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朝云
朝云  发于:2009年0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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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此刻,他方知晓一个人的笑足以令人动容,足以让人深陷其中,清楚地感受到那笑中隐藏的无限幽幽愁绪,瞬间,他怔仲住了。

  下一刻,两道浓眉却紧紧地赞起,不知怎地,他宁愿看她生气的模样,也不愿瞧见她一脸的忧愁,心似乎同时被揪紧般地微微刺痛着。尉非摇了摇头,想甩掉那突如其来的莫名思绪,在心底告诫自己,任务完成后,他就要离开锺家,这段期间,只是他游戏的一部份罢了,只是用来消磨时间罢了!


  闻言,段天慈脸上的红潮泛滥得更凶,但,却是因尉非的话让他起了羞愧之心,无法反驳,虽想多握住锺灵那温腻的手一会,但自幼被教导严守礼教的他还是规规矩矩地将手垂在身侧。


  “锺姑娘,天慈非是有意,盼你勿见怪。”怯怯不安地低着头嗫嚅道。

  “小王爷乃是性情中人,此举并非存有恶意,只是大庭广众之下,小王爷虽无心,看在他人眼中却是有意,实在难堵悠悠众口。”轻轻柔柔的,锺灵微微一笑,未有一丝不悦。


  “是,锺姑娘教训的是,天慈会记在心中。”见佳人并未责怪自己的唐突,段天慈又笑了起来,一脸期待地问道:“那你能不能陪我到城门那儿呢?额娘原是不让我出门,但,一听到天慈是要来找你做陪,额娘还笑着鼓励我,要我好生招待你,看来我额娘很喜欢你呢,你就看在我一生难得出门,又还未见识过庆典的份上,答应了吧!”双手合十,可怜兮兮的,企图博取锺灵的同情心。


  在心底叹了口气,锺灵敌不过段天慈那苦苦哀求的模样,思忖,反正只是去瞧瞧庆典,只要自己在言行举止上保持些距离,不再让他有其他的期待即可。

  “嬷嬷,你与轿夫先回去,告诉爹一声,但,千万别让娘知晓。”

  “是,小姐可要自个儿注意安全。”没反对,是因为她相信小姐自有分寸。

  在嬷嬷的一声令下,轿夫再度扛起软轿,只是里头并没有人,一摇一晃地回到锺府。

  “锺姑娘,你的随从亦要跟着咱们去吗?”希望不是,因为他只想与他的心上人单独在一起——虽然身后有一班侍从,可,那是自己人,无妨。

  “嗯,小王爷不会介意吧?”没多细想为何只将尉非留下,锺灵下意识地点了点螓首。

  “如果锺姑娘是害怕危险,天慈身后之人就足以保护咱们两人的安危了。”

  “非也,小的叫尉非,并非是随从,而是在锺府掌帐务的。”勾着笑,尉非抱拳做揖。“出门时,锺老爷千万嘱咐尉非,要好生待在小姐身旁,尉非相信小王爷的侍从能担起安全的责任,只是命令不可违,尉非听命于锺老爷,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小姐,以免发生任何意外之事,请小王爷体恤尉非的不得已。”


  “这——好吧。”段天慈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不打紧,反正日后还有机会,不必急在这一时,也免让佳人觉得自己太过急躁。

  松了口气,锺灵还真怕自己会说不过这位过份热情的小王爷,姑且不论尉非这番话是真是假,她还是谢谢他。

  对于锺灵投给他感激的一个眼神,尉非不置可否,然眼底却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光芒。

  由成千上万甘黄菊及木香菊缀饰的城门,以及满城逢秋绽放的菊花,汇集了一季秋妍随风娉婷,风姿绰约,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商店贩卖新酒,市人争饮新酒如石榴、梨、葡萄、弄色枨橘等等,吆喝声此起彼落,划酒令不绝于耳,人潮更是络绎不绝。

  想是今年大夥过了个好年,收成有佳,才会携家带眷、呼朋引伴地来看庆典。

  锣鼓喧天,围观的民众纷纷争看游行的对伍,锺灵挤在汹涌的人群里,连看也看不见,脚丫子还被人踏了不知多有少次,摩肩擦踵的拥挤,让她有些呼吸不适。

  “啊!”脚下又被踩了一下,锺灵受不住地吃痛一声,稍微弯低身子揉揉了被踩痛的脚趾。

  这么多人,还是别看了!心才这么想,抬起眸正要叫住前头的小王爷,谁知,却是许多个陌生的背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小王爷?”扬声高喊,锺灵环视四周,依然不见段天慈的身影,定是让人群给冲散了。

  突然间——

  后方一阵骚动,人潮在瞬间涌上前,锺灵毫无防备,硬是被推挤跌落地面,然而不断涌上来的人潮让她连站起的时间也没有,眼看就要被人践踏而过——

  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及时将她拉起,顿时,她撞上了一堵厚实的胸膛,来人将她安整地置在双臂中,免于人群拥挤不堪的困境。

  “没事吧?”低沉又略带沙哑的嗓子自她的头顶响起,尉非边问,边将两人带离如旋风般的人潮中心。

  “没,只是——唔!”方才还不觉得很痛,可,这么一走,刺痛便从脚趾传上背脊,直达她的神经末端,忍不住将脚微抬起,左侧却让人撞了一下,重心不稳,险些又要跌倒,幸好尉非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揽过来。


  “怎么了?哪儿疼?”尉非瞧见锺灵脸上的痛苦,彷若感同身受,虽克制自己镇定,然压抑不住的关切之意从眼底不自觉地流泄出来。

  “脚!我的脚好像被马车的轮子辗过似的疼痛难当,看是快站不住脚了。”锺灵还有心情地说笑。

  闻言,尉非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抿着唇,似乎在想着什么,最后,下定了决心将锺灵打横抱起,身形俐落地穿越不停纷至杳来的人们。

  “等等!小王爷人不知在哪里,说不定他正在找咱们两人,咱们不能随意离开这儿,免得让他寻不到人而心急。”吓了一跳,锺灵没料到尉非会将自己抱起,身子无端地一颤。


  忙不迭扭动身子,想要挣脱尉非的怀抱,随即又忆起小王爷,挣扎得更是厉害。

  “小王爷已非小孩子,再说还有一班侍从跟着他,若他见不到咱们,也会差人回去锺府询问,那时,咱们就已回府了。”不知是为了锺灵脚痛还想下来,还是心底仍惦记着段天慈的缘故,尉非冷着一张俊脸,语调也跟着阴沉起来。


  “那你放我下来,我可以慢慢走回去。”其实,脚趾几近是痛到麻痹了,只是男女有别,何况她不想与他那么靠近,那会让她感到莫名的惊慌,以及一股她也说不上来的奇异感觉。


  明显地顿了一下,不知为何,尉非的脸色更难看了。“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尉非将小姐放下便是了。”缓缓将她放下,双手拘谨地垂在两旁,冷眼斜睨着她一脸吃力地扶着墙壁,勉强地让自己站着。


  在心底冷哼一声,明明就痛得厉害,还非要倔强地坚守礼数。

  他知道他自己在气,只是这气来得莫名其妙,来得毫无预警,尤其是见到锺灵宁愿让自己这样摇摇晃晃地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也不愿他出手帮忙时,心底的无名火霍地燃起,急欲破口喝骂的冲动令他握紧拳头来克制。


  在这一刻,他的情绪从没有如此剧烈的起伏波动过,就同白虎形容的,他看起来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谁也摸不准他在想什么,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但,在遇见锺灵后似乎有了改变,心底在不知不觉地流露了出某种异样的牵引,他隐约察觉到,却无法制止接下来的演变。

  他是青龙!是那个吊儿郎当、狂妄不羁的青龙!而不是现在只为了锺灵一个举动就皱下眉头,也不是那个在瞧见编坊小夥子以爱慕的眼神紧盯着锺灵时,体内无端地烦躁起来的人!


  “嗯!”锺灵一步一步地走向小巷里,挨着墙壁,在突起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不用脱鞋她也知道自己的脚趾肯定是肿得像颗栗子一般大了,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要答应段天慈的要求,连庆典的一眼都还没瞧上,就无端受池鱼之殃。

  脚趾传来阵阵的刺痛让锺灵再度低喘了一声,她怀疑她这样子怎么走得回去?说不定回到家后,已是夜幕低垂之时了。

  愈是刻意忽视,愈是不能不注意。尉非硬是寒着脸不去看,耳畔却传来一声细微忍着痛苦的闷哼,心猛地抽搐,脑子还没想到,身子却已先做出举动来。

  单膝跪下,如虔诚的臣子般,小心翼翼地将锺灵受伤的右脚举到自己的膝盖上,在她还未能来得及阻挡之前,就已迳自脱下她的鞋子,不顾她的惊呼,轻轻地将绣着白梅——坚毅却美丽——的棉袜解下来。


  象牙白的莲足出现在他的眼前,似乎比其他女孩子大了些,但,放在他的手掌心上,却是可以轻易地将它包覆住,有一瞬间,尉非失了神,但随即又敛起了神色。

  “尉非,你在做什么?”无法克制的羞惭跑上了锺灵的双颊,如此暧昧行为,怕不会让人误会了他们俩人的关系。

  “别动!小姐若想自己走回去的话就别动。”以不容抗拒的姿态命令,随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红瓶子,拔出塞子,在手指倒了一些膏状的白色物体。

  “这是治外伤用的膏药,应是有用,忍着点。”随意解释了两、主句,尉非便低下头,专心地将那抹在锺灵已然肿起并出现明显瘀血的脚趾上按摩起来,不重不轻,慢慢的。


  虽说尉非的力道已经减轻许多,但,对锺灵来说,一个细微的压迫都能让她痛得紧咬牙关,以免发出呻吟,何况是在上头那样磨来蹭去的。

  不是没瞧见锺灵痛苦的神色,尉非的黑瞳不自觉地泛着一抹淡不可见的疼惜,修长的手指刻意地如爱抚恋人那般的轻柔,细细地按摩着。

  一股清凉的感觉从脚趾传来,瞬间缓和了疼痛的地方,肿胀的脚趾也逐渐消肿。锺灵的双颊依旧是红的,眉梢点上了羞赧的颜色,为了让自己看来无动于衷,一双眼睛瞟来瞟去,倏地,她的注意力被尉非那半垂的眼睫毛吸引住。


  虽不长却很浓密,或许比女孩家还要更多,浓密的睫毛安静地盖住下方的眸子,也隐藏了那双眸子里的闪烁精光,锺灵看得痴了。

  蓦地,睫毛眨动了两下,还来不及收回视线,就已撞上尉非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瞳,心脏同时抽动一下,彷若有某样东西失落,无暇顾及那抹异样,被人当场捉到的困窘让她狼狈地撇过头闪躲。


  “小姐的脚还会疼吗?”扯动唇角,尉非的嘴角拉起了一道邪笑,此时,他已恢复原来的模样,称职地扮演他该做好的角色。

  站了起来,锺灵走了两三步,发现已不那么疼了。“不,不会疼了。”

  “那咱们也应该回府了,免得老爷担心。”完全一副下人的口吻。

  但,不知何故,锺灵却无法将他当下人看待了,许是因为这事儿,或是他那身不属于下人的气势所致。

  “谢谢你,尉非。”经过他的身侧时,锺灵轻声地道了声谢后,举步往锺府的方向回去。

  抬起了眉,尉非瞅紧眼前那身背影,突然在自个儿身上嗅到了股淡淡的桂花香,心念一转,想起方才抱起了锺灵,在她身上似乎也闻到了这抹桂花香,原来是从她身上沾染过来的呀!


  无意识地,这股香味窜进入尉非心底某个角落,包围住了它;也钻进了他体内的血液,一点一点地融化在其中,让热度瞬间提升。

  月上树梢,鸟栖枝头,一道人影落在浓密的枝楹中,树叶挡住了面貌,就连月光也照不进那隐密的树荫里,只依稀见着在黑暗中特别闪亮、特别犀利的黑眸,错觉间,宛若一潭湖水般的沉澈。


  直到月已高挂在点缀着星光的穹空,万籁俱寂,悄然无声,人影自树上飞纵而下,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却是尉非!

  他来锺府已有十五天,在前十天他还只是个不起眼的下人,白天,他是个尽忠职守的下人,夜晚,他却换了个模样,变成了个偷儿。

  然,他几乎是找遍了锺府上上下下任何一处,却不见一丝织谱的踪影,就连一本相像的本子也找不到,虽说几乎,但是还有两处他还未寻过,那就是锺灵的闺房及她工作时的绣房。


  他曾旁敲侧击地问过锺府的佣人,是否曾听过织谱这两个字,或是曾见过,谁知,所有的人都摇头,即是在锺家待了许多年的福伯也不曾听闻,令他不禁怀疑,姚员外想要的织谱真有存在吗?抑或只是他胡诌的?


  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的是在锺家小姐那儿,而且也只剩她那儿还未找过。

  锺灵的闺房与编房均落在离主院较远的东南侧,且明显地与其他楼区隔开,而是自成一格,平日,她很少踏出这两个地方,下人间,就属嬷嬷与她最亲近,他只是个刚进门的下人,怎么有机会见上她一面!


  在最初,对于锺灵的面貌都是从下人的口中听来的,是以,在脑中描绘的是一张跟他看过各式美女的容貌相差无几,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直到近日,福伯返乡,幸运地被温总管拔擢顶替福伯掌管帐册的工作,他也才有机会一见她的庐山真面目。


  见着了面,才知道所有的描述全比不上心底乍见时的惊诧。

  他虽不像白虎成天在女人堆中打滚,但也算见识过不少女人,但,他从未见过像锺灵这般特别的人!

  温婉中带份英气,柔美中夹着刚强,鼻梁挺直,就像她一直挺着背脊,给人难以亲近的感觉,眉目间依稀透着少见的英挺,举手投足间,不似女子纤弱无骨、摇曳生姿,却是别有一番风格,就连个子也比寻常女子还高上个几寸,他不需垂着头就能瞧见她的双眼。


  不讳言,她的外貌着实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最挑起他兴味的是,在“观云楼”她那伶牙俐嘴的模样,教他差点忘了下人该有的身份而露了马脚。

  头一回,有人竟能说得让他差点哑口无言;头一次,他对某个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兴趣,想一窥面貌之下究竟是否真如外表所表现出来的一致。

  不负他所望,在瞧见她生气的模样时,竟带给他无比的乐趣,而他也享受着两人争锋相对时的兴奋,期待再见到她因怒意而晶亮的眸子。

  但,在前三日,也就是去编坊的那天,情况似乎开始变了。

  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变了,可他知道,罪魁祸首却是锺灵!全是因为她,他才会变得如此怪异,在瞧见她那象牙白的莲足时,竟然心生遐念;在瞧见绣坊的小夥子对她露出爱慕的眼神时,内心衍生了一种近似于厌恶又像妒嫉的复杂情绪。


  不!他可不会承认他在吃那小夥子的醋!他可不会承认这种丢人的事!

  只是,让锺灵扰乱了他的理智,而几乎忘了任务这档事他倒愿意承认,或许他不该太过沉溺在与她的游戏当中,以免出了什么岔子,或是……

  然而,他自问,说抽身就能马上离开吗?答案是……不确定吧!不知不觉中,他好似染上了一种瘾,恋上了与她相处时所带给他的不同感受。

  逐着月光而去,尉非来到了锺灵的院子,一眼便知的绣房与闺房并排而立,外头的庭园只有一座亭子,里头也只摆了一张石桌,几张圆凳,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东西。


  没想到竟是如此简朴,他以为女孩子家爱拈花意草,或是爱戏水,会在庭院里种了花花草草,会辟了个人工湖,湖里还养上几株荷花,赏心悦目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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