要开场子,悬。"周小
川撇了撇嘴,"那是政治中心的中心。"
"谁让咱在社会主义国家呢。"小就叹气,"看看海报吧。"
"还是挺不错的,比崔健那场做得可扎眼多了。"我发表观点,"就是我这脸,画得不
是那么帅。"
"你还想要多帅?"周小川笑着瞪我,"你真想耍帅就进了场子再耍。"
我挺听话,开场那天我们的确都够帅,小九穿了件儿白衣服,在灯光底下跟天使有一
拼,音乐一起,他一句"晚上好",台下观众就被上了弦。
鼓掌,尖叫,还有跟着一起大声唱的声音,夹杂着几句听不清冲谁喊的"我爱你"冲击
着耳膜,那天晚上,我们和观众一样,都被上了弦,弦绷得挺紧,直到快散场还没有
放松。
"返场曲,按规定,按常理,就只有一首。"周小川拿过话筒,说话的时候微微有点儿
气喘,"不过今天是个例外,咱们唱痛快了为止。"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人来疯,那天晚上我们的确唱了个够,三个多钟头下来,热情还是
没释放干净,周小川拽着六哥的手跟大家说这是"桥"的新鼓手,以后大伙别拿他当外
人的时候,整个首体喊的都是梁雪原三个字,小九过来说别那么见外,叫六哥,那声
音又立刻变成了这个亲切的称呼,我说六哥大仁大义,大智大勇,台下没男朋友的姑
娘想追他可赶紧的。
六个笑得像个孩子,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不好意思,那张瘦削的脸在那天晚上
始终绯红。
一九九七年年末,在一个干冷干冷又北风呼啸的晚上,我们开了那场热到极点复出演
唱会,周小川说,这叫复活,桥活过来了,我说没错,咱赢了。
当天散场之后的庆祝会开了一宿,我们差不多全都喝高了,小九指着周小川说你真会
折腾人,一句"唱到痛快为止"唱得我嗓子都快劈了,你得给我熬梨水去,在给我买几
斤蜂蜜,还有蜂王浆。周小川说成,我给你买,你这主唱可是劳苦功高,买什么都成

那回我们都喝高了,可能就六哥一人儿还算清醒,晕晕乎乎坐上专车,我都不知道是
什么时候睡着的,转车挨着排儿的送我们回家,最后是我跟周小川,在微微颠簸中醒
过来,我才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
周小川还在睡,靠在我肩膀上发出极细小的鼾声,那样子显得格外满足,格外踏实。
"川川,醒醒吧,快到家了。"我轻轻推了推他肩膀,"天都亮了。"
"嗯......"皱了皱眉,他稍稍挪动身子,然后眯着眼问了一句,"几点了?"
"快六点了。"我低头看表。
"哦。"眼睛总算全睁开了,他坐起来,愣了几秒钟之后突然傻笑。
"干吗呢?笑这么贼?"我莫名其妙。
"来来。"他仍旧鬼笑,然后抓过我的手,拽进他身上盖着的厚重大衣下头。
在摸到他想让我摸的东西之后,我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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