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望城 下————十方
十方  发于:2009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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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性不通,意气难投,
      却又彼此吸引,
      你器重我,
      我器重你。
      尽管各不知情。


      山系间热的早,那花还没有开全,过冬蚊子就已经开始手段滔天。

      隔了段时间,我也试探着问了弟弟,可还记得几年前刀枪棍棒里的某只奇特的鸟翅,他先是冥思苦想,后左右摇头,接着又兴高采烈,提议说要带着公主宋青十方儿一干人等去野炊,他说大哥大哥,我新近研究出某种秘技,简直能将鸡翅膀烤出蟹肉芳香。


      我笑,摸摸他底头,叫他乖,自己多陪陪公主,大哥很累,还要做生意扮恶鬼。

      为奇听话得上天入地,他碰碰碰碰击打着胸脯,模仿某种传奇小说的姿态与语气道:“大哥放心,俺绝对会照顾公主,定不辱命。”

      我只觉莫名其妙。

      之后,拼着精神看了一天的帐册,更觉头晕,只发现那行行数字,层层叠叠里,不是物质,就是无知。

      自古钱字旁,上下干戈争贝,岂非生生凑出一个贱乎,着实是杀人之物而人不悟,如今,我竟沉溺其中,也并非有多少愉快奔放。

      而夜间失眠多梦,右手阵阵疼痛,针扎在心尖,往事种种。

      辗转测卧,有一首淡淡浅黄色的歌,唱着哪一天雨下花开,再不凋零。

      …… ……

      云阳问十二:“小兄弟,你属什么的?”

      十二:“……”

      云阳又道:“我猜猜,属猪对不对?”

      十二“……”

      云阳不满:“为副将,你这娈童莫不是哑巴!”

      十二:“……”

      云阳:“靠!神气什么!老子知道,说来说去还不是属畜生!”

      十二:“……”

      ……


      模糊的梦境使人倍感焦躁,好像即将坠落到什么地方似的,我慵懒而不快,间或呻吟,雷雨欲至前的每一次呼吸都充满湿稠。

      切切翻了个身,我觉得自己几乎看见了海之涯、山之颠,看见某个万坟聚集的地方。

      灰色无名的墓地通向更广阔的死亡,在那里,从开天辟地之时起,希望伴着希望,梦想伴着梦想,统统弃绝了尘世,一道躺下来悄然睡去。

      恍惚间,又见弟弟站在那里啃翅膀,地上垂死的鸟呱呱在叫:“舅子!舅子!”

      我大惊,呼呼跑开去,迎面正撞见披发少年,捏捏红一瞬不瞬看牢我,腰间别着根闪闪发亮的带子,他忽而无声无息操起板斧,杀了过来,于是我蓦然间醒转,吓得汗湿重衫。


      第二日茶饭不思,问了家人,说二少爷领着女眷同十方儿一起踏春去了,老爷那边则很欣慰,可能正关在屋里哭着告诉给老夫人(的牌位)听。

      我点点头,稍稍感到舒适,喝了碗汤后正欲补眠,谁想才刚躺下,前头就传文府来客拜访,只得披衣赶去。

      米三米七提着一袋子山果,笑眯眯立在厅堂正中央。

      “哟!望城兄弟!”他看见我,立刻作了个揖,姿态古怪,乡巴佬也似,“久仰久仰!”

      我皱眉,不解且无力。

      那厢米三米七已郑重其事递过山果,口里直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万望笑纳海涵海涵云云,然后他抬头,突然间吓了一跳,“望城兄弟?”他说,“你的脸色好差,额角泛黑,印堂肿胀,是没睡好?便密?还是肾亏?”


      我不耐,“米先生,到底有何贵干!!!”

      他吓一跳,嘿嘿干笑,“没啥贵干,串……串串门子……”他四处看了看,“贵兄弟出门了?”

      “你找为奇?”

      “不是不是!”米三米七忙不迭摆手,“随口问问随口问问。”他坐下来,喝一口茶,想了一阵,“那个……望城兄弟?”他笑,“自从荣及村你我一别,时光飞逝,日月如梭,转眼……呃……”


      我转过眼,正对着米三米七一张半老不老非常好笑的面孔,虽然这人言行举止无处不古怪,但严格说起来,此公的确救过我的命,有着活我之恩,况且他又与文三哥交情匪浅,于是我便只好叹息忍耐。


       
      米三米七接着道:“最近寨子里鸡飞狗跳,也无有空闲拜访,想来可惜,虽然当初你骗我说自己叫李大力,不过我还是没有怪你,还引你当个知己,望城兄弟!是真的!!!”


      我欠身,看他逐渐小眉毛小眼睛小记仇模样,陪笑:“事态特殊,还请米先生勿怪。”

      “无怪无怪!”他说,又想了片刻,逐渐开始结巴,“我……我……三郎他……”

      “三哥如何?”我挑眉。

      米三米七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站起来大声道:“望城兄弟,其实我同三郎是……是……是相好!!!”接着他呼哧呼哧喘,直盯住我。

      我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我知道的,米先生,三哥已经同我说过了。”

      米三米七目瞪口呆。

      “你专程拜访就为了告诉我这个?米恩公?”我笑着看他。

      他悚然而惊,仿佛不信,“你……你……不会看不起咱们?”

      “人各有志。”我说,世情本来就是如此,女人也罢男人也罢,同相悦之情犹如风马,何必大惊小怪,挥手让添茶的家人褪下,捻起只凉糕,放入口里头嚼。

      米三米七逼过来,“我将花瓶送给三郎,你也不觉得不正常?”

      我奇,“那有什么?”

      他哗得一拍大腿,甩头扼腕,“哎呀!那捏捏红少爷这几天岂不是白折腾了!!!!”


      37
      他哗得一拍大腿,甩头扼腕,“哎呀!那捏捏红少爷岂不是白折腾了!!!!”
      我吃了一惊,米三米七却突然住口,他颇为烦恼地看牢我,尖尖的虎牙配合着方寸开合处时隐时现的媒意,褒贬不定,敌我不定,气息顿错间,依稀蛰伏,依稀凶险,仿佛不远处正有一只视野内扑杀范围内与肠胃大小契合的吊颈鹿。

      我下意识眯起双目,盯着眼前的雕凤茶碗,记忆突然出现短暂的紊乱,只见杯沿下三寸左右,某团乌青秽迹挥之不去。

      我实在不快,这到底什么鬼地方,才春天而已,竟就有如此嚣张的苍蝇,再定睛细看,才知那原不是什么苍蝇,却是扇釉金雕出的凤凰的翅膀顶端,于是愈发觉得恍惚,生灭刹那,结石成了舍利,舍利成了结石,一切今生前世因果循环都统统绕到北窗门廊,绕到眉间心上。


      “望城兄弟,捏捏红少爷最近闹得天翻地覆,澡也不肯洗,饭也不肯吃,整天别着那根腰带耍斧子,虽然他嘴巴上逞强什么都不说,不过大伙儿都知道他哪里不痛快……”


      “望城兄弟,捏捏红少爷平素里鼻子眼睛都长在脑门子顶上,从来也见他将谁放在心上,偏偏对兄弟你不同……”

      “望城兄弟,捏捏红少爷其实还是个孩子,他很笨的,不太会表达……”

      “望城兄弟,捏捏红少爷从小喜欢比他强的人,以前捏老大三山五岳称霸王的时候……”

      “望城兄弟……”

      “喂!!!望城兄弟!”米三米七终于晓得停下滔滔不绝,他叹了口气,“你究竟有没有在听?”神情焦躁间,些微隐忍,些微不满,些微责难,些微家长里短水涨船高。


      “喜筵余款,”我面无表情道,“统共六百四十五两三钱,除却定金,贵寨尚结三百四十五两三钱未付……”

      米三米七骤然打断,他拍案而起,眼瞪如铜铃,忍无可忍勃然怒道:“为望城,捏捏红少爷都如此低头向你示好,你纵然无意,也该给个明信,这般无视!又算甚意思!!!”


      我冷笑,轻轻将茶杯推倒内里后,立时也跟着拍案,也跟着勃然作怒,只是力气更大些,眼神更凶悍些,气势更恢弘些,而已。

      我吼回去:“简直莫名其妙!!!!”

      米三米七呆一呆。

      我呆一呆。

      偌大厅堂内顿时静如深海。

      深海里,我烦躁异常,恨不得背长双翅,脚下生风,顺着不知名的轨迹走来走去,东南西北,上乾下坤。

      “要不是他行径嚣张,朝廷又岂会派我千里兴师,以至无法顾及家事!”

      “要不是他半路杀出,抢走我底马,我岂会分了心神,累十二惨死!”

      “要不是他任信愚蠢,为奇岂会与那姓燕的狭路重逢,以至后患不断!”

      “要不是他多管闲事,云阳岂会因报不了我失信之仇而伤心远走!”

      “要不是他!要不是他!!!!”我跺足急喘,积怨良多下,胡闹到几近爆发,“我那可爱无敌的弟弟又岂会知道什么狗屁腹上死!!!!”

      …… ……

      米三米七张口结舌,他目不转睛瞪我,半晌才倒抽着冷气怪叫:“为……为望城,你……你不讲道理!”

      我冷哼调息,“与……强盗将个……鸟道理!”

      他颤颤伸手,指住了我,“亏三郎还常常夸你,说你温和有礼,说你应对得体,他……他骗我的!”

      我道:“三哥也说过你聪明伶俐……”

      两人对视,显然,是文声容出了名的认人不清。

      米三米七道:“捏捏红少爷他……”

      我道:“干我屁事!”

      一句话堵得他几乎没有当场哭出来。

      两人就这样牛顶在厅堂中央,米三米七扭着山清水秀的娃娃脸,上下跳脚,不停骂我是刺猬是毒蛇是辣头蒜,周而复始,始而复周,我则挺在原地,任他骂,心情极端恶劣。


      哼!那小屁孩哪里会真的欢喜我,哪里会真的对我示好,向我低头?!!不过是在我手里吃了大瘪,绿林脾气好胜心理发作,对抗出歪路子来而已,直当我为望城是好糊弄好欺负的么!!!什么喜欢强的人,什么老子儿子龟孙子!

      下作!

      实在是下作!!!!

      我气极,满目潮红,水肿得一如冬日里捏捏红的脚趾。

      “刺猬!毒蛇!辣头蒜!忘恩负义!”米三米七兀自在那里喊叫个不休,指着地主,闹腾得毫无派头毫无想象力。

      我怒,拂袖正欲驱赶送客,偏偏不巧,赶上为奇领着男男女女归营,他一进门就嚷嚷:“大哥大哥大哥!!瞧瞧我捉到了什么!”直拎着手中活物奔过来要给我看,“宋青说她晚上下厨,弄顿西湖醋鱼给咱们尝尝,哈哈哈哈哈……啊?米叔叔也在啊,正好正好,通吃通吃!”


      我头痛,“天!为奇,不是又偷了谁家的宝贝了吧……”这孩子,府里什么没有,怎么总想着别人的鸟啊鱼啊的……

      “哪里能啊大哥!”弟弟立刻不满,大声抗议,“咱儿赤手空拳水塘子里捞的,不信你问公主去,问十方儿去,问宋青去……”

      米三米七突然插过来,小鼻子小眼睛小肠子恨恨道:“我要走了!”

      为奇闻言,马上扑过去搅闹,“不行!你上回答应了再教一首‘对面姑娘看过来’的,你敢走,敢说大话,我同你没完!”

      立时一阵大乱。

      那厢八公主见有面生男客,早早退去不提。

      宋青傻乎乎提着两串活鱼,脸色如便密。

      十方儿甩着一身的水,笑眯眯看左看右,看到我时却突然发愣,“咦咦咦?大少爷,您方才做啥了,怎么老喘……”

      《为望城》38

      …… ……

      那夜里,为府排下一桌便饭,除却头痛的为老爹与皮薄身贵的八公主外,其余各男女,都杂插花草般围坐在了扎堆的荤素面前,各攒着心事,各怀着烦恼。

      于是花阴月下,饮酒赋诗之时,何处公子情深,何处家人薄命,何处宾主皆无欢。

      米三米七扬眉瞬目,扭着脸怏怏梗在我对面,,口里嘎吱嘎吱将块无辜可怜的五花小肉嚼得如同大恨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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