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温平浩红著脸逃离我的视线范围。
我哈哈大笑了好几声,这才进浴室开始盥洗。
从头到尾没有人提起昨天的冲突,很好,这就是我要的。
捧了一把沁凉做最後的冲洗,然後,全新的一天开始了。
跟温平浩在一起是一件非常快意的事。他像个从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包子,对每件事都充满了无限的好奇,一件简单的快乐就能让他兴奋很久很久。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想不被他的乐观感染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早上我们看了一部电影,我挑的影片,内容是外星生物入侵地球的老掉牙的故事〔只怪我没事先做好功课,才会被花俏的片名拐走五百块钱〕。温平浩起先提不起劲,後来沉浸在剧情里面看的比谁都紧张,散场後还舍不得回到现实,直说原来科幻片原来这麽有趣──我想他受到的薰陶真的是太少了,我一定得把他欣赏的水平拉高才可以。
简单吃了午饭以後我带他去看花展,满室馨香美则美矣,但我们两个无论如何也逛不了超过三十分钟,最後只象徵性的给对方买一只花以後便步出展览会场。没什麽不好,我喜欢男孩子就是因为他是男孩子,要是温平浩像走在我们旁边不断尖叫喧闹只差没当场转起圈圈的那两个女孩子,我就头大了。
当我想不出还能去那儿玩的时候,温平浩说要去看海,我没有意见,於是我们撘车前往北海岸。
阴天的午後是不酷热也不蒸溽的,吹著阵阵海风,静静的看著潮来潮往,我虽然不是很诗意的人,却也觉得非常自在。
「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看海了。」温平浩说。
「嗯,怎麽了?」我问。
「准确来说,我很喜欢看海,也常常看海。」他的眼神安详,却不由自主的泄出一抹忧伤,「人家不是说『沧海一粟』吗?看著大自然的辽阔,再对应自身的渺小,就会觉得苦难什麽的其实不是件了不得的事。」
「怎麽说话的语气像个老头子似的,」我取笑他,「请问你今年贵庚啊?」
他愣了一下,然後跟著笑了。
刹那间,我觉得这时候的温平浩笑起来特别美,他本来就是长的很细致的人,对应著一片蓝的海景,我突然有种错觉:他是得天独厚的模特儿,整个天地都是为温平浩架起来的。
我不由得痴了……
「又来了!」温平浩噘著嘴撇过头去,「你看别人的眼光一向那麽无礼吗?」
「不行喔!」我霸道的笑著,大手一抓,他整个人就跌进我怀里,先是象徵性的挣扎几下,後来就安安稳稳的靠著我的肩膀,一脸的心满意足。
这不是我和温平浩第一次靠的那麽近,我们之前就拥抱过了,但比起那次的敷衍,现在我更有悸动的感觉。
「浩。」我轻声的呼唤。
「啊,你是在叫我吗?」他一脸疑惑。
「不然这边还有谁啊?」我笑著说,「我们以後就只叫对方一个字,好不好?」
他犹豫了一下,竟然说:「不好。」接著补充说,「我不习惯。」
「可是我习惯,抗议无效。」我把他圈在怀里的手收的更紧了,「偶而也该换我霸道一下。」
「你的意思是……平常是我在霸道罗?」
「你现在才知道啊?」
他沉吟了好一会儿,轻启嫩唇想说些什麽似的,最後却没有说话。
我於是当他答应了,高声呐喊说:「从今而後,温平浩就是我陆永平的人了!」
我想把这样的证言宣读给全世界知道,但海边风大,吼声传没多远便消散了。
静静地搂著温平浩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他说:「该走了。」
「走去哪?」我问。
「吃晚餐啊。」他挣扎著坐起身来,「现在五点多,一个小时的路程回去……差不多了。」
「什麽啊?」我愈听愈糊涂了,「怎麽不在这边吃呢?这里的海鲜很棒的。」
「我已经在一家法国餐厅订位了,让你开开眼界,」温平浩得意的笑著,「老是笑我不知道肉圆四神汤之类的,我就不信你会比我懂鹅肝酱和蜗牛。」
「我才不想吃呢,恶心死了!」我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
「谁管你啊,不想吃也得吃!」温平浩霸道地说,「上次不知道是谁逼我吃蚵仔煎……那个鼻涕般黏黏稠稠的东西。」
「可是很好吃啊!」
「我保证法国菜也会很好吃的啦!」温平浩转眼间已经跑在前头,催促著,「我只请你这一次,以後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小气鬼!」我笑著骂,接著追了上去……
在高级餐厅用餐大抵来说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如果不去注意肩上扛著的笨重西装、脖子上勒著的愚蠢领带和脚上箍著的恼人皮鞋的话。
「不穿成这样真的不能进来吗?」我问。
「你说呢?」温平浩用眼神示意我看一看周遭的客人。
「吃个饭也要这麽正经,真累!」我开口抱怨。
温平浩笑了笑:「正统的法国大餐要吃三个小时呢!你才坐几分钟,喊累?」
我只有吐舌头的份。
前菜主菜陆续上桌以後,我和温平浩之间的对话便明显缩水。我埋头苦吃,好一阵子以後才发现温平浩不时地用眼角馀光瞅著我,偷偷摸摸的……
「你可以光明正大的看啊!」我说。
温平浩吓了一跳,嗫嚅著说:「看什麽?」
「你想看什麽就看什麽。」我半开玩笑地说著。
温平浩的脸顿时红了;他的肤色本来就白,任何害羞的徵兆都藏不住。
「你是不是想跟我说话啊?」我问,「我是很习惯吃饭时不说话的啦,如果你不习惯的话……不过先说好,我嘴里有东西的时候不会捂嘴巴喔,因为我觉得很麻烦。」
「没关系,专心……专心吃东西吧。」
「不用那麽委屈啦!」我试著找话题,「说说你好了,我想多了解你一点。」
「我有什麽好了解的?」他反问。
「兴趣嗜好啦,休閒啦,成长背景啦……咦,八月底了,你快开学了吧?」看温平浩的年纪,应该是还没离开校园才对。
「呃……吃饭吧。」
我无所谓的耸耸肩,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我心里这麽想著。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但每当我低下头的时候,总会感觉到一股烫人的灼热视线,可是抬头的时候,对上的却是温平浩漫不经心的微笑。
终於,我问:「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温平浩的嘴角扯了几下,最後说:「吃饱再说吧!」
「你有心事?」
「嗯。」他小心翼翼的说,「我有一张纸条要给你,早就写好的。」
我伸手,他却摇了摇头:「不是说好吃饱再说的吗?」
「怕你闷出病来嘛!」我用温平浩保证听的见的音量嘀咕,「干嘛搞的那麽神秘?用说的不行吗?」
温平浩装作没有听到。
「谢谢你,我今天真的很开心。」甜点上桌以後,温平浩客套的说著。
我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直接讲重点好不好?要给我纸条了吗?」
温平浩笑了笑,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张折叠的很精致的蓝色信纸。
「等一下!」我及时制止了温平浩递信纸来的动作,接著叫来服务生要了便条纸跟原子笔,这才对温平浩说,「我也有话要跟你『说』呢!」
温平浩愣了一下,但是没有说什麽。
「不可以偷看喔!」我转过身去,在纸上写下「我是真的喜欢你」,然後摺好传过去。
我得意地看著温平浩面无表情的脸孔露出傻笑,接著像察觉什麽似的又歛起笑容。
好可爱!
温平浩写给我的大概也是类似的句子吧?
「我来猜猜看你写什麽,不要讲!我猜……」沉吟了一会儿,我说,「能和我在一起是很幸福的事?」
温平浩摇头。
「相见恨晚?」我又猜。
还是摇头。
当我正想说出第三种可能性的时候,温平浩抢先说了:「你猜不到的,直接看吧!」顿了顿,「还有,对不起。」
「干嘛说对不起?」
才问完,一股不安无预警的爬上心头,我颤抖著手打开蓝色的信纸,几个黑色小字跟著映入眼帘。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你是不是……拿错纸条了?」我呆了很久,最後吐出的竟然是这麽糟糕的句子,连我自己都有点看不起自己了。
但我还是很希望温平浩点头,我希望他能抢过我手中的纸条,然後不好意思的笑著说「我怎麽可能写这样的话呢」,接著他会换上一张写的「I Love You」的……应该是这样才对啊……
温平浩却偏偏摇了摇头。
我真想直接瘫在椅子上……但我没有,我坐的更挺了,聚精会神的问:「为什麽?」
要是温平浩说了一个有破绽的理由,那我……
「没有为什麽。」温平浩微笑著,说出口的话却相当无情,而且没有反驳的馀地。
我找不到话可以说,只能沉默。
「我不知道你会真的对我动心……对不起。」温平浩边说边掏出一本小册子,只有巴掌般大小,深蓝色的封面上清楚写下两个银色的清秀的字,「进度」。
然後他把小册子递到我面前,「你看一下吧,你会明白的。」
我颤抖著手,翻开第一页……
「陆永平 XXXXXXXXXX」後面跟著的一串是我的手机号码。
「7月6日:开始传简讯。」
「7月12日:看电影、吃火锅、吵架。今天的进展真的是太神速了,我还以为要交往很久才会吵架、才会请对方吃东西,看来要重新评估一下。」
「7月19日:逛夜市。陆永平想帮我套一个纪念品但是没有套中。」
「8月3日,开始用手机聊天。」
……
我突然懂了:温平浩和我交往是靠「计画」一步一步来的,但是……
「为什麽?」我不敢相信地问。
「你看最後一页吧。」温平浩淡淡的说。
我翻到最後一页,「9月8日:出国。」
我再翻到今天,「8月28日:分手。」
「因为要出国,所以决定分手?」我问。
温平浩点了点头。
「距离其实不是问题的,」我燃起一线希望,「你要去多久?我可以等!对了,你还没跟我说你读哪个学校,这麽说你是要出国留学吧?一年?还是……」
「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温平浩打断我的句子,「我这次出国,搞不好永远不会回来了……你看不出来吗?这样一个计画在认识你以前就订下来了……」
「所以你只是玩玩而已?」我的音量忍不住大了起来。
「对。」
「不对,你说谎!不然你为什麽不敢看我的眼睛?你其实也喜欢我的,对不对?」
「别说了!」温平浩逃避著,「我早就说过的,只要我喜欢你就好了,你……所以……」
我接话:「所以喜欢你是我自己活该?」
温平浩竟然点头。
「干!」我大吼,同时把小册子往温平浩可厌的还挂著微笑的脸砸去。
餐厅里所有笑语声顿时中断,我能感受不少飘往这边的异样眼光。
一个穿著整齐的西装男皱著眉头过来,「这位先生,很不好意思,如果您没有办法维持用餐安宁的话,我迫不得已,必须要请您出去。」
「不要麻烦了!我自己会走。」我恨恨的瞪了温平浩一眼,「这种地方我一秒钟也待不下去。」
我兀自往出口走去,突然想到还没付帐,於是折回去,掏出皮夹内所有钞票丢在温平浩面前,「这一顿我自己付,我不希罕你请的东西!」
温平浩动了动嘴角,像是想说些什麽,最後却只有微笑。
又是微笑!我忍下甩他一巴掌的冲动,但无限加速离去的脚步是说什麽也控制不了的了。
後来是怎麽回到家的,我不知道。
只知道,进门後第一件事是开电脑,然後连上网路,进了聊天室,「我需要一个人发泄」几个字接著便自然而然地传送出去。
没多久,需要抚慰的灵魂便一个个冒出头。
我冷冷地笑了笑,正想过滤可以「用」的名单,突然一句话吸引了我的目光。
月光鱼:「为什麽聊天室里有那麽多找一夜情的?同志之间真的没有真爱吗?」
我盯著这一句话发呆了好一阵子,想回话,那个叫月光鱼的家伙却已经下线了。
想哭,却也没有眼泪。
「一个人躲在这边干嘛?」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东。有些曾经刻骨铭心的记忆,不是时间容易抹灭的。
「还能干嘛?不就是看看风景、发发呆嘛……」我倚著栏杆,看著入夜的繁华说道。
「看风景、发呆?」谢亮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这种事什麽时後不能做?现在应该……」
「和老同学聊聊天、联络联络感情?」我接话。
「难道不是吗?」谢亮东说,「本来同学会就是这样……」
我叹口气:「我的人缘差劲的不得了,没有人可以聊,也没有什麽感情可以联络,不行吗?」
「自己摆一副臭脸还敢抱怨别人……」谢亮东也靠上了栏杆,和我一样的姿势,「你不去主动接近别人,别人又怎麽会主动接近你呢?人际关系本来就是互相的嘛!」
「是是是,都是我的不对,我知道错了。」我敷衍道。
谢亮东沉吟了一阵子,「你是不是……其实很不想来?」
「嗯……不知道。」
「不知道?」谢亮东苦笑,「我说希望你来,可是我没有逼你啊!」
「我也没有说你逼我啊!脚长在我身上,我爱来不来谁管的著了?再说,没有人能逼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可是看你的样子,分明是……」谢亮东说到这里,住了口。
「我不知道……」我茫然的说,「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想不想来……我没有来的理由,也没有不来的理由。或许,我只是想打发时间而已。」停顿了一下,「我现在晚上都不知道要做什麽,整个人好像空了一样……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我怀疑的问:「你明白什麽?」
「明白……」谢亮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应该想找个人吐吐苦水,是吧……最近是不是有什麽不如意的事?」
我不想示弱,不想说又被甩了,不想要同情,不想……
所以我沉默。
「说出来会比较好过一点喔!」他用手肘顶了顶我的肩膀。
「要你管!」
话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我在耍什麽任性啊?还要谢亮东像以前一样磨蹭著我,迎合我讨我欢心吗?我已经不是他的谁了!
果然,谢亮东认份的说:「对不起。我……」随即又扬起笑脸,「我在去拿块栗子蛋糕好了,嘿嘿,这一餐不便宜呢,我要吃够本才行……」
听著谢亮东的脚步声愈离愈远,我回头喊了一声,「谢亮东!」
「嗯,干嘛?」他停下脚步。
「我想问你……」我咬了咬牙,「你干嘛找我说话……我……我不是很讨人厌吗?」
「会吗?」谢亮东笑了笑,「我怎麽不知道?」
「我……说的话乱没分寸的,易怒又爱记仇,没才华却爱摆高姿态……这不是很讨人厌?」
谢亮东一楞:「你刚才说的真的是你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