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成这样……你怎麽不出家当和尚算了?」我颇不以为然的说道。
「不是我没有想过喔,是那个师父不肯收我啦,说什麽现在香油钱愈捐愈少了,没办法让我出家……真是……改天我钱赚够了,自己盖一间庙来玩玩!」
我哑然失笑,「随便你啦,反正我管不著……到时候你再去渡化有缘人,叫他们通通不要『堕入情障』好了。」
我以为他会哈哈哈笑三声然後答应的。没想到他皱著眉,抓了抓头,竟然说:「可是人来这世间就一辈子呐,有没有来世也不知道,没有『玩过』,总好像少了些什麽……」
神经病!正著讲反著讲都是他的话……我偏过头去,不再理他。
突然间,我在对面的路口看到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孩子,穿著浅色上衣的……温平浩?他过马路的时候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眼看著一台车就要撞上去……
「小心!」我大叫。
那个男孩一个跳跃闪了过去……我定了定神,这才发现根本不是温平浩,身形脸蛋没有一处跟温平浩相似……这样一个全身上下截然不同的家伙,我竟然认错……
我用力晃了晃脑袋,睁眼,突然满街都是温平浩的笑脸……
完了,我一定是疯了!
「你认识那个男孩子?」司机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摇头。
「那你叫那麽大声干嘛?吓到我了……而且啊,你应该先拉开窗户再叫的,不然他怎麽听的到啊……」
我喘了几口大气,闭上眼,试图缓和就要从脑袋里翻搅出来的情绪。
司机的情爱经还兀自拨放著:「……其实喔,还是要找个人来爱啦,等你发现有一天爱到很讨厌的时候,会觉得很有趣的,哈哈哈……」
9月8号,温平浩出国的这一天,终於到了。
我一夜没有睡好。不想早起,但偏偏早起了,六点半。
双眼血丝。
神经质地不敢离开家里一步,所以只能趁邻居──一个老伯柏──经过楼梯间时,厚著脸皮请他「顺便」帮我买早点回来。
老伯伯当然不肯答应,我跟他非亲非故的,甚至几次见面也没做好敦亲睦邻的工夫……谁会热心到帮陌生人买早餐?
无计可施的我,只好咬了咬牙,硬塞了一张钞票在老伯伯手里,然後「砰」一声关上大门。
老伯伯到底是个善良的好人,不肯拿来路不明的款项,按爆门铃却也不能逼我开门,於是叹了好几口大气,嘴里直嚷著「现在年轻人怎麽这样」,下楼去了。
五分钟後,我拿到生平第一份吃的羞愧难当的早餐。
但老天爷并没有因此肯定我做的努力。
门铃再也没有想,电话手机也一直没有报来温平浩的决定。
八点半的时候,电话响过一次,我用超乎平常的恭敬接起,听到的却是「你好,我是XXX,台北二区立法委员候选人,恳请支持……」
整通电话又臭又长,我静静地听完,突然觉得很想笑。
笑完,却又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
十点整,手机响起。我想我真的是太紧张了,甚至在那一瞬间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抽痛了一下。
却依然不是我在等的人。
「喂,有什麽重要的事吗?如果没有,我要挂电话了。」我想我的声音一定充满无力感,「谢亮东先生……」
电话那一头一阵错愕:「你……没事吧?」
「怎麽可能没事?」我瞄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针分针,突然很想哭,「我快要死掉了啦……怎麽办?」
「你男朋友真的决定要跟你分手,是不是?」
「是你的头啦!好话不讲,净说些难听话诅咒我。」
「不是?」谢亮东听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不是就好啦!垂头丧气的干什麽?喔──我知道了,他现在黏你黏的太紧,所以你觉得不耐烦了?」
「也不是……」我揪紧眉头,「我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跟我继续,然後当面来跟我说,可是我等好久了,等好久好久,他还没来……」
「这种烂主意……是你提出来的?」
「还有比这更好的方法吗?」我苦笑。
「如果他本来就在躲你的话,你这不是如他的意,把他的心推的更远了吗?」
我瞬间白了脸。
谢亮东继续发表高见,俨然一副爱情顾问的模样,「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冲到他面前,逼他说爱我,逼他说再也不跟我分开……」
「你会这麽粗鲁吗?」我打岔。
妈的,都什麽时候了,我竟然还有心情说笑!
谢亮东没好气的说:「所以说『如果我是你』嘛!这种毫无道理的举动不是你的专长吗?你什麽时候变的那麽『温柔』了?」
我想再开个玩笑说「我本来就很温柔」,但已经说不出话来。
「你还要继续等?」谢亮东追问。
「嗯。」其实我已经不是那麽肯定了。
「随便你,你自己决定吧!」谢亮东叹口气,「我以为会听到好结果的……算了,总之,祝福你……」
「嗯。」
我挂了电话。
焦虑烧的更旺了。谢亮东的「忠告」鬼魅般的在耳边萦绕著不肯散去,我如坐针毡,每一秒都变成一年那麽长。
终於,我向没有保障的等待认输。
或许谢亮东说的对,我是该主动出击的。感情这种事,总是在意的人伤的比较深……所以该是在意的人尽力去维持的。
面子什麽的,根本就不重要。至於丢给温平浩的决定嘛,哼,我怎麽可能有那个雅量接受不合意的结果呢?
我是谁?我是陆永平啊!我要温平浩是我的,他就得是我的!
思虑至此,我拨起了温平浩家的电话。我要亲口告诉他,他没有别的选择,感情这种事从来不适用於民主制度的。
嘟……
我从来只有温平浩的手机号码,那个「分手」後就再也通不了的手机号码。上次跟温家人道别以後,张妈塞给我的电话,真的派上用场了。
「喂,这里是温家,你好。」
「张妈吗?」我说,「请叫温平浩接电话。」
「平浩?」张妈的声音冷到了极点,我听出她其实不欢迎我的来电,「平浩已经跟老爷夫人一起去机场啦!我还没看过平浩那麽失神的样子……真的是错看你了!」
「机场?」隐隐有一丝不安浮上心头。
「十点四十分就要登机啦,不在机场,该在哪里?」张妈冷嘲热讽的说。
十点四十?
我张大嘴,惊讶到连大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不……不是下午两点吗?你……你没搞错?」
「怎麽可能搞错,全家人都出去了……」
来不及听完,我匆匆抓了皮包钥匙,飞也似的冲去门去。
现在时间,十点十五分……不!其实是十点十二分,还来的及,一定还来的及的!
「还来的及……一定还来的及的……」我喃喃自语著,试图催眠自己。
计程车却已陷在车阵当中了。
「司机啊,不能再快一点吗?」我看著每小时十公里的平均车速,当真欲哭无泪。
司机的心情也乌烟瘴气的:「你没看到塞成这样吗?台北市的交通喔,玉皇大帝来也没办法的啦!」
「有没有办法……绕点远路,但是不要塞车的路线,说不定会比较快……」我几乎要跪下来了。
「忍著点啦,会塞的只有这一段而已,这一段过去就比较顺了。」
「忍?我会被你害死的啦!」我忍不住咆哮,「我就是快要来不及才搭计程车的,不然你以为我钱多啊!」
司机一脸不屑,「你跟我说这个有什麽用?如果嫌慢,自己下车跑步去啊!」
我寒著脸问,「从这里到机场,跑步要多久?……我可以跑很快,一百公尺十二秒。」
司机愣了楞,「对不起,我只是开个玩笑……跑步不可能比较快的啦……等一下不塞的时候,我帮你开到最高速限就是了。」沉吟了半晌,小心翼翼的补充,「可是不是我要浇你冷水,要四十分以前赶到,不可能的,除非是奇迹……还是你要改求飞机误点会有希望一点?」
「奇迹就奇迹,谁怕谁?」我恨恨的说著。
我这辈子从来没奢望过奇迹的发生,难得这麽一次机会……老天爷真的不帮我了吗?
当广播里报出「中原标准时间,十一点整」的时候,我阴著脸,司机冒著汗。
我们依旧在车阵里……
奇迹终究没有发生。
踏进机场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二十分。飞奔前往柜台询问,听到的是「今天没有航班误点」的消息。
机场大厅,人影稀疏,一眼望尽,没有一个是熟悉的。
所以,温平浩,真的……走了?
我像只无头苍蝇四处钻动著。会不会他们刚好在厕所?再等一下好了……会不会他们去附近买个东西,等一下才会进机场……对了,一定是张妈弄错时间,温平浩怎麽会骗我呢?温平浩……
最後,我只能心神不宁的回到小屋里,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温平浩……
终於,温平浩的「下午两点」也过去了。
欲哭无泪是什麽感觉,我想现在的我再清楚不过了。
我想用力捶墙壁,直到我没有力气为止……却又觉得,何必呢?
温平浩自己选择要当懦夫,我有什麽办法?
我觉得累极了,虽然一整天下来什麽事都没有做,但我感到无尽的疲倦。我倒进沙发里,迷迷糊糊的睡去……
一定是要休息的啊,明天还得上班呢……请了一整天假却精神萎靡,会被同事们看笑话的……
肚子真的饿到受不了的时候,我无奈的从沙发上爬起。
太阳已经西斜。
我苦笑,这样一天……就过去了?
胸口依然堵的发慌,我决定好好醉上一回。思虑至此,突然想到曾经也有过这样的念头呢……那时候温平浩陪著我,我们买了一大袋的啤酒,啤酒後来没有喝,就一直放在冰箱里。
现在终於派上用场了。
拉开冰箱门,我随地坐下,抽出一罐啤酒,拉开拉环,咕噜噜噜,不到一分钟就是一罐。
接著,不到一分钟,再一罐。
再拿出一罐,这是第三罐了。突然间胃开始抽痛,应该是空腹喝冰啤酒的缘故。
我咬著牙,狠下心,又强迫自己灌了几口。
一醉解千愁……要解脱,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嘛!
我仰头一饮而尽,呛鼻的刺激感瞬间充斥整个鼻腔……但我没有多做体会,伸出手,第四罐……
听到门铃响起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醉了。
现在几点了,温平浩……怎麽可能会现在来呢?
自嘲的笑了笑,摇了摇手中不知道第几瓶啤酒,将瓶口凑近唇边的同时,铃声又响了。
这次听的真真切切!右手不由自主的松了一下,「匡啷」一声,铁罐应声倾倒在米黄色的瓷砖地板上,溅出来的酸液还洒了我一身。
但我已经无心管这种小事了,反射动作似的冲向门边,我拉开门板……
「挂号。」一个整身绿的大叔面无表情的说著。
我的满腔热情顿时又降到谷底,暗自觉得好笑──陆永平啊,你真的还在「期待」吗?
别傻了!
一瞬间冲动涌上心头,我把门一摔……
邮差及时空出一只手挡住,一脸抱怨,「你在干什麽?我说挂号,挂号信啊,你没听到吗?」
我愣了楞,这才接过信,然後在某个不知名的文件上盖了个拇指印──我已经懒的翻图章出来。
也懒的喝酒了,我的酒量莫名奇妙的好,喝的胃疼死了,意识却没半点模糊,妈的!
稍微瞧了一下刚拿到的挂号信:信封是最朴素的、白底红框的那一种,收信人姓名只有写著「平」。
谁在跟我装熟?我皱眉,下一秒,双手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该不会是……
我迫不及待的扯开信封,抓出里头的信纸,一篇秀丽的字迹顿时呈现在眼前。
「平,我是浩。一开始是你说要『只叫一个字』的,那时候我没有答应。现在,好像是我先『破功』了呢!
很抱歉我终究还是没有勇气站在你面前,告诉你我的决定,所以我用了这样的方式。
其实,我现在又何尝决定好了呢?我不想耽误你的幸福,我真的很想放你自由……我的立场一直是没变的:只要我爱你就好了,至於你爱不爱我,我只希望你能把握住自己的幸福,这样就好。
印象中类似的话我说过两次,两次都让你暴跳如雷。这次……我知道这不是你要的答案,但很抱歉,这答案是我想给的。
我还是不能说爱你,不过,我保证我会努力活下去。我会试著给自己一个机会,让自己有一天能够了无牵挂的,对你说出我的心意……
如果你还愿意,三不五时写点讯息来吧!我会看的。
看完以後,我只有一个感觉:生气。
患得患失的心情悬了一整天,终於等到温平浩的结果了,可是,他写的这些……算什麽?
如果我有忧郁症,恐怕还等不到邮差送信来我就去跳楼了;如果我有心脏病,这一整天下来的心情三温暖没让我死一千遍算我命大;如果我的肝功能不好,喝这麽多酒无疑是自杀……
结果温平浩写的……不就是什麽都没写吗?
说穿了,他就是不相信我愿意等他;说穿了,他就是不确定自己会康复;说穿了,他就是故意要惹我生气!
对,温平浩成功了,我生气了!什麽「只要我爱你就好」……哇啊啊啊啊!孰可忍,孰不可忍?
我气急败坏的打开电脑,连上网路,盯著刚拿到的电子邮件信箱,我的手指不住地起落……
「浩,我是平。什麽叫做『试著给自己一个机会』?开玩笑!我准你死了吗?你没有其他选择,反正就是好好活下去,然後等著爱我就对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