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温平号突然呻吟了一声,我连忙俯下身去,结果他只是努一努嘴,再来又没动静了。
说梦话?
我浅浅的笑了。
上次这麽近距离看著温平浩不知道是什麽时候的事了。我不晓得自己为什麽一直要跟温平浩唱反调,但无法否认的,随著他愈来愈黏我,我给他的正眼的确是愈来愈少了。
烦!讨厌鬼!……我真的是这麽想的吗?
一把火把我的思绪烧的更乱了。
就这样仔细瞧著温平浩的脸孔,我眨眼的次数莫名奇妙的少了,竟像是怕会少看零点几秒似的……天啊!我到底是想到哪里去了?
像是想证明什麽似的正襟危坐,可没过几秒,眼神又飘回去……
算了,就这样吧……
反正只是偷看而已……咦?
只见车子绕过一个急转弯,然後温平浩往我的胸膛倒过来……
我因为反射动作而用手把他撑住……接著呢?把他扶正,还是……?
呆没多久,我换了一个应该比较「适合」的姿势才让他靠在身上……今天是例外,温平浩今天受了太大的惊吓,需要休息,所以我才……总之,我是这麽对自己说的。
眼神乱飘,霎时间瞄到温平浩那两片鲜红欲滴的唇瓣……
我已经快忘记接吻是什麽滋味了,我可以和任何人做爱,但是接吻不行。忘记哪个民族是这样阐述的:两个亲密爱人的灵魂可以接吻而心意相通,所以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其实是一种交流……很浪漫。
但是也很可怕!灵魂就这样分掉了,人还能活吗?所以我的吻,只曾献给一个人……东……呵呵,和东刚分手的那一段日子,我还以为自己会疯掉呢!那真的是一段难熬的日子,算了,不想也罢。只要记得「灵魂是不可以轻易交出去的」,这样就够了……
那温平浩呢?眼前睡的纯真,彷佛全然没有心机、净洁的像莲花的温平浩呢?
我可以……爱他吗?
我不由自主的抚上乾躁的唇,心里想著,它们有多久时间没被滋润了……
「你弟弟?」一路无言的司机突然开口。
我吓了一大跳,慌乱的从胡思乱想中回到现实应了声「嗯」。
司机是个典型的中年男子,挺著大大的啤酒肚,一脸福相,还横著几条岁月的轨迹,此时正透过後照镜慈祥的看著我:「我原本还有点怀疑呢,因为你们长的没有很像,不过啊,看的出来你很关心你弟呢!」
「很明显吗?」我尴尬的笑了笑。
「当事人比较感觉不到啦!哈哈,旁观者清嘛!」司机的话题接著转到他的家庭经,顿时变的神采飞扬、说什麽也不肯停下来,「我有两个儿子啦,都只有十六七岁而已,说出来怕见笑喔!整天吵不停,连电视要看哪一台都可以吵,你说夸不夸张?我牵手是说小孩子没关系啦,我才不这麽想,连最亲的家人都不和了,出去怎麽跟别人相处啊?我是有规定给我看到他们吵架就两个都打,但是我整天都出来跑车,其实也管不到,伤脑筋喔……应该把你们两个带去当模范,叫他们看看人家兄弟感情有多好……」
我没有插话,心里只想:我真的表现的那麽明显吗?
和弦铃声响起的时候,我手忙脚乱的想尽快的从口袋里把手机翻找出来,唯恐吵醒身旁沉睡的温平浩,最後才发现响的并不是我的手机。
是温平浩的,他迷迷糊糊的醒了,咕哝著接起手机:「喂。」
「啊,妈!」他的表情一惊,像是瞬间醒了大半,「我……没有啊……对啊,我要回家了……现在塞车啦……嗯,掰。」
切断通话时他夸张的舒了一口气,接著看了看窗外的景色,然後一脸茫然的问我:「现在是在哪里?」
「XX大道,」我说,「因为你没说要去哪,所以我想说让你到我的小窝看一看。」
「不行啦!」温平浩叫了出来,「我妈已经在找人了,如果让她知道我跑到男朋友家,那还得了?」
车身猛地一歪,我和温平浩先是跌成一块,然後才听到司机不住的道歉:「不好意思,刚才是……打滑,对,打滑!」
温平浩不晓得是神经特别大条还是不在意,自顾自的对司机说:「不到我男朋友家了,换这个地址:XX市XX路……」
付了车钱下了车,看著司机加速落荒而逃、彷佛遇见世纪大瘟神的惊恐模样,我的心里不禁有气。
「白痴,你希望全世界都知道我们两个是同性恋吗?」我发难。
温平浩一楞:「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就说我是你『朋友』就好啦,干嘛说是……」我支支吾吾的,潜意识里不想说出「男朋友」三个字。
「当我男朋友很丢脸吗?」温平浩难过的低下了头。
「不是这个意思啦!我是说……」天啊,我竟然慌了,「是说……唉!你不知道同性恋会受到很多的歧视吗?在『一般人』面前……」
「要是眼神可以杀人的话,我不知道早就死几百次了……」温平浩猛地抬头,眨著水盈盈的大眼睛问,「如果你能够选择的话,你会想当同性恋吗?」
「当然不想,太苦了!」我不加思索的说。
「可是你就是碰上了,而且没有选择的馀地,对不对?」温平浩悠悠的说,「有些事并不是自己的错,可是没办法,老天爷就是喜欢找几个人恶作剧嘛……」
我的心顿时软了,忘了自己原本是要责备他的,脑子飞快的转只有在想:要怎麽安慰温平浩?
过了一会儿,我强迫自己牵动嘴角笑著:「好像……有某个人告诉我,快乐过一天是一天,不快乐过一天也是一天,那为什麽不快乐一点……对不对?」
我根本不打算用这麽粗裂的玩笑话让温平浩破涕为笑,充其量只是想藉机转移话题而已,没料到温平浩愣了半晌以後,竟然真的笑了。
「我怎麽忘了呢?这句话是我每天都要说给自己听的呢……」他说。
我呆住,眼睁睁看著温平浩眼角溢出一滴、两滴……
他赶紧伸手抹去,嘴边的弧度依然上扬著:「好像在车上没睡饱呢!你看我的眼睛,都酸出泪水来了……」
接下来,我们小心翼翼的回避著任何敏感的话题,对话也因此变的不那麽热络。
正无聊的发慌的时候,突然,温平浩交代说:「等一下你进门的时候要记得跟我妈问好。我妈很好相处的,只要进门有跟她打招呼,她应该就不会为难你。」
「什麽?你要带我到你家过夜?」我吓了一大跳,温平浩什麽时候变的这麽大胆了?而且他妈还在家呢!
「没有要过夜啦!」温平浩白皙的脸蛋霎时铺上一红晕,「是想说让你看一下我家人……难得有这个机会……」
「我才不要!」
「好嘛!过这麽久才把你介绍给我妈,我觉得时机应该成熟了……」
「疯了,同性恋……你以为是丈母娘看女婿啊?我没被轰出去就不错了!」
「我保证我妈不会那麽失礼的啦!她讲话温温柔柔的,不会很凶……对了!我妈知道我是同性恋啊,而且她没有说什麽,所以不用担心她会排斥你……」
我「哼」了一声,不予置评。
「就这样决定罗!等一下记得跟我妈问好就行了……」温平浩再一次「体贴」的帮我做了决定。
我不耐烦的说:「你家到底还有多远啊?我们已经走十几分钟了耶!」
「就在前面啦,那幢红色墙壁的大房子。」
「地段很差嘛!」我忍不住嘲讽,「计程车开不过去,所以我们要在那麽前面的路口下车,是不是?」
「我是想让你有心理准备嘛!现在,准备好了吗?要见双方家长罗!」
「哪里来的『双方』……」我不满的嘀咕著。
我非常不喜欢温平浩这种擅自帮别人做主的「热情」,但他总是坚持说「情侣都是这样子啊,所有事情都会帮对方设想的很周到」。
唉,情侣!
大房子不算太大,但是在都会区里能拥有一间有小花园、小喷水池、小凉亭的房子,已经能想像其奢华。
因为温平浩常常用手机聊天,所以我曾怀疑他是富家子弟……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清脆的鸟鸣声悦耳叫起的时候,从房子里传来一声「来啦──」,接著门缓缓拉开,是一个约四十多岁的妇人,面容慈祥。
她笑著对温平浩说:「怎麽每次都不带钥匙呢,真是……咦,这位是?」
「温平浩的朋友。」我自我介绍说。
「男朋友。」温平浩得意的补充。
我和妇人瞬间变了脸色。
「呃……温阿姨好……」我尴尬极了,可是又不能不打招呼。
那妇人一楞,急忙摆手否认,温平浩则笑成一团:「他是张妈啦!是女佣。」
「喔,对不起……张妈好。」我更尴尬了。
「没什麽,没什麽……你好。」张妈说,接著她把我们领进门去,走几步过了玄关便是客厅。客厅没有印象中金光闪闪的俗气,摆设走简单却不失高雅的路线,除了东面墙上一幅「九如」以外几乎没有其他装饰,可每件家俱又可以感觉的出它们的质感──的确不简单,我不禁吐了吐舌头。
沙发上坐著一个体态颇为轻盈的女人,彷佛其他人都不看在眼里,只对温平浩笑著:「回来啦!」
「嗯,妈。」温平浩像是在提示我。
我赶紧接话:「温阿姨好。」
要不是温平浩的称呼,我一定会以为女人是温平浩的姊姊,她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举止优雅气质不像是生了孩子後的样子──我以为女人生完孩子就会变罗唆随便而且粗俗。
「好。」那女人不冷不热的应著,接著对张妈说,「先给平浩放热水,然後再去准备几样简单的小菜。」
「让张妈去做菜吧!放热水我自己来就好。」温平浩嘟著嘴说,「又不是小孩子了。」
「那现在赶快去洗,黑脸了一层像什麽样子。」女人吩咐著。温平浩不敢报告说「被烟熏的」,只有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跟著张妈的脚步闪出了我的视线。
於是,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
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自我介绍,赶紧说:「我是温平浩的朋友。」
「男朋友?」
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只好愣著。
「你先坐下吧!」女人不快不慢的说著,「温平浩不曾带朋友回家,他没什麽朋友。」
我胸口猛地一紧。
「不说这个了。」女人好奇的打量著我,「说说你吧,你为什麽接近平浩?」
羞辱!这女人想给我的,只有羞辱!我恨恨的咬了咬牙,没有回话。
女人静静的从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支票本,简单几笔以後,把富家人特有的高傲连同支票推到我面前说:「这里有一百万,你拿了钱就可以走了。」
我冷冷的哼了一声。
「不够?」女人的眉毛连皱一下都没有,掏出支票本又要写。
「够了!」我怒吼,「谁希罕你们的臭钱?你搞清楚,是温平浩硬要烦我的,可不是我去烦他。」
「嗯,有可能。」女人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从从容容的签完名以後,像是展览宝物般的在我面前秀著,「关於平浩对你的纠缠,我会找时间念他的,至於这三百万,就当作是精神赔偿。」顿了顿,她极度认真的说,「你不要再跟温平浩有往来了,听我的,这样对谁都好。」
「难怪你儿子没有朋友,因为他有你这样的妈。」我刻薄的说著。
「你误会了,如果你是以『纯朋友』的身份过来,我一定会尽地主之谊的。」
一瞬间我全明白了。说穿了就因为我是温平浩的男朋友,所以才会遭受这样的待遇。本来嘛,嘴里说「可以接受儿子是同性恋」是一回事,等儿子真正有男朋友的时候则又另当别论了。
「我这也是为你好。」女人不快不慢的说著,「平浩只是玩玩而已,我知道,他不可能认真的……」
「干,只有男人女人才叫谈恋爱啦!同性恋就不是人对不对?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这种人我看的够多了!」
我气愤的站起身来,用最快的速度夺门而出──这种地方我一秒钟也待不下去。当那女人恶心的声音叫出「张妈,送客」的时候,我已经在门外了。
咖啡厅。
短短的等待的十分钟以内,我的手机就来了两封简讯,都是温平浩的。从昨晚我迳自离开温平浩家开始,他就不断的call我、传简讯、call我、传简讯……,活像是在帮我测试手机性能似的。
我叹口气,心灰意冷的找起手机的功能目录,决定看看那家伙还有什麽话没吐。其实我大可以直接删除的,千篇一律的乏味的温平浩的简讯从昨晚到现在已经看了不下数十封了,但等人的空档实在没有其他事好做,於是看温平浩的简讯变成了一种杀时间的消遣……不,或许还不能说是消遣呢!如果是消遣的话,至少会让人心情愉快一些。
唉!
「刚刚看到『生活妙点子』在介绍怎麽用吐司作玉米浓汤……好恶心……」
「对了,我好像没跟你一起吃过西餐吧?明天去吃牛排好不好?还是你想吃涮涮锅?最近比较冷了,吃火锅不错……总之,让你决定吧,想到什麽再打给我吧,我的手机不会关机的。」
我苦笑著把两封不痛不痒的简讯删除。
为什麽温平浩能当作什麽事都没发生过似的?难道他不想问我为什麽不告而别?难道他压根儿不关心我的感受?难道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我一个人的梦?
一开始看到温平浩传来的不痛不痒的简讯,我生气,然後,渐渐的,麻木了。
早该麻木的。感情这种事就是这样,愈在乎的人伤的愈深,呵,我怎麽忘了呢?
「来多久了?」谢亮东笑著在我对面坐下,随便点了杯东西打发走服务生以後,注意力又回到我身上,「我的表对的是中原标准时间喔,所以我没有迟到。」顿了顿,又说,「至於昨天嘛,不好意思,真的是因为塞车……」
「够了,」我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我没有老人痴呆,不用做上集预告了,有什麽名堂要说快点说。」
说到底,是谢亮东约我出来的。
我不想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但匆匆一瞥还是可以感觉的到:几年不见,他变的更成熟更稳重了、有了胡渣、没有了傻气的学生头、声音比印象中在粗犷低沉许多……
还有,他今天看起来很高兴。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麽看起来那麽高兴?」他突然说。
我著实吓了一跳,但还是尽量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没有。我想问的是……我只想问你到底找我要干嘛?就这样,早点说完可以早点闪人。」
「可是你的眼睛不是这样想呢!」他笑了笑,「要不是你一直……一直恨我,我想我会是你最好的朋友。」
「就因为了解我?」我不以为然的说。
谢亮东没有否认,只是微笑。
我恨恨的说:「我发誓再也不跟了解我的人做朋友,因为他们知道什麽样的谎言可以把我哄的服服贴贴的。」
「平,我并没有说谎……」
「请不要对号入座。」我冷冷的打断他,「还有,我有名有姓,如果你能在称呼我的时候再加一个『先生』就更好了。」
「算了,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好,你可以走了。」我不客气的说,「我只想吵架。」
愣了楞,他皱眉说:「我不知道你会讨厌我讨厌到这种地步……算了,不说这个。我想说的是……我知道你有新的男朋友了,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