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们,”拉赫·李上校打开投影仪,一个环形屏幕出现在犯人头上,“这是我们逮捕他时的基本情况,希望大家再了解一下:他是与另一名界外人企图穿越边境时被西蒙哨卡的远距离监视器发现的,他们受到警告后还向隔离区里逃窜了近半公里。不过我们忠勇的士兵随后就追上来,并当场击毙了他的同伙,活捉了他。”
屏幕上出现了现场一大片污秽的血迹,还有一具满是弹孔的尸体。
“联系到近一段时间里发生的几十起渗入事件,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也可能是参与了这些破坏活动。安格里·海因少校领导的特别调查小组在分析了这些界外人的尸体后得出了初步结论:他们混入隔离区的根本目的在于偷运一些东西。各位可以先看看海因少校输送回来的照片。”
那是“载体”的伤口特写!主审官中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李上校深邃的双眼扫过岚月的脸——
“相信联合政府那边也收到了同样的报告,对吗,中尉?”
“是的,长官。”
“那么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上校出示了下一副照片,“这就是被告的同伙,是一个先天听觉退化者,请各位注意他的右耳背后。那里有一个极细小的切口,就如同其他的混进来的界外人尸体一样,但是最为奇怪的是,切口里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安格里·海因知道上校的话是什么意思:刚刚被击毙伤口里的东西就不见了,一定是被面前这个家伙藏在哪里了。他们发现自己被盯上时已经把东西取出来了,在这半公里的路程里绝对可以找一个安全又隐秘的地方放好它。
“先生们,这是从联合政府成立以来最大的一起渗入事件,我想各位一定知道眼前这个犯人对我们来说有意味着什么,以及……我们必须从他嘴里知道什么。”
安格里·海因悄悄看了看岚月,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看着能量墙里的囚犯,用拇指抵着尖尖的下巴,黑色的眼睛盯着那个家伙的一举一动,身为“联合政府秘密武器”的他应该有很多办法让这个界外人开口。
能量墙的光华减弱了一些,于是李上校威严的声音可以清晰地传入那个人的耳朵。
“嫌疑犯A·S-01号,抬起头来,说出你的姓名。”
猥琐的畸形少年用一双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眼睛从每个人脸上扫过,裂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去你妈的,混蛋!”
啪的一声轻响,一叠薄薄的资料被扔在了茶几上。安格里·海因把身子投进了沙发,扯开衣领上的纽扣。
“你能相信吗,月,你能相信自己看到的吗?”他倒了杯咖啡,疲倦地用手按住额头,“今天的审讯简直像一场闹剧:几个67区的高级军官竟然被一个界外人小子耍得团团转!该死!看看这些审讯记录,要是传出去别人会以为我们在演滑稽戏!”
“是够可笑的。”岚月淡淡地回应了他,从茶几上拿起那份记录,里面是一行行自动记录仪器打印出来的清晰的字迹:
……
“说出你的真名,嫌疑犯A·S-01号!”
“不是告诉你了吗,老头,我叫‘爷爷’。”
“嫌疑犯A·S-01——”
“一句话问了三遍,你烦不烦啊!”
……
“你伙同另一个界外人昨天企图穿越西蒙哨卡的边界,是不是?”
“不是。我们在散步,是你们的士兵莫名其妙地向我们开枪。”
“这里是NO.67隔离区,根据战后联合政府第12号《安全事务决定》,你们没有权力进入这个地区,在所有哨卡的周围有非常明显的警示牌。”
“我没看见!”
……
“你从你同伙的尸体里取出了什么?”
“什么取出什么?我被你们的枪声吓得屁滚尿流,连往哪儿跑都不知道,我还有工夫理那个笨蛋吗?能逃命就不错了!”
……
真的够了。
岚月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李上校应该对他用刑!”
“用刑?”安格里·海因冷笑到,“你没看见最靠近门边的那个老太婆吗?西莉尔议员,一个主张平等看待界外人的新兴人道主义者,她是作为观察员特地来插一脚的。真不知道上面的人在想什么,居然会让她来听审。”
“是想把界外人的危险性展示一下,让他们打消慈悲的念头吧?”
“啊哈,这点子真妙!你等着吧,这样下去再审一年也不会有结果。恐怕等那家伙想开口的时候,我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抱着三个乳房的婊子亲嘴了!”
“少校!”中尉的眉头微微一皱。
“抱歉,月。”安格里·海因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他烦躁地用手爬过头发,“……你看到了,那个家伙对于通用英语很熟悉,证明他一定受过教育,这就更难对付。”
“嗯,虽然‘死亡区域’的社会结构是不完整的,那些畸形的界外人无法像隔离区的公民一样享受福利,但毕竟还有相当一部分生活在那里‘人道主义战士’能帮助他们。”
“不要跟我说那些叛徒和疯子,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应该已经和那些怪物同化了吧?”安格里·海因露出一脸的厌恶。
岚月知道他的意思:在战后联合政府准备建立隔离区的时候,社会各个阶层都有人反对,甚至有将近8000多名极端分子宣布不愿意和“残害同类的冷血杀手”住在“同一个栅栏里”,他们自愿离开了原本安全的家,和那些被驱赶的界外人一起来到了病菌和辐射肆虐的地方。在正常人看来,这简直不可思议。
岚月也不愿意再提起这个让人不愉快的话题,他用询问的眼神望着安格里·海因:“现在我们很被动了,难道真的无所作为吗?”
“不,当然不!”少校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额头,“或许……我们应该想个办法让他老实点儿。”
“你想怎么做?”
“这个……如果有可能,我想单独提审他。”
岚月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古怪的微笑:“我的少校,您……真是一个爱冒险的人。”
监禁危险的犯人和普通犯人是有区别的,特别是在战后特殊年代。
岚月不清楚安格里·海因究竟是怎么去跟拉赫·李上校解释的,总之他的意图和行动根本是要摆脱西莉尔议员的监督,这会和保守的立法与监督议会产生很严重的矛盾。就中尉自己来说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因为他完全听从联合政府安全事务部的直接指挥,任何一点超越职权的行为都是不可想象的。
今天他待在公寓里哪儿都没去,安格里·海因则到“上面”活动。岚月不想知道他使用的具体方法,但他猜想多半会成功——他这位临时上司是拉赫·李上校的爱将,在67区的高层有暗地里不容小窥的影响力;而且他相信上校本人也想快一点找到突破口,只是不方便说出来罢了。如果他们真的被允许单独提审嫌疑犯,那么自己又该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的呢?
窗外的天空是一如既往的墨黑色,岚月穿着那件过大的白色衬衫,直挺挺地靠在沙发背后,面对着它。安格里·海因很会享受,窗玻璃是最好的新型折射屏,不但可以过滤声音、杂色,保护隐私,而且还能在必要的时候依照控制转换成银色的大屏幕,做90度内的倾斜和旋转运动,把视角扩大好几十倍。
他用手指缓慢地在半球状的控制器上摩挲,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氢动力车的影子映在玻璃上,慢慢驶进了大楼的底层,不一会儿便传来开门声,还有少校特有的磁性嗓音:“下午好,我的中尉。”
岚月慢慢关上控制器,从沙发背后爬起来,他看着安格里·海因把怀里的口袋扔到桌子上,又脱下了制服。
“你去买东西了?”口袋上有一行“SUPERMARKET”的喷码,“不会吧,我以为你带给我的礼物是上校签署的特别命令呢!怎么,没得到允许吗?”
“是,没得到。”安格里·海因一把把他拉到身边坐下来,满不在乎地为他把凌乱的衣领整理好,“不仅没得到他的同意命令,还遭到一顿臭骂。天哪,那一刻我好象又回到了久违的学生时代!”
“他说什么了?”
“他推翻了以前对我的所有评价,我现在是一个目无军纪、大胆妄为、不顾全局并且多次顶撞上司的混蛋!”
岚月的眼睛里渐渐浮出了一丝笑意:“你下一步是不是要告诉我他差点就要掏出枪来毙了你!”
安格里·海因顿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我就猜到瞒不过你。不错,老头子的确在演戏,谁叫他身边的‘眼睛’太多了,特别是在这种敏感的时候。”
“那么他现在给你的暗示就去超级市场买晚餐吗?”
安格里·海因伸手抓起那个口袋,掏出两个写着“速食”的保鲜盒:“正确,他狠狠训了我半个小时,然后要我‘滚’回来好好反省反省,不过在最后倒挺有良心地提醒我不要忘了照顾好你,所以我特地去找了点符合你口味的东西。”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快尝尝”的兴奋表情,岚月慢慢撕开包装,眉头一皱,取出了两张薄膜包裹着的卡片。
“医务官?”
“对,这是医务官的身份识别卡!”安格里·海因从他手里接过那两张半透明卡片,得意洋洋地看着一脸诧异的中尉,“我们现在已经是医生了,亲爱的,可以堂堂正正地到军务部的特级监狱里去,把那个满嘴胡言乱语小子揪出来好好‘检查’一遍。”
“你在超级市场里……买到这个?”岚月的表情像看怪物一样。
安格里·海因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只有我能买到哦……好了,现在认真地听我说:在西莉尔议员把他带回联合政府总部之前,按《重犯要犯监禁条例》的规定,他必须做两次全身防疫检查,而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大好机会。我对装医生不太在行,但相信你一定没有问题。”
“还行吧,我受过专业的医疗训练。”
“太妙了,我真喜欢你的教官。”安格里·海因把其中一张卡递给他,“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医务官莱森·卡特上尉,而我……是你的助手加尔司中士。亲爱的月,成为我的长官是什么感觉?”
午夜向日葵(十四)
今天是十三号星期五,一等兵安吉·罗杰斯却觉得自己的运气分外地好。
几天前他所在的小队被派往特级监狱的看守一个从军务部转过来的界外人,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那种畸形的怪物,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兴奋。听说那些东西身上全是致命的病菌,整个儿是一只大毒药罐子,而且都长着一张狰狞恐怖的脸,他计划着能好好“欣赏”一下,然后再仔细讲给丽娜听,准能把她吓得哇哇大叫。
不过当他真的站到这间牢房外面的时候却有些失望;屋里关着的不过是一个猴子似的小不点儿,除了扭曲的体态很古怪之外,也就是那副无赖的神情非常讨厌罢了,一点儿也没有惊人之处,听说黑市上的“宠物”都比他有趣多了。
但他们仍然是不被允许接近这个重要嫌疑犯的,而且还多加了一层防菌隔离带。他的任务就是没事的时候就和另外两个兄弟在外面走走,盯着周围,无聊了就看看那个举止可笑的怪物,有人来问话时负责检查、开门。不过所有到这里来的长官都是隔着防护罩与它说话,而唯一要进去的也只有今天这两个医务官。
说真的,这两个人当医务官实在是浪费了,特别是那个上尉,一张美得不象话的脸特别诱人,身段比丽娜还苗条,就是说话冷冰冰的。他在检查他们的证件时偷看了几眼,发现他的脖子像少年一样优美光洁,让他垂涎三尺,不过这时紧跟着旁边的那个中士冲他微微一笑,吓得他立刻规矩起来了。
不管怎么说,在看够了讨厌的怪物后,能和这样的美人打交道真是一件愉快的事。
他把识别卡在插槽上划了一下,为这两个人开了门,看着他们提起小巧的箱子走进牢房,同时按下了第二个监视器的开关。
“请等一等。”他刚要转身离开,却被一个极具磁性的声音叫住了,“您的东西掉了。”
安吉·罗杰斯回过头,看见那位长头发的中士从地上拾起一支透明条形塑料。
“我的钥匙!”他红着脸接过来,“……谢谢,长官。”
“太不小心了,要收好啊,弄丢了会被处分的!”中士笑了笑。
年轻的一等兵当然知道这小东西的重要性。谢天谢地,幸好没被别人看到,他感激地向医务官助手敬了个礼,关上了两层厚重的门和隔离带。
“别这样捉弄小朋友,上校。”岚月放下箱子,看着安格里·海因笑嘻嘻地走过来。
“哦,我总得让他刚刚打开的‘大眼睛’休息休息才行,不然咱们怎么‘干活’呢?”他抬头看了看那个半隐蔽的监视器,信号灯已经熄灭了,趁卫兵低头收好钥匙那一瞬间贴在第二层门外的干扰器正在发送错误的图象和声音。他为自己灵活的手指技巧感到骄傲;那小傻瓜为什么不想一想,有磁性的感应钥匙怎么会那么轻易掉在地上呢?
岚月对他耍的把戏似乎一清二楚,没多说话,只是取出箱子里的两件防护服换上,然后打开最后一道门。
在三十平方米空旷的牢房中,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墙角的栅栏里是卫生间,不过主角此刻却摊开了手脚躺在地上。他抬起头冷冷地扫了两位不速之客一眼,岚月看见他的脖子上套了一个闪着荧光的圈子。
他带着十足戒备的表情爬起来,那双眼睛里透露出毫不掩饰的敌意。
“别紧张,先生。”安格里·海因慢悠悠地走向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大青蛙似的的少年,“我们今天只是给你做一次身体检查。”
嫌疑犯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放松,反而更警觉地向后缩了一下。
“检查?什么检查?没人跟我提过。”
“当然没有。”岚月从箱子里拿出一只尖利的采血器,“这是特别检查!”他用一种极其悠闲的步子走到犯人身边,轻轻抚摩着他黑色的头发和黄色的皮肤,最后盯着他乌黑的眸子:“你应该也是来自于‘北部死亡地带’的黄种人吧?如果我没猜错,你和我应该有共同的母语。太好了,我喜欢为‘同胞’治病。”
原本桀骜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你们不是医生,你们……你们是谁?”
“这不是重点!”安格里·海因大方地端过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来,“我想你的耳朵应该没有问题,我现在要你听仔细了: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从什么地方来,和你的该死的同伙到67区做什么,还有……你到底把那个东西藏到哪里去了?”
白痴都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气氛,这个界外人清楚这次和他以前收的公开审判完全是两回事。他没有回答,却低下了头。
“不要再把你对付那些老人家的那一套搬出来,这对我们没用。”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安格里·海因朝岚月递了一个眼色。
“我必须提醒你注意,先生。”中尉提着采血器走到他身边“我们有办法让你开口,让你体会什么叫痛不欲生,但是绝对不会在你身上留下伤口。”
少年用一种看怪物似的眼神看着他,接着慢慢浮现出原本的顽劣:“别用这个来吓我,小白脸,你们不敢碰我,我知道。”
他话音刚落,岚月突然伸手抓住他的项圈,啪地就是一记耳光,速度之快让少校都大吃一惊。还没回过神,这个斯斯文文的“医务官”竟猛地把那张猥琐的脸拉到鼻子下面,紧接着把采血器抵进他的嘴里,用一种低哑的声音说道:“乖乖地告诉我,小朋友,你懂什么叫‘敬酒不吃吃罚酒’吧?”
“等等,你在说什么?”安格里·海因听不懂他的搭档最后突然冒出来那句话,“中尉,我们审讯必须使用通用语。”
“别担心,少校,我只是让他明白现在的状况!”岚月当然知道他们两个的特殊身份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必须互相监督,“你可以听录音设备里的自动翻译,我可没有传递暗语。”
“别生气,我只是提醒你。”
少年的眼神都发直了,他喉咙里堵着那把长长的采血器,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想清楚了吗?”岚月慢慢抽出他的工具,注视着犯人的眼睛。
“咳咳……你……是魔鬼……你们两个……都是……”
“你的嘴巴太讨厌了!”安格里·海因不满地皱起眉头,“我只需要你回答刚才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