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向日葵————E伯爵
E伯爵  发于:2009年07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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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向日葵
 “听说,天应该是蓝色的……妈妈,你见过吗?”
公元新历202年
安格里·海因握着方向盘,驾驶着那辆才买来的黑色氢动力车在纵横交错的钢制高架桥上飞奔,带着灰尘味道的风从敞开的车窗不断地灌进来,弄乱了他银灰色的长发。他伸手解开制服领上的两颗纽扣,烦躁地皱起眉头,又开始咒骂该死的拉赫·李上校。
是啊,都是那家伙的主意,为什么要在他刚刚开始圣诞休假的第二个星期就把他招回来,难道真要他当全中队第一个“三年无休”的榜样吗?今天早上,他原本应该躺在尘嚣之都那“梦中花园”的床上,怀里抱着某个柔软而温暖的身体醒来,再喝一杯上好的红葡萄酒才对,而不是像现在匆忙地开着车,混迹于67区这个大污水坑里。
天空依旧是黑压压的,无数的不透明悬浮粒子像幕布一样牢牢地盖在城市的上空,高楼上那些反光板把钠光灯的能量一点不落地打向地面,明晃晃的,让人眼睛发花。因为节假日的关系,今天路上的车也很少,要不是东边那个黯淡无光的人造太阳露出了半边脸,他真要以为现在还是晚上。
他点燃一支烟,加速甩掉了许多并排行驶的车子。追逐之后再领先的感觉让他很舒服,稍稍缓解了心里的不快。他把目标锁定在前面那辆橙色跑车上,追上去,甩掉;再锁定一辆白色的,追上去,再甩掉……即便是无聊的游戏也好过开闷车。
就在过了朗汀街区以后,前面的车突然全都减速了,慢慢停下来。红色的尾灯一下子连成一片,喇叭声此起彼伏。
“搞什么?”他探出头向前张望,叫住一个掉头要走的家伙,“怎么了?”
“前面好像出事了,堵得很厉害呢,别走这边了!”
“妈的!”他抓起旁边座位上的帽子戴上,又扣好领子,下了车。
他沿着堵车的长龙往前走,最后在200米以外的地方停下来。
三个警察正站在一辆红色的氢动力车旁边,一个穿着紫色长裙的胖女人手舞足蹈地在尖叫,分贝高得让他耳朵发颤。
他不得不提高音量冲那几个警察吼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啊!”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那个女人也住嘴了。其中一个年龄大一些的警察眼尖,看看他的肩章,跑上前行了个礼:“长官,是一点儿小意外,有个贱民想抢这位女士的东西。”
“嗯哼?”他挑眼看着那个胖女人;敢抢这样的母猪,胆子也真大。
“我们已经把他击毙了。”
那个警察引他走过去:在车头一米开外的地方,面包散落了一地,一具尸体脸朝下趴着,骨节突出的手上还抓着半块面包,血从耳朵那里流下来,在地上聚成一大滩。他冲那警察笑笑:“这家伙是被你们打死的,还是被那女人的尖叫震死的?”
那个警察瞟了一眼身后,也捂着嘴偷偷笑了。
安格里·海因用脚把尸体挑翻过来,仔细地看着那张脸,这是一张很年轻的脸,最多才十四、五岁,但左眼上那突出的眼球和暗红的半球状大脑却清楚地表明了他的身份——
“是个界外人!”
他狠狠地瞪了那个警察一眼:“这是你管辖的地段吗?”
“是。”
“怎么允许这种杂碎混进来的?”
“对、对不起……”
“给我看你的编号!”
“是!”
那个警察二话不说解开衣服,露出胸膛,在心脏的位置上有一行清晰的黑色编码“D53U67F18007128OP”
“还是个关长呢,这么不小心,你还要不要保住你的饭碗?”
“以后一定不会再有这种事了!向您保证,长官!”
安格里·海因看着他额上冒出的冷汗,点点头:“叫了清理车吗?”
“马上就到。”
“喂,你们——”他又转身对另外那两个警察命令到,“先尸体抬到一边;还有您,女士,麻烦您把车挪一挪,后面已经堵得冒烟了。”

真是太讨厌了!
安格里·海因在半个小时后才来到了位于67区中心的军务部,他把车加了指纹锁,走进电梯。
他的心情恶劣极了,莫名其妙地被人从假期中抓回来,路上还看到那么恶心的事,这一切都是那个死老头的错,而现在他还得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见他——那老家伙对仪表是很挑剔的。
他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把银灰色的头发扎好,整了整帽子,检查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的——很好,至少他看上去很完美: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颀长健美的身材,一尘不染的制服,还有神采奕奕的蓝眼睛,他相信等会儿进去不光是上校,那个红头发的女秘书也一定会对他大为满意。
冰凉的电子语音提醒他到了十八楼,他踏出电梯,打起十二分精神敲开了67区警备队队长的办公室。
“海因少校,”那个红头发的美人对他的到来露出了迷人的微笑,“请您等一会儿,上校通完电话马上见您。”
“好的。”他脱下帽子和手套交给她,欣赏她扭着细腰把它们挂上衣架。
或许他失去的假期可以从她身上补回来,虽然这里的风景比不上尘嚣之都……
“哔——”蓝色的信号灯打断了他的联想,女秘书按了一下按扭:“请吧,少校。”
钛合金门打开了,他整整衣领,踏进那个蓝灰色的房间。有着淡黄色头发和刀刻般五官的拉赫·李上校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聚精会神地看着全息投影电脑上的东西。
安格里·海因啪地一声立正:“向您报到,长官。”
上校扫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
“很不满吧,安?”他的眼睛又移向空气中的屏幕。
知道还问!
“不,没有。长官。”
“你在我手下干了十年,你的心里想什么我会猜不到?”少校站起来,安格里·海因看到他嘴边隐隐带着笑。
“我知道这次有些过分,毕竟三年里才拿到一个假期很不容易,况且又是在警备队。可是最近总有点儿事让我没办法离开你。安,你一路上回来注意到什么没有?”
“是遇到点儿小意外,一个想抢劫的界外人被击毙了。”
“原来刚报来的事故被你碰上了。你知道这是你离开之后的第几起吗?”
安格里·海因露出了疑问的神情。
“第73起。而被击毙的界外人已经有98个了!”
“什么?”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不可能!难道短短一周的时间就有那么多界外人混进来吗?”
“恐怕还不止,有许多已经潜伏在某个地方了。很可怕吧?”上校走到窗前,望着黑压压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公元旧历2309年的大战之后,世界上已经没有太多能住人的地方了。残留的化学武器和污染碎片在三年内彻底吞噬了天空,阻隔了90%的可见光,而人类想尽办法才制造出的各种代用光源只能供给仅存的这127个隔离区,而住在这些地方的人都是绝对健康,是绝对没有受过辐射污染和带基因病变的。但是那些已经变异的,该彻底被消灭的家伙却像幽灵一样在隔离区外活动,一有机会就溜进来,杀人、抢劫、散布病菌。往年他们只是极少数敢挑战我们的电子脉冲枪,现在却像瘟疫一样大面积扩散了。这种情况的结果,我不说你也明白。”
安格里·海因当然明白,上校口中的“家伙”是界外人,也就是那些在上次大战后被辐射污染了的人,他们的基因被严重破坏,却死不了,一代一代繁衍下来,最后全部成了畸形,还带有可怕的传染病。为了保证健康人的生存,说穿了也就是为了正常的人类能繁衍下去,战后联合政府把他们全部驱赶到隔离区以外,那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污染过的焦土,所以所有的界外人都恨透了隔离区里的人。能让正常人吃苦头是他们最大的快乐。不过,因为有警备队的守卫,所以往年一个月也没两个能混进来,最近这是怎么了?
“没有察出原因?”
上校摇摇头:“各个方面的调查都进展迟缓。安,你是整个中队最出色的情报军官,如果这次的问题不是这样棘手,我也不会把你招回来。我和政府特派员已经商量过了,决定一边进行追查工作,一边由你领导一个秘密小组暗访,67区的每个角落你都可以去,这样一定会有发现。”
“您怀疑有内奸?”
少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走到全息屏幕前,按了一个键:“你领导这个小组。成员共有三个,你,45区派来的分析家杰米·琼斯,还有一个叫岚月的。”
屏幕上出现了他将来队友的资料:杰米·琼斯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小个子男人,看上去相貌平平,但履历扎实得吓人,一串勋章让他都望尘莫及;而岚月却让他眼前一亮——好美丽的一张脸,有着属于黄种人的细腻皮肤和柔媚的五官,软软的头发垂在脸旁,真的像极了古书残本上的天使。不过——
他看着照片下的介绍:“长官,这个人是男的?”
“当然。”上校似乎看穿他心里的鬼主意,“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当然很失望,他原本以为会有一个愉快的合作对象:“他……好象资料很少,他会干什么?”
上校收起了嘴边的调笑:“你最好对他尊敬点儿,他可是红色编队的成员。”
安格里·海因的脸色有点难看了。什么人不好派,居然找这种厉害角色。他是在军队里做事的,当然知道“红色编队”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他们是政府的机密武器,根本不是人,凡是有他们出马的任务没有完不成的。这些家伙身体流的都不是血,而是机油,为了完成任务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记得自己刚入队那年,就亲眼见到一个拖着半条手臂的“红色编队”队员走进这幢大楼,后来才知道在路上为了保护机密文件,他一个人抵挡了一群疯狂的界外人,最后竟硬生生把植入芯片的手咬断了吃下去,才没让那些疯子得到文件!回想起来,他现在还是一阵恶心。
“好了,安。具体的情况我不能完全告诉你,接下来的行动安排会秘密通知你。杰米·琼斯明天会到达这里与你会合,至于岚月嘛——”上校的手指敲敲桌子,“他会自己去找你;你知道,我们无权管他。”
安格里·海因碰了一下脚后跟立正,转身正要出去,又被叫住了。
“安,你去军火管理处再领一些家伙吧,对那些该死的垃圾,不要吝惜我们的弹药!”


 


67区是一个规整的椭圆形隔离区,中心是整个地区的行政要塞,四通八达的道路从这里像枝叶一样延伸出去,盘根错节于一切最光明和最黑暗的地方。
安格里·海因的住处很妙:左边是富丽堂皇的D·费仑街区,那里有举世闻名的莎士比亚大剧院,每晚都有衣饰光鲜的演员在悬浮舞台上表演史前遗留的或者新近创作的名剧,绅士淑女云集,夜夜华灯璀璨;右边则是臭名昭著的卡布拉街区,那里有所有隔离区中最多的小偷、骗子、杀人犯、妓女和皮条客,永远是“糜烂”与“放荡”的乐园——当然,即使是这样的地方,也是界外人不能涉足的禁区。
安格里·海因每次在房间里为自己斟上红酒时,都会望着窗外的这两个世界,再一次惊讶它们的和谐共存。
他在公寓的地下室里锁好车,拎着包回到了二十五楼的房间。
把手按在门口的触摸板上,电子管理员发出了冰凉的询问:“请说出您的密码,尊敬的住户。”
“蓝色蝴蝶。”
“谢谢,请进。”
他关上门,把刚领到的那堆F-997扔到一边,脱下外面的制服。
地板上没有一个星期以来积下的灰尘,看样子清洁工人刚来打扫过。他把白手套丢到架子上,扶起倒下的香水瓶。
愣了一秒钟后,他轻轻地挽起袖子,露出绑在手腕上的微型脉冲枪,一步步靠拢厨房,客厅,然后是卧室……
一阵微风擦过后脑,他猛地转身举枪——
“下午好,安格里·海因少校。”
是他,那张天使一样的脸蛋儿。
呼——开什么玩笑。
安格里·海因放下了枪:“岚月中尉,您的见面方式还真给我一个惊喜。”
那位客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讽刺:“您的反应很灵敏。”
“谢谢,大概是因为我身边的不速之客总是很多。”
“对不起。”岚月道歉很公式化,“您知道我今天到吗?”
“不,我只知道这里的清洁工人不会碰翻我的香水瓶。”他指指客厅里的长沙发,“请坐,我想我还是该请你喝点儿什么。咖啡?酒?还是果汁?”
“不用了,谢谢。”岚月走到他面前;细看之下,他的身材比安格里·海因想象中还要瘦小一些,皮肤也更为苍白,白色的制服让他整个人显得很斯文,没有一点儿军人的硬线条。
——是啊,是啊,虽然他们名为“红色编队”,制服却是纯白色的。真的很怪异!
“安格里·海因少校,地球联合政府‘红色编队’第9分队中尉岚月,编号0021AN9Y112,向您报到。”这位客人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哼哼,果然是质量很好的机器!
“欢迎您,中尉。”安格里·海因也用手碰碰帽檐儿表示了一下,“您已经知道咱们的任务了吗?”
“是的,出发前我已经接到命令,在执行任务期间接受您的的指挥。我已经解了大概的情况,希望能和您,以及琼斯中尉合作愉快。”
嗯,干脆简洁、清楚明白,真的是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安格里·海因很喜欢这样的合作对象:“太好了!那么您在哪里落脚呢?我知道您是直接向我报到,那——”
“是的,我就住在您这里。”
安格里·海因双眉一挑,吹了声口哨。


洗了澡,一天的疲劳顿时消弭了不少。
安格里·海因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点燃一支“紫菊花”,吐出淡淡的烟雾。
刚进客厅,就看见他的客人蜷缩在沙发旁的灯下,仔细阅读着随身电脑上的东西。昏黄的光圈笼罩着他柔顺的头发,白色的浴袍裹在身上,显得很大。
“真抱歉。”安格里·海因在他对面坐下来,“我没想到衣服会大这么多。”
“没关系,”岚月头也不抬,“您能借我就很好了。”
“我还以为‘红色编队’的人真是什么都能计划好呢。”
“那是谣传,我们只负责任务之内的事,日常生活方面,我承认我们非常白痴。”
坦率的家伙。安格里·海因怀疑他是否听出了自己话里的讥讽。他把烟灰轻轻磕进处理器里,那个外形像企鹅的东西立刻喀嚓喀嚓地把它们汽化了,有趣的声音引得中尉斜斜地瞟了一眼。
“高温汽化,然后由过滤装置消除污染,排入大气。”他把它向中尉跟前推了一下。
“哦。”岚月的脸上既没有难堪,也没伸手拿起它。
机器!安格里·海因再次嘀咕了一句;算了,还是让他一个人呆着吧。
他正要起身,那“机器”却突然开口了:“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
“我觉得很奇怪,少校。”他把巴掌大的电脑放到安格里·海因面前,“您对您所服务的城市了解吗?”
“我可以把你这句话当成是对我的侮辱。”
“对不起,”依然很没有诚意,“那为什么您能提供的资料这么少?”
“你指哪方面?”
“每一起界外人的渗入都记有录,但是地点却很模糊,标明了哪一街区,哪个地方,却没有地点上的特征和异常情况,我怀疑您是否到过案发现场。”
“我今天早上刚刚被叫回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上校,第二个就是你。”
“那么您认为资料上的东西足够我们开始工作了吗?”
他到底想说什么?
仿佛猜到了他的疑问,岚月合上电脑:“第一起渗入事件是在七天前,在迪阿特街区95号的一个小酒吧里,两个界外人企图把带菌的血滴入存酒中,被发现后,一个当场被打死,另一个逃出后门被巡警击毙;第二起是在娱乐场,一个界外人偷窃翻转飞翔机的气压阀门,被管理员发现后击毙;第三起是在莎士比亚大剧院后门的垃圾站外,四个界外人刚一出现就被人认了出来,他们在逃跑途中自杀;第四起是在市政厅的东北方向不过300米的地方,两个家伙妄图伤害一位女士,被巡警击毙;第五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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