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绿宛菊
绿宛菊  发于:2009年08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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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他会说个"好"字,只盼着他能说个"好"字,哪知对方冷冷开口,唇齿间声音冰硬,"休想!"与此同时手上使力强拖了他入怀。

  "我的目的,就是你的一辈子!"

  他无谓的挣扎,在这样强势的怀抱里,体温贴上来提醒着内心极度的不甘心,明澈狠狠咬住下唇。

  "以我为饵,断我后路,截我生机,袭昊,难道你只要一具躯壳?"

  "便是一具躯壳,又怎样,我断不放手!"

  明澈只气得头痛眼花,冷冷的道:"好,你既要躯壳,就动手来拿吧。"感觉袭昊的手臂紧紧锢住,忽然克制不住剧烈的喘息,胸口的湿热隔着衣衫洇湿了他。袭昊一惊,略微拉开两人距离,一见之下登时色变,伸手就去解明澈衣带。

  "你的伤......"

  明澈身子一僵,一刹那脸白如纸,断断续续道:"住......手......袭昊......"

  他声音从未向此刻这样慌急不知所措,一种又怜又痛的心情缠绵涌动,袭昊一眼瞥见缩在墙角呆呆怔怔的店小二,登时心中雪亮。

  这小人物的生死于他向来忽略不计,此时心下一狠,杀机陡起。他左手拥住明澈不放,柔声宽慰,"你不要急,我杀了他就是。"身形展动,已到他身边,掂住那枚针直刺过去。

  明澈急叫,"住手!"

  他中间还隔着袭昊,针已迫近店小二眉尖。明澈半靠半倚着袭昊,却哪来的力气搭救?情急不及细想,拔出袭昊腰间佩剑就往自己胸口插落。

  "叮"的一声细微声响,袭昊回过银针拔开他的长剑,神色落寞而复杂。

  有比他声音更沉重的空气堵住人的口鼻,袭昊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对谁都是心软,唯有对我,唯有对我......"

  气苦之下血气翻涌,"不管我如何补偿,你总是不肯宽恕。"

  明澈内息紊乱,在他怀中苦苦喘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那人半转了他身子抱着,背心贴着他的胸口,将一股真气慢慢渡过来。

  

  过了良久,明澈总算缓过一口气,缓缓的道:"你出去吧,我现在不想见你。"

  袭昊不语,只是收紧手臂将头埋在他颈窝里,脸颊也轻轻贴了过来。

  明澈不自在的别开头,袭昊握着他的手用拇指轻轻摩挲,忽然道:"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在这里,我也敢坦然抱你爱你。区区的一个店小二,哈,你当我真的在乎。"在他唇上用力一啄,乘他茫然失神时辗转加深,品尝着他愤懑的眼神忽然便心情大好,长笑一声纵身跃出围墙。

  

  此时战事已近尾声,众骑兵见到他都大声欢呼起来。袭昊一眼扫过形势已明,负隅顽抗的不过七八人,他惦记着明澈伤势,扬声道:"生擒敌人者赏房三进、地十亩,不知今番有没有奋勇当先的儿郎!"

  众人齐声道:"愿为王爷力战而死!"

  这声音越聚越多,用不了多久,战事就会停下来,一切又将归于平静。明澈缩在墙角,终于站了起来。

  店小二显然是给吓到了,犹犹豫豫着要躲不躲,明澈指指他手中的包袱,"包里的铁盒,麻烦你......"墙外袭昊忽然一声叱喝,明澈内息一岔,忍不住咳嗽起来。

  店小二这才清醒了些,急忙解了包袱翻出铁盒,明澈接过来抓出一把药,也不管是什么就胡乱吃了,剩下的全都塞进怀里。他养了一会神睁开眼睛,见店小二正怔怔的看着自己,表情古怪,一刹那明澈只觉心中发凉口中发苦,不自禁的露出痛苦神色。

  "你心里瞧不起我是不是,因为我和他......和他......这个样子......"

  

  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说起自己的事。骇俗、矛盾、羞耻、挣扎......

  水气浮上眼底,他咬住唇,想着离开了就好,离开了,便再不会痛,再不会祈,再不会想,再不会彼此折磨。他是男子,他同样也是男子,大丈夫要断也断得清楚,他既然和他是没有以后的,又何妨连今天都做个了结。

  他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是注定了没有以后的,他只是固执的说服自己,他不爱他,他要离开。

  他手上还有那个人握过的温度,可他一拳击在墙上,鲜血立刻代替了一切......

  总有一些事情会过去,总有一些鲜血会流尽......只要他还有时间等待伤口结痂。

  

  店小二撕下衣襟递给明澈,目光示意他裹住伤口,但他没有说,忽然低低的唱起了小曲--

  "人生不过七十岁,掐头去尾能几年。昨日光阴昨日过,明朝幸福盼不来。盼有今日真实在,唯有今日能开怀,唯有今日独享乐,唯有今日得愉快。智者不悲逝川水,过得现在是现在......"

  词语粗俗简陋倒难得是轻快欢愉的调子,明澈幽幽听着,低声道:"说得不错,明朝幸福盼不来,唯有今日真实在,"他忽然仰起头,"小二哥,可惜我是个执拗脾气,辜负了你一番开导。"蓦地举起铁盒,向他当头拍下!

  店小二万料不到他会对自己出手,只是呆呆傻傻的看他,铁盒一沉击在他后颈,他吭也不吭一声就昏了过去。

  明澈因这一下牵动了伤势,他不敢走正门悄悄绕道里院,这宅子里的人听到外面的杀喊声个个吓得抖衣而站,见来的"强盗"还敢进内宅,更是三魂出窍七魄升天。明澈知道他们是怕得狠了,也不敢留些财物,寻到后门轻轻开了,扶着墙一路走出去。

  

  后街上人虽稀少却也绝非没有,有几股队伍在收拾街道灭火抬尸体,看到他也不出声盘问阻拦。明澈昏昏沉沉只知道疾走,连过两条巷子就再也支持不住,靠着墙壁滑坐下来。

  一个念头在空白的脑海中闪过,他一惊,心口处忽然一阵搅痛,竟然绵绵而不可止。他扶着胸口痛得弯下腰去,冷汗一滴一滴摔在地上。

 

  念头反噬时竟然连流汗的力气也没有,渐渐的周身滚烫而手脚发凉,有什么郁郁凝结,堵住呼吸塞住胸口,他连气也透不过去。

  那张脸在眼前飘浮滑动,笑的他,狠厉的他,温柔的他,落寞的他......拿他做一颗棋子的他......!!

  不不,我要离开你!

  他试着站起来逃得他远远的,眼前一黑,就此失去知觉。

  

  他说过要他信他,信任却让他在他面前屠戳他的兄弟。

  他说过这是良药,那药却做了困住他的枷锁。

  他说过他爱他等他足足三年,他最爱他的时候不过是囚禁和猥侮。

  他甚至任他在他面前逃走,再装做寻了千山万水似的收回了他早就系在他身上的线......他之所以能逃,不过因为他随意变换了规则和手段。

  

  什么都在他算计之内,什么都在他意料之中,他的爱有多危险,他口口声声的不舍就有多可笑。

  他当他是没有血肉的吗?他当他到此地步还要和他谈这并不平等的感情吗?他负他良多背信毁义,他凭什么再信他?

  不、不,我要离开你!

  

  可是他记得他的笑,他的软语温柔,他的臂膀,他喊他名字的声音......

  澈......澈......

  这是疯了......

  才会对毒药恋恋不舍,才会在离开的时候迟疑,在诀别的时候犹豫,

  在他知道他会放手的时候,心痛......

  他给他的感情背德而骇俗,他要不起,他不能要。

  不不,我要离开你--

  

  他想是放手了,不再挽留。他会这样轻易走掉?他不信那个男人找不到,除非,他不想。是的,也许,他真的不想。他最后一次在他手边的价值是替他诱得政敌出洞,现在呢......

  ......我要离开你......

  

  只有离开了才可以。他咬着牙,把眼前晃动的一个个类似他的虚影全都击破,可他手软心跳满身的冷汗,不不,袭昊......

  你别再缠着我,别再......

  就让那句话封死在心底,一辈子,一辈子也不会告诉你......

  

  为什么恨远远要比爱还持久,你知道原因吗......

  袭昊......

  

  他醒过来时满室的阳光,店小二站在床前,满脸都是惊喜交集。

  

  十一,并舟

  

  他记得很久以前,他睡了一觉醒来,也是这样一室懒洋洋的光,有着星星点点的水色,耀目而且温暖。

  他记得那个人就坐在他的身边,离得他很近,他的手可以感觉到他的手的温度,但是他没有探过来相握,他也没有......他自己撑着床坐起,那一夜的梦里,他睡得无比安适。

  后来的日子他无数次梦到那个清晨,然后在醒来时忘掉了那些细节,只记得那懒洋洋的光,以及呵着热气的微笑--也许每个人都会遭遇到注定是背弃着自己心意的记忆,一边遗忘着折磨,一边在折磨里遗忘,而他所要做到的,就是要当做那个清晨从没有发生过。

  

  此时他醒着,看角落里的他疲倦却仍强撑着振作的目光,忽然就明白了这么长的时间里,自己已经下意识的依恋上了那个清晨,那种暖心的感觉......甚至包括......那个人......

  所以才不肯原谅--自己沦陷的,这样轻易。

  

  他始终欠店小二一句道歉,现在药碗殷勤送到嘴边,他诚恳的跟他说,"对不起"。他看得出店小二的脖子上有缠过纱布的痕迹,店小二伸手摸摸,不自然的道,"其实也没破,喜娃作张作致的非要缠上,第二天就拿下去了。"

  "不管怎样,我还是伤了你,我包袱里还有些散碎银子,你好歹收了买些药吃,也算是我......"

  "公子爷,您瞧瞧,这连点红印子都没有呢。"

  "可是小二哥......"

  "我已经收了那位爷的一锭金子了,您要再提这事小人就更没脸了。现下您醒了,吃点东西成不成呢?"

  他不提倒还罢了,这一提,饥饿困顿一起苏醒,明澈嗯了一声点点头,"多谢成全,我果然是有些饿了。"

  "好极了,"店小二拍拍手,"想吃些什么呢,咱们厨房一应俱全,说起来......灶上倒是一早就熬着参汤。"

  明澈很认真的想了想,"不要那个,我想喝青梗粥,菜要八宝豆腐、三丝鱼卷、木樨肉、水晶鸡片......"

  他一口气说了六道菜,脸色雪白,深深吸了一口气。

  袭昊身子一震,极快的向他这边瞥了一眼,哑声道:"我去做给你......"急步走了出去。

  明澈收回视线,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六道菜是那天早上,他醒过来时已放在桌上。粥冒着热气,菜氲着浓香,他亲手递过来热茶,却只让他握在手里汲暖......

  味道,和记忆深处重重叠叠,时光就这样一退而回。他和他的初识,相交,背弃,反目......一碗粥递到手边,明澈看着那个人热切的眼,终于叹了一口气,"多谢你。"

  

  桌上摆了两个碗,那个人坐在他对面,把布好的小山一样高的菜递到他面前,"我也一直没吃东西,能不能陪你一起吃?"

  明澈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没有拒绝。

  

  这顿饭吃得甚慢,两人没有片言只语的交谈,气氛,倒是难得的宁静。

  明澈虽然吃得慢,胃口却很好,接连添了两碗粥。袭昊的眼底已经隐含了放心舒缓,却只一味埋头不语,偶尔筷子碰到了他的也飞快的避开。

  吃过饭袭昊撤了碗筷正要端走,明澈忽然唤了他一声,"袭昊。"

  袭昊微微一僵,半转过身子,见他倚在床上正看着自己。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室内连针落风回的声音俱能听到,过了良久,明澈才转过脸去,缓缓的道,"没事了,你去忙吧。"

  袭昊点点头,闷声道:"你好好休息。"终于还是放轻了脚步走出房门。

  

  明澈沉沉睡了一觉,再醒时已是掌灯时分。微云遮月,一点烛火昏昏欲断。袭昊半倚在床角,外衣搭在身上已滑掉一半,人倒是睡得很香。

  这种睡颜他所见不多,这个人平时一向生龙活虎得百倍精神,这次睡梦里竟也蹙紧了眉微露憔悴倦怠......

  一丝不忍夹杂着诸多情绪涌上心头,明澈撑起身子,将那件滑下的衣服替他搭上肩头。袭昊在这时倏地睁眼,明澈一惊,手还僵在空中不及收回,袭昊深深注视着他,缓缓拉住他的手握进怀里。

  指腹相接,微微的粗糙和干涩。明澈任由他握着,说不清楚是不敢、不想,还是不愿,他只是一直没有收回。

  在静静的对视中,他的目光穿过他的,反射着他眼睛里的自己,都是几经往事力尽而乏的疏懒,抽掉恍惚剥落血痂的柔软的心,以及极力克制半步也不愿退却的倔强......欲生欲死的纠缠。

  

  "吡剥"声间灯花一闪,夜归于暗,四下里一片漆黑。明澈便觉得手上一紧,顺着这个拉扯的动作他跌入袭昊怀里,熟悉的手臂弯过来,翕动的嘴唇贴着他的耳侧,湿热温暖。

  "澈......"

  他就着这样暧昧的姿势低低的唤他,破天荒地,明澈低低的回应了一声。

  

  但之后就是沉默,冗长的沉默,模糊粘稠如陷人的泥沼。明澈不开口,袭昊也不,那么长久的揣测着的默默不语也许是两人之间最习惯的相处方式......任凭周遭的夜里,温柔渐升暧昧吞吐,前事未知......

  

  所以才会很疲惫,在这一刻,深入骨髓。他倚着他阖上眼放缓呼吸,竟然就这样昏昏睡去。

  朦朦胧胧间耳根下蓦地被人吹了一口热气,明澈身子一颤,本能的转身要逃,但是他的怀抱不肯放过他,那个人埋首在他颈项间低声微笑,"你不怕我了?就敢说睡就睡?"

  明澈脸上一热,一句话脱口而出,"我不怕你!"袭昊对他已是爱煞,就势趁着他失神扳转过来伸嘴吻住,明澈左挣右推抵抗不了,那熏熏的情欲气息逼得他,挟裹着他,渐渐的几乎连神智也昏沌了。

  难得的忘情。

  

  袭昊顾惜他的伤势,百般不愿也只好硬生生从情欲里拔出,替他梳理他弄乱的头发,重新抱了在怀里。明澈脸热似火,堵气转过头不理,却又被转过来额头抵着额头,那人重重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无限低落,"事到如今,你还是......恨我入骨吗?"

  这句话他问过十次也不止。明澈每听一次便觉得心酸愈重,疼痛加深。

  只是今天无论如何要回他个答案......浅浅的月光漫过床帏,想必是方才挡住它的那朵云,这一会又飘向了不知名的地方......他和他之间不能总是这样粘连不明,那一句话......他抿紧了嘴角,断断续续终于将它说完整,"有什么好恨的......你也......不容易......"

  

  这一句话,也就是认下了袭昊许久以来的付出。刹那间悲一阵喜一阵冲刷涤荡,他忽然仰头长啸,声穿屋宇!

  明澈一惊,"你......"不自禁的伸了手,却在伸出一半时就停在了那里,袭昊反手握住放到唇边亲吻,低声道:"你这句话,听来得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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