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慕_慕容澄
慕_慕容澄  发于:2009年07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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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太监得了旨,当即安排起来。两个侍卫模样的人走近倚筇,扶他站了起来,倚筇淡淡地往我这边一瞥,还未等我有所反应,便已跟著他们走了出去。

  不知为何,心里顿时有些空落,有些难受起来。

  一晃眼,一袭玄白的身影已在跟前,“二哥,时候也不早了,夏天晚上风凉,还是早些回府吧。”

  我急忙称是,见他仍站在那里没有走的意思,只得道了声“臣先告退”转身离开。走到门外候著的轿前听得後面有脚步声跟来,转头看,却是笑得有些凄苦的韶华。

  第二日早膳时,宫中来了侍女送来贵妃的笺纸,我忙迎上,心道皇上什麽时候有了品级如此高的妃子了一边双手接过,韶华心细,让帐房的人带她下去领赏,对我道:“王爷还是先用膳吧。”

  我摇了摇头,今天天气闷热,人也就带著点颓唐,“都收了吧,我没胃口。”说著随处找了个椅子坐下,把信笺外只盖了个官印的封套去了。

  本朝不禁後宫妃嫔与外界联系,但出宫的信笺之类还是需要内务处的审批,确定没什麽涉及政事之後加了封套盖了印才能出宫交予收信人手中。

  去了封套才是真正的信封,却见上面几个端秀的字迹:韶华,启。

  我认出那是雪依的字,才知道原来她竟已是贵妃,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心里不知是什麽滋味。这时候收拾完的韶华也已走了过来,我把信递给他,背著手离开。

  在府中走走逛逛,一个上午的时间转瞬即过。依旧是没什麽胃口地用过午膳,宫里面又来了人。这回来的是个太监,带了宣召,皇上於御书房召见。

  韶华让人领他下去後从内室拿了朝服给我换上,又急著出去吩咐下人备轿。反而是我,站在大堂里愣了好一会,直到韶华准备好了一切来唤,才醒过神来。

  我虽说是个王爷,却极少参与政事,为求自保,我甚至不与官员有所接触,平日里流连的也只是酒楼之类的风月场所,所以在外也没有什麽好名声,朝中一帮元老自然也是看我不顺,甚少在皇帝面前提起我,我也自然乐得逍遥。正因如此,晨登基三年以来,我出入朝堂的次数寥寥无几,更别说被召见於御书房了。

  今日这横插出来的事端,也不知是福是祸。

  “王爷,到正宫门了。”韶华轻报了声,然後拉开轿帘。我走了出去,吩咐他们在这里等,跟著门外通报的侍卫进宫。

  御书房门外,晨的贴身太监似乎已经等了一会,见我来了,急忙迎过来,道:“皇上与诸位大臣已等了王爷好久了。”说著,朝我打了个辑,引我走了进去。

  御书房内早已站满了一干人等,三品以上的文官几乎全到了,都默默地站著。一些人见我到了,做出个睥睨的眼神,却是一晃即过。我这才发现自己确实是令众人久等,有些悻悻,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二哥怎麽脸色不好?”刚站到该站的地方,却听晨开口问了句。我心道自然被你吓的,一边答道:“谢陛下关心。臣无大碍,只是天气闷热,难免有些虚燥罢了。”答完之後抬头看他反应,却见他轻叹了声,朝那太监道:“惜福,让他们从冰窖里挖些冰来,放在角落里降暑。再让御膳房的人做些乳冰酪备著。”又看向我,“二哥等下留下来吃些吧。”我连忙应声。

  那太监甚是机灵,不一会就做完了这些,晨轻咳了声,开口道:“今天召诸位爱卿前来,是为了与诸位商讨关於筑堤的事宜。现在已近初夏,过得几日雨量增多,黄河恐怕又要涨。前两年没有预防,虽是未成涝灾,也难免有些损失。朕在今年年初时就已念著此时,眼下国库充盈,朕想要防患於未燃,先行筑堤,不知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议论声便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我转头看身後的大臣似乎每个人都有讨论的对象,惟独我一人闲著,不禁有些尴尬。转头去看晨,却发现他只是低著头把玩著手中的物件。

  一个小水晶元宝!

  昨天送给倚筇的小元宝是我特地去紫玉轩定制的,正适合拿在手中玩赏,可不正是裴晨现在拿在手中的那件?!

  “启禀皇上,老臣与诸位大人商议後认为,加筑堤坝之事实乃浪费。毕竟黄河并不是年年泛滥,虽说现在国库充盈,但臣以为,更该将钱用在该用的地方……”还未等我思考那元宝的事,丞相已经站了出来,而他的话也只说到一半,就被另一个人打断:“皇上!臣以为,加筑堤坝之事乃为民之大事,何况黄河泛滥必将造成农作物欠收,到时还是需要动用国库赈灾,倒不如先将赈灾的钱用在筑堤上……”

  “那敢问侍郎,是否确定黄河今年必将泛滥?”

  “这……”

  眼见对方回答不出,丞相又向前跨了一步:“皇上,今年秋季就要张罗您登基以来的第二次选秀,到时必要用更多的……”

  “丞相!”那侍郎也上前一步,“难道丞相以为,陛下会为了一己之私,而置万民於不顾吗?”

  “你……”

  “好了,都不要吵了。”眼看两人声音渐响,裴晨终於开口,“关於钱用在哪里,朕已有决断。张爱卿,从国库中调十万两白银,用与黄河中下游堤坝的修筑。陈侍郎,虽说你是去年刚进的状元,但朕以为,年少者必能有年轻风范,朕就将这件事全权交付於你,切莫让朕失望啊。”

  那陈姓侍郎赶紧跪了领旨,站在一边的城厢还要开口,晨已经打断他:“至於选秀,丞相若是觉得朕养不起贵千金,朕可以下道旨意,准她以後都不用参加这等事宜了。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臣不敢!”丞相腿一软,也跪在了地上,“臣知罪,陛下仁慈,实乃万民之福!请陛下责罚!”

  “你都说了朕仁慈了,责罚什麽?都起来吧,该干什麽干什麽去。”说著站了起来,“二哥随朕一起去御花园走一趟吧。”

  临走还不忘记将那元宝藏进袖中。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後,进了御花园,却看见那里已有很多盛装女子,正三五成群地交流著什麽。人群包围著的亭子里,一个同样盛装,眉目间却略显苍老的女子端坐著,微笑著看著她们嬉闹。

  见了她,裴晨面上划过一丝惊讶,随即加快脚步走过去,略一躬身:“裴晨给太妃请安。”我也连忙赶上,单膝跪地:“裴曦给母妃请安。”

  那女子连忙站了起来,伸手扶起我俩。这时候周围众女子已迎了过来,齐齐跪了下去:“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参见王爷,王爷金安。”裴晨招呼她们起来,扶著老太妃坐下,向其中一女子问道:“怎麽今天都来了御花园?”

  “今儿个早上与榇贵嫔她们几个来给臣妾请安,臣妾便与她们一起去看太妃,太妃见人多,天气又好,就招呼了臣妾们一起来散步。”那女子先是盈盈一福,随後将整个事情解释了清楚。我听得声音一愣,惊讶地看去,才发现那正是雪依。只是宫装华丽,加上层层叠叠的头饰,一开始才没有认出来。

  雪依似乎知道我正在看她,侧过身来宛然一笑,又朝我这边欠了一下身子。

  身旁的太妃呵呵笑了几声,道:“难得她们几个有心,老天又给脸。本宫念著确实很久没来御花园了,就让她们陪著过来。没想到碰上了皇上与曦儿。”说著拉过我的手,拂了几下,又转向裴晨:“皇上可有要事?”

  “裴晨只是听二哥说身子不爽,让御膳房准备了点心,想一起食用的。”

  太妃听了这话,握著我的手一紧,急切地问我:“怎麽身子又不舒服了?没大碍吧?”

  我连忙道:“儿子没事,只是感觉天气有些闷热而已,母妃不用操心。”

  她叹了一声:“你这孩子,从小就贪凉,偏偏身子骨又弱得很,一凉就病,用多少药也没用。本来以为你大了可以改改性子,谁想你怎麽就变本加厉起来了?这多好的天呀,还觉得闷热,再过几日,可就不活了?”

  我脸上一红,面子有些挂不住。这些本是家话,裴晨从小就听她念我,也不觉得什麽,只笑呵呵地看我尴尬。可这里那麽多妃嫔,听她这样说话,好些个已呆住了,眼看就要闹笑话,我连忙止住她:“儿子知错了。”

  却见她还不罢休,仍要继续,裴晨插了一句:“太妃以为,现在後宫可还算安宁?”

  一句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我身上移开。裴晨的母後早逝,他也未立皇後,所以後宫的事宜都交予了元熙太妃管理,她的一句话已基本可以左右後宫众人的今後,一时之间原本喧闹的御花园整个静了下来,都等著太妃开口。

  她只是笑了笑,复又拂起我的手来:“皇上的妃子们个个都聪明得很,本宫也老了,管不动了,也不想管了,也就随她们。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也还算是宁静。倒是皇上今儿个早上突然间封了一个贵妃一个贵人,一石激起千层浪啊,这不,早上都来看本宫了不是?”

  这句话说得在场的众人都有些尴尬,裴晨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後勉强笑道:“裴晨一时冲动,没想到扰了太妃安宁,实是罪过。”

  “本宫不是这个意思。这後宫都是皇上的,皇上想怎麽著自然不用本宫点头。本宫也只是说说而已,人老了,话就多了,皇上不要见外。”她看了我一眼,终於放下我的手,“这新封的阮贵妃本宫三年前就见过,今天也是带头来的,本宫看著也喜欢。另一位新封的筇贵人呢?怎麽从来没见过?”

  我听了那封号便明白过来,整个人一怔,不由自主地看向裴晨,正好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我,忙又低下头躲过他的视线。却听他淡淡道:“筇儿身子不好,昨晚上著了凉,正病著。”

  太妃轻笑:“皇上对那贵人可算是关怀备至了。”

  众人又聊了会,那榇贵嫔机灵的很,说了些趣事逗众人开心,气氛也还算融洽。可我毕竟是个外人,不方便与嫔妃们过多接触,所以也不好插话,一个人闷在一边也实在无聊,越发觉得闷热起来。

  雪依本在与众人嬉闹,偶然间瞥向我,惊地站了起来:“王爷怎麽了?怎麽脸色这麽苍白?”

  瞬间又将众人的注意里全部集中在我身上。我不习惯被这样注视,忙道:“没事。”

  太妃又抓过我的手,抚摩了一会,对众人道:“时候也不早了,本宫也累了,你们继续吧,本宫就先回宫了。”又向裴晨道:“前几日给曦儿绣了个夏天用的香囊,也不知道会在今日碰上皇上与曦儿,没带在身上。本宫就带著曦儿回宫一趟。一会就放他回来。”

  裴晨愣了愣,随即称是,又著了两个太监一路上给我遮阳,便继续与那众妃嫔开起玩笑来。

  一路上太妃都没有放开我的手,脚步也显得匆忙,我以为她是担心我身体,便道:“母妃莫急,儿子没事的。”她闻言朝我笑了笑,脚步却未慢下来。

  到了她的宫门口,她让那两个跟著来的小太监等著,拉著我直奔内室,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了一个布包给我。我在她的眼神示意下拆开布包,里面有一个香囊和一件薄衫。那香囊我认得,与母妃前两年派人送来的香囊一样,里面装著些提神醒脑的药,母妃知道我喜凉怕热,这三年来每年都会给我绣一个。我拿了出来,将上面的丝线系在腰带上,朝她笑了笑:“谢母妃。”

  她拉著我坐在床沿,把我的头发从後面撩到胸前,把那些纠结在一起的发丝一根根分了开来:“傻孩子,谢什麽。以前你在我身边,我夏天点些特殊的熏香,夏天也不难挨。现在你不在宫里了,自己又不懂得照顾自己,我除了给你弄这些东西,也没什麽能做的了。”她长叹了一声,“是为娘的害了你啊。若不是当年为了与皇後萧氏争宠,也不会在还未足月时硬将你生下,弄得你从小就虚弱。可是再荣宠又怎样呢?萧皇後直到死也未必知道,她也只是那高高在上的人的一个过客而已,他不高兴了,任你以前再得宠,还不是一杯毒酒强灌下去?从那时起我便知道,这宫里,惟有留著一条命,才是最重要的。那时候我已是贵妃,离封後只差一步,却在那时得了恶疾,不能再侍奉皇上,虽然头衔还在,却已与失宠无异了。那时候後宫那些女人有多得意?可最後呢?最後只有我还活著,她们却早已成为一捧黄土,谁还会念著她们?”似乎是说得急了,她咳了几声,我连忙上前想给她捶背,她却仍不松开我的手,“萧皇後死的那年,你才三岁,因为我的失宠,你也一并失去了你父皇的喜爱,你……不恨为娘吧?”

  她抬起头,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地看我,我忙摇头,道:“儿子不会。”

  她虚弱地笑了笑,又咳了几声,继续道:“那时候开始,我便教你,後宫之中保命才最为重要,有意地使你远离夺嫡之争。那些个皇子们斗得死去活来,你却只和裴晨两人一起玩,是朝中唯二没有党羽的。说到裴晨,他是那良嫔的儿子吧?良嫔当时正得宠,却因为难产而死,裴晨刚出生就死了娘,皇帝开始还宠他,後来逐渐也就淡忘了。我一直觉得良嫔那女人妖气,对他也没什麽好感,也就你一个人,念著他可怜,什麽东西都分著他一半,我也拗不过你,只能随著你去了……”她像是突然醒过来般,笑了几声,脸上也恢复了些红润,“瞧我,怎麽说到这上面去了……”她从我手中拿过那布包,接著道:“这件天蚕丝甲,是当年我嫁来皇宫时,我哥哥,也就是你舅舅,从他那据说是武林盟主的结拜兄弟那讨来给我的,穿在身上,一般的刀剑决伤不了你。”她说著就要给我穿上,我忙拦了下来,道:“既然有如此功用,母妃还是自己穿著吧。”

  “说你傻吧,为娘都已经是太妃了,後宫那些争斗也斗不到我头上来。何况为了你,那裴晨也要尽心尽力护我安全,你就放心吧。”他脱了我的外衫,把那雪白的小衫给我穿上,又从橱里拿了件新的长衫给我,“过年的时候缝的,穿上看看合适不合适。”

  我笑著接过,立刻套上。她走了过来,这里整整那里拉拉,又把腰带系紧了些,“你这孩子,又瘦了。”

  “是母妃的衣服大了些。”我辩道。

  她伸出食指刮我的脸颊,被我躲了开。她笑得欢,又咳了几下,我忙重新扶她坐下,倒了杯水给她。她接过喝了,把空杯子在手中转著玩。房里安静了好一会,我以为她倦了,正想告辞,就听她复叹了声,道:“孩子,过来。”

  我忙过去,坐在她边上。她继续说:“娘平日呆在宫里,也听了很多传闻,也有很多提到你的。大多说你唯唯诺诺,凡事没有主见,要不就是说你风流成性,终日流连於风月场所,甚至连早朝也常告病不参加。”她见我要开口,把食指放在我唇上,“你别说,娘都知道。你从小跟著我,我还能不明白你性子?你本就是个淡薄的人,鲜少有什麽能入得了你心思,却独独重情。按你这性格,怎会像传言中所说,是个纨!子弟?娘也是明白人,知道你这些都是假的,是装出来的。为的,不过是让无法出宫的娘能过得好,娘都明白。”

  她说著,渐渐红了眼眶。我一阵默然,心中百转千回,最後只能发出一声感叹似的叫唤:“娘……”

  “哎,哎……”她的眼泪终於还是落了下来,滴在我的手上,“好孩子……是娘害了你啊!”她反手擦了泪,又道:“可你怎麽也不想想,你这样做,会令朝中多少大臣不满?他们平日里参奏你的折子还能少?你这样做是能保住你我的命,可是却毁了你的前程啊!”

  我忙摇头,道:“儿子不关心这些。儿子只要母妃过得好,儿子就开心了。”

  她看了我半晌,轻笑道:“果然这样。哎……”她又擦了下脸,把眼睑处的眼泪一起抹去,像是下了决心般:“娘这辈子算是完了,可你不能就这样结束。你还年轻,以你的才智,必能有一番作为。你既不愿被困於朝堂,便走吧!离开这皇宫,离开京城,去你想去的地方。男子理当志在四方,外面海阔天空,由你闯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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