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不一——李葳
李葳  发于:2010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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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背后,硕言圈起手,嚷道:「不是我在说,那家店的螃蟹真是好吃!现在又是秋

天,秋天的螃蟹最肥美了,那蟹黄简直浓得化不开,滋味会一直停留在你的嘴里头。

如果再来上一杯陈绍,就更完美了!」
澧央停下脚。
「回台北后,就吃不到这么便宜又大碗的了。」
美食是澧央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字,虽然肚皮非常现实地唱起了空城计。
「我强力推荐的,是这辈子你不去吃一次看看,便枉费你人生走一遭,绝对会后悔今

天没去的店家喔!我已经请老板帮我们预留上好的螃蟹十斤了,你可以吃到撑死没问

题!」
澧央忍不住回头。「告诉我店名,我自己去。」
硕言笑弯了一双眼,缓慢地摇摇头。「不行、不行,那间店很隐密,没有熟人介绍,

你不知道怎么去,也进不去的。你要嘛,就今天跟我去大啖秋蟹,不然就继续等看看

美食之神要不要给你下次机会了!」
唔……是吃螃蟹重要,还是躲林硕言重要?澧央内心陷入激烈的天人交战。
「这次我还有个秘方,能让你安心地吃,不必担心你家的『小老弟』会在大庭广众前

,跑出来凑热闹了。」
「要你多管!」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澧央耳根发烫地踹了他一脚,可惜他瞄准林硕言的脚踝,踹中

的却是机车排气管。
「要去,就坐上来吧。渡轮要出发了。」他一边发动机车,一边等着他作最后决定。
啥,两个大男人要同骑一台50CC?这,不压垮才有鬼!
他们骑着车到了早已结束批货的渔港码头附近时,周遭只剩零星的一些观光客,还有

几间营业较晚的批发鱼货商,根本看不到什么「名店」的踪迹,这时硕言却将车子停

了下来。
「接下来得靠万能双腿了。」
澧央抱着坐上贼船的觉悟,跟在他屁股后头,钻入黑漆漆、满是鱼腥臭味的巷弄内。

他们穿越湿答答、阴暗,随时会窜出一只臭老鼠吓人的老旧市场后,逐渐能听到一些

嘈杂的人声,昏暗灯光指引着他们的去路。
蓦地,澧央嗅到了一阵阵扑鼻的香气。
「闻到了吧?我可没骗你!」走在前方的硕言,回头冲着他笑说。
澧央暗道:他怎么知道我在偷骂他骗子?
「就是这边。这儿的老板白天在做虾蟹批发,一到晚上就在自家院子里开专卖螃蟹的

小店,所以没有招牌,也没有菜单。因为这儿供应的螃蟹只有一种吃法,叫盐焗。你

知道什么叫盐焗吧?」
澧央哼地说:「我好歹也是厨师之子,当然知道!就是将蛋白加入盐巴中,再涂抹于

螃蟹上,包裹上厚厚一层,送进烤箱。」
「好乖,但没人叫你上烹饪课。」一脸「瞧你得意」的,他奚落道。
瞇起眼,澧央没睬他。
硕言敲了敲一栋老旧长屋的红漆木门,未几,一名声如洪钟的中年男于前来应门,看

到硕言便扯开嗓门说——
「等你好久了!你们的螃蟹已经熟透了,快点进来吃吧!」
走进长屋,从穿堂直接进入后院,那儿已经有七、八桌的客人。喝酒的喝酒、划拳的

划拳,桌上菜色除了螃蟹还是螃蟹。他们被招呼到最安静的角落,老板捧出一大篓的

白盐蟹包,当着他们的面,以小铁锤敲破其中一个。热呼呼的、香气逼人的红螃蟹,

裹在荷叶中,教人食指蠢蠢欲动。
咚、咚地搁下两瓶绍兴酒,老板海派地说:「剩下的你们自己来吧,我就不招呼了。

慢慢坐啊!」
澧央犹豫地看着放在面前的螃蟹。这……他怎么没有给他们螃蟹剪刀和挖杓呢?这要

怎么吃?
当他问着林硕言,工具放在哪儿时,他大笑着。
「双手就是万能的工具啦!我示范给你看!」
噼哩啪啦、喀嚓喀嚓地,男人运用双手和坚硬的牙,不一会儿工夫,只见螃蟹被四分

五裂地掰解开来。他还当着澧央的面,伸舌舔着蟹壳里黄澄澄的金色蟹膏,吸啃着白

嫩蟹肉,津津有味地品尝着。
「太棒了!咦?你怎么不吃啊?」吃到一半,他看着完全没动静的澧央问。
可恶!不要以为这样就能难倒他!澧央不服输地,仿效他的「粗鲁」,艰辛地把红色

硬壳掰开。历经一番苦斗,在硕言已解决了一只螃蟹之后,澧央才尝到他的第一口蟹

黄。
入口的剎那,一切的辛苦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代价。
一丁点儿蟹膏都不愿放过的,澧央仔细地舔吮着蟹壳中的每个角落。
「瞧你吃得一脸幸福样,会让人觉得这只螃蟹死得好呢!」给彼此都倒了杯酒,硕言

取笑他说。
有美食当前,谁还有空和他呕气?澧央仔仔细细地清干净蟹壳,转战蟹脚。
「喂,我可以好奇地问一下吗?」
「喀滋、喀滋」地咬开硬壳,看在这桌子他为自己安排的美味螃蟹大餐的分上,澧央

把两人的恩怨抛在脑后。「问什么?」
「你说吃到美食会触发你的性欲,那是每次都会如此吗?这可真不得了,一天三餐、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论你X起的次数,会变成世上性欲最旺盛的男人了。」
看他的笑容里,似乎没有拿他开玩笑的意图。澧央放下空壳,舔着自己的手指,淡淡

地说:「别把人当傻瓜。除非是『真正』的美食,能令人『食指大动』的那种,否则

我是不会有什么感觉的。万一不幸吃到恶劣的食物,我还会连续好几周都提不起劲来

。」
不只这样,在澧央的「敏感味蕾」上,美食也有分级的。按照普通、不错吃、好吃、

棒极了、好吃毙了来列等级,会起的反应当然是轻缓急重不同。不然,真的每餐饭吃

一吃就得跑厕所,澧央早晚会从美食饕客变成厌食症患者。
「说穿了,就像有些人会因为麝香而兴奋,有些人会因为看到异性的美腿而激动,在

我而言就是入口的瞬间,好吃到会让我身体发热、颤抖、亢奋。像那天那样的状况,

我也是头一次碰到。」
硕言瞠了瞠眼,吹声口哨。「真佩服我自己的厨艺,原来我是史上第一人吗?不过,

你说这叫性变态,我不同意。我认为,音乐里有『绝对音阶』,你这应该算是美食界

里的『绝对味蕾』,能这么清楚地判别食物的等级,说不定世界上只有你一个。就可

惜了点,没办法像唱歌那样,在大庭广众前表演。」
脸微红了红,澧央冷冷地说:「这算是在夸我吗?很抱歉,我也没好处给你。」
「谁跟你讨礼物来着?」一笑,硕言挑眉问:「那,现在这些美味螃蟹,对你的『小

老弟』起了效果没?等级到哪儿了?」
不像上次被硕言偷袭成功,这次澧央一感觉到他的手伸了过来,马上抬腿踹向他的小

腿肚。「踏呼你死!」
发出一声哀嚎。「厚,你也太快、狠、准了吧!」
「你自找的,怪谁!」
硕言嘟囔着。「你别那么敏感行不行?我不是要去『测试』你『小老弟』的硬度,我

伸手到桌下是想拿这个。」
一个油纸袋放置在澧央面前。「这是什么?」
「我说的,可以管教你『小老弟』的法宝。你可以打开来看呀,不会咬人的。」
究竟是什么呢?澧央拉开纸袋,还没看,就先闻到淡淡的米麦清香。那是一串串被炸

得酥酥脆脆的稻穗,每截细细的稻秆儿长约一指,油炸过后绽开的米粒像朵楚楚可怜

的小小花儿。
「这是我自己想的,既然你的味觉与性欲锁在一块儿,那只要有打断炼结的东西就好

了。就当作是被我骗一次,这炸小米你吃吃看,再告诉我你的感想。」
澧央想,自己真的要改名了。他默默地将稻穗放入口中咀嚼,说也奇怪,原本螃蟹浓

烈的味道残留在舌尖久久不散,可是嚼着这米穗,不知不觉的,朴实的淡淡滋味竟将

螃蟹味给盖过去了。
「……很香,但没什么味道。」澧央又拿起一串放进嘴中。
「这就对了。没什么味道,你的身体也该冷静下来了吧?」硕言微笑地说:「我猜喝

水也行,不过你喝了一肚子水的话,还能吃下什么美食呢?既不愿牺牲口腹之欲,又

不想出糗,这是我替你想到的、最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原来……如此。澧央有些感动。
自己拘谨的性格,怎么可能和别人商量这种糗事?因此没人能给他什么好提议,他还

以为到最后,自己只能去找心理医师治疗了。
「这是目前我能想得到的,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我的歉意、请你原谅的方法。那天,那

样子戏弄你,真是抱歉。」硕言朝他低头。
澧央觉得那场噩梦,不再那么教人难堪与羞耻了。「这就是你今天找我出来喝酒的目

的?要我原谅你?」
抬起脸,似有难言之隐的,硕言欲言又止。「不是……」
「那,是怕我为了出气,冲动地卖掉『山林小馆』,所以特地设宴,想说服我别卖它

?」
硕言又摇了摇头。
「那还有什么?」
深吸了口气,硕言忽然擒住澧央的后脑勺,夺走他的双唇。在澧央反抗之前,他又迅

速地退开,结束这不到两秒的一吻。
这是?
「我要对你告白,程澧央。」他说。
扑通扑通扑通,澧央睁大眼。
「我喜欢你——的父亲。」
……被雷电打到,不知道是否就是这种感觉?

5、
「震惊」筑起了一道墙,将四周喧哗的人们与他们隔离,那厢是好酒下肚乐开怀,这

厢却鸦雀无声食无味。
这还是头一次,澧央对着面前所摆的色香诱人「好料A」,胃口尽失。
他愕张的瞳与硕言诉说着炽热情意的双眼,对峙僵持了漫长的数分钟后,澧央从干涩

的喉咙中挤出话来。「你所说的喜欢,是一厢情愿的喜欢,不是两情相悦的喜欢吧?


不要告诉我,你和父亲是一对恋人!我怕我承受不起这么强烈的震撼教育!
「当然,到现在为止,这都是我单方面的爱.老爹他有多迟钝,你不会比我更不清楚

,就算我们每天朝夕相处,他也看不出我对他抱着什么情感。」
太、好、了!
澧央的心脏逃过一劫,脉搏也自紧张狂奔的状态,慢慢舒缓下来。冷静点之后,脑袋

里第一个浮现的问号就是——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你连我父亲都没有说了,却向我这个做儿子的说,难

道你是要我『促成』你们?」
本来他想讲「成全」,但那是在两情相悦的状况下。像林硕言这样单恋老爸一根草的

情况,除了「促成」还有什么?
「怎么可能?我像是个笨得在沙漠里找珍珠,缘木求鱼的人吗?哪个正常的男人,会

希望自己的父亲变成同性恋,和男人搞在一块儿?找你帮忙,我不如去姻缘庙里求神

仙。」自谵地一笑,硕言将小酒杯中的茶枣色绍兴酒液,一干而尽。
接着他瞟向澧央道:「跟你讲这件事,是因为我要告解。那天,在厨房里……为什么

我会出现那种行径?你一直都是对的,我不是毫无目的地那么做。」
这里是教堂吗?澧央蹙起眉,他并不想「讨论」那天的事,只想「抹杀」它。
硕言伸手再添了一杯酒,它以同样快的速度消失在他的喉咙里。澧央不难看出对他来

讲,这是件很难以启齿的事。
片刻,在三番两次的深呼吸后,他才说:「我很卑鄙。那天意外地发现了你的『反应

』之后,我动了歪脑筋。你和老爹……不愧是父子,轮廓、长相都很神似。我一直在

想,老爹年轻的时候,大概长得就像你这样。那时候我把老爹的影子重迭在你身上,

我想在你的反应上头,寻找老爹有所反应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声音,会怎么响应我

……」
讲出心底隐藏的最大秘密之后,硕言朝他磕头道:「没胆子去向老爹告白,却拿你代

替……戏弄你、借机吃你豆腐、做出性骚扰的举动,这一切的一切,我……对……不

起你。」
澧央先是一阵羞恼地脸红,接着是愤怒地刷白了脸,气到浑身发抖。「你、你是说,

你把我当成老爸的替身?!」
硕言瞅了他一眼,默默地一点头。
这——亏我……亏我……刚刚还有点心软,想要原谅你,现在听到这种荒唐的理由,

要我怎吞得下这口气!
连刚刚的那一吻,你也是把父亲的影子,投射到我身上,才会……
澧央五指掐着酒杯,直到关节骨都白了。各种情绪混杂在一块儿,几乎煮沸他的脑浆

,并且让人很想把这杯酒泼过去!
「爱怎么妄想是你家的事!」冷声,靠着岌岌可危的最后一点理性,澧央开炮教训道

:「不过这也太离谱了!你不仅不尊重我,也不尊重我老爸,你在想什么啊?要不是

看在你是主动亲口认罪,还算个男人的分上,我今天非揍得你满地找牙不可!」
男人连句回嘴的话都没有,似乎有过相当程度的反省,一反常态地连个大屁都不敢放

,乖乖地让他骂。
「真是的!」骂过,气消了点,澧央嘟囔道:「我就看不出自己有多像我爸,分明是

你这精虫上脑的家伙鬼扯!」
「……笑容。」默默挨骂的男人,慢吞吞地说。
「啊?」
林硕言涩笑着。「你尝着咖哩酱的时候,恍惚间露出的微笑,和老板好象。」
一翻白眼,「又在胡说八道,那时候我才没有笑!」
「你有。而且笑得像天使。」
澧央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张俊脸红透透,粗话进出口。「操你个场!什么天使

?你要是让我刚刚吃下肚的螃蟹全部都吐出来,看你怎么赔!」
「但是老爹不像你这么容易恼羞成怒,牙尖齿利。」他若有所思地补上画虎成犬的多

余说明。
一把捉起桌上的螃蟹残骸,澧央二话不说地就往林硕言的身上扔,赏他个厨余垃圾雨

,要他抱头鼠窜。
「好、好,我收回、我收回!你别再扔了,会痛耶!」硕言以双臂搭挡着。
但澧央还不罢休,大力扔完了自己的不够,还拿起他桌前的那堆红壳山补充火药库。
往后节节败退的硕言,看情势不对,只好搬出老板做挡箭牌说:「喂,你制造这么多

脏乱,老板看到会气死的!你是想被泡到渔港里做鱼饲料吗?」
「要做也是你去做!」澧央终于停下手,恶狠狠的目光瞪着他。「老板问起这一地狼

藉是谁干的,你要怎么回答?说!」
硕言叹口气。「我知道了,我会说是我干的。」
算他识相!澧央重新坐下,冷着脸,呷口酒,想了想。既然好好的一顿秋蟹飨宴全被

破坏了,索性以毒攻毒地问个清楚。
「我父亲对你来说是师父,师者、父也,你喜欢上他,不就像是喜欢上自己的老爸一

样吗?你有恋父情结,专门爱老头子?」
「你问得很尖锐呢。」
一顿,硕言耸耸肩。「我没什么恋父情结,因为我老头是个烂人,喝酒、赌博、玩女

人的败家子。从小我就没把那种人当老爸看了,又怎么可能恋父?我喜欢老爹是……

意外。一开始是感激、感恩,慢慢地又换上崇拜,等我发现自己陪在老爹身边是我最

快乐的时光之时,我就知道自己喜欢上他了。」
澧央还是无法接受他如此轻描淡写的说法。「我爸可是个男人,你天生喜欢男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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