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望城 下————十方
十方  发于:2009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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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手揪住我的衣领向着悬崖的反方向拉扯,另一手若即若离护住我伤重呆滞的右臂,奇特的情绪似乎无所不在,冷静却早已僵化成为符号,闪耀在周身大穴。在不经意的某个惊险斜坡后,年华骤然转弯,悄然开出一方奇怪的花朵。


      众人话语中面目不一妖怪也似的强盗头领……

      线桥旁同我对峙一招相向丝毫不让的铁扇王……

      小楼前为计所俘终至跳脚允下战约的鲁莽少年……

      树林里行踪诡异投猪为器夺马而去的程咬金……

      还有那回乡一路麻烦任性却被为奇赞成是天大义气的冻疮三弟……

      所有一切组合都我恍惚,一时间惊乍不定。

      眼前此人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为何竟能与我为望城纠缠到如此地步!

      捏捏红!

      捏捏红!!!

      捏捏红!!!

      怎么怎么……

      难道天地都是捏捏红了么……

      他为何要如此看我!

      他为何能如此坚定!

      他怎么敢……

      少年不知我思想困苦,仍坚定地站在身前模糊着我的视线,他的肩膀正撑在我的近心处,高度参差,姿势仿如时光倒悬。

      我咳嗽,间或打嗝,喘得简直不能自已。

      捏捏红大汗淋漓,不停拍着我的背,不停道:“我下流!是我下流!你别生气,为望城!为望城……”


      《为望城》40

      我大力挥开他,径自站到一旁,将手插入满头乱发之中,月亮堂堂皇立在天空,星星隐秘无踪。

      我咬住牙齿,闭目沉思,因果不住起伏,身边也正有着某颗挥之不去的星辰,着实令人叹息。我想,眼前这个愣头愣脑的小屁孩,岂非从来都是自己的扫帚星,而那红叶未盛的春天与一双阳刚至极的眉眼,也正合谋着我的心,于是我无奈,于是我苦苦抵挡。


      之后许久,都无人再开口说话,先前的恶斗已消散在狂风里,何处有宽阔的金银黄物闪烁在少年狭窄的腰畔,直至眉间心上。

      我长长喘息,发泄之后的无力竟隐隐促人愉悦,转脸斜过眼去,那厢里,捏捏红立刻别开面孔调离了视线,咳得做贼心虚,“为……为望城……”

      少年低低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发出,带着股浓重的心跳气息,他慢慢说道:“为望城,我不晓得大米同你说了什么,也不晓得,你……你……你是怎么看我的,”他顿一顿,决心膨胀,勇气如高原上的青稞,如沙场上的金戈。


      “今日,我定要同你说明白,我是怎么看你的!”他咽下口水与尴尬,牢牢直视我,脚步坚定且虚浮,走上两步,退后一步,犹豫与踟躇乍然闪现,却又在紧要关头被抛到了脑后,捏捏红开始说话,记忆里,这个粗鲁蛮横力大无穷不讲道理从来未有好好说话的强盗胚子,正用尽他平生所有的耐心。


      “你在天朝当兵,名气很响。”他说,“扁豆一直同我讲,当官的个个会些手段,连喝茶吃肉都能鼓捣得居心叵测你死我活,我原还不信,总以为都是练武之人,自有规矩,最知道分寸,不过,当你领兵来到耐重几山后,我……我便信了!”


      我深吸气,胡乱耙着长发,烦躁异常。

      捏捏红道:“我本愿能与你正大光明决斗,谁料你却失约,不战而退,再加上你手下投来的那封信,我……我简直气疯了!只想着无论无何也要挫挫你的锐气,于是跑到边关去抢小为,打算以他为饵诱你来……”


      “哼!”我冷冷道:“你倒是聪明会考虑!”

      妈的,直当我为望城是鱼是畜生调匀着些臭肉就能捞和不成!

      他瞄过来一眼,挠着头苦笑,非常懊悔,非常懊恼:“谁知道小为也有本事,愣能把寨子弄了个鸡飞蛋打,不过他人虽然古怪,老盯着女人骨头轻的毛病也不太好,但总算讲义气,所以大伙儿都很难讨厌他……”他转了转瞳孔中心,突然举手明冤,“不过牢里那次我真没同他结拜,都快被打死了,哪里还有力气!”


      我揪眉,颠足不耐,“喂,你想同我说一个晚上的为奇?”


      “不是不是!”捏捏红慌忙摆手,天大冤枉地叫,“后来就碰到你了!”

      我不觉便顺着他的思路开始回忆,却突然联想起了裙子与梳子与大红花,陡然不悦。

      捏捏红道:“走了半路,我总觉得奇怪,一是那番毛大个子明明也是个男人,干嘛老去缠小为,二是既然你如此恶劣,怎么也会时时替别人着想,”他跳过历史事件抬头看我,目光穿越我,天空中振起某只鸟,用树梢般微弱尖利的啼鸣,激励这奄奄一息的夜,以致东跑到了西,回忆成为两三颗将要熄灭的星,强盗头子捏捏红说:“直到那日你拼着手伤替女人接生,我……我……我才发现……你……其实……长得……很不错……”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场瞪出眼珠之余,仿佛怎么也弹不回去。

      “啊……”捏捏红突然怪叫,“说错了说错了,是发现你其实心地长得很不错!”他亡羊补牢,汗浸浸笑,继续胡说八道:“之后便一直注意你,看着看着,愈发觉得……呃……番毛大个子的心情,也不是很奇怪了……”


      我面无表情听了,转身颤抖,不知该做何表情,直生生纳闷,人啊人,你为什么要生出双耳;人啊人,你又何必长着面皮!

      “为望城!”捏捏红逼上半步,“我喜爱你,不是小为对你的喜爱,也不是我对小为的喜爱,是番毛大个子对小为……”

      “闭嘴!”我大怒挥掌,少年眼光一暗,却毫不躲闪,脸色颓败如金纸、红纸、冥纸……

      水墨烟尘散开,正面如背影,刻骨阳刚,少年那幅任我打的青黄气势直恼得我乍然收力,顿足大吼,“是!燕孩孩喜欢为奇,他肯为他生,肯为他死,不过,这世上谁又规定,为奇必须还礼如仪!!!!!”


      捏捏红惊住,他默默看着我,眉目相连,一瞬也不瞬,然后他低下了头————很惨淡得低下了头。

      恍惚间,何处一股非凡的火升起在胸中燃烧,让人时而冷静,时而雄起,疑似梦境,而天崩地裂,又是昨,还是今……

      我想,喜筵那日里当他默默捡起被我仍至一旁的腰带时,岂非也是这样的炉灰模样的姿态,也是这样惨淡低头。

      “我知道……”捏捏红深吸一口气,抬手捂住了眼角,平静得出乎意料之余又像是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他胡乱一指,正对着悬崖的方向,“阿妈在我六岁时病死,两年后的冬天,阿爹实在无法忍耐寂寞,就从那里跳了下去,我亲眼看着……然后就一直站在原处等,心里总以为,像阿爹如此强的人,一定会爬上来……”


      我看着他,他却不再看我。

      “你不知道,这片子山,冬天雪下得厉害,我很用力忍耐,也只熬了三日三夜,,自那以后,每天冬至我便会生出冻疮,溃烂后,疼痛难忍,也知道了,世上之事,哪里会尽如人意,世上之人,也再无一个肯爱我如己……”


      “我知道的……”

      “我明明是知道的……”

      他不断重复,喃喃自语,阴影中,眉间一弯早熟的褶皱飞挑,如同远方孤独的树木,他静静看着黑夜里闪闪发亮的腰带,口里说着类似于悲剧的故事,佯装坚定,佯装看破,说自己知道因果,知道飞鸟必将坠落,知道世上其实无有神佛。


      我听他切切呼吸,眼前正挺拔着一棵头颅低垂的树木,些微惆怅,些微迷途。于是,疑惑与疑惑带来的踌躇在瞬间被稀释,某种情绪逐渐开阔。

      “我知道!”捏捏红跺足道:“你自有意中人,我知道你喜欢你那小姑娘侍卫!”

      我眯目挑眉,昙花般的十二如今已香气缥缈。

      捏捏红一惊,忽而停顿,抬头飞快瞟我一眼,“当然当然当然……”他急道:“当然当然,她……她……她已……”

      我冷哼,少年便愈发手足无措,他拼命回忆,坑坑洼洼道:“不过……我知道……呃……听别人说,昨日之人事今日……呃……路边野花龟毛不要采……这村翠华没了,还有下村牡丹花……你肯要那公主,那……那……很好……”


      我脑中顿时“嗡”的一声波澜万丈作响,再也隐忍不住,气极大吼,“你简直知道个屁!!!”

      《为望城》41

      我脑中顿时“嗡”的一声波澜万丈作响,再也隐忍不住,“你简直知道个屁!!!”我大声地吼,大力伸出左手,揪住他的下巴,捏到近前,少年激灵灵涨红了脸,自古投好太过,丑态毕呈,效颦自怜,真情反掩,我明白这个道理,非常的明白,于是两人大眼瞪住了小眼。瞬间,少年人的血气方刚仿佛全部集中到少年人的面皮之上,我吼了那一声屁后蓦然住嘴,呆住看他片刻,直觉自己像个调戏妇女的登徒子,正制住了妇女欲行苟且之事。

      “……”
      捏捏红张了张嘴,那架势,想必又要说出他的那套知道不知道的蠢话,我便恼怒且愈发膨胀,手掌向上一翻,两指捏住了少年的鼻子,用力堵住了他的呼吸,捏捏红受惊,双目忽闪成铜铃,停顿后改以口喘息,我兀自不罢休,磨磨牙,啊唔咬了上去。


      上下排牙齿抵住了上下片嘴唇,舌头向前顶牢了挣扎,我于鼻前看他脸色憋得发红红得发黑黑的发紫,心中万分解气!

      哼!

      憋死你!

      憋死你!!

      憋死你这胡说八道的小屁孩!!!!!

      我发下狠心,在至近的距离,用至下流的方式,将强盗王的生死统统卷在唇齿之间。

      捏捏红微弱挣扎,呜呜低鸣,他伸手想推我,抓了半天却只揪住我的衣领,颤抖由远及近,土木水火金……

      两人眼中倒映出两人世界与五彩缤纷的土木水火金————

      世界的五彩缤纷,是日月照耀的;

      少年脸上的五彩缤纷,是呼吸停顿渲染的;

      而我心中的五彩缤纷,却似乎都是这位少年给的。

      …… ……

      我叹了口气,遥远的时空中的那个夜晚骤然重现,某人轻轻拍着某人的背,吹散那愁绪似飞,直到五洲,直到千山万水……

      缓慢闭目一瞬,收回舌头,猛然将几乎已翻起白眼的捏捏红推开,我听他哑然惨叫后切切呼气吸气,看他眼中上下颠倒,脚步踉跄,哗然向后跌去。

      我一惊,抬手去捞,右边却骤然失重,于是难兄难弟共同叠成了串,草丛愈来愈近。

      坠落中,我抽空去看捏捏红,看后却又怒了,这个四肢俱全的小屁孩,不想着护住自己底头,不想着护住我底手,只巴巴用十根指头包住了嘴,简直蠢得要死!

      “哐当……”

      难兄弟肉串结结实实掼在荒草里,我痛得直吸气,捏捏红还是只顾护着他的嘴,看我如看饕餮。

      “遮什么遮!”我恼羞又成怒,转脸抽空想,哼,就你这副童子鸡模样,真知道什么叫腹上死么?!!!

      “为……望城……”少年气息急躁,口上口下好大的一排子牙印闪闪发光,他指住自己颜色暧昧的伤处,又叫了声,“为望城!”

      “以后,不知道的事情不要瞎说!”我狰狞道。

      他乖乖点头,“为望城……”

      “我直将十二做妹妹,她可爱纯洁,不许你瞎说!”我狰狞又道。

      他还是乖乖点头,“为望城……”

      “另外!”我揉揉疼痛的脖颈,强撑住五官四处的狰狞,“那公主心里系着的从来只是为奇,也不许你瞎说!”

      捏捏红将头点得上下翻飞,忽而停住,忽而不笑了,他又是腼腆来又是信誓旦旦,“那个……我喜欢你,可不是瞎说的!”

      “哼!”我的哼被风吹散,留下一道明净的痕迹。

      “况且,”少年依旧满面目的冤枉,“说公主与你相好的又……不是我!”

      我挑眉。

      他道:“小为说的,公主千里而来,是大嫂!”

      我悚然呆住,惊讶万分,灵光劈来闪电,记忆中的不妥沉淀而下,顺着心肝脾肺,直冲灵台。

      “糟了!”我恨恨顿足,转身欲去,却被某股蛮力牵制,回头一看,捏捏红正扯住我的衣摆,表情浓烈、专注且缠绵,他见我看他,下意识放开手后,马上又重新抓牢,经脉些微突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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