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望城 下————十方
十方  发于:2009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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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然也不甚愉快,勉强尝了一口据说是宋青最拿手的西湖醋鱼,在险些没有将眉毛咸褪后,更是忽忽不乐。

      上下左右只为奇天大高兴,“宋青!好把子手艺啊!”他腆着脸挤兑着眉毛去拍十方儿的脊背,“你小子以后可有福气了!”

      直夸得这小男女面红耳赤信以为真,于是当场头轻骨轻,飘飘飞了天,涅了般,一上便至灵宵宝殿,眉来眼去,你情我愿。

      米三米七旁观得惊奇非常:“为二兄弟,当日喜筵,你……你不是亲手选下丝绸给了这位宋姑娘?”

      为奇莫名不解,“是啊,又怎么?”

      米三米七看了眼宋青,看了眼十方儿,最后转向小弟,理所当然道:“就表示你像她求爱啊……”

      我一听,立时大惊,一筷子戳糊了鱼泡,平地升起股腥风。

      宋青噗的喷出口内残酒,十方儿抢身冲过发愣的为奇,忙不迭操起衣袖替我擦门面,不住点头哈腰,“大少爷!对不起对不起!宋青她不是有意的!您大人大量,大量大人……”


      我一把挥开白面小厮,脸色如青苔红叶,眼前却仿佛有金光闪耀,霎时排出北斗了七星。

      米三米七沉着地坐在那里,似乎有些微的幸灾乐祸,他慢条斯理说道:“耐重几山的规矩向来如此,一旦生意得手,货物金贵,各头目总会选出最好的送给心上人,对方接受,皆大欢喜,如若对方无意,便交还此礼,多是婉转承拒,好来好去,当然,”他顿一顿,“间或也有那不识趣的,竟然将别人的心意,丢弃在脚底!”说到这里,他又拈起块重酱裹着的红肉,啊唔张口,狠狠咬了下去。


      我面色灰败,哑然无语,记忆中某条陌生的河流骤然失去了上游。

      一旁宋青目瞪口呆盯着我,仿若想起密麻麻往事中的星点细节,于是惊疑难定。

      为奇尖叫,直扯住十方儿的手对天起誓,他说牛鬼蛇神啊观音菩提,若他飞天无敌虎威小副将对宋青有那份子歪心,便叫野狗叼去肠胃,天崩地裂没有姑娘肯再看他一眼!


      我叹了口气,良久才对着弟弟道:“为奇,你……也是不知情……”

      十方儿立刻点头,“是啊是啊二少爷,你不知情!”

      那厢米三米七却打了个嗝,轻轻重重哼了一鼻子。

      当是时,酱醋的烈香如此这般地就着油烟气息,缓缓蒸腾,直到举头三尺的地方,才悄然消弭。

      忽浓忽淡,患得患失间,家人仆妇们也开始上第二拨热菜。

      虎丘芥片混合着上品泉水,隐隐似有文火灼烧,我坐立难安,自内而外,渐感彭湃。

      恍惚片刻,只听为奇又在问:“小红最近怎样了?这儿正忙,倒也许久没有去寻他玩儿了!”

      米三米七叹了一口气,皱起眼角,倾斜着余光瞪我,“哼!捏捏红少爷可惨了!”他说,“成日里不是跳到房顶上耍斧子,就是跑去悬崖边发呆,没几天好好吃饭,都瘦了这么大的一圈!”


      为奇很感兴趣:“哦?哦?哦?练气功么?”

      “哪里是!”米三米七骤然放下筷子,拍了拍大腿轰轰反驳后,又立刻拿起筷子,“还不是喜欢上个把人,个把人却摆架子!”他挺起身,捞起远处汤盅里的海参肉,举到一半却故意一顿,将汤汁全洒到我的袍袖,见我皱眉,才肯坐下,得意满意地吃将起来。


      我忍了忍,勉强不动声色。

      为奇那里却先憋不住了,啪得拍案而起,竖起食指,哼哼乱叫,“咱家小红可爱到天上去,到底是哪家姑娘如此不长眼睛!”他转过来冲着我道:“大哥,你说是不是!!!”


      我咳嗽,转眼正见到宋青与她满面要笑不敢笑,便愈发觉得气涨胸闷,于是用尽目力瞪这不识像的女人,瞪啊瞪啊瞪啊瞪啊得瞪,直瞪出十方儿一脑门子的冷汗。

      为奇开始担心,“米叔叔,你也帮着劝劝小红。”

      米三米七一听,马上苦大仇深六月飞雪:“怎么没劝!劝了!!!!从东边劝到西边,从太阳劝到月亮,什么一寸芳心九斤龟毛,天涯何处无芳草;什么弃我去者昨日烦忧今日不可留;什么这村翠华无意,还有下村牡丹花;什么爱情令愚蠢的人陶醉,令聪明的人心碎……反正好的歹的雌的雄的,放屁的添风的,统统都说了个遍,扁豆肉菜都快跪下叫爷爷奶奶阿弥陀佛弥勒佛了,可捏捏红少爷愣是死心眼,以前捏老大在时还管得住他,如今可好,简直是谁的话也不肯听了!”


      弟弟傻傻愣半天,捂着下巴啧啧称奇,悠然神往,“乖乖隆底冬,到底是哪家的天仙姑娘,勾得小红这样!”

      “哼!”米三米七立刻翻了个白眼,跺足道:“我看也不怎么样!整个一副铁石心肠!”

      我转脸不看他的咬牙切齿,只高声吩咐仆妇们收下残席,换上些新鲜的水果与小点。

      十方儿插道:“会不会是红大爷不懂得说话,一时不查恼了人家姑娘?”

      “很有可能!”为奇点头附和,一脸身历百战经验丰富,“姑娘们哪个不矜贵?都得小心捧着疼着哄着,她们心眼子玲珑,平身最会记仇!”他想了片刻,忽而跳起来,“咦?既然软的不行,小红可以来硬的,先把妹妹抢过来生火煮熟了饭吃喝着再说,像小六那样多干脆,反正做强盗的,本来就不讲道理!”


      我横眉竖目,砰得击桌:“为奇!你混说甚底!”

      米三米七也不高兴:“喂!这档子事儿能抢得过来么!小六同细眉是我牵的线搭的桥,两情相悦着呢!况且……”他瞄我一眼,“真要玩硬的动起手来,伤着那人个把寒毛,恐怕捏捏红少爷得心疼得立时自剖其腹!”


      “也对!姑娘家肉嫩,,哪里经得起,”为奇一时也计穷,他随手捞起桌上的山果放入口中,才囫囵咬了半下,就妈呀跳起来,呸呸吐了出来,“酸……酸死了!”他眼泪汪汪大叫:“哥,这什么东西!根本没熟!”


      我舒舒服服靠向座椅,挑眉,眯目,冷冷一笑:“哦……也没什么,只不过是米先生带来的见面礼,而已。”

      《为望城》39

      这是四川之行前的最后一贴,其余的要等到半个月之后,本来小红的一章已经写完了,不过实在没有时间打进电脑,各位抱歉了,记得想念我,我会多拍照片带回来————十方。

      5.定情(前一章节名字错了,应该是说亲)


      见到你时我烦恼,
      见不到你时我亦烦恼,
      是否爱上了你,
      我也不知道。


      我坐在悬崖边,独自一人,形单影吊。

      我看那远方的霞光直似个捧着肚子穷凶穷饿的小孩,急不可耐地往山下赶去,于是西尽处的暮色苍茫便如同汗脚上扬形成的丝缕状雾气,直将四野景物罩出道历史的背脊。


      空气中充满了往事的味道,它们盘旋上升,又争相轰然而降,乍听之下,像首乍起乍浮的歌谣,四三拍子的,全由那怀抱着琵琶的黄衫女郎低浅吟唱————郎啊郎,幸无忘向来欢……


      我轻轻抚摸着身边寸尺寸凉的岩石,想往昔战鼓铿锵的军临四方,到如今统统坍塌为隔年红叶的清寂绝响,说什么山高水长,说什么凭栏百尺轩而敞,当年粉黛,何处笙箫,不过是感伤,不过是断肠。


      飘飘欲仙,摇摇欲坠之时,凉飕飕的冰冷已固成了风,卷着尸气从崖底吹上来,仿佛大地在惊恐地倒退,于是露出这么一张大坑,致命地,极富有诱惑力地存在着。

      我极目向下看去,顿感到心眩,仿佛那日云阳急衔弓矢怒相向的眉目,仍在眼前摇晃,还煎熬着我站在风中,似站在一把刀刃上。锋利在脚下蜿蜒不去,就算苦泣,昔日伤痛,何时才能够消弭。


      然而,竟也会有那面目阳刚的少年,轻轻拍着我的伤痕,带着押不卢独特的镇痛香气,将生死存亡之机,将花开花盛花荼蘼,都统统说成仿佛只是隔街的一场戏。

      旁观者清醒地站在隔街看戏,看当局者指着青天指着明月说那是我的心。
      但,月亮从来就只是月亮……

      我抬头,仔细观察渐沉的青天,今夜月光惨淡,东北坎方旺壬之地,骤然划过颗妖艳的星,扫帚处隐隐刀兵。

      我叹口气,忽而笑了,挑眉转个身,树丛隙嗦作响,有披发粗服的少年懊恼着整张脸斩花斩木而至。

      借着依稀微光,我一眼便看到他腰间那天熟悉的既俗气又可笑的带子,便拂开袍底站了起来。

      捏捏红悚然而惊,他乍然停步,见我直如见到了鬼,见到了虎豹。

      “你!你……”他颤颤指住我,手中顾此失彼,板斧落地,额头鬓角油湿滚亮,于是我想,米三米七果然说得不错,这小屁孩,舞了一天斧子,也不晓得吃饭洗澡,就跑来此处吹风,简直任性得要命!!


      “你来此作甚!”他竟还有力气叫嚣,些微嘶哑的声音在风中略显清瘦。

      我不理他,径自抬手顺发。

      少年傻乎乎呆了片刻,踏足欲去。

      “喂!捏捏红!”我指名道姓。

      他立时顿住,僵硬起背影。

      “米三米七全都说了,”我道,表情平淡,皮里扬秋。

      捏捏红于近处颤抖喘息,牙咬得天响,听来三分诅咒,七分恼羞成怒,他抖了又抖,喘了又喘,忽而悍然转首,破釜沉舟,“对!小爷我就是喜欢你!又怎样!!!!!”


      “咦?咦?”我瞪眼道:“那米三米七可没说过这等下流言语!”

      捏捏红一听,当场失声惊叫,脸上开了个火烛铺,噼里啪啦爆开五颜六色的烟花,精彩纷呈。

      我看他姿势如磐石,脸色污红,傻得像头猪,像头牛,愈发忍耐不得,扑得笑开,直至前仰后合。

      捏捏红怒火滔天,“为望城!”,少年大喝着我的名字冲过来,举手举脚,似乎声势滔天,其实不过雷声大雨点小。

      这般招式,我又岂会放在眼里,当场止住了笑,疾伸左手,三指并用,吊得个仙人指路小鬼跳,插花攻入他毫无威胁可言的门面,一把便牢牢捏住了他的下巴,将皮色火红的强盗头领擒至近前,眼对眼,鼻观鼻。


      “你以为你是玉帝,是城隍?爱干嘛干嘛,想谁就是谁的么?”我冷哼,瞪牢他,手中施力,又逼过去寸尺八分,将一口气都喷在他的脸上,“喂,你可看清楚了!”

      他呆呆看上看下,似是顾忌险峻地形,没有再挣扎。

      “我……”我一字一句道:“可是长得像你老子?”

      “啊……”捏捏红莫名其妙,他结巴了又结巴,“哪……哪里,阿爹他……哪里……会……如此好看……”

      “哼!”我蓦然推开他,捏捏红一个站不住,踉跄了好几步,哐堂整屁股坐到了地上,哎呀叫痛。

      我居高临下,面色沉如二十年未磨锅底,“捏捏红,我为望城也只不过差点端了你的强盗窝,你不服气大可以与我议地对决,鼓捣什么狗屁喜欢强人,绿林脾气发到老子头上来了!你胆子不小啊!”我愈讲愈气,实在隐忍不下,抬脚踢起一片浊土,和着湿气,统统往捏捏红身上掼去,“直当我为望城好戏弄的么!!!!!!!”


      就这样折腾了片刻,捏捏红便一面孔灰头土脸,他却也不顾,翻身跳将起来,他切切看我,仿若叹为观止,又仿若无力,半晌后抬手捂目,直至哀叹,“为望城,你……莫不是傻瓜!”


      我大怒,错步移位,凶狠出招。

      少年任凭我踢打,没有回击,只顺势扑过来施展蛮力,牢牢圈住我的腰,心惊胆战道:“喂,这边危险,掉下去我可不管你!”

      妈底哪个求你管过!

      我呼呼喘息,翻身勒住他的脖项,于是他喉结处的振动如雷,胸腔处的心捶似鼓,以及几丝披下的墨黑乱发,统统都掌握在了我的手底。

      当是时,两人缠抱在一处,角力也似,姿态虽亲密,沟通却疏离。

      我青山绿水耿耿于怀,只盯住了问:“你他妈的看中我何处?!!!!”

      老子改还不成么!!!!

      他居然敢回答:“其实……你……你也没哪里好!”直将我气得半死。

      黑暗里,山崖旁,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尺寸之间,纠斗愈发浓烈,缓急对照着走过了极点,下刻却忽而云开雾散,有月光照下,蒸腾出一股男性久未梳洗的所流出的汗气,我恍惚莫名,几乎于瞬间忘却了南北东西。


      那还在毫厘之距的铁扇捏捏红五官分明,满面孔暗色调中现出的是四平八稳大马金刀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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