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望城 下————十方
十方  发于:2009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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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环顾,从圆桌上堆着坨外型诡异的垂死叶子,到女翻译官拼命摇着的扇子。
      火正旺,烟水正旺,金银茶器上的凤凰隐隐发黑,鼻前飞也似掠过股新鲜焦味。

      “宋青,十方儿!”我沉住气,左右吩咐,“收拾东西,回去睡觉!”

      小男女对视一眼,十方儿搔了搔头,宋青如释重负,两人没有再多言,彼此牵着彼此退了下去。

      为奇兀自不解:“大哥,你脸色好差,是不是伤口又疼?”上来就要撩我的袍袖。

      我向旁躲闪,为奇扑了个空,有些意外,轻轻“啊”一声。

      我咬牙,紧了紧目光,“小弟,你同捏捏红混说甚底,八公主她……”

      “小红怎么?公主怎么?”为奇莫名其妙,他歪头想了想,突然一愣,然后慢慢笑开,“哦!大哥,拖了这么久,终于想到同公主成亲了么?想必是小红弟弟单恋不成的悲剧教训让大哥不安吧。”他如释重负欢喜异常,拍手叫道:“好啊好啊!我老早想叫她嫂嫂,不过总怕小八皮薄骂我!如今名正言顺……”


      “为奇!”我脸色惨白打断了他,摇摇欲坠,上穷碧落下黄泉,“公主怎么会同我……”

      “怎么不同你!”为奇稀奇道:“她不要皇室奢华千里而来,不是都为着大哥你么?”

      “还有还有!”为奇不换气又道:“小八总向着咱们为家,牺牲甚多,我听十方儿说,她还帮着传讯,帮着老爹同你离开京都,大哥,”他斜目看我,万分疑惑,“公主一早恋你,不同你还能同谁?”


      我忍无可忍,一掌拍去,为奇受力侧着脸,伸手去摸脸上的海市蜃楼也似的红痕,百思不得其解,又是惊讶来又是委屈,“哥,你……”

      我不住颤抖,呼吸困苦,不知如何焦虑,自己心肝尖上的弟弟,从来没舍得骂过,从来没舍得打过,“为奇,”我哀叹,“公主恋着的,从来只有你啊!”

      弟弟大惊,如遭雷劈,时光的拳脚,年轮的套路,一波波翻涌,一阵阵疼痛。

      “她……她……”

      “她恋的是你!为奇!”

      “她在狩猎大会上招大哥你别席相见,叙谈甚欢!”他退后一步,摇了摇头。

      “爱!”我跺足,“公主十句话中一半是寒暄,一半是试探,加起来字字提及你!”

      我抓住弟弟的肩膀制住他的后退,接着滔滔不绝开始回忆。

      我说公主如何痴心,如何两肋插刀,如何为着为家老二这般那般千辛万苦头头是道。

      我说,公主一早认我做大哥。

      我说,公主眼中只有为奇,从来没有旁的男性。

      我将年年月月日日时时刻刻的历史统统包成一个女人山水迢迢的执着,而她那个执着的目标,至今却如此回报!!

      小弟垂死挣扎,憨傻良久,简直当场想哭给我看,“她是为了大哥对抗父母,她的父母是皇帝与皇后!”

      ————是至高无上权势滔天说一不二人间饱眼之物全归其所有自私自利天下无双的那个男人与他的大老婆。

      我叹了口气,“弟弟啊,”我道:“大哥又何时欺瞒过你!”

      只此一句,为奇便再没有言语,他垂下头苦苦思索,五官折叠成无穷之冤抑,折叠成无限之深痛,梦在未完成前便成为化也化不开的惆怅,历史默然忧郁,误会无限膨胀后,顺着头发的纹路,导人入迷途,在最牢固的岔路上偏偏打出个结,于是逐渐燃烧,逐渐溃烂。


      为奇喃喃道:“她那么好,原来都是为着我……”

      我见弟弟苦恼刻骨,于心不忍,“她待你好,你也待她好,不就行了,还来得及,小弟,听哥哥的话……”

      “大哥!”为奇蓦然打断我,“我直当她是嫂嫂,天伦地理从来放在心里一刻不敢忘记,她是嫂嫂!她是嫂嫂!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视线摩娑交错,如同某则翻烂炒熟的故事,两个男人同一个女人互相纠葛,归属模糊,心意苍白。

      我呻吟难止,弟弟如临末日,事件走到这个断处,七窍六神皆无主。

      我苦笑叹息,心里想到,传奇小说演习到这里,是否应该是公主无意听去了这个秘密,然后大闹,然后伤心而去?

      “爱,弟弟!”我摸了摸为奇的头,正想再劝慰几句,却在瞬间突然僵止。

      视线所及之处,话题中央凤凰也似身份高贵的姑娘正定定望住我们,脸上桃红柳绿的色彩开始剥落,恍惚间,方才劈中为奇的闪电转个急弯,恰恰也劈中了她,于情窦之外……


      PS:用伤心主角各人的话概括一下结局(开玩笑)

      燕孩孩: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公主:我不痛快,谁也别想痛快

      车云阳:我的老婆死了,谁的老婆也别想活着

      43

      山高水长的距离里,美丽纤纤连着忧伤纤纤的梦终于做到了尽头,于是脸颊上一道长年叹息长年相思类似于疤痕的浅纹隐约现出点泪光。

      泪光后的姑娘颤抖而又颤抖底笑了。

      “大哥,你回来了?”她说,继而转向为奇,朦胧而又朦胧底道:“为……为奇,怎么了?不是说好要请我喝春茶?”

      她一点一滴说完,颤抖而又朦胧至颠峰,隐忍闪烁的泪光也真真切切流淌了下来,连同信仰。

      为家兄弟近距离两两相望,视线之余,悔恨交织成一张溃败的罗网,前刻意念里的郎情妾意顷刻化作为浓水,化作为吴楚异乡。

      我眼看凤凰呜咽,左右不得劝解,也只能无言。

      为奇手足无措,他呆在原处,自觉薄幸,“小八……”他嗫嚅。

      “我不是嫂嫂么……”姑娘颤抖,那无法置信切切上前的神情让人莫名想到了生炭,还未燃烧,已成灰烬。

      “我是嫂嫂……”她不断重复,扬起尘土。

      为奇张了张口,眼色一径惊吓与空白,上天入地遍是春色的他尽可以面对冲冠一怒,可以面对横眉竖目,可以面对多难年轮波折岁月没有泊岸的彼处失了套路的浮屠,但从来也面对不了女子眼波尽处的秋意模糊。


      公主折着腰,面色如同湿云凝成的夜色,她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叹息凄苦到了绝时,皇室那白芽也似混合着婴儿肉香的那根骨头挺到了极致。

      公主道:“我若是嫂嫂,怎会允你自由出入我宫廷,容你说那市井胡言混语!”

      公主道:“我若是嫂嫂,怎会以死反抗和番,为着你背井离乡!”

      公主道:“我若是嫂嫂,怎会千里迢迢寻来此处,粗服糙米吃你抓来的一条鱼!”

      “为奇啊为奇……事到如今,你竟叫本宫做个嫂嫂!竟说自己没有办法!” 公主难以忍耐,终至捂目痛哭,紫衫红袖上,凤凰折翅,落下了穹苍。

      为奇无地自容,悔恨无处不在无以复加无穷无尽,却也是无可奈何,他的面上一扇红色五指在苍白间逐渐清晰,直映得我左手与右心房抽然疼痛。

      “公主!”我上前半跪于地,“是我没有同小弟说明,您勿要怪他,只要假以时日……”

      “大哥……”弟弟摇摇欲坠,扑过来扶我。

      公主环视,冰雪脸色衬着泪水火热,她一拂袖子,一跺足,扭身而去,背影怒且绝望。

      为奇没有去追,他跌坐在地上,捧着头,以思索人生哲理的姿势捧着头,他的一生,曾承过多少斑斑红颜泪,却只这回,最为惊心动魄,最为肝断肠回。

      “大哥,怎么办!怎么办!”他抬头,切切追问我。

      我刻骨怜惜,上前揽住为奇的肩膀,就像小的辰光,哥哥疼爱地揽住心尖上的弟弟。

      “大哥,怎么办?”为奇反手抱牢我的腰,将头靠在我的左侧,万分依赖万分信任,仿若我真的无所不能。

      我叹息了又叹息,实在难以告诉他,“我也不知道,弟弟,我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明明是喜剧,为何生生折成了悲剧;我不知道传奇的结局,不知道远方是否还会有更恐怖的痛与绝望与别离。

      我只是知道,很多时候,人的心意就是那样扑朔迷离,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自信到自以为是的阶段,就会将菩萨当做鸡,终于错失了相知相许的良机。小弟心中存在着伦理,他从头至尾都认定是我的姑娘,又怎会动男女之心,就像他对宋青,就像我对十二。


      其实,也并非无有吸引。

      …… ……

      当晚,为府内外彻夜点灯,公主吩咐侍卫人等,星夜起程,回返京城,不得有误,她没有再说别的,也没有再哭泣,只是静静得高高在上,正如皇室一般。

      她,重新开始自称本宫。

      沉默、忠心而又能干的下人们的效率向来惊人,老爹还没有反应之前,一干训练有素的男女便已齐齐拥起凤凰,车辚辚,马萧萧。

      我站在最后的尘土之后目送,想起八公主曾经做的某个表白,她说:“大哥,我永远都向着为家,向着他……”

      爱!永远啊永远,我想,永远这个词组,岂非常常被错误理解为“漫长”的一生?正是这种轻率、不恰当、保守的等量关系使人心生错觉,继而做出某些不能达成的承诺。


      无论如何倾心,无论如何中意,公主终究仍是公主,她的身份让她不能主谓清晰得同为奇表白,她的身份让也她在做出牺牲却得不到回报之后伤心如凤凰东去,皇帝的儿女们,甚至从来不肯等待,无论何种形式,无论多么谦虚,给予多少,自然是希望得到多少的。


      不知番邦世故是否也是如此,我突然想起了摩罗国王燕孩孩,野地夜风里,惆怅直上天际云台。

      阿爹不间断咳嗽,我回首,老人仍不知为何会发生异变,不知为何会骤然失去媳妇,“望城,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他拉住我的衣袖,甚至无从追问。

      我替他挡风,扶他退回府邸,接着,便用足了半夜解释首尾,唇天口地,为望城瞬间化身为一个蹩脚的说书人,起承转合到处都是裂痕。

      阿爹听后沉默,须发下的阴影愈看愈显出老态,他轻轻抚摸阿妈的灵牌,沉默底、惨淡底摇了摇头。

      “望城啊……”

      我立刻附过耳去,“要是你们有母亲……”他说。

      我深深呼吸。

      天空逐渐放出白光,西边的月亮东边的太阳。

      我缓慢从阿爹房中退出,十方儿正安安静静等在廊下。

      “为奇怎样了?”我低声问他。

      十方儿道:“回大少爷,二少爷关自己在屋里,他说自己很坏,需要反省。”

      我伸直腰,将发拂向脑后,笑了笑。

      十方儿又道:“大少爷,你也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生意要谈。”

      我定定看了会眼前俊俏的少年,“十方儿……”

      “是,大少爷?”他低下肩行礼,等我说下去。

      “你可曾见过自己的母亲?”我问。

      他迅速抬头,看我一眼,仔细思考片刻后答:“见过,可是不记得了。”

      我感慨,听小弟说,十方儿与宋青本是同乡,父母故去的都早,青梅竹马都还未熟之前,就不得不各自为命。

      “那么……你……到底喜欢宋青哪一点?”我走几步,停住,转身又问了句。

      我眼看小厮的玉面孔哗啦变做红面孔,他似乎总也不信我会有这样的好奇心,于是扭捏,于是不知做何解。

      “她……她……我……我。”他这样回答我。

      所以我便又笑,在满目晨曦间,直觉自己清醒过以往三十年岁月,隐约又感到,十方儿的答案实在太过于真理,以致扩大为某副幻影————

      我正用尽全身力气向深海投掷石块,却又被暗潮一次次卷回,本该倍感挫折,但是,身旁伴着的那个明明不耐烦却又能掂足等你到天荒地老的阳刚少年,却那些个不如意瞬间蒸发,统统化为醇酒入喉,实在而暖血,柔软而绵长。


      …… ……

      PS:公主的事情终于解决了一半,还有两个人物需要交代,不过接下来的情节对我比较困难,毕竟从来没有写过这么长的东西,要把之前打的借口全部解决终究不是容易的事情,感谢各位一贯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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