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秋声————花开
花开  发于:2009年0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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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这人,竟是皇上陛下,众口传扬中仁慈得近乎柔弱的皇上?!
我定定地站在原地,再开不了口,脑子里轰轰直响乱成一团。
许拥,自始至终就是皇上的人,皇上开始就没打算把他调离,一个月前为了这事的争执,根本就是演戏给汾王看。
从前的百般忍让夸奖,边关回来百官郊迎,酒醉后下令汾王总理政务,由着他调张三升李四,由着他势力坐大,由着他利欲熏心……
根本就是郑庄公克段之计。
我几乎想哭,败得这么惨呵,何止是汾王,还有我啊。
把我从边关调入京城,决不仅仅是为了平衡,更有帝王的机心在内。我击退了萧克长,皇上对我大加赞赏,号我为“名将之花”,令我守卫京师,分出汾王之权。
连同我的入狱出狱,都有帝王的深心。小小的警戒,之后的示恩,嘿嘿,可惜我没领情。
我之前的感觉没有错,真的有一只手在背后轻轻落子,就是皇上的手,那么白皙修长的手。
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科考案的平息,正合他的意思,因为那时他亦未作好周全准备,乐得暂缓局面。
杨湛给我的图纸记载着汾王真正的势力,可是以汾王势力之大,竟抓不到杨湛等人,反而会让他们夺走图纸?是谁在背后帮助杨湛?
直到我破解了部分,直到汾王亲口解释后,又有许拥的核心位置,才在汾王决定兵变时,毅然落下最后一子,让汾王落入张好的陷阱——尘埃落定。
多少事,在我脑海中闪电一般掠过,清晰得象镜子里的影像。
我明白了,也晚了。
无论汾王,还是我,还是杨湛等人,都一直被人玩弄于掌上而不自知,当然,当然还有包拯、展昭,可笑他们还在担心皇上柔弱……

五 十 章
我望着面前的皇上,他也静静望着我,他的目光那么温柔,以至于我忍不住再次颤抖起来。当他看着已入局中的我们兀自不知时,也是在这样温和的笑着吧?当汾王自杀时,他也这样淡淡笑着等着消息吧?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从小学习帝王之术的书生,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将我们一网打尽。
我想起昨天汾王的笑容,俊朗自负:“明天下午,你到留园去等我吧。”“去吧,或许你会喜欢我带给你的东西也不一定。”
短短一天,在我睡觉的时候,已是天人两隔,人鬼殊途。他要带给我什么,我也永远不知道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下自己,回视这个至高无上的皇上。
我笑,还有几个问题我要弄清楚,虽然可能不知道答案更好。
“范鑫,是怎么死的?我本来以为是汾王下的手。”
皇上颇为欣赏的看我一眼,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如果不是他投案,朕还不知他是何许人呢?”
“我的武功没了。皇上一定早知道了吧——皇上敢单身来见我这个叛臣呢。是谁下的药?”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敢承认呢?除了他,还有谁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你服下药?”
“真的不是杨湛。”我笑笑,怎么也抑不住从心里泛上的绝望,“怪不得他说他要保护我,因为废了我的武功?”
“这也不能怪他,”皇上不以为意的笑笑,“谁让你那么馋?那些茶是用药炼好的,普通人喝了没事,有武功的人就要小心。本来计划让你两个月服的量,你半个月就喝光了。哪能不伤身?闻风为了这事惴惴不安,生怕你真有了闪失。再说,闻风已经尽一切能力阻止你了,就算是陷阱,也是你自己非往里跳的。”
我想起那夜二哥听说我已经把他给我茶都喝光时,一瞬间变得呆呆的面容,当时他还骂我“饮茶不是饮驴”。
原来他还是关心我的,我笑起来,不久前他不准我离家也是怕我有这一天吧,可惜可惜,我大笑起来,几乎笑出泪花,还有什么可以信任?我忽然觉得从前的一切都那么可笑,更可笑的是,我还为这些可笑的东西伤脑筋。
“我都知道了。不过我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杀我,反倒费心下药?”
“既然如此,又何必杀你?”
不错,既然一切都在掌握中,又何必杀我。我只是他手心挣脱不了的一只鸟儿,还是一只伤鸟。
我真的输了。我淡淡笑一笑,这样一个人是天生的皇帝材料,甚至对庞吉的偏袒也是一种帝王权术吧,“制衡”俩字便是精要。
“我明白了。” 沉思片刻我简短说道,抬头直视他,然后发现对面的人真正的笑了,他没说话,只那么看着我,目光似已穿透我的骨头。
“当初你二哥很夸奖你聪明,朕还不信”,那人忽然说道,望着升到天顶上的月亮似乎回想起什么,“这些日子看下来,果然不错。”唇边笑意朦朦胧胧,却象此时的月光惨淡地渗到我的心里、骨里,一时我几乎失神,二哥,为什么,二哥?
那人也不言语,微笑看着我,似乎早已料定如此。
想起这次回京后的种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防不胜防,原以为结束了,却掉进更大的陷阱,我头一次觉出力不从心的悲凉,也许当初卫元帅被踢出局时也是这种感受吧,只可惜我连出局的幸运都没有。现在我明白了祖父和父亲为什么要躲在家中,恁事不理,如果玩不了这个游戏,退出是最聪明的办法了,只是,我现在才明白也太晚了些罢。
“想这么一走了之,恐怕不行吧。”
幽暗的月光下那人的脸也隔了雾似的看不清楚,偏那话却似利剑一样直透我心,闲闲地说着,手指还悠闲地敲着桌面,听到我心里,却如雷声震耳,心里一疼,几乎窒息。
我不说话,其实以我现在的身体,只怕连小孩子也未必打得过,何谈闯出京城呢。
忽然间觉出,我的腰已被人轻轻环住,一愕间,脸颊也被人轻轻吻了一下。全身变得僵硬,我挣扎起来。
那张脸忽然变成前所未见的阴沉险戾,可是很快平静下来,只是嘴角的那丝笑容再不象往日那样温和无害,反而有种浅浅的却是说不出来的无情森冷,眸光黑杳杳的看不见底,不知怎么竟象一张网一样笼住了我全身。
“朕听说,你把那张图还给汾王,只有一个交换条件,”他顿一顿,侧脸看看我,我心里已起了不祥的预感,“展昭和这事什么关系?”
……展昭,……展昭,什么都瞒不过你的圣主。
我并不在乎自己,事情发展到如今,我已一无所有。无论是对王朝的责任,还是对家族的忠诚,还是对亲人的信任,已然全部粉碎。我真的不在乎。生活于我,已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我不能连累你,不能让我最爱的人因我而有任何伤损。愿你能和你爱的人,永远活在阳光下,你们能双剑合壁,锄奸荡魔,相视一笑间心有灵犀。
而我,便化作黑色的蝴蝶吧,围绕那地狱的黑色火焰起舞。什么是必须坚持的,什么是宝贵的,其实从大梦中醒来,没有什么不能舍弃。
我笑起来,翩然甩落外衣,站在月光下傲慢地看他。
他背对着月光,脸上一片幽暗,只是那眸子在黑暗里仍熠熠发亮,象火焰一样灼烧着我的脸庞,嘴角那若有若无的笑意,有种温和的残忍,和胸有成竹的淡定。他缓缓向我走来,就象老虎向他的猎物走去,优雅的懒散,和笃定。


床边的帐帷仍在晃动,象此时我的心,和脑。不知晕过去几次,又醒过几回,连挣扎的力气都已失去。
朦胧中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子声,子声,答应朕,不要离开朕。”
“我有多恨你,你知道吗?恨得我夜夜睡不着觉,只能念你的名字。”
“我这么恨你,也……这么地爱你,子声,你二哥的眉眼略有三分象你,朕对着也觉得欢喜,你可知道?”
“小时候你送我画眉鸟儿。朕一直记得,你却…忘了。”


爱我?爱我?这样一个人也说爱我?
因为爱我,所以将我诱回京师?让我和汾王争斗,做他们皇权的工具?让我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逼我做出叛逆的举动?因为爱我,所以折了我的双翼,废去我恃以自由来去的武功?最后将我逼到绝境,让我沦落到玩物的地步,再对我说他爱我?
我笑,在他身下,在狂涛般的起伏中笑出眼泪。
以爱之名,可以这样为所欲为?


……“那是个早晨,天气很好,太阳刚升出来,霞光还没有散,你双手捧着一只画眉,向朕走来……”
不,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个昏黑的傍晚,风很大,有个穿明黄服饰的小男孩孤独的站着,仿佛找不到回去的路。我把没处放的画眉鸟儿塞给他,然后自顾自回家吃饭。
那是十九年前,罗网已经张开……

尾 声
汴梁城仍然热闹非凡。
展昭匆匆走在街上,刚刚办完一个案子,却顾不上休息,开封府里的事太多了。
蓦地停下脚步,立在街心,周围的人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展昭却象痴了一般,望着前方一动不动,只在嘴角缓缓露出一丝笑意,一时仿佛风也暖了,时间又回到那个时刻。
那时候,那个人就站在那里,一身便装,背对着夕阳,神态安祥,风华飘逸,高傲地面对着他,把一锭黄金扔进了污水沟,然后扬长而去。想起来真好笑啊,京里盛传的新贵重臣,初见时竟象小孩子一样和自己赌气。
想起那人顶盔披甲,在沙场上的英武勃发之气。
想起他坚持与自己比剑,却摔在自己身上哈哈大笑的样子。
还有,他浇花的样子
……闯进天牢看望自己时怒气勃发的样子
…… ……
还有,还有……
千峦山上那人飘然坠落,如被风卷起的秋叶一样飘向深崖……
那双眼睛,展昭忘不了那双眼睛如何深深望着自己,仿佛要将他刻在心里,神情轻松,笑意从容,就那么在自己面前,……永远消失……
子声,……为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使你这样决然而去?

白玉堂静静陪在旁边,少见的没有聒噪。
展昭在想什么,白玉堂其实十分明白。虽然从没有提过那个人的名字,可那映着空谷蓝天衣袂纷飞的身影,苍白恣意的笑容,在风中狂舞的头发,却让人无法遗忘。
三年前危机的消弥十分戏剧化,狼子野心辜负圣恩的汾王的不臣举动,激动了许拥将军的忠烈心肠,在汾王叛乱的当日反戈一击,致使汾王叛乱失败,自杀身亡。虽然一众大臣认为汾王罪证确凿、罪不容诛,仁心的陛下却深悼爱弟之死,于同年秋,登千峦山祭天并为汾王祈福,谁想就在千峦山上,武安将军叶子声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足坠崖身亡,尸骨无存。
虽经多方勘探却没有结果。如此年少有为,竟英年早逝。皇上的脸色当时极为难看,几乎失态,直至现在白玉堂也清楚记得当时皇上可怕的脸色。
叶子声为什么这么做?在这次谜一样顺利解决的叛乱中到底埋藏着什么秘密?自从展昭出狱后,无论是白玉堂还是展昭都再没见到他,听说他患了重病。

当看到那人飘落的身影,巨大恐惧忽然湮没了展昭的理智,不顾一切的跃过去却没能抓着哪怕一点衣袖,十指间空空的空气,仿佛展昭当时的心。失去的是什么,为什么象失去了整个世界,展昭不明白,只知道有些东西随着那个人永远失去了。
身边伸来一只手,温暖的将他握住。
玉堂……
几乎和叶子声离开这个他不喜欢的牢笼同时,一向无拘无束深恶官场的白玉堂,却受封四品御前侍卫,自愿的投进这个牢笼里。
三年了,玉堂始终陪在身边,无论什么时候,转头总能看到玉堂的笑眼。玉堂…玉堂甚至体贴的始终不提那个名字。
风依旧温暖的吹,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展昭微微扬起了头。那段相逢的日子,那段似有似无的情意,真的曾经存在过么?又或者,如轻烟一样,散入这温暖的阳光下,似乎消失又似乎无处不在。
一只手轻轻覆上另一人的手:
“玉堂,这么急召我们回来,为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白玉堂怔怔地摇摇头,迷蒙后忽然现出狂喜神色,“只知道是皇上召见。”

换上四品侍卫的服色,两个曾经笑傲江湖一身傲骨的青年,对着高坐在九拱上的帝王拜了下去。
君王的神情和往日不同,没有了平时雍容的笑容,静静坐在金灿灿的龙椅上,目光幽深得如不见底的古井,默默俯视跪在下面的侍卫。
他的手里拿着一份密奏。
“展护卫,白护卫,朕闻你们勤劳王事,出手必胜。”
“谢皇上夸奖,这些是臣等的本分。”展昭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
君王的眼里露出笑意,象计算妥当的老狐狸看着猎物自己踏入陷阱。
“这次,朕要你们再去办一件差。”
“请皇上示下。”白玉堂抬起头。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拿一个人。”皇上悠然站起来,顺便把手里的奏章扔在侍卫们面前。
“朕接到密报,这人就在宛州,以养花为生。详细的你们自己看吧。”
“这人你们也认识,断不会拿错。”
“前武安将军,叶、子、声。”
好像轰雷在耳边炸开,展昭失神地抬头看向帝王春风般微笑的脸,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叶将军……还活着?”白玉堂咽了下唾沫,开口时忽然感到口干舌燥。
“若不是有人密报,朕也几乎被他骗了过去,”仁宗轻轻笑起来,轻盈而优雅的笑声完全听不出是喜是怒,伴着轻轻的鼓掌声:“好一招金蝉脱壳。”
然后带着笑意的眼神扫向下面:
“朕听说叶子声和包拯一度交好,你们可不准徇私啊。”
“其实你们两个人足可以拿下叶子声了。不过为防万一,朕已命颍宛宣抚使、宛州知府、刑部协同捕拿。你们务必将他拿获。朕要活的。”
白玉堂望着帝王看起来有些柔弱的身影,忽然打了一个寒战,君王分明什么都布置好了,即使自己和展昭有心抗命放叶子声逃走,也逃不过宣抚使、知府和刑部的重重锁拿(是“协同捕拿”而不再由自己调度),何况还有那句与包大人交好,勿要徇私……
这个人真的是人们印象中那个仁慈柔弱的皇上吗?
“你们去吧。”仁宗摆摆手,“一个月内朕要见到叶子声。”


幽静的山谷里,一片花海,夏日夕阳的余辉温柔的洒落,给这些花度上一层瑰丽的色彩,宛如世外桃源。
一个人影在花间。
那人正忙忙碌碌地剪枝、培土,浑没注意来了人。夕阳余晖照在他的身影上凭空多了一层光圈,虽然低着头看不清容颜,可是那熟悉的身影却让展昭心也停了跳动。
一个女孩快乐的声音传来:“叶大哥,我回来了,快来吃饭。”
女孩的声音带着娇憨的任性和霸道,引得埋头工作的人低低笑起来,却仍然没有抬头。
“叶大哥,”女孩似乎有些气怒,威胁道:“你再不出来我就把饭全吃了,今天可是你最爱吃的银针豆芽,还有半只烤鸡。”
一阵大笑传来,埋在花间的人终于直起身子。
消瘦的脸庞被太阳晒得微黑,唇色却透出不健康的苍白,右鬓角斜过眉毛留下一道怵目惊心的疤痕,双眸笑意顽皮十分讨喜,可是却失去当年的奕奕神采,还有额角不停流下的大滴汗珠,微微急促的喘息。五官虽然没变,却不再是记忆中那人清贵风华照人神采。
眼前这个模样憔悴的青年,难道真的是那个曾经跃马扬威、名传塞外的名将之花?曾经以五千孤兵力抗契丹三万之众的武安将军?是那个骄傲无比胆大妄为的安信公府三公子?

那人的笑声忽然停住,锐箭般的目光扫向展昭白玉堂的方向。
展昭望着他,隔着一片花海却象隔着千山万水,那双眼睛在百步外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就如三年前坠入千峦山前的凝视一样执著。
天地仿佛再没有别的颜色别的声音,只剩了千万繁花中那苍白的容颜,无语的凝视。仿佛过了几个轮回,那人忽然惊醒一般转头四顾,分明看见山谷四周突然多出的无数衣角。
他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憔悴黯淡的容颜刹时有了种俯仰天地的从容,双眸不知是绝望还是宁静,竟自深沉的有若大海的波涛微微起伏,又象广袤的夜空深远不可触及,连带着那苍白的唇色,鬓角的疤痕也显出奇异的美丽。独立在这夕阳欲下极盛繁花,和远远近近重重包围,竟缥缈得似会随时化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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