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向日葵————E伯爵
E伯爵  发于:2009年07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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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又是上尉的反驳和指责,絮絮叨叨,令人无法忍受。
这种折磨持续了近十分钟,直到报警器开始发出嘟嘟的噪音:必须立刻断开了,否则被军务部的安全系统追踪到。
安格里·海因很不情愿地按下了“ESC”。
很遗憾,自始自终少校都没听到最想听的那句话:
“我们的俘虏……其实还活着……”


原本有些眉目的渗入事件再次陷入了困境,传媒在竭尽所能地渲染军方这次一无所获的行动,各种评论和猜测也纷纷出炉,不过这都是各家各户吸引眼球和耳朵的诡计,但是在一通神秘电话打进NEWS67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点上了,恐慌和疑问在短时间里达到最高峰。
比尔·M是一个非常幸运的记者!两天前他接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那是一种经过变声器处理的男中音,他告诉他最好在下午16点57分守在细菌变异实验室外面,如果看到了一辆尾部有红圈的垃圾车出来,想办法把它拦住,那么他会看到非常精彩的东西,第二天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他的名字!
他从来不知道成为顶尖记者的机会来得如此容易,尽管满心疑惑,他还是报着侥幸的心理去了。当他真的看到那辆车时,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勇敢无比,竟然一点也不惧怕守卫士兵手里的枪。他冲上去把粉碎喷剂洒到车厢上,身后的摄影搭档高高举起了跟踪摄影机……于是,一个有史以来最美的天使通过NEWS67的屏幕传向了世界各地:
从破碎的断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在约两米高的圆柱形玻璃容器里,一个赤裸着的纤长身体浮在无色透明的液体中,清秀绝伦的脸上无比安详,双眼轻轻地闭着,仿佛在沉睡,双臂在两侧微微伸展,像是准备飞翔,柔顺的黑发拂弄着他的脸颊,让人觉得他马上就会醒过来;但是接下来每个观众都会惋惜地发现,他全身的皮肤呈现着不正常的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这是死人才有的颜色;还有就是那一目了然的畸形……
比尔·M成功了,尽管军方怒不可遏,联合政府也向67区施加压力,可比尔·M毕竟成功了!大众一片哗然,那个神秘的界外人标本引发了他们无穷的联想,由此开始的关于渗入事件的讨论让拉赫·李上校没一个晚上不失眠。虽然他重办了保密处的那帮家伙,又以失职罪把守卫士兵和克拉拉·欧罗上尉送上了军事法庭,可是泄露出去的机密是再也没办法掩饰了,他疲于应付堵在家门外的无冕之王们,更要小心接踵而来的上方查问,所以每当他关上电话时最后悔的就是早早地让他的爱将在这个时候被停职。

安格里·海因此刻却完全没有考虑到上校,因为他绝望了——
当电视墙的画面上显现出他最想见到的那张脸时,他终于明白自己还太幼稚,应该彻底抛弃幻想。
是的,他们最后还是处死了他,他死了,就像自己曾经对付过的界外人一样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把画面定格在青葵的脸部特写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的表情太平静了,没有一点痛苦的痕迹。那么在临终前他到底在想什么?同胞?任务?还是干脆尽情嘲笑军方的失败?他恐惧过吗?他从来没有害怕过这一切,是不是因为他早就料到了?或者他比许多人都勇敢……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心里是否有那么一瞬间会想到他……
安格里·海因听到手里的遥控器折断的声音的。
该死的!为什么他没办法知道这一切!
他突然跳起来,把身边能碰到的东西一阵乱扔,接着掏出紫菊花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迷离的烟雾冲进气管,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喘不过气——
上帝啊,原来他的心也能这么痛!
67区下雨了。
这简直是个奇迹——因为世界人工循环系统的起用,隔离区已经在几十年前彻底告别了这种奢侈的自然享受,可是今天,蒙蒙的细雨竟然不期而至。于是就像去领古老的平安夜弥撒一样,所有的人都来到室外,仰起头瞻仰雨中的盛况。
安格里·海因仍然呆在屋子里,靠在沙发背上望着外面,手里燃着一支紫菊花。
水滴如米粒般大小附着在窗户玻璃上,透过它们,67区光怪陆离的夜景更是美得惊人,像一朵开繁、开烂的玫瑰。
电视墙上那个漂亮的主持人正站在雨地里欣喜若狂地展示身后雾蒙蒙的景象,已经有人开始为此庆祝,各种颜色的灯光在黑漆漆的天幕下扫来扫去。
安格里·海因觉得很难过,一是因为屏幕上那位女士的口红颜色是他最讨厌的紫色,二是不明白外面那些家伙为什么如此兴奋,这不过是一个比平常更寒冷更潮湿的日子罢了,本来就不温暖的地方被湿气一裹更是要命!他们真是疯了!
但是这场雨让很多人一下子没有想到不久前的那些烦心事,什么界外人啊,渗入事件啊,神秘搜查啊,仿佛在一瞬间都不那么重要了。他们果然还是关心离自己最近的事情。
可惜军务部并不像公众一样容易被分散注意力:在送走了被意外曝光的“标本”后,调查仍然在继续,不过保密工作加强了十倍,突如其来的细雨也给了他们一个喘息的时间,拉赫·李上校不愧是老练的士官,非常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他并没有放过那些已经被搜查过的地方,安格里·海因知道有多少便衣和暗哨一天三班倒地守在周围;巡逻小队的警力比以前增加了百分之五十,所有枢纽机关半径一公里的地方都有流动岗。
奇怪的是,自从青葵被捕后,接连不断渗入事件一下子停止了,尽管边界上的布防愈加严密,可是再也没有一个界外人靠近67区,连黑市上的贩卖生意都一下子冷清了下来,仿佛那些老鼠一样的东西都变聪明了,远远躲开这个地方。
这是不是说明他是整个大规模渗入事件的领导者?那么界外人之前的行动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重要的是那些RE-008合金到底在哪里?
问题并没有被解决,安格里·海因还必须思考自己该怎么办,他下一步该做什么:目前少校不会招他回来,只不过是警觉地控制着他的动向而已,他知道自己实际上是老家伙的怀疑对象,没离开67区就会受到监视;但这些天来他不过是乖乖地呆在家里,要不然就是上街买点东西,“老实”得不得了啊,应该没有任何把柄留给他……
他从来没有在家里呆这么长的时间,也从来没有在家里度过这样寂寞的时光。
从前不时会有美丽的客人来拜访,让他消除疲惫,每个月,每个星期都不同……直到有一天,这里迎来了岚月中尉……所以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感到孤独,即使是在一个人的时候。
安格里·海因突然觉得手指一痛——
该死,烟头烧着他了。
他走到沙发旁边抓起企鹅形状的处理器,狠狠地把烟头塞进去,然后吮着灼伤的部位。
处理器在他面前发出卡嚓卡嚓的声音,他突然想起刚刚见到青葵时的情形:当时他还叫岚月吧,自己对他冷冰冰的态度极其反感,可是当那个人偶然用一种新奇的眼光注视着这个东西的时候,一刹那间他觉得身旁的新搭档看上去……挺可爱。
是的,那种一闪而过的表情带着淡淡的童真,可爱极了。
安格里·海因抚摸着手指,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
然后又怎么了?他们开始合作,他在地下室演戏给他看,他相信他保护了他,他们在厨房里接吻,他开始喜欢对他笑了……他笑起来非常好看,真的:如果可以相信那笑容是真心的,那么看着他的脸就像看见了阳光……
安格里·海因在头脑中努力回想着那张脸,突然感到强烈的后悔——为什么自己竟然没有保留一张他的相片呢?
一时间,悔恨铺天盖地地向他席卷过来,闷得他透不过气,他抱住头,指尖在皮肤上留下清晰的血痕……


大约五个小时后,雨停了。
狂欢的人群随着蒸发的雨水慢慢散去,湿润的67区笼罩在一股阴冷的雾气中。安格里·海因用一种讥笑似的神情看着窗外一地的发光残片:这种短时间的热情真是来得快也去得快,真方便了。
这时一阵愉悦的电子音乐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他意外地抬起头,惊讶地发现门口的监视屏幕上映出一个高挑的身影——美丽的脸上画着冰蓝色彩妆,细碎的短发染得火一般红,她用手臂夹着包,不耐烦地晃着一个小盒子。
是丽迪娅,她怎么会来?
安格里·海因站起来,并不理会响个不停的门铃,半分钟后,电子语音开始例行的说辞:“很抱歉,主人不在家,请……”
“哦,够了,安,”魅力十足的女明星习以为常地敲打着摄像头,“亲爱的,别跟我来这套,快点儿开门!”
她还真会找时间!少校站起身为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向卧室走去——
“开门,安,你这个混蛋!”客人开始在外面弄出砰砰的噪音,“我不想跟你罗嗦,看看这儿,有人要给你一些东西,是你的小朋友……”
吱的一声,门开了。
丽迪娅撇撇嘴,噔噔噔地踩进来。
“天哪!”她很不客气地在用力鼻端扇了几下,“你家里失火了吗?我发誓这烟味儿可以熏死一只猫……居然还不开灯……”
“你来干什么?”安格里·海因从黑暗中走出来,盯着她手里晃动的小盒子。
女郎用一种惊讶地目光看着和她说话的这个人,然后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安,你有多久没刮胡子了,生病了吗?看看你的样子,就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不过少校并没有兴趣听她描述自己的外貌:“长话短说,你到底来干什么?”
聪明的客人从他冷冰冰的口气中听出了以往没有过的厌恶,她把手里的小盒子递上去,笑了笑:“给你的。”
“什么?”
“前段时间你的小朋友——就是长得很漂亮,穿白衬衫的那个男孩儿——他来找过我,要我在今天把这个东西带给你。”
安格里·海因小心地接过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块记忆卡带。
“好象是什么录象,”她耸耸肩,“不过请放心,我没看。”
少校的眉头皱了起来,有点疑惑地望着这位“中间人”,却没有再说什么。
“好吧,”她非常识趣地转身向门口走去,“我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不过安——”她突然回头怜悯地望着这个憔悴的男人,“你……被抛弃了吗?”
安格里·海因的脸上一僵,随即浮现出一丝苦笑。
“是啊,”他点点头,“是的。”
放置了很久的立体投影仪找起来特别费劲,加之房间又经过特殊“设计”,许多东西藏得很深,安格里·海因翻了半个小时,几乎是绝望地认为自己必须出门去买一个,但这时那个圆形的小家伙却从一台声波追踪器后面摇摇晃晃地滚了出来。
没有任何机械故障,看上去还能用。
安格里·海因把少了支架的立体投影仪放到桌子上,接上电源调试了几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块记忆卡带。
这种全息录象记忆卡带通常很小,只有0.5厘米厚,半个手掌那么大,通体透明,对着光线时可以变换出彩虹般地的色彩,但是在这间黑暗的屋子里,它的光芒被削弱了不少,看上去就像一块不起眼的无机玻璃。
安格里·海因感到这个小东西烙得他的手发痛,他愣愣地看了好半天,终于把它塞进机器。
按下“PLAY”键,一道白色的光从针眼大小的播放孔中射出来,模糊了好一阵,才渐渐有了色彩。
安格里·海因的心也几乎同时狂跳了起来:
半透明的人影像雾气中的精灵,逐渐变得清晰,一张俊秀的脸带着微笑望着他,纤细的身体罩着一件白衬衫,如真人一般大小,安坐在空气中,就像天堂里纯洁的灵魂。
“你好,少校。”他的声音没变,永远那么平静,“如果你能看到这盘卡带,那么证明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尽管早就有是思想准备,安格里·海因还是觉得自己的嗓子发干,耳朵里听到擂鼓一般的心跳。
“……很抱歉,我让您失望了,不过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才能真诚地叫你‘安’。相处了这么久,我们对彼此已经有些了解了,所以不说一句再见就走,实在是不忍心。我想和你说说话,安,真的,非常想。”
他相信,因为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清澈得没有杂质,那张脸是卸下面具后的素白——为什么要到这个时候他才愿意坦白一点?
“如果我猜得没错,现在67区里一定不是很平静,上校是不是对你发火了?渗入事件的调查又进入了一个死角,你当然会受到牵连。少校,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也许你低估了我们这些怪物呢!”空气中的人影轻轻笑了起来,“当然了,安,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们,即使是你对我说‘爱’的时候。”
“你一定觉得还有很多东西没来得及问我,包括我究竟是从哪儿来,来干什么,我到底是什么身份……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该让你明白了。”
“还记得你们所敌视的那些‘人道主义战士’吗?对,就是你说的‘叛徒’和‘疯子’,他们自愿离开了这个干净的地方,和那些被驱赶的畸形同胞一起来到了死亡区,从联合政府的隔离计划开始实施到现在,还是常常有人越过边界从天堂赶到地狱,他们有些是铤而走险的逃犯,也有一些是同情心和正义感‘过分泛滥’的家伙,但是如果你愿意去查查二十年前的越境记录就能发现其中有一个叫旭日的亚裔化学家,当年他从34区的悄悄逃了出去,这件事曾经轰动整个联合政府,因为他是一个天才,这样的人到外面去要么是白白死于辐射和病毒,要么就是把他掌握的知识变成怪物们报复隔离区的凶器,但是过了很久也没发生任何可怕的事,所以当局便放弃了寻找,把他自动列入死者名单……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安格里·海因的眉毛忍不住动了一下——
“……我是在北部死亡区里出生的,母亲是一个先天无声带的善良女人,我稍微长大一点就明白了父亲为什么要抛弃从前的一切而和她在一起。不过他们却常常用愧疚的眼神看着我,也许父亲认为是自己的选择造成了我一生的残疾;因为辐射的影响,我的身体没有性别,丧失了以明确的身份去一个爱人的能力,也就永远无法成为一个父亲或者母亲……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从来都没想清楚过。”
他发着淡淡荧光的脸颊上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苦笑。
“父亲给我取的名字太贴切了,是不是,安?”
“其实对这个遗憾我并不在意,因为我从来没认为自己不幸,我有一个健全的家庭,有人时时刻刻都在爱护我,我相信这已经够了。我不知道隔离区里的人怎么来形容外面,但是那里真的比你们想象中要好很多,九岁以前,我很快乐……”
安格里·海因突然觉得有点苦涩,他记得最后一次和他在一起时他用怎样的目光望着车窗外的那个孩子,更悲哀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想起童年的任何事,包括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
“就像你说的:人是那种,只要想活下去就一定能行的动物。我生活的死亡地带确实很可怕,没有强大的循环系统,自然条件极其恶劣,到处都是变异的植物和动物,高强度辐射区像陷阱一样遍布我们周围,我们寻找史前的遗迹建造掩体,甚至在地上挖洞躲避危险!天哪,你知道吗,我曾经有一次在距离家门不到20米的地方被一只食人鼠咬掉了脚指头,呵呵,幸亏接回来了……尽管这样,我们还是活下来了,并且和67区一样,有自己的居民,自己的管理机构,也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因为恶劣的条件,我们明白人与人之间只有相互依靠才能活下去。我们并不缺少智慧和毅力,甚至可以说这些东西我们远比你们富有,但是在物质上的欠缺却是我们最大的弱点,所以有些人在边界上伏击隔离区的运输车,也有人想混进来……他们确实恨这里,恨这里的人,不可否认因为你们的自私,我们每天都有人死去。我一直很困惑,为什么人类对自己同胞的恐惧竟然胜过不见天日的折磨,我想不通……如果没有父亲,或许我也会他们一样。”
安格里·海因无法掩饰胃部因为听到这句话而泛起的一阵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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