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右安门外 下——viburnum
viburnum  发于:2010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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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他慢慢伸过手,带着一种无法描述究竟表达着何种情感的表情,把手机递给我

我接过,低头,看到了清清楚楚的一大段文字。
"裴哥,我谁也不怪,川儿赶我走,是迫于无奈,瞒着九儿,是怕他恨上川儿,为了
桥,我必须走,六哥是个好鼓手,从电视里看你们,我还会用当年朋友的眼光,过去
的,我可以不在意,总之一句话,祝你们演出成功,真心祝你们,大获成功!"
我一直自认是个懂得怎么着才能让别人高兴的人,但在那回,我错了。
我从没见小九那样过,那种异乎寻常的疯狂,好像都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了,就跟当年
我和家里发生的那场风波一样,完全成了疯狗,见人就扑,见人就咬。
他第一个发作的目标就是周小川。
看我看到让我全身发毛,他突然嘴角挑起一个微笑,然后他转过身,冲还不明所以的
周小川说了句:
"川儿,你真行啊。"
"什么行不行的?"从椅子里站起来,他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
"我说你呢,真行。你是咱们几个当中最在乎‘桥'的了,所以不管你干什么都有理,
到时候你一句‘我是为了桥好',‘我是不得已的',就能把大伙都给镇住了是吧?"
挑着尾音的腔调让人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舒服,他走到发愣的周小川跟前,一抬手,搭
上他的肩膀,"川儿,可能你还不够了解我的为人,这也怪我,一开始忘了跟你这儿
先交代清楚,趁现在还来得及,我告诉你,是朋友,我自然会两肋插刀,可有一前提
,别骗我!别他妈我这儿屁颠儿屁颠儿给你卖命,你还跟旁边儿偷着乐,心说这傻逼
可真够水准的,蒙在鼓里头都不知道!!"
他越到最后音量越高,脸都涨得红了起来,我知道事情不妙了,赶紧走过去拉他,却
被他一把甩开了手。
"周小川,今儿我告诉你,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别人拿我当猴儿耍!你他妈偏这么干!
我算知道你了,笑里藏刀!你表面上还装得挺难过,出新专辑的时候还说是为了强子
也要好好做音乐,你违心不违心哪?!我这儿听得感动得要死,闹了半天全都是骗我
呢!!"
"九儿!"终于忍无可忍,我一把拽住他胳膊,想拉开他让他住嘴,却没想到他力气那
么大,再次挣脱我之后,所有的怒气都在瞬间爆发了出来,他扑上去抓住周小川肩膀
,那感觉好像用尽全力把周小川活活掐死。
"你说你当初凭什么让林强走?!你凭什么让他走!!他有什么罪过?啊?!我告诉
你,咱们几个都算上,就只有他最清白!我还以为是他自己走的,闹了半天是你在背
后捣的鬼!你真够义气的啊,他给你卖了那么多年的命,你就那么对他!你还是人吗
?你还是人吗你?!"
在小九愤怒的眼神中,周小川找到了答案,他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莫名其妙,那双询
问的眼睛看着我,似乎在从我这儿进一步确认着什么。
"川川,你听我跟你说......"挡开已经歇斯底里的小九,我想把他拉到一边,但小九
不给我机会,他拼命想绕过我去拉扯周小川,若不是六哥阻拦,他一定就得手了。
我把周小川往里间屋拽,身后传来了满耳疯了一样的叫骂,那叫骂在只有四个人的休
息室里撞击出了回声。
"姓周的!我恨你一辈子!你一句话,耽误了我三年多!你倒不错,跟裴建军甜甜蜜
蜜过你们的小日子,合着就我一人儿受罪!我他妈哭都找不着坟头!你给我说清楚,
是不是你们俩狼狈为奸赶走强子的?是不是?!周小川,你良心让狗吃了?你不怕天
打雷劈啊?你不怕遭报应啊?!"
"你给我闭嘴!"忍无可忍回过头,我冲小九吼了一嗓子,"你说那么难听你就不怕遭
报应?做人不能做绝了,你把我们几个都骂遍了你还想怎么着?!"
"裴建军!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要不是你勾搭汤小燕,那老板也不会找‘桥'的
辙!从根儿上起桥就是让你给毁了的!你这辈子都还不清你欠的债!那包毒品应该放
你身上!不应该放在我身上!强子是替我顶嘴才进去的!要换了你们,他就是想管,
我也不会让他管!!"
到最后这句话喊出来,小九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他声嘶力竭,叫骂传到我耳朵里,
也有如五雷轰顶,当时我脑子里只有俩字:完了。
完了完了,全完了,这下好了,我隐藏了三年多的秘密,到最后也没瞒住小九,没瞒
住周小川,他们知道了一切,知道了林强是周小川让走的,也知道了那包毒品一开始
是放在了小九身上,更知道了我是双方面的知情者却知情不报。
"建军。"微微发抖的声音叫我,"是真的吗?"
我沉默。
"到底是不是?"
再次的重复终于让我没能严守住嘴,低下头,我含糊应了声:"是。"
"好、好。"苦笑出声,他看着我,拽着我袖子,他开口,"建军,我送你四个字。"
我有点害怕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好像要看进我心里头去,看得我要多心虚有多心虚。
"建军,你看着我,你不看着我我怎么说呀。"他的声音很轻,却格外让人胆战心惊,
我鼓起勇气看着他,然后听着他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四个字:
"去你妈的。"
我愣了,我傻了。
我从没想过会从周小川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而且竟然是针对我的,我此时此刻才明白
,我让周小川给惯坏了,我一直让他宠着,宠的有点儿没样儿,他一句这样的话,就
能让我完完全全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然而更令我惊异的还不止这些。
从我身上移走视线,他走到小九面前,他看着小九的眼神有点悲哀,也有点愤怒,他
看了他几秒钟,然后在小九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就一拳打在他脸上。
这一举动太突然,在场的除了周小川本人,谁也没能预料到。
"九儿,该骂的,都骂了,你也该发泄够了吧?留点劲儿呆会儿放在台上。"语调平静
的说着,他看着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的小九,"演唱会不能取消,还有一个钟头就开始
了,都冷静冷静,别在台上丢人现眼。"
他说完这一席话,抬头看着已经完全愣住的六哥:"六哥,让你看笑话了,这里头有
事儿,我回头再跟你说到底是怎么个来龙去脉。"
这所有的话,他都说得极平静,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儿,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那
眼神好像什么都看透了,又好像什么都放下了。
我当时只觉得浑身发冷,这样的周小川,让我害怕。
二零零零年年末的那场演唱会,开得相当成功,台下的观众拼命叫好,却并不知道台
上的我们心里都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们表现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除了小
九哭道红肿的眼睛能在大屏幕投影上看得一清二楚,其他的,在没有一点蛛丝马迹泄
露几十分钟之前发生的种种。
然后,在返场曲也唱完之后,小九握着话筒微微喘着跟大家宣布:
"我要结婚了。"
台下是分不清究竟是惊喜还是拒绝接受的尖叫,在这样的叫声中,他继续说:
"我原来一直不知道,爱一个人啊,你爱他爱到发了疯能有什么样的劲头儿,不管过
多少年,兹要一想起来都还能历历在目,高兴的,做梦都能笑出声儿来,难过
的......什么时候窜到脑子里,都撕心裂肺。"
我抱着吉他只是沉默。
我知道他说谁呢,我太清楚了!我无法想象林强在电视前头看见他那双满是血丝,眼
泪还没干的眼睛会是什么表情,听见他这番话又会是什么心情。
"祝大伙新年快乐,万事如意。"他说,"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是那天散场前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大幕落下,观众退场。
我茫然,两千年就这么过去了,"桥"在从组成的那天起,到现在,整整十三年,十三
年来有多不容易的事儿都扛过来了,九七年那么艰难都扛过来了,可到了现在,却无
论如何也撑不过去了?
真的不行了吗?包括我和周小川?
"你不该骗我。"他淡淡开口。
"我知道。"点头,我想去抱抱他,却被躲开了。
"建军,你这回真是太过分了。"他双手撑住额头,拇指揉了揉太阳穴,"就跟九儿说
的那样似的,怎么着都成,真的,怎么着都成,可就是别骗我!"
"我怕你受不了,要是林强跟小九都让这事儿跟牵进去,那‘桥'就完了。"我有点儿
烦躁的掏兜摸烟。
"完了就完了,生的伟大,死的光荣。"他突然笑出了声,"就算不光荣,最起码也算
光明正大,藏着掖着的,有什么意思。"
"可不藏着掖着‘桥'就真完了,你现在这么说,可当时桥要是真不行了,你真受得了
?"
"再难也能挺过去!你以为瞒能瞒多久?真想查早晚都能查出来!"情绪有点激动,他
看着我,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我真没想到让你一骗骗了三年多!"
"川......"把刚掏出来的烟又塞了回去,我叹气,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次,我们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好长时间,然后,周小川有点儿艰难的开口。
"建军,咱们单飞吧。"
我觉得好像晴空一道霹雳,劈在我头顶,那动静太响,震得我脑仁疼,声响过后跟着
是电火花在眼头里晃,晃得我一阵儿阵儿的晕,我耳鸣,可周小川的话还是灌进了我
耳朵里。
"分开一段时间,有好处,对你对我,对小九......都有好处。就是对不住六哥,他
一点儿罪过没有,还得跟着咱们瞎搅和。不过他有才华,不愁没发展,对,你也有才
华,小九也是,我也是,摇滚的写不出来,我就写流行的,流行的写不出来,我大不
了写儿童歌曲也比现在强。"
那种絮絮叨叨的语调让我快疯了,我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只剩了怔愣和沉默。
"建军,我不会怪你什么,你也是不得已,当年为了我......不说为了我,就说是为
了‘桥'吧,你退了学跑回来给我当吉他手,林强也是你带回来的,当时要没你救急
,桥就真的完了,你做的牺牲我记一辈子,你和家里头闹成那样,我欠你的还都还不
清,可你真不该骗我......咱们还是分开一段儿吧,你让我冷静冷静。"
"......没别的路可走了?"半天,我问。
"不知道。"他摇头,"你就让我任性一回吧,让我心里头那些东西沉沉底儿,我都乱
套了,真的。"
我没话可说了,他话说到这个地步,我是真的没话可说了,周小川做了决定,做了我
改变不了的决定,我改变不了,别人也改变不了,谁也改变不了。
于是,那之后,我们单飞了。在二零零一年初,我们单飞了,桥还在,成员却已经四
散。
小九结了婚,他盛大的婚礼在电视上有报道,好多演艺圈儿的人都参加了,却没有我
们,他说不打扰我们了,大伙都太忙。
我记得新娘的名字好像叫田慧,是个挺有气质的女人,可化妆太浓,又隔着电视屏幕
,看不清,也不好想象粉底下头究竟是张什么样的脸,我在一瞬间忽然想起了我的婚
礼,穿着纯白婚纱的汤小燕,似乎也是那个样子,是否新娘都是一个样子?我不清楚

在小九的婚礼之后,我接到了林强打来的电话。
"裴哥,我找你去成吗?咱聊聊。"他问。
"成。"我说,"来吧。"
那天,他来了我家,我们俩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在一块儿闲聊,在厨房里做饭,陪
慕慕玩儿老鹰捉小鸡,他是老鹰,我们俩是小鸡。
吃饭的时候,我们喝了酒,没怎么就着饭,结果醉到一塌糊涂。
"裴哥......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放下筷子,林强打了个嗝。
"怎么回事儿......"我往嘴里扔了个花生豆,"我他妈哪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说起来,我真喜欢九儿,可他结婚了。"
"操,你丫怎么说的跟怨妇似的?"我笑。
"说着玩儿呢。"抹了一把脸,他抬头冲我回应的笑,眼圈儿却渐渐发红。
"强子,我们都欠你的,你就真谁也不恨?"很直白的问,我盯着他看。
"恨,真恨,我恨这操蛋世道。"他低头,长头发就遮住了多半张脸,"我老想,但凡
九儿是一女的,我早就娶他了,到现在,儿子都能打酱油了,你说要那样儿......得
多他妈圆满。"
"是啊......"向后仰,我靠进椅子里,"多圆满......多圆满,夫妻恩爱苦也甜。"
"裴哥,这现在,你们不在一块儿活动了,你打算怎么办?"好像没听见我的念叨,他
突然问我。
"我啊......我也没想好呢,休息几天,好好陪慕慕玩玩儿,然后......"我目光迷蒙
看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然后说不定组个乐队,从头做起。"
"重新打鼓另开张?"他问。
"嗯......那你呢?"我反问,"你跟上海组那乐队也解散了是吧?"
"对。"
"现在没事儿干?"
"我在音乐学院教鼓呢。"他点烟,"也不能说没事儿干,还是挺忙的。"
"教鼓......有什么意思。"我也点烟,然后深吸了一口,"挣多挣稍不说,枯燥乏味
,也没奔头。"
他没说什么,默默笑了笑,他只是沉默着抽烟。
"强子。"我突然叫了他一声,然后在看了他半天之后才又开口,"强子,把那活儿辞
了......跟我混吧。"
好长时间,他没开口,他瞅着我发愣,又过了好长时间,他坐起身,伸手在烟灰缸里
熄灭了烟,最后,他冲我点头。
"成。"
单飞初期的那些日子过得并不好,做准备,写曲子,找人手,和公司协商,忙,忙得
要死,也累得要死,不过并不是身体上的,是心理上的,我想周小川,想见他一面,
可每次打电话都是占线或者关机,给家里打又是长时间没人接,去家里找他,永远都
是没人,去公司找他,他说他忙,没空见我,于是到最后,我只能见到电视上的周小
川,只能见到那个总是一张笑脸的周小川,我仍旧无法得知他都在什么地方偷偷流泪

"算了裴哥。"林强劝我,"你现在找他可不不行嘛,怎么着也得过一个月,到时候大
伙都冷静的差不多了,那时候再谈就好的多。"
"我快不行了。"我苦笑,"你嫂子这是熬着我呢,干熬,熬干了算。"
对,就是这样的,我就是一锅汤,周小川原来是小火慢炖时不时往里添料蓄水,现在
他一狠心把煤气阀门儿开到最大,不添料不蓄水,连吸油烟机也给关了,他再把厨房
门儿一插,得,我就跟在撒哈拉一样,热气缭绕,干熬着自身最后那点儿水汽儿,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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