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绿宛菊
绿宛菊  发于:2009年08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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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向奉东犯了逆天之罪,但苦因政局不稳而不能制他,所以我决定用王爷以外的身份除掉他,我当时只有一个条件,要明澈,要明澈亲自来漠北,我要见他,得到他!皇上答应之後我几乎睡不著觉,我用三年的时间想他,想他的点点滴滴滴滴点点,可是可惜,除了那双眼睛以外这三年来我从没见过他,我真怕自己再次和他错失。

  他和向楷在一起,他拿他当兄弟,他这些年一直过得不太好,这些我都是知道的。我一直想告诉他以前的事,又怕自己鲁莽吓到他,又怕王爷的身份让他难堪,必竟他的到来是一场交易的结果,他会恨我的,一定!虽然我不想操纵他,但圣命难违,皇上的书信让我非动手不可,我於是想神不知鬼不觉杀了向氏父子,谁知天公不做美,还是给澈看出了问题,而你,又杀了那麽多人,你一直想用他来搅乱我的心智,你做到了,我伤害了他,伤到......连自己都累累伤痕......世惠,如果你想要这个庄子,只要一句话,如果你要钱财身份,我也可如数给你,可你这次要得太多了,你不但想要他的命,还想要我的,我不答应。"

  

  仍然是厚重的白幔,嫋嫋的香火,阵阵的梵歌,只是心态不同了。

  前一刻握著的先机此一刻尽失,是件让人很不甘心很不甘心的事,所以胡总管起身,好脾气的看著袭昊,微笑,"你说了这麽多,不单是给我听的吧,不过拖延时间也没什麽效果,你看我布置的人还是好好地待命,你失去的还是得不回来,我的爷,这个道理就如同人死不能复生一样,你还强求什麽呢?"他优雅的拍拍手,帘幔後忽然涌现出一大批庄丁将袭昊迅速包拢!

  袭昊神色不变,只是缓缓摩挲著灵牌,缓缓地道:"宗大夫是漠北第一神医,他手上有一丸叫梦生的丹药,据说可以让服用者屏息静气如死人,是专为人接骨续命时的麻痹药,与麻沸散异曲同工,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胡总管眉锋一皱,隐隐觉得不妥,但究竟不妥在哪里自己又说不上来,他笑劝道:"爷既然对明大人情深义重,何不放下红尘琐事携他远遁呢,反正早晚都要走这条路,不如小人将二位敛在一起,以全爷思慕之心,如何?"

  袭昊冷冷接口,悠悠的反问了一句:"人死,真的不能复生吗?"

  人死真的不能......复生......吗?

  

  复生?!

  胡总管大震!

  他疾回身,但袭昊长身而起拦住了他。

  他高大的身影遮住胡总管的视线,他在烟障尘嚣中巍如神祗,他平静地道:"我给了宗大夫五千两,五千两买一丸药,很值。"

  "你......究竟要说什麽?"他开始感觉心神不稳,他想看袭昊身後,但又怕因这一眼而失了势──气势。他开始考虑自己暗中布置的人应该都算得上心腹,无论怎样,袭昊不过有两成赢面,而自己,占了八成。

  八成赢定了!

  "放弃吧,爷,我不会为难你,必竟主仆一场。"他极有风度、极有风度地道。这个时候谁先失了冷静谁先败,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而袭昊显然不够冷静,他在冷笑。

  "你知道吗?他答应给我时间弄清真相,他答应我他会活下去......你知道吗?他肯活下去都是因为你!他不会要糊涂地死,他宁愿残酷地生!他会活下来的......"

  "他......他是谁?"

  "明澈。"

  

  他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一身缟素为父亲服丧,脸上是少年人罕有的孤傲、淡漠和清俊。

  那也罢了,袭昊想,自然会有人比他傲比他冷比他俊,也会有更多人愿意屈从于自己王爷的身份,但他仍管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尤其是那双眼睛。

  后来他有过很多人,也吻过很多人的眼睛,却独独找不到一双没有杂质的眸子,亮得异乎寻常,净得异乎寻常。

  以至于他在梦里时常被亮光慑醒,以至于在最初和明澈在一起的那几天,他总控制不住地想去抚摸他的眼......

  

  他第二次遇见他时,他从容、知礼、应对自如。经过三年后他更加沉稳冷静,只是在他,总觉得他骨子里还像个孩子,聪明却单纯。微笑的时候他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困惑的浮光,于是他便高兴起来,想这个孩子也该到懂感情的时候了吧,我是这样爱他......可是他带给他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口......

  

  他第三次正视他时,他半倚半靠在他亲手为他订制的棺材里。他的神情如一块冻结的坚冰。他平静地甚至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场上的众人,他们的诡诈和争斗在他眼里忽然成了一场闹剧,无聊而无稽。

  他忽然觉得最难堪的其实一直都是自己,在他那神色愈冷,底色越澄的眸子里,他自惭形秽。

  而明澈,他的骄傲是与生俱来的,他的清寒是无法抿灭的......明澈啊明澈,如今在气势上,我已输给了你。

  

  人死真的不能复生吗?

  

  胡总管显然没有料到这步棋,他和他帐幕后涌出的属下一样,又是惊怔又是骇惧!他终于明白袭昊所说的"梦生"是什么意思,原来不过是一味圈套,套得人要生则生,要死则死。

  想不到百密一疏,险些给了袭昊翻本的机会。胡总管先是一怒扬眉,继而笑眉弯弯地道:"其实明大人是生是死,对局面半点也改变不了,不过是激起了你的求生之心!"右手反在背后轻轻搭上姆食二指,

  --动手!

  

  "砰"的一声,袭昊坐椅旁的红毡一掀,露出一块翻板。一陷一沉,几名黑衣人从地下一跃而上,冷森森的匕首抵住袭昊后心!

  胡总管退了两步,哈哈一笑:"庄内的钱粮衣帛搜刮起得七七八八了,几个不听话的人早离了庄子,可惜你家眷不在此,要不然今晚的戏码会更精彩。爷,你这就束手就擒好不好?"

  吩咐一句,"好好看待明大人,等爷上路之后再伺候明大人。"立刻有僧侣抛下法器将明澈困住,跟着一把短刃架在了他颈上。

  明澈木然不动。

  

  刀锋上的寒气如崩浅的冰凌,不待入骨已浸三分痛觉。

  好薄的刃!

  好锋的刀!

  袭昊忽然探手入怀摸出一物,向众人扬了扬,朗声道:"各位要以身家性命拭法?难道不顾惜留在中原的妻儿老小?!"

  一句话如滚雷重碾,登时便有人变色。

  那把压制他的薄刃也微微颤了颤。

  袭昊一击凑效,缓得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我身负爵位,动一动便是抄家灭门之祸,你们家人都留在京畿,难道不怕牵连了他们?若是现在叛我,除了弃家国奔番邦,再没有第二条路好走。若说揭杆起义,不是我小看各位,大家虽跟了我这几年,但仓促之间群龙无首,很容易被王师剿灭,牵一发而动全身,这诛九族的大罪还望三思。

  方才我思量半晌,能说动各位起了叛我之心的,必然是权、利、财三字,可说到权,哪里比得上我在今上面前的推荐,这几年山庄中做参将少佐的不下百余人,功名来得不可谓不易,至于财,山庄靠漠北通塞外,不过是能赚点过往路商的金帛,但只要朝廷将此路一封,诸位还到哪里去敛财?至于利,"他打了个哈哈,微微一笑,"是跟着王爷堂堂正正的走,还是跟着钦犯往死路上走,各位都不是蠢笨之人,还要袭某耳提面命的指点么?"

  他声音也不如何郑重其事,但众人无端地敛容、肃听;他声音也不如何高亢,但已有人额边溅汗、袖底生寒。

  胡总管冷眼旁观,此时装腔作势地鼓了几下掌,冷冷地道:"任你巧舌如簧,奈何这里众家兄弟都立下了重誓,若此刻倒戈必会受万蛇之噬,这是塞上兄弟最忌讳的。所以袭昊,收起你的伶牙俐口吧......"嘴上说着不动怒,但必竟沉不住气,改了称呼。

  袭昊见他目光尽赤,知他杀机已动,便适时将手上令牌一举,森然道:"袭某手掌兵符,可随调三关军马,没了它恐怕诸位过不了关回不了中原。不知各位现在可做好了逃亡一生的准备?"

  胡总管一步不退,立刻顶上一句:"逃亡就逃亡,我们在这另辟桃源,再散入乡民里,也不一定就是死路一条!"

  袭昊长眸一睥,"你不妨试试!"

  

  话说到此已成水火,胡总管再不忍耐,眼底奇光一闪,厉声喝道:"看来救活了明澈果然就摆布不了你,但绝你念头又有何难!"从齿缝与齿缝中吐出一个"杀!"字!

  那僧侣当即拖刀上扬,反手回剁,刀尖上沾着一串血珠,兀自摇曳得晶莹温润!

  明澈脖颈已割出一道伤口!

  

  袭昊忽道:"且慢!"

  胡总管哼一声,"反悔了?自已动手还是我帮你?"

  袭昊不去理他,反而转过身去--他颈上本抵着一柄匕首,这一下转身当真是危险之极,身后人料不到他如此胆大,忙不迭松开手,却又在反过劲来时手忙脚乱地把匕首放了回去。

  袭昊面向明澈,眼底关怀之情溢于言表,低声道:"你怎样?痛是不痛?"

  明澈看也不看他一眼。

  低声转成苦笑,袭昊慢慢回身,带动身后挟持他的人也小心翼翼转动匕首--竟分不清究竟谁才是被制的一方!

  他将手中令牌掂了掂,忽然一笑,开口道:"你这么自信自己能赢?"

 

  胡总管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被他笑得心底有点发毛,开始思考计划里有没有破绽。

  袭昊尽管被制仍声势迫人,此时见他动容逼上一句,"你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胡总管吃了一惊!

  袭昊在说这句话时拍了拍手,他身后围着的人忽然撤出了一大半,跟着挟持住袭昊的七八个黑衣人同时放下利刃垂手后退,隐隐然堵住了胡总管离开的路径。

  袭昊回身,慢条斯理的拨开那把匕首,淡淡的道:"好了,戏演得差不多了,收起来吧。"

  

  胡总管脸色一变再变!

  袭昊将令牌向桌上一抛,悠然一笑,"世慧,你收买的人这次暴露的太多了,下回要起事恐怕会人手缺缺。"

  略一示意,兵丁唿啦一下上前各缴其械,那群知道大事已去的人登时乱了手脚!

  一名黑衣人喝道:"吵什么,都跪一边去等爷发落!瞎了你们的狗眼,为了区区五百两银子就敢卖主!"正是陪同胡总管吩咐布置灵堂的中年汉子,胡总管看他一眼,登时醒悟,"原来是你!"

  那人道:"不错,爷待我不薄,我是家生子,从小长在山庄,又是爷替我讨了媳妇,我干嘛要叛他。胡爷,你的看重我很感激,但是抱歉得很。"

  胡总管愀然一叹,"胜王败寇,你也不用向我道歉,爷错认了人,我又何尝不是,没什么好说的,求爷给我个痛快。"

  袭昊默然,看方才凶神也似的一群人此时个个诚惶诚恐跪在脚下,不知怎地竟无端涌起一股烦意,他缓缓道:"你跟我多年,待我有如子侄,我很是感激,你放心,我不折磨你。"

  胡总管看他一眼,本想嘴上再硬气几句,话到口边突然哽咽,只得紧紧闭上了嘴。

  袭昊默默从侍卫手里接过长剑,将剑柄往前一送,"你杀了五百名兵卒,这是死罪,任谁也救不了你。你......放心地去吧......"

  胡总管牙关紧闭,伸手去接,忽然一只手在剑柄上一搭,一人道:"等一下。"

  

  八、啮窟

  "嗡"的一声,长剑慢慢出鞘,胡总管竟莫名的打个冷颤,浑身恨不可抑,他知道自己想求速死的念头已然破灭,因为这个人是--

  明澈!

  宽袍长袖,一身灰裳的明澈益发瘦的惊人,那骨节突出的手指捏住剑柄,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剑跌落在地似的不胜余力,但却,一点点将剑尖指向胡总管咽喉。

  胡总管连躲都没法躲,只能眼睁睁看着雪亮的剑尖寸寸逼近,一瞬间背上冷汗几欲透衣而出。

  剑在喉节半寸前停住,明澈居然手很稳--稳得不像是大病初愈的人,"胡世慧,是你下令杀了五百名兵士?!"

  汲冰冻玉的寒冷!

  他几乎要在这寒冷的声音里冻煞,是几乎。他马上利用这一瞬间的清醒回击,他知道怎样打击这个年轻人。

  "明大人伤好得好快呢!不过,要是做戏的话可就赔大了,竟然连......自己的身子......""身子"两字故意停顿了一下,胡总管目视明澈,"都赔了进去!"

  他悠哉游哉地笑。

  明澈脸色一变,随即眼底被羞、愤、怒、恨和......痛苦占满......他的手抖了一下。

  明澈身后的僧人忙道:"阿弥陀佛,明公子身上的酣梦刚随血流出体外,此时切忌不可动怒啊......"

  "哦,云象大师是解毒圣手,我先前一直没看清大师的易容,惭愧惭愧。不过不知大师能不能治得了......"后面几个字尚未出口,明澈手腕一沉,剑尖已在他喉管上不轻不重的划了一道。

  "闭嘴!"

  胡总管嘴上不讨饶,人却随着这一剑微微抖了一下。再入内半寸,自己恐怕便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尽量控制住颤抖的声音问:"你想怎样?要杀人就痛快点!"

  一点殷红的滚珠滑过胡总管起栗的肌肤,明澈剑尖见血,数日来的悲愤陡然上涌,恨不得立即挥剑劈开郁结于心中的重石。但他只是深深吸一口气平静地注视剑尖,平静地道:"你想不想活下来?"

  胡总管几疑听错,"什么?!"

  "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可以确保你活下来。"

  "你......你......"怎么可能,自己杀人无数,明澈不是最应该恨自己的么?

  "你搞什么花样,别当老子是小孩子!"他情急大吼。

  明澈一声冷笑,"你欺我体弱,焉知我就不能杀人!"长剑向前一送,从左至右拖出一道长长的血口,血立刻直淌而下。

  胡总管这次可慌了神,嘴上说着死亡是一回事,亲自被人用利刃残割又是一回事,他禁不住道:"什么条件?你......说说看......"

  "给我备一匹马,带足干粮和水,拿五十两银子--带我离开这里。"

  胡总管又是一怔。

  下意识去看袭昊--对方脸色铁青如被人重重掌掴过,然后从鼻子深处哼了一声。

  看到他表情的人下意识的喃喃道:"他不会答应的......你也走不了......"

  "我走不了,你就死定了!"明澈眸光一利,剑向前推,血涌出更多......没人注意到他的手已经不似先前那样的稳,反而有点握不住剑柄。

  "明大人......且慢......"胡总管目光不离颈上剑锋,生怕一不小心又刺入肉内,"可我现在只是阶下囚啊,他......王爷怎么会放过我......"

  "这你不用担心,他和我自有协议,"顿了一顿,他道:"我答应活下来,他答应给我......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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