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的是谁,你都要爱他的吗?你说过的呀,你爱着这个人呀,你真真切切的爱着这
个外表假作坚强其实内里不堪一击的虚伪男人呀。”
下意识地用力抱紧郁令幽,好像怕他从此就会自生命中消失一样的紧拥。他能拥
有的就只有这个身体吗,如果……如果可以将这个人儿溶入身体里面,让他生生世世
的拥抱着他,那该多好呀……
客房木门被轻轻敲了三下,龙冷沙一愣,将郁令幽放回床上躺好,面上悲痛欲绝
的神色迅速恢复成冷艳无伦,被咬得发痛的红唇浅薄的一抿,冰冷而漠然。
“进来。”
叶烨推开房门走进来,手上还抓着一个瘦小得像只小猫一样,身高只到叶烨腰部
的小孩,一头还在滴水的短短发黄的头发,绝对见不到肉的身子套着一件过大的男用
外袍,手袖与下摆处卷起老大一叠,露出一双只剩骨头的瘦手和从同样折起一大叠的
裤管里伸出来的两只赤红小脚。
从那头参差不齐的短发里闪动着两只与他的瘦小毫不相配的过大的黑眼珠,灵动
的转动着,看到这双眼珠子,就让人有一种仿佛这个人的存在只有两只眼珠子的错觉
,看到的也只有这双眼珠子,这双眼珠子就是他本人,他的身子,他的灵魂都只从这
双眼珠子里生出来。
“他就是刚才那个小乞丐?”
“回少主,是的,属下已经将他洗干净了。”
龙冷沙看着这小孩好一会儿,又看了看叶烨左边面上红肿清晰的五道爪痕,才轻
冷的笑道:“澡堂一定很热闹吧。”
叶烨自认实在跟不上他少主的话锋,说转就转,他费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明白过
来,想起刚才在澡房里,他堂堂一个武功排进武林十大名人榜的大人物竟然被一只身
无五两肉弱猫一样的小家伙弄得人仰马翻,几乎上演全武行,最后还是花了十两银子
特地拜托澡堂里的大婶们,六个人七手八脚才将这小子洗干净,他真是哭也不是,笑
也不是。
当时,那惨绝人寰的哭叫声,足以让方圆数十里内的人家都以为如意客栈里发生
了凶杀案,而且还真的有捕快跑过来查探呢。
叶烨不禁低头再看了一眼那个只看得见两只大眼珠的小可怜虫,想到当时剥下他
身上的脏布块时看到的满全身上下大大小小上百处的伤口淤青,他到现在心里还在抑
郁着一股闷气,突然,脑海中竟然闪过他极力想去遗忘的从那双瘦长小腿的根部流下
的早已干涸成黑色的血带,抑郁的闷气顿时化为剧烈的恼火,却又不知该如何排泄,
只有尽快将手上惹他不快的小鬼重重丢到地上,才能避免自己在一时不察之下将那条
惑得他满眼发痛的过份细长的脖子当场拧断。
龙冷沙示意小乞丐走近,一阵炙热从龙冷沙身后靠过来,一只苍白的手抓住了他
的衣角,明白郁令幽这么做的意思后,龙冷沙的心再次被刺痛。
幽儿,你就这么不相任我吗?
你就这么笃定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吗?
呵,怪不得他呀,他不是一直都在刻意扮演着血腥修罗的屠夫角色吗?
成功到让他自己都想哭了。
被摔到地上不敢哭,连动也不敢动一下的小家伙犹豫了下才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
走近床边,龙冷沙不耐烦地伸手将小乞丐扯过来,用两根手指托起他下巴。
“想不到小家伙长得还不错,就是瘦了点,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张了张口。
“少主在问你话,快说。”
“啊……”小乞丐急得流出眼泪,拼命地张着小口,依然只能发出几个“啊”字
,却硬是发不出其它声音来。
龙冷沙皱着眉头,突然捏住小乞丐的双颊,强逼他张大嘴巴,“舌头没了,是个
哑巴。”
“哑巴?”叶烨脸上瞬间现出浓烈的杀气。
龙冷沙别有深意地将小乞丐推开,让他再次跌倒在地上,“舌头被剪掉,所以不
能说话,而且是旧伤口了,可能在他还是个婴儿时代就被剪掉了。”
婴孩剪舌,房中诸人都不禁想到一种残忍之至的极刑。叶烨动了动,想去扶起这
个命途坎坷的小男孩,却又碍于龙冷沙在场而不敢声张。
“小家伙,你有名字吗?”
小乞丐摇了摇头。两双大眼珠盈满了泪光。
“会写字吗?”
还是摇头。
“好。”
龙冷沙一拍手掌,将郁令幽从背后拉进怀里抱住,不顾他的挣扎,状甚亲腻地爱
抚着他的一头长发。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九阙宫的人,我龙冷沙的贴身小厮,给我好好服侍我的夫
人,懂吗?如果你服侍得不好,让我夫人受一点委屈,我就要你不单只是个哑巴,还
要你一辈子当废人。记住了!”
小乞丐吓得不住地跪地磕头,把地面磕得咚咚响,好像在说“饶命”似的,可怜
兮兮的模样看得叶烨心里又是一阵愠怒。
“你没有名字,这很不方便呀,现在我就给你一个名字,嗯……今天是初九,就
叫你九儿好了,九儿,从今天开始就由你侍候夫人的起居饮食,一步也不可离开夫人
,懂吗?”
九儿睁着大眼望向被抱在龙冷沙怀里散乱着一头长发的郁令幽,点了点头。
“那好,现在你来侍候夫人洗面更衣。”
龙冷沙放开在他怀里僵硬得像块石头似的人儿,让他靠在床头,走出房间,叶烨
见状也跟了上去。
“少主,就这样让夫人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呆在一个房间里,我怕……”
“你以为一个没有武功、内腑筋骨陈旧性重创的哑巴能做什么?”
“可是少主,您让他去服侍夫人,万一有什么损失……”
以前少主都是亲自料理郁令幽的一切起居饮食,连路也舍不得让他走一步,是开
始腻了吗,想丢开了吗?
“叶烨,原来爱一个人真的很辛苦,我已经不知道什么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他
恨我,讨厌我,我以前都觉得无所谓,但是现在……我觉得很痛苦,非常非常痛苦,
看见他的眼泪,我好苦……”
尤其是听到他在自己怀里还叫着别的男人的名字,那种感觉,简直就像是要把心
肺都活活从胸口挖出来一样。可是,他却不能因为被妻子背叛而生气,这不是背叛呀
……从来都不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属于自己过。
信步走到客栈对面的河堤边,望着一河绿水,乌金潋滟,随波逐流,他忽然有了
一种想跳下去的冲动。
“公子,买花吧,买朵花送给你的情人。”
一个卖花女提着一大篮鲜花走在大街上,向路过的途人罩售新鲜摘下的花朵,在
这本就人数稀少的市镇上,难得见到一个像龙冷沙这样出色俊俏的男子,临风玉立的
修长身躯与翻飞羽动的乌黑发丝衬托着一张稀世秀美的面孔,忧郁凄然的神色更为他
的美貌画上锦上添花的一笔,让人看得心痛,看得迷醉,痴痴然的不知身在人间。
卖花女当然早就看到龙冷沙了,但她犹豫着不知是否应该走过去,那么出色英俊
的男子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她听村子里年纪最大的老人们说过,神仙降到人
间时是不能让凡人看到的,否则凡人就会让雷神用天火烧瞎眼睛,她一定是今天早上
路过城皇庙时烧了好香,上天可怜她让她开了天眼,才能看到这么俊美的神仙。
她应该过去和神仙说话吗?要是吓到了神仙,那她岂不是罪过?
拽在手里的一枝月桂都快被握枯萎了,卖花女还是在如意客栈前不安的走来走去
,终于,她深呼吸了一口大气,壮着胆子走过去。
“公……公子,买……买花吧,买一朵花送……送给你的情人。”
“花?”龙冷沙专注的看着递到面前连花瓣都卷缩起来的月桂,“送给我的情人
?”
“是……是呀,女孩子……都是喜欢花的,送一朵花给她,她就会很开心的。”
可惜我的情人不是女孩子,龙冷沙摇了摇头,“就算我送他花,他也不会高兴的
。”
“没送过怎么知道?女孩子都是心软的,一见到美丽的花,马上就会高兴起来。
公子,买一朵花给你的情人吧。”
花?
龙冷沙记忆中从来没有送过任何花一类的礼物给自己的情人,他会送金送银送珠
宝,送绫罗绸缎送奴仆,但就是没送过花,倒是被人送过花。他还记得那个女人是灯
心山庄庄主的夫人,那个女人的名字他忘了,但却记得江湖上的人都送她的外号:“
花仙子”。
他跟那个女人维持了多久的关系?六天?半个月?还是一个月?在他们分手的那
天晚上,那个人比花娇的女人送了他一朵只在月下盛开的洁白檀花,花瓣上还沾着他
们分手时那女人滴下的一颗泪珠。
当时他的心情如何?
他忘了,离开灯心山庄时,拿在手中的檀花也不见了,那是一朵只在月光下盛开
的娇贵花儿呀,只有温柔的月光才能让它的稍展俏颜,当月色不再,惜花人别离时,
花儿含着泪枯萎,静默地凋零……
郁令幽也像花,像一朵血红色的带刺蔷薇,红得叫人心慌意乱,美得叫人无法不
将他采摘下来,他用浑身的利刺保护着那弱嫩易碎的花心。他甘心让他刺得浑身是伤
,甚至,死在他带毒的棘刺下也要将他采摘,护身的尖利被强行折下,受伤的花身垂
垂欲凋,用人血充盈的蕾心,呕吐出属于花的冽红。
不经意的拿起花篮中唯一的一朵红色蔷薇,想起郁令幽,心中流淌过一股名为心
痛的感情,脸上流露的却是不经意间的温柔。
第十六章
因为九儿的事情,龙冷沙改变了原定在平渡镇住一段日子的决定,第二天一早就
换马车离开。一路往西行,在临近京城的一个名叫安平的小镇里,他们再次停住了。
这次他们没有住客栈,反而是住进了九阙宫早年在安平镇置下的一栋物业。就连
叶烨也不知道九阙宫的势力原来竟已延伸至京畿一带,而且还有一栋这么漂亮宏大的
宅院,但这栋宅院大是大,就是略嫌陈旧,而且似是久已无人居住了。
叶烨本来就是龙冷沙随身的“十常侍”中的年纪最轻的一个,打从七岁开始他活
着的任务就是陪着龙冷沙护他周全,十五岁后便是跟随龙冷沙满大江南北的游走。作
为一个影子保镖,似乎的确是没有权利对除任务以外的组织内部事情多加追问,而且
龙冷沙也没有让他太多涉入的意愿。
叶烨是个守本份的人,少主不许他做的事,他绝对不会去想。就像现在,少主特
意将他自己与郁令幽的房间分开,让九儿、叶烨陪行动不便的郁令幽住在宅子里最清
幽典雅的渺渺宛,而他自己则一个人住在宅子另一边的缭绕阁内。
少主是爱着郁令幽的。
如果叶烨之前还曾怀疑过龙冷沙是否真心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笃定少主
这次是动了真情。这个娇横任性的天纵宠儿开始学会珍惜,学会心痛的感觉,终于学
会了用心去体谅别人的能力。
而这些却是一直恨他入骨的郁令幽教会他的。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孽缘吧。
叶烨一如往日一般,站在离郁令幽五步远的地方望着,守着。
正如讨厌龙冷沙一般,郁令幽同样也憎恨伙同龙冷沙一起将他劫走的叶烨,所以
,他从来都不让叶华走近他,也不敢直视叶烨和触碰叶烨。
但,近日,这种厌恶的情绪似乎缓和了许多。
九儿的到来的确稍稍松驰了一丝龙冷沙和郁令幽之间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面对
着单纯得近乎白痴的九儿,郁令幽表现出一个慈父般的深情疼爱着他。在九儿面前,
他所展现出的是龙冷沙与叶烨从没见过的温婉,也许是九儿的单纯可怜软化了一颗冷
硬的心,郁令幽的情绪比之前稳定许多,就连对叶烨,他似也能接受了,就连他走近
他,郁令幽也没有像以前一样害怕得发起抖来。
此刻,以银蓝色为主调布置得相当高贵典雅的渺渺宛内室,一个细瘦的白衣男子
正扶住桌子,紧咬银牙用尽双腿的力气试着站起来。
郁令幽的内伤早已痊愈,四肢的经脉也已接驳好,但在遇见九儿之前,他从没想
过要让自己再次站起来过。当龙冷沙的妻子让他生不如死,一具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
龙冷沙羞辱的身子早就污秽得没有生存下去的权利了。所以,他在等,一直在等着,
等这个腐朽的身体慢慢的冰冷,慢慢的僵硬,慢慢地停止心跳的那一天。
但,现在不同了,他有九儿,可怜的九儿,无依无靠的九儿。虽然留在九阙宫,
他至少可以衣食无忧,但落在龙冷沙这样的人手里,不知会落得个怎么样的下场。郁
令幽无法想像九儿扭断手脚委在地上乞讨的样儿。所以,他要活着,一定要活着,在
他有生之年都不想再见到另一个自己被人随意践踏,被人轻贱的苟活着了。
九儿担心万分地蹲在一旁,几次想上前扶郁令幽都被他骂了回来,不能说话的他
紧张到满头大汗,咦咦呀呀了半天,在郁令幽身边转来转去。
“九儿,你这样走来走去的,我头都快昏了。”
极度不稳地靠着桌子的支撑站了起来,郁令幽吃力的尝试着向前迈了一小步,双
脚好像已不是自己的,沉得活像灌了铅,只是一小步已让他全身的神经都崩得像拉紧
的弓,仿佛随时会崩断。
“呀呀……”
九儿从他腰间钻出来,将他的手搭上肩,硬是要扶他。
“你……算了,扶我到窗子那去坐一会儿吧。”
渺渺宛是整个宅院最大的一个院子,宅院其它地方都残旧得不得了,但渺渺宛显
然是经过特别修整过的。房间很宽阔,采光也极好,所有生活必需品都一应俱全,窗
外正对着的是一个景致优雅的大庭院。
倚着窗子往外望,脚下就是一个葫芦状的清澈小池,池里养着几尾金光闪闪的龙
锦鲤,池沿很自然地摆着几块滑得很平滑的大石,几亩青翠碧绿的黄金间竹迎风拂动
着幼细的叶指,发出沙沙的轻吟。房间走出去是一个顶上做瓜棚样的曲廊,葫芦瓜和
丝瓜长势茂盛,密密麻麻的宽大叶子层层叠叠,将强势的阳光完全阻挡在冰凉境界外
。
此时,斜阳西倾,一抹霞光稳稳地罩在了这个几平见方的青翠庭院内,万物于归
,圣光惠赐,烈日之子正驾驶着他的火焰战车燃烧着天空与大地,从穹苍中划弦而过
,归心似箭。
躺坐在窗边的长椅上,郁令幽任由尚还炙烈的余光将他苍白的脸庞晒出健康的血
红,身上微微的冒出汗珠,享受着凉秋季节难得的炎热。
很多人讨厌出汗,咸咸的汗水粘在身上,像穿着一件无形的紧身衣,而且还带着
难闻的臭味,相信没有人会喜欢在蒸笼一样的天气里穿着带臭味的紧身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