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朝云
朝云  发于:2009年0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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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启幕,晕黄的月光洒落在地面上,颀长的身影拉出了一道人影……

  凉秋之际,最是舒适,既无闷热的暑气,更无冻人的风雪,一切都是那么恰如其分,让人忍不住恋上,却忘了深秋,的萧瑟引人愁,更忘了树叶转黄时勾人怅惘。

  “记得,老爷问啥,你都要照实说出来,不得有所隐瞒。”用完早膳后,就见温总管疾步在回廊中,还不时神情严肃地对着后头之人命令。

  “是,小的谨记在心。”平淡无奇的语调,端端正正酌,举止,男人低垂头跟着温总管来到悬挂“观云楼”匾额的二层楼宇前。

  跨越门槛,锺老爷已端坐在上头,一旁的木雕椅则由,锺灵占据着。

  “老爷,人已经带来了。”眼角瞥见锺灵,温总管并没有露出惊诧的神情。

  虽说女子一向被排拒在男人议事的厅堂门外,于情于理,女子也不能随意干涉男人办事,但,小姐身为女流之辈,处事之道却比一般男子来得干脆俐落,条理分明。


  自小姐懂事后,老爷有时因忙于夫人之事,无暇顾及绣坊的生意,锺家内的大小事便落在小姐肩上,原本,他还抱着怀疑的态度观望,不相信手执针线的小姐能有几分能耐,那可不是将针线换成笔那么简单的道理。


  出乎人意料之外,小姐不仅刺得一手好绣,就连办起事来也毫不马虎,对于该进哪家的布疋,何时该引丝线进绣坊,买卖之间分寸拿捏得当,帐目也写得清清楚楚,无丝毫差池。


  至此,他才了解,小姐并不只是个大家闺秀,小姐的聪颖令人折服。

  老爷不懂之事,去问小姐必能得到答案;老爷不能解决之事,去找小姐必能得到解决。是以,下人对小姐除了身份上的尊重之外,更多了一份崇敬。

  小姐会出现在这,想是老爷拿不定主意,想让小姐来看看,帮忙定下决定,温总管在心底如此思忖着。

  “嗯,去忙你的吧。”挥退温总管,锺老爷仔细地端详起跟前的男子。

  在锺老爷打量的同时,锺灵略略敛着眼眸,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紧盯眼前面貌不凡的男子。

  一身平凡的衣物,衬着精瘦结实的身躯,俊挺的容貌给予人一种近似放心的感觉,一双黑瞳毫不遮掩内心所想的,让人一看便知,这样的人,就如同温总管那般——知所进退、脑子清明、谨守本份,是个适合掌理财务之人,也相信他能将事办妥。


  只是……说不上来的怪异感,在锺灵瞧上第二眼时,蓦地涌上她的心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人的身上存着某种矛盾,似乎……这外表、这举止都太过完美,完美到让人不知所措!


  男子敏锐地注意到锺灵投射而来的目光,将黑眸不露痕迹地睇向她,短暂地瞅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精光,随即收了回来。

  第三章

  “嗯,相貌堂堂、五官端正,小夥子,你打哪来的?叫什么名字?”锺老爷明显的好感表露在笑眯眯的眼尾,一脸亲切地问道。

  “小的姓尉,单字非,是从捣州来的,跟福伯是同乡,因家母在半年前不幸逝世,小的一人孤身在捣州,听邻人说京城可做的事儿比扬州多,小的便想来京城找看看有无容身之处,幸赖福伯在街上瞧见小的旁徨无依时,带小的进入锺家,在他身边学习。”一段话说得不亢不卑,既能显现对锺老爷的尊敬,却又不贬低自己。


  啊!对了,是这身散逸出来的气势让她感到怪异。一个人即便再怎么掩饰,那浑然天成的气势是无论如何也骗不了人的,这男子虽身穿下人粗俗的衣衫,可,不该出现在一个下人身上的不凡气势却在他身上是那么自然、那么适合。


  尤其他开口说话时,不可言喻的威严,以及若有似无的压迫感,让人觉得单膝跪在地上的他是多么不搭调,好似……他才是应该坐在上头问别人话的掌权者。

  锺灵兀自沉思,没瞧见男子眼底那一闪即纵的兴味,嘴角扯了个不甚明显的笑意。

  “原来跟福伯同是扬州来的呀。”闻言,基于爱屋及乌的心态,又是福伯领进门的人,锺老爷对男子的好感又更加深。

  “识字吗?”

  “尉非才疏学浅,自幼家里虽穷,家母却费心让小的入学塾,用心习得四书五经,虽不敢与夫子、诗人相此,但,还自信能应付自如。”

  “嗯,说得好,既无外头年轻人的自傲浮躁,反是不疾不徐、诚实不讳,颇有大将之风。”笑笑地点着头,锺老爷对男子可是满意极了。

  “灵儿,你瞧呢?”侧过头,锺老爷询问锺灵的意见。

  轻声的问句,飘远的思绪霎时被拉了回来,正了正神情,锺灵却在不自觉中皱了眉头。“你能保证对锺家诚心诚意?”单刀直入。

  老实说,她并不太相信这男人,有一抹奇异的感受盘踞在心间,虽然男子看似无害,不知怎地,她却隐隐约约地嗅到风中传来危险的气息,好似在小声地警告着她,千万别靠近这男子!


  挑了下眉,男子微微地怔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原样。

  “小姐所指何意?是不相信尉非吗?世人三心二意不在话下,究竟有谁能永远保证自己的心始终如一?无人知!有人嘴上说得好听,背地里却又是另一套,说穿了,保证只是让人暂时放下了心,藉以安慰自己不信任人的可笑心态,尉非不愿说出那种听来虚假、包里着糖衣的好听话,但求心中俯仰无愧。”好一个心思敏锐的姑娘!


  “无法保证又如何能相信?”锺灵执意得到答案。

  说得天花乱坠,说得头头是道,一点也不像是下人会说的话,锺灵更加确定这男子并非如外表所见的那般简单。

  倔强的小姑娘!非来逼问这一套吗?“若是尉非再三的保证,小姐却还是不相信,那又有何用?”男子不答反问。

  “相不相信在于我,有没有用也在于我,莫非是你心虚了?”紧锁着男子的一举一动,锺灵的唇角勾起了一抹近似挑衅的优美弧度。

  呵呵呵!这小姑娘还真是伶牙俐齿,有趣!

  “尉非只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男子意味深长地迎视锺灵探索的目光。

  跟她打马虎眼!想用这句话搪塞过去!看来,这男子果真不可小视,还是让爹爹另寻他人才是,双唇翕动,话才正要出口,孰料,有人却是比她快上一步。

  “老爷,尉非何德何能,有幸进锺家之门,替锺老爷做事,已是满足。如今,小姐摆明对小的不相信,多处刁难,即使再怎么不知羞耻之人,也懂得该知难而退,小的还是安安份份地待在原来的地方就行了,只是辜负了老爷的期望。”男子状似沮丧地低垂着头。


  相准了锺老爷惜才的心,男子以退为进,等着鱼儿引动上钩。

  “这怎么行?”凭他锺老爷阅人无数,这叫尉非的小夥子苦经琢磨一番,必是个人上之龙,他怎能不好好把握住。

  再说,他老了,很多事是力不从心,有时忙着绣坊,有时烦心灵儿她娘的身子,虽想两全其美,无奈偏不从人愿。是以,早在几年前,他心底已有打算,想将手中的绣坊生意交出。


  想来想去,温总管在锺家待了七年,从未做出对不起锺家之事,也算是半个锺家人,办事能力卓越,是有那个资格,但,他总觉得温总管似乎还少了那么一点霸道的气势,才迟迟未下决定。


  至于灵儿……在他有了此念头,第一个浮现在脑海里的便是灵儿。灵儿聪明,很懂得知人善任,瞧,下人们莫不都是一副将小姐的话奉为圣旨,视小姐的一言一行马首是瞻。若放手让灵儿继承家业,他放心得很。


  可,心思倏地随之一转,灵儿“现下”的身份是大家闺秀,他再怎么愿意,灵儿她娘肯定是反对到底,理由不外是一个女孩子家怎能沾染铜臭味,怎能抛头露面,让外人看笑话,说咱们锺家竞不济到让自个儿的女儿担起生家大计!


  灵儿她娘就是这么一个固执又保守的妇道人家,就连他这个夫君也常是不战就败。

  不过,近日他倒想到了个好办法,就不知行或不行?

  “灵儿,你对尉非究竟有哪里不满?”灵儿一向温婉,如此咄咄逼人他还是头一回见识到。

  不满?不!非是如此,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这男子身上有股危险的气息,令她无法信任这男子。

  见锺灵没回应,锺老爷迳自下了结论。“若是不反对,就让尉非这小子接替福伯的工作,明的是让尉非来掌管绣坊帐务这事儿,可,为免他仍有不熟悉之处,或是怀有二心做出对锺家不利之事,是以,凡事还必须先问过灵儿的意见,整理好本子,也必须先让灵儿过目一遍才行。”口气是难得的强硬。


  这言下之意,锺老爷就是要让两人一同掌理帐务,既留下了尉非这个人材,一方面更讨好了锺灵。

  “尉非,老夫莫是不相信你的能力,亦非不相信你的人格,只是帐本这类细琐之事,巧目繁多,很容易有造假之事,怕你不懂,一个无心之举,却酿成涛天大罪,让人起疑窦,怀疑你居心叵测,而灵儿之前多有接触帐册,该如何写、如何分她可是比老夫还厉害,是以,老夫才会做这样的安排。”锺老爷费心解释,只是为了不让尉非心底留下疙瘩。


  不讳言,他对这小夥子印象不错,将来想是个成大器之人,不失为女婿的好人选,只是灵儿……

  “尉非,你有何意见?尽说无妨。”怕是让他觉得自己受委屈,竟必须听从灵儿的话,锺老爷体恤地询问他自个儿的想法,盼能做到最完善的安排。

  “不,老爷如何安排,尉非自是悉听尊便,日后就还有请小姐多费心了。”眼底藏着一丝不易见的戏谑,唇角却扬着牲畜无害的笑。

  “好。灵儿,等会,你就带着尉非到咱们绣庄走一趟,今后这帐务之事,你可也有这一份责任,爹很信任你能办妥。”突地站起身,锺老爷笑着续说道:“你娘今早想到合楼外头走走,爹去陪陪你娘,顺道谈谈心,说说一些贴心话。”


  “嗯,爹去吧。”轻颔首,爹与娘的鹣鲽情深有目共睹,令人称羡。

  锺老爷回身入内,从“观云楼”的另一扇门直通阁楼的拱门。

  登时,厅堂上就剩他们两人,窒碍的气氛瞬间袭卷两人,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堵。锺灵无法忍受地站起了身,表面上虽顺了爹的意,但,可不代表她对他的想法会有所改变,若他有做怪之意,她可是不会轻饶的!


  “你去准备一下,待会,我会差人去叫你。”说罢,锺灵轻撩起裙摆,挺直背脊地拾阶而下,快速地从尉非左侧擦身而过,留下一缕淡淡柔柔的桂花飘香。

  冷不防,一只大手在锺灵走过的身后探出,像是要捉住某样东西似的阖上拳头,摊开手心一瞧,一根细细的发丝端落在布满掌纹的掌心上,尉非将它凑进鼻间轻嗅,随即,唇畔流泄出了一道轻笑声。


  看来,待在锺家的这段日子,想必是非常有趣,他可是衷心期待着。

  “喜相逢”绣庄虽是京城内最负盛名的绣坊,但,令人感到颇不解的是,绣庄非是落在最热闹、最喧哗的北京大街上,而是离了大街约半个巷拐子的小巷弄里,若不眯起眼,凝着神,还真会没瞧见。


  只是再怎么不起眼,可这名号打了出去,北京城内有谁不知“喜相逢”绣庄在何处。

  无损于选在不起眼的角落开店的劣势,“喜相逢”绣庄没有一天不是门庭若市,川流不息,客人空手进门,不到半刻钟,即一脸心满意足地捧着东西步出绣坊。

  “来来来,这都是我家小姐前几日才刚编好的绢帕,丝绸是用上等天山蚕蛹的雪丝做成,彩线则是有名的七彩线,每条绢帕都是小姐一笔一针细细缝制而成,每一个也尽不相同,看客人们爱的是意境深长的山水绣、活泼生动的金鲤绣,还是秀丽高雅的花卉绣。”摊开一条条的绢帕,体态有如弥勒佛的店家笑着善尽职责地介绍。


  一听是刚出的绣品,客人们的眼睛莫不登时发亮,蜂拥而上,挑着自个儿喜爱的绢帕。

  “喜相逢”绣坊的绣品,质好又细工,针头不易掉落,洗了几次后,还能保持刚买的样子,而且绢帕对女人家来,说可是少不了的重要饰物,是以,绢帕称得上是卖得最好的绣品,若说一天能卖出个三十来条也不算夸张。


  有点大钱的富家夫人,一买就是五、六条,而手头拮据点的妇人们,就会挑个一条回去用,细心保护,还能抵上个三、五年而不坏。

  其中,最高兴之人莫不是身子福福态态的店家,银子轻松的落袋,瞧他眉开眼笑的模样。

  一座软轿缓缓地从鲜无人迹的巷弄里经过,最后停在了“喜相逢”绣坊的后门,扛轿的佣人放倒软轿,锺家的嬷嬷立即步上前,揭开了布幔。

  蓝色的身影款款地自软轿内飘逸而出,锺灵一袭淡蓝长袍,上身做着斜衩的样子,简单地用腰带系着,没了多的装饰,便少了女孩子家娇美,多了男孩子家的俊俏。


  “这儿便是锺家的绣庄了。”淡淡地瞥了眼一旁的尉非,回身朝其他人说道:“嬷嬷,你和轿夫们都在这儿候着,我进去一会就出来了。”

  “是。”嬷嬷恭敬地应道。

  “随我进来吧。”不待尉非回答,锺灵率先推开后门。

  一进,才知这绣坊还不小,看来是个小后庭院之类的,走道两侧种植一些花草,还有一棵特别的古松卓立,苍翠浓绿。

  心想怎么没人看着,就这么随便地让人进来,原来这前头还有扇门挡着。

  锺灵轻轻地在门上敲了两下,不多会,即清楚地听见里头奔跑的脚步声,下一刻,喀地一声,一位眼睛大大的小夥子滚着黑黑的眼珠子,瞬也不瞬地盯着锺灵瞧。“小姐要找谁呀?”


  看那傻凯样,又不识锺灵,想是新来的小夥子,尉非往前一站,笑笑地说道:“小子,怎么连自家的小姐也不识得?”

  话才一开口,身侧随即射来一道锐利的视线,尉非挂着无辜的笑,不知所以然地瞅着锺灵,嘴巴还不停说着。“见着了小姐还不行礼,小子,你看凯了吗?”

  瞧她皱眉的俏模样,还真好看,好似怎么看也看不厌。

  “啊!”小夥子惊诧地怪叫了一声,“小的……是新……新来的,从没见过……小姐尊贵……的模样,所以才……才……不识得,请小姐……

  不要……生气。”因太过紧张,说话变得结结巴巴。

  这可是有原因的,锺家小姐可是鼎鼎有名的,可谁也没见过,他靠着在锺家做佣人的表哥,挤破了头终于让他在在绣坊当个跑腿的,有时客人订了货,没法子来,他可得小心翼翼地用布包起来,亲自送到客人府上。


  原以为,有幸能一见小姐的庐山真面目,谁知,一晃半年,连个鬼影子也没扑到。

  他好奇地问了问号称弥勒佛的赵老板。“小姐!”才吐了两个字,头顶马上遭来一记敲头,疼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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