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不够远远不够!
拔剑再刺,再拔,再刺--你带给我的远远不够......不够不够......"啪"的一声,剑一折为二,明澈身子一歪,向后直直倒了下去。
不会够,永远都不会......
男人挣扎着爬起扑了上来,他的眼还是那样熠熠雪亮,他的五官因痛楚而变得深刻清晰,他覆在他身上,脸颊贴着脸颊,"澈,"他说,"我不放开你......真的不放......"
"滚开......"明澈愤怒的推他,手上没有力气,男人的吻直直烙了下来,"澈,澈,澈......"明澈在这一刻失去知觉。
九、管竹
暗红色的窗帐一阵簌簌抖动,清楚的裂帛声既使隔得很远仍能冲入夜色,震得檐下不眠的鹦鹉一阵惊悸。一路翻滚着的器皿因厚重的地毡而消了音,晶莹的果品散得七零八落,一方烟雨砚在剧震中直倾而下,浓墨如水般毫不留情的泼上榻角的天青色长衫,靛黑了的织理再也寻不到一丝原有的色泽......
夜静得有些贪婪,殷红的蜡泪在空气中结出肉欲的疤,拖得长长的垂到铺就的湘绣上,正中间的斑斓吊睛虎犀狠的眼神尚在瞪视着室内的一切。
挣扎与反挣扎,抗拒与被俘虏。
不甘心的低喘,压抑着的低喘,筋疲力竭的低喘......
仿佛除了血腥气再没有什么值得咀嚼。伤口任由撕裂再撕裂,由这一处的痛掩盖住下一处的痛,遍体麟伤了才好,只有遍体麟伤了,才会好!
手被强力按在床头,粗砺的掌心摩擦过时的悸动与眩晕,被坚定的吻吞没掉的呼吸,他无助的急于脱离他缠上来的舌。有什么迫不及待的要挣开他的身体的束缚,那种昏天黑地般绷紧的痛他再也无法忍受。
在这暗夜里他睁大眼,努力地想要看清楚究竟是怎样的欲望才会将他和他烧得如此狂乱,抑制不住喉咙间小动物般的悲鸣,身体被翻过去,滚热的重量覆上来......
又是一次难耐的纠缠。
残余的一点力气终于被耗损殆尽,他伏在床上,疲累的连喘口气都不能,汗水粘腻的裹着身体,男人的大掌在腰间轻轻摩挲,动作轻缓到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好吧,这一刻,随便你怎样,
你看,连我自己都不屑在玩这种逃亡的游戏了......
胸口的剧痛略微缓解,男人动手来解他身上的绑束。白色的内衣沾了星星点点,有几处因为用力过大而撕裂穿孔,看样子是穿不得了。他顺手拿过来为明澈擦拭,明澈忽然竭力一侧身,整个人从床头直直的滚落下去。
"小心--"男人探手来抓,明澈手一缩,指尖径点他掌心"劳宫穴",男人一怔收手,明澈已顺势滑下,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他甫一沾地便要起身,男人盘膝坐在床上,冷眼看他脚步蹒跚着挣向门口,再不屑伸以援手。十余步之间连跌三次,未着寸缕的身上还有残余的情欲痕迹,他摇摇晃晃的顿也不顿。吃力的将手向门上的扶手探去--
身后有风破空!
一个抱枕斜飞而至,半空中一沉一转准确的砸中他膝弯,明澈一个踉跄向左扑倒。腰眼立刻被抵住,手被反扭到身后,熟悉的身躯猛然压了上来--大力的重压让他一阵气血翻涌。耳边微湿的呼吸吞吐间直要逼下他的汗水,属于他的冷笑刺耳而揪心,"往哪里逃呢?在哪还不都是我的地方。"
地毡厚而软。
细密的绒毛此刻如同利针根根刺入肌肤,留下麻麻痒痒的痛感。男人俯下头在他颈子上大力啃噬,光裸的肌理在幽室乍暗还明的缝隙里犹能看出温润的色泽,像玉石,冰凉而紧致,带着僵直和不甘心的颤抖。
血脉逆流、呼吸紊乱、神智模糊!
当吻一路由狂暴转成缠绵,由掠夺变成疼惜,男人握住他的肩,将他整个人翻了过来。
大掌顺着腰线下滑,一寸一寸,直向禁区探去--
舒缓着他的疼痛,揉搓着他的紧绷。
当此销魂蚀骨时--
明澈右臂被扭,他忽然抬起左臂,疾向男人脸上挥去,男人猝不及防之下本能的一让,明澈手臂一沉将一早就握在手里的烟雨砚重重的砸在男人胸口!
噗的一声闷响男人身向后仰,明澈顺势撑起身子以腿压住他的双腿,以手肘抵住他的肋骨,以臂骨咯住他的颈项!黑暗中袭昊看不清他的脸,但他咬得紧紧的唇上那些鲜艳的颜色却直落入自己眼底。
品尝起来味道一定很好。袭昊这样想着,忽然就有了一股想笑的冲动--
那钳制住他的人痉挛的腿和发抖的手臂无一不显示出他是在脱力后的强力撑持,就算不反击给他半炷香时间也足够他虚脱的栽在自己怀里,更遑论他连封人穴道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还是压榨得不够成功啊。心里想着,嘴上已笑吟吟的说了出来,要不要再来一次呢,澈。
"闭嘴!"
忽然伸手在男人裹着纱布的臂上重重扭了一把,立刻便溢出血丝。
这里一个月前还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到现在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但谁又能缝合谁的伤口呢,连漠视时都是疼痛的,连遮掩都是醒目的。
倒不如亲手提醒他,这一切既定的事实。
果见男人痛得吸了口气,牵强的笑,暗暗的忍,"你轻一点,当真不心疼我吗?"
明澈便恨不得再弄疼他一次。
却有片刻的犹豫,手脚很快的因用力过猛而变得酸麻。
男人将这一点一滴都收进眼里。
"又何必呢,澈。你去睡一觉,我吩咐人准备了点糯米莲子粥,是真正着人自天山雪莲中采的。明天一早拿给你喝好不好?"
怎能想象这男人方才的羞辱般的欢爱?正恨着,却惊讶他的手拨开他的,自顾自爬上了腰间,在那无知无觉的肌肤上柔柔的按摩,体贴至极。
他只觉得一阵昏眩。
有时他想,他宁愿让他狠戾的对他,像当初见面一样骗他,不择手段欺凌他,也不要他这样痴痴的,深沉的看他,安慰他,却又在他不知不觉失了措的时候制服他的不甘心。
他是爱上了自己的不顺从,还是爱上不了不会顺从的自己?
动不了,看不清,相处得晦涩不明。心酸的疲倦冲刷上来,终于还是累了......好累好累......撑不住的时候放开手,他任由自己跌下来。
男人适时的拥住他。
推开了濡湿的床被,换上一早准备好的浅藕色褥子,再抱了苍白冰凉的清瘦身子放上去,甫一沾床,他便受惊了一样惊惧挣扎起来,浑浑噩噩的推拦着,抵挡着,"别碰我......不要碰我......"情急的恨不得要以吻封住他,他仍竭力的躲,"走开......你走开......不要碰我......我恨你......"
最后那三个字,终于烫得他往后一缩,怔怔放开了手。
明澈尤睡得不安稳,辗转反复,呼吸紧促,密密的睫毛颤动不停,连睡梦里怕也是苦痛居多。
他握了他的手斜靠在床头,一遍遍细细摩挲他紧皱的双眉,用体温化开将他不时细微的痉挛,用薄纱蘸药拭着红肿的伤口。往日里他觉得痛时会死死的拉住他,脸色越发白得凄楚,却不言声也不躲,一径的默默的承受。他越是心疼他便越不肯示弱,往往一瓶药抹过后冷汗都浸湿了枕头,本就没有血色的双唇羸如蝶翼,一旦他疼惜得俯下头要予以慰藉时却又倔强的避开--
就像现在,他猛然的一躲,头滑下软枕的时候眼也倏地睁开。
冷冷,冷冷的连讥嘲也不加掩饰的看着他。
只这眼神便让他迫不及街的沦陷进去,从三年前,到三年后。他没有一时片刻的忘怀。
舍不得他阖上眼,那眼底冰凉的水色如许动人,他就想一直亲吻着,恋恋的温柔--可惜那双眸子定定的看了他少顷,复又徐徐的闭上。
他昏了过去。
雪色湖堤,眉样新月,正是春色十分。
熬过了汲冰淬玉的早春,廊下一排细瘦的桃枝此时绽出星星敷粉,池子里新移过来的水鸟在这塞北古寒之地也欣然游曳,带起一圈圈碎雪样的晕纹。
黄昏的时候宗大夫掀帘而出,以清水净了手,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箱,这才向守在一边的袭昊道:"比起先前已经是大好了,但还是虚。饮食上补还是小节,重要的是让他开怀,一旦心结解了,周身的病便去了大半。"
"但不知......要如何解......?"
"呵呵......爷是慧人,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何须老朽嚼舌。"
"宗先生,您上次送的几味药他吃着还好,我想......"
"这不难,爷只管派人去取。只是记得别下猛药,欲速,则不达啊。"
"谢先生教我。"
"嗯,天不早了,我还有一段山路要走,这就告辞了。"
"我派人送你。"
纸帐藤窗,明澈倚在床上昏昏欲睡。
早上的一味安神药直到现在还未过了疗效,但也因如此,他难得配合得让宗先生为他治疗--换成平时是说什么也不肯的。
一袭素衫,一床素被,人倦得迷迷糊糊。袭昊扶着他的腰拥在怀里时,他头一歪就势寻了个舒服所在,继续酣眠。
任那怜爱的视线在他脸上牵来绕去。
"澈,等你睡醒,咱们去园子里赏月。我教人在江南酒肆里学做了些糕点,只为了让你尝尝鲜。"
"你养的那两只水鸭子......今天我只在池边喂了它一会,就又是爪子又是翅膀的往我身上撩水,欢实得很呢。你要是起来,我带你找它报仇,顺便钓两尾鱼下酒。"
"也不知去黑龙江猎熊的人过了长城没有,再过些日子,我亲自下厨做熊掌给你吃。宗大夫说这个大补,你多吃几副,管保有了力气和我继续做对。呵呵......"
"等你好了,全好了,咱们就去草原上打猎去。澈,你心里欢不欢喜?你......还恨不恨我......?"
他贴着他的脸,给他温暖,觉得怀里的身子一动,急忙放缓了动作让他平躺好,自己偏身坐到椅上。
便见明澈深墨色的长睫抖了抖,缓缓睁开了眼,澄澄对上了凝视着他的温和笑着的眼波。
水递到干渴的唇边,男人柔声问,"是不是渴了?"
他伸手接过来一气喝下,大掌摩挲在背后,那个人说,"别急,别急。"又要用帕子来拭掉唇上的水渍。
他立感不耐,伸手出去用力一挡,"袭昊,你当我是女人么?"
"澈,我之所以爱你,"他稳稳接住他的手,看进他的眼底。"就是因为你不是女人,这件事情,你一定要明白。"
"......"
"我方才说的,全是真的,等你病好了,我和你一起上草原上狩猎去,那里野猪兔子应有尽有,还有鹰,你知道么,我小时候猎过一头鹰,凶得很呢,只爪子上的倒钩就生得这么长,缚在马背上把马都抓伤了。带它的人都驯不了,我拿过来用鞭子抽了一宿,第二天就乖乖的任我摆布了。可惜后来进京朝陛时皇兄看上了,非要留在身边不可......否则的话......"忽然见明澈神色不善,醒悟过来立即住口。
"原来你......咳......咳咳......只当我是你驯的一头鹰么?"气极反笑,一时气息不畅咳了起来。
袭昊长叹一声,将他揽进怀里,抚着他拥着他理顺他的气息,"澈,我待你如何,你非要说这等剜心的言语。即伤了自己又伤了别人,何苦?"
"何苦......"他喃喃地说,"何苦......"
何苦......
"澈,我答应你,再不逼你。你只管好好养伤,病好了我们再谈好么?你看你现在,体力弱的尚不能提剑......当日即能死中求活,今日又何苦自套枷锁?"
明澈身子微震,仰了头看他,他轻轻一笑松手退后,一点一点退的虽缓,却坚定。
"好么,澈?"
过了许久,明澈道:"好。"
从此便放下心来配合,流水席一样的补汤补药端上来,他一碗一碗喝得眉也不皱。仗着年纪轻又有武功底子,二、三天功夫便能下床行走,七天之后自提了一把剑在院子中练习,一套圣剑舞毕,但见叶落如繁,花飞似雨,一柄剑上竟然缠满了刺中的树叶,碧莹莹的耀人眼目。
虽是一剑,却是变化奥妙,入化出神。
他收剑后一丝笑容不觉爬上嘴角,几个随侍的下人看得目瞪口呆,欢呼鼓掌。明澈长剑入鞘转身进屋,一旁等待多时的袭昊忙迎上来,脸上是比他还要欣喜的笑容。
"你恢复得又快又好,我可放了心了。"
明澈还是如以前一般不去理他,袭昊也不生气,跟在他身后说,"我已吩咐他们去选马了,猎场已经圈好了,只等你身子大好时就痛痛快快去玩一次,顺便带上些烤肉腊肠之类的,索性晚上就住在那,据说还能看到天上的流星呢。"
明澈饮了一杯水,又吃了块点心,仍是对他不理不睬。
他平素隽白的脸上因为劳累而薄沾红晕,配上清秀的眉目和泠泠冷意,真是让人恨煞爱煞。往日袭昊尚能自持克制,或者在动情边缘离开他自去冲冷水浴,今天见了他这番模样,哪里还能够隐忍。想不要又舍不得,想温存又怕他翻脸,实在是纠葛难耐。迟疑着走到他身后,趁他眼望窗外放下手中筷子时伸臂轻轻搂住了他,在颊上轻轻一吻。
出乎意料的,怀中人竟然没躲也没闪。
袭昊乍惊复喜,心想这人终于是开了窍了,可不枉了这数月来的殷殷相待。再不等他回过神来,已急向那水色薄唇上印了下去。
他清淡的味道自然是熟悉的,引着他坠入的甘泉,在碾转时甜蜜苦涩成奇异的诱惑,只沾一点,就连心脉趾间都轰的一声热了起来。舌尖探进去追逐着他的,半强迫半诱惑的,他让他避无可避。银色的丝延延展展,他叛逆了心也叛逆不了的身体渐渐柔软......把持不定的落入他宠溺的怀里。
于是更加按捺不住,他单手滑进他衣襟下摆,抚摸着他平素冰凉丝缎一样的肌肤,他想他一定爱上了这种爱不释手,流连再流连,他想要他的全部......
全部的他!
他用指尖挑开了金丝绊就的纽扣儿,白色的里衣轻易燎亮情欲的火,他开始动手解掉那层束缚,胯下忽然一紧,他停手,慢慢垂了视线--那个人手握半片捏断了的瓷片,正放在他双腿之间......
"放手!"
他苦笑,体内的情欲叫嚣得疼痛,他好像已经有五六天没有碰过他了。他会不想吗?他没有欲望?
方才他又何尝不动情。
只是这时能够忍住,果然好狠的手段。
"我这就走,你......把那个东西挪开。"他笑得僵硬,"你内力又恢复了,我竟没能听出你什么时候弄碎的碗。"
想必是自己方才吻得他动情动欲,他才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那一只碗上了吧。这样想着,倒也能宽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