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我只觉周身仿佛已被谋去了某物,记忆里的清歌与长蒿抑扬顿挫,地平线向西高耸出去,衣角染上了冷香,悠远得简直像是初恋时的心情。
于是我停下步子,叹口气,“明天的这个时候,你在这里等我!有什么话到时再说……”想了片刻,觉得此处对两人都不是有什么好回忆的地方,遂改口,“别在这里,还是到山脚下小腰村口……”
捏捏红听候只沉默,半晌才道:“你……会来?”
我一听,险些没把鼻子都气歪了!这小屁孩,直将我说话当放屁不成,老子何时如此没有信用!
细细一琢磨,却又觉得有些心虚,遂也没有同他计较,兀自装聋作哑,同时抬手捋发,在自己早已乱蓬蓬的发间寻找,好半天才拔出根麻绳,随便甩了甩,“你过来!”我对少年勾着手指。
他马上凑上来。
我拎住他垂肩且四处开叉的披发,也不耐烦鼓捣整理,顺手揪牢,将麻绳一端咬在嘴间,另一端绕在他的发上,一圈,一圈,又一圈,直至紧紧扎牢,搭上四五个死结后,我才放开捏捏红,左右上下看他勉强成束的头发,看他乡下少年也似的呆傻,虽然不甚英俊,但到底清秀了许多。
“喂!愣着干嘛!”我叫:“还不把腰带除下来交换!老子今日有事得赶回去,你动作快点!”
“……哦……哦!”他结巴领命,颤颤低头,七手八脚解着裤子,腰带上的北斗七星哗啦哗啦作响,简直是……
要怎么难看,就怎么难看!
我等得不耐烦,伸手三下两下将那黄白之物抢过来捻在手里,嫌恶皱眉,“以后眼睛要放亮点!不是珠子愈多愈好看的!”说完,转身向山下走了几步,这次,捏捏红并没有阻拦。
我回头,只见他正满头大汗,一手提着裤子,一手小心翼翼去摸头上的绳子,眼睛向下弯,嘴角向上吊。
我气结,大吼一声,“妈的还不回去吃饭洗澡!”
他这才回神,笑了开来。
…… ……
就在那个春末的日子里,耐重几山夜如红叶,走出去良久,月亮还在天上,捏捏红还在原地,一点一滴,都延伸成为了地平线……
PS:马上就要结束了!争取在开学前将这一干人等解决。
如果你讨厌小红与大为的配对,那么对不起了……
如果你喜欢小为与燕某人的配对,那么也对不起了……
偶来拌文------
《为望城》42
第六章.怒与绝望
让宋青爱上十方儿的,是家乡那株高不高矮不矮的青梅树,与树下护她脱离狗群的她的玉面竹马……
让捏捏红爱上为望城的,是当没落的破军将伴随着新生儿啼哭掀帘而出扑倒在自己身上刹那,脸上既虚弱又无坚不摧的神情……
让燕孩孩爱上为奇的,是边关黄沙笼罩下,些微心虚些微纯良的浅笑以及那一只归属诡异、用途诡异的鸟翅膀……
让车云阳爱上为十二的,以及让公主爱上为奇的契机,至今不详。
总之,心意得逞终于苦尽甘来的统统且甜蜜且灿烂,而那些希翼破灭的,却不知会怎样伤心,不知会怎样绝望……
1. 伤心东去
飞天无敌虎威副将小霸王为奇叱咤风云的一生中,统共只遇得两个晴天霹雳。
第一次,宋青追着他说:“为奇,和番的是你!”
第二次,大哥叹着气说:“为奇,公主恋的,是你!”
从耐重几山由高向低看,小腰村的形状简直像枚三月天的桃子,而为家与文家,就是那团在中心两两相靠不离不弃的桃子核。
我手里提着根亮得波澜壮阔的腰带,奔走在路径参差四野岑寂的桃子皮上,思绪既恍惚却又似清晰,以致心跳浮沉过速,那扑通扑通的感觉愈来愈激烈之余,不免让人疑惑不已。我抽空便想,自己岂非早已将一切野心都留在大地上,留在失夫妇们脆弱的掌纹间了么?为何这个地方还能够如此激情膨胀!
辗转腾挪间,为府就在前方,夜色中的灯笼摇晃如芦苇,映如红叶。
进得家门,我迅疾换掉了尘泥外衣,将才得来的腰带压箱藏妥,吩咐仆妇重新扎束好头发,稍坐静心后,问小弟何在,下面马上回话,说二少爷夜半不睡,正闹腾着在院中开茶会呢。
我有些不快,振袖往里走,刚路过一串喇叭花,远远就见十方儿仗着快腿窜进窜出,上下奔忙,他一看到我,立刻喜滋滋颠儿着迎上招呼,“哟!大少爷,您到哪里去了?”
“为奇!”我推开玉面小厮,径直叫弟弟。
为奇抬头,丢下一旁大汗淋漓守着个小炉子穷煽的宋青赶来,“大哥,正好!正好!尝尝我们新采的春茶!”
我环顾,从圆桌上堆着坨外型诡异的垂死叶子,到女翻译官拼命摇着的扇子。
火正旺,烟水正旺,金银茶器上的凤凰隐隐发黑,鼻前飞也似掠过股新鲜焦味。
“宋青,十方儿!”我沉住气,左右吩咐,“收拾东西,回去睡觉!”
小男女对视一眼,十方儿搔了搔头,宋青如释重负,两人没有再多言,彼此牵着彼此退了下去。
为奇兀自不解:“大哥,你脸色好差,是不是伤口又疼?”上来就要撩我的袍袖。
我向旁躲闪,为奇扑了个空,有些意外,轻轻“啊”一声。
我咬牙,紧了紧目光,“小弟,你同捏捏红混说甚底,八公主她……”
“小红怎么?公主怎么?”为奇莫名其妙,他歪头想了想,突然一愣,然后慢慢笑开,“哦!大哥,拖了这么久,终于想到同公主成亲了么?想必是小红弟弟单恋不成的悲剧教训让大哥不安吧。”他如释重负欢喜异常,拍手叫道:“好啊好啊!我老早想叫她嫂嫂,不过总怕小八皮薄骂我!如今名正言顺……”
“为奇!”我脸色惨白打断了他,摇摇欲坠,上穷碧落下黄泉,“公主怎么会同我……”
“怎么不同你!”为奇稀奇道:“她不要皇室奢华千里而来,不是都为着大哥你么?”
“还有还有!”为奇不换气又道:“小八总向着咱们为家,牺牲甚多,我听十方儿说,她还帮着传讯,帮着老爹同你离开京都,大哥,”他斜目看我,万分疑惑,“公主一早恋你,不同你还能同谁?”
我忍无可忍,一掌拍去,为奇受力侧着脸,伸手去摸脸上的海市蜃楼也似的红痕,百思不得其解,又是惊讶来又是委屈,“哥,你……”
我不住颤抖,呼吸困苦,不知如何焦虑,自己心肝尖上的弟弟,从来没舍得骂过,从来没舍得打过,“为奇,”我哀叹,“公主恋着的,从来只有你啊!”
弟弟大惊,如遭雷劈,时光的拳脚,年轮的套路,一波波翻涌,一阵阵疼痛。
“她……她……”
“她恋的是你!为奇!”
“她在狩猎大会上招大哥你别席相见,叙谈甚欢!”他退后一步,摇了摇头。
“爱!”我跺足,“公主十句话中一半是寒暄,一半是试探,加起来字字提及你!”
我抓住弟弟的肩膀制住他的后退,接着滔滔不绝开始回忆。
我说公主如何痴心,如何两肋插刀,如何为着为家老二这般那般千辛万苦头头是道。
我说,公主一早认我做大哥。
我说,公主眼中只有为奇,从来没有旁的男性。
我将年年月月日日时时刻刻的历史统统包成一个女人山水迢迢的执着,而她那个执着的目标,至今却如此回报!!
小弟垂死挣扎,憨傻良久,简直当场想哭给我看,“她是为了大哥对抗父母,她的父母是皇帝与皇后!”
————是至高无上权势滔天说一不二人间饱眼之物全归其所有自私自利天下无双的那个男人与他的大老婆。
我叹了口气,“弟弟啊,”我道:“大哥又何时欺瞒过你!”
只此一句,为奇便再没有言语,他垂下头苦苦思索,五官折叠成无穷之冤抑,折叠成无限之深痛,梦在未完成前便成为化也化不开的惆怅,历史默然忧郁,误会无限膨胀后,顺着头发的纹路,导人入迷途,在最牢固的岔路上偏偏打出个结,于是逐渐燃烧,逐渐溃烂。
为奇喃喃道:“她那么好,原来都是为着我……”
我见弟弟苦恼刻骨,于心不忍,“她待你好,你也待她好,不就行了,还来得及,小弟,听哥哥的话……”
“大哥!”为奇蓦然打断我,“我直当她是嫂嫂,天伦地理从来放在心里一刻不敢忘记,她是嫂嫂!她是嫂嫂!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视线摩娑交错,如同某则翻烂炒熟的故事,两个男人同一个女人互相纠葛,归属模糊,心意苍白。
我呻吟难止,弟弟如临末日,事件走到这个断处,七窍六神皆无主。
我苦笑叹息,心里想到,传奇小说演习到这里,是否应该是公主无意听去了这个秘密,然后大闹,然后伤心而去?
“爱,弟弟!”我摸了摸为奇的头,正想再劝慰几句,却在瞬间突然僵止。
视线所及之处,话题中央凤凰也似身份高贵的姑娘正定定望住我们,脸上桃红柳绿的色彩开始剥落,恍惚间,方才劈中为奇的闪电转个急弯,恰恰也劈中了她,于情窦之外……
PS:用伤心主角各人的话概括一下结局(开玩笑)
燕孩孩: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公主:我不痛快,谁也别想痛快
车云阳:我的老婆死了,谁的老婆也别想活着
43
山高水长的距离里,美丽纤纤连着忧伤纤纤的梦终于做到了尽头,于是脸颊上一道长年叹息长年相思类似于疤痕的浅纹隐约现出点泪光。
泪光后的姑娘颤抖而又颤抖底笑了。
“大哥,你回来了?”她说,继而转向为奇,朦胧而又朦胧底道:“为……为奇,怎么了?不是说好要请我喝春茶?”
她一点一滴说完,颤抖而又朦胧至颠峰,隐忍闪烁的泪光也真真切切流淌了下来,连同信仰。
为家兄弟近距离两两相望,视线之余,悔恨交织成一张溃败的罗网,前刻意念里的郎情妾意顷刻化作为浓水,化作为吴楚异乡。
我眼看凤凰呜咽,左右不得劝解,也只能无言。
为奇手足无措,他呆在原处,自觉薄幸,“小八……”他嗫嚅。
“我不是嫂嫂么……”姑娘颤抖,那无法置信切切上前的神情让人莫名想到了生炭,还未燃烧,已成灰烬。
“我是嫂嫂……”她不断重复,扬起尘土。
为奇张了张口,眼色一径惊吓与空白,上天入地遍是春色的他尽可以面对冲冠一怒,可以面对横眉竖目,可以面对多难年轮波折岁月没有泊岸的彼处失了套路的浮屠,但从来也面对不了女子眼波尽处的秋意模糊。
公主折着腰,面色如同湿云凝成的夜色,她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叹息凄苦到了绝时,皇室那白芽也似混合着婴儿肉香的那根骨头挺到了极致。
公主道:“我若是嫂嫂,怎会允你自由出入我宫廷,容你说那市井胡言混语!”
公主道:“我若是嫂嫂,怎会以死反抗和番,为着你背井离乡!”
公主道:“我若是嫂嫂,怎会千里迢迢寻来此处,粗服糙米吃你抓来的一条鱼!”
“为奇啊为奇……事到如今,你竟叫本宫做个嫂嫂!竟说自己没有办法!” 公主难以忍耐,终至捂目痛哭,紫衫红袖上,凤凰折翅,落下了穹苍。
为奇无地自容,悔恨无处不在无以复加无穷无尽,却也是无可奈何,他的面上一扇红色五指在苍白间逐渐清晰,直映得我左手与右心房抽然疼痛。
“公主!”我上前半跪于地,“是我没有同小弟说明,您勿要怪他,只要假以时日……”
“大哥……”弟弟摇摇欲坠,扑过来扶我。
公主环视,冰雪脸色衬着泪水火热,她一拂袖子,一跺足,扭身而去,背影怒且绝望。
为奇没有去追,他跌坐在地上,捧着头,以思索人生哲理的姿势捧着头,他的一生,曾承过多少斑斑红颜泪,却只这回,最为惊心动魄,最为肝断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