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子的靠近…
他微微俯下身,把手臂往细小的肩靠拢过去。
柔软的,仿佛就如同小师叔的模样一般孩童的娇韧。
留起长发来很可爱也很好看,这是他的真心话。
他的小师叔,这世上他的独一无二的小师叔。
不管是什么样貌什么面目出现,都是——如此美丽。
真想要永远就这样…
他痴痴望着手底下垂首凝思的小巧面庞正因不知在想什么的神色郁郁。
第二次能够这么近的看着。却是第一次这样无防备。
心思飘飘然的,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小师叔,以后我每天都帮你绑头发好吗?
末子,以后四哥每天都来帮你绑头发好吗?
我神色一痛。
总是,记起一些,不能够再记起的事。
然后一辈子都无法摆脱掉
“…好啊。”
没有看见身后的少年罕见的笑颜仿佛得到了世上的至宝。我一撩发丝对自己唾弃又冷笑。
实在是,作茧自缚的死法。
从少年的身上去看那个影子,明明是没有一点相象的人…
看来,即使活到了现在,我也仍是,没有吸取教训的样子。
我厌弃了自己似的半垂眸子,把全身的重量倚到了少年的肩上。
被关知道的话,又会默默的摇头叹息吧。
愚蠢的自己还有…
关也是。
曾经非常幸福地爱过被爱过的人,也许这是他们的通病。
少年受宠若惊的直直站立不动,不知是不是该去搂住这个似乎很冷很冷而瑟缩着的孩子般的人。而因这个动作使得梳理到了一半的发丝复又披落下来。
他可以这样做吗?
除了师傅以外,小师叔会允许别人这样做吗?
当他这样自问。
我自然下垂的目光扫过他不知所措而僵硬的身躯然后下移到了他修长的手指。
练剑的手。
很温暖也很干净。
也许这个少年,几乎不曾沾过污秽而将他高洁的傲气保存至今。
我轻轻用自己遍布细碎伤口的粗糙的手指抚过这双温暖的手。手上很难察觉的只有两个浅白的伤痕,但并不破坏其整体。
“小…小师叔……”
他连说话的音调都暗哑而干涩起来。
“墨梓,你练剑练了几年?”
我没有遗漏少年的紧张。这我可以理解。身为一个剑客双手是至关重要的命脉,纵是明知我不会对他构成威胁然而身体自然的反应却并不受理智的控制。
我放开了手。
“十二年了,小师叔。”
“以你来说,不算短。”我带着赞许甚至是淡淡的微笑着:“而且你的剑法很好。”
难以相信的睁大了眼睛,不管是为了他几乎不曾得见的笑颜或是夸赞,他都——
我没有抑扬顿挫的微暗语调又再次被寒风吹皱了音符。
“作为一把不曾杀过人的剑,你的剑法很好。”
不曾杀过人的剑。
他把自己的弟子也教育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剑,杀过人,比较好吗?
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
但,相较于那种只有伤害别人的性命才能求得自己生存的剑,我更喜欢的是——
那把从不曾杀过人的温柔的剑。
一个人的温柔,究竟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那个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去伤人的人。
那个明知会伤了自己却仍致意要取去我的性命,却比我受到更深伤害的人。
我再也找不到了。
一个像他一样的人。
而我已经不能再留在他的身边。
如果是我把他逼到了那种境地。
如果是我让他受到更深的伤害。
如果我的出现只会让他更痛苦而已。
我会把那些曾经非常非常幸福的事,当然是一个曾经非常非常美丽的梦。
然后永远的从那个梦中醒过来。
小师叔。
微微的笑着的小师叔。
让他有一种心痛欲死的感觉。
为什么要这样笑着?
明明是很痛苦的事。为什么他们都要选择这种方式。
师傅是。
小师叔是。
而他却无法安慰其中的任何一个。
“……小师叔,你不问吗?”
从他们见面至今,却从来没有问过他。关于…
“你想说吗?”
我懒懒以手支额枕在石桌上,冰冷的发丝扫过眼角,漆黑一片。
少年沉默。
那是,不能说的事。那是会让这个人更加伤心的事。
“墨梓,你知道我今年几岁?”
“…二十五……”他大大的夸大了自己心目中小师叔所应有的年龄。其实这是他一直所不能理解的。
师傅最小的弟弟,没有人提起过。因为几乎所有人都会因为怀念起那个记忆中小小的可爱的孩子而伤心不已。这使他可以得到的资讯少之又少。
所以,对小师叔的年龄他一直很模糊。
然而这个小小的孩子,却又的的确确是他的小师叔。
我笑。
“我已经四十了,墨梓。”
“所以,没有什么是,不能够承受的了。”
我看着少年离去,困顿的眼帘没有张开。即使到了最后,即使少年吃惊莫名,也仍是,什么都没有说也不想说的样子。
我真的,想知道吗?
我问自己。
“出来。”
一阵风影摇移。
然而空虚一片。
“南宫。”
少年的叹息声响起。
“为什么你会知道呢?小七。”
一身青衣甚为单薄的少年转瞬间到了我的身侧,方才墨梓所在的位置。
“先声明,我可没有听到什么。”
“南宫家擅长身法和药剂,也莫怪他没有感觉到你的存在。”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少年把这个问题摆在心中。
这个奇异又深藏着谜团的小孩,恐怕是不会轻易透露出与自己有关的事的。
而自己在这件事中,究竟是该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或者说…
“你希望我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你该很清楚,南宫。”
少年把目光移到我的身上,纸扇倏开掩藏起自己的表情。
“楚天阔的那位少年,四爷的唯一一位弟子和你是熟识的。无论如何当天那么多人在场,恐怕每个人心中都是有着这样的揣测。并且,无形中你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一瞬间达到了最高。毕竟,是那样一个家族!而你有可能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要你做的只有一件事。”我站起,抬起顺过我的发丝。一时狂风大作。
少年微微眯起眼想要看清眼前这个孩子,看清楚眼前几乎要被风卷走却倔强而强势的人。
他不可能是一个孩子!
一瞬间少年的脑海闪过话语并且警告着远离。
“…从现在开始,闭上你的眼睛。”
风中,那个倏忽的身影摇摇欲坠。
己已年二月十四
夜。
他打亮了烛火,火光影影彤彤。只照出阁楼井然有序而一丝不苟的布局。
转身,倏又停立不动。一种微微的不适感开始侵扰他的感官。
有人来过!并且。
他弯下身手指处已染上一丝血迹。
他微微的笑了。
那个人已中了他的机关。
也许明天,可以去收尸了。
把一切还原成无,他熄灭了烛火。
己已年二月十五
少年正在发呆。
越是接近,越是受到吸引的样子啊!
怎么办才好呢?
他伤脑筋的摇了摇头。
房门被略显粗鲁的推开,讯声望去。
“小七!”
他诧然低叫。
双手拢在袖中,我一语不发的把门关得密实。然后无力的倚靠慢慢滑落。
“小七!”
少年再次惊呼,一只手已扶上了我的身子。
“你怎么——”
”别叫。”我飞快地掩上他的唇。借他的手想要支撑起自己却欲振乏力。
少年敛眉,瞬时明白发生了一些什么而不能被人知道。
他把我拦腰抱起放到了自己的被褥上,感觉出,手中的孩子异常冰冷的体温。
“我该怎么做?”
我低头开始解开自己的衣衫。外罩的厚实衣袍,近而中衣,最后连贴身的衣物都褪至腰背。
少年正欲开口,不自然的目光触及了纤细的肩膀上黑色而歹毒的伤口。
“谁干的?”他不假思索的疾声问道。几乎以为沉寂许久而不会存在的怒意蔓延到心口让他发疼。
“有没有办法弄掉?”只是唇色苍白,我用着与往常无异的清冷语调问着少年。
面色冷然,少年一语不发的取出随身的银刀和药物几乎不让我感觉到痛的切开了创口。
黑色的血液。以及随着血液而流出的银针。
这样的东西!
少年的手因愤怒而微微发颤。几乎要弄断了银针。
“南宫,把它留下。我有用。”
虽然不知他因为什么原因而失态,但我没有深究。
“……我、我没有办法——医这种毒!”
他几乎是痛苦的从唇齿间吐出这样的言语。为什么竟会有人对这个孩子——对这样一个孩子下这种毒手!这种毒,他从里没有见过!但是他仍是可以知道这个孩子恐怕——
“我知道。”
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连我都没有见过,更勿论是他。这些并不是重点。
“我要知道的是——”
“南宫大哥!”是有些记忆的婉转的音色,然后房门被人突兀的打开而没有经过主人的准许。
少年下意识的纸扇刷得张开挡在了我的胸前,而他将身上的外衣解开披在我肩上的动作正好落入了闯入者的眼中。
诡异的沉默。
数双眼睛互相看着。
关最小的师弟,一个侍女。还有,墨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