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吃醋的话为什么用这种酸溜溜的口气说话?我有很多理由被压倒呐。”
“以他的本事,我想不出除了你太弱以外的任何理由。”
“我必须承认他的身手确实惊人。”公爵沉吟着,道。“他不是人形兽,也不是原来的方挽昔,他是谁?”
“他说……他是方挽昔灵魂的碎片。”
“方挽昔的灵魂……这么说来,他隐藏起来的力量倒的满可观的。”
“你在期待什么?”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其中还闪动某种显而易见却令人不解的东西。
他伸出手,刮着下巴:“我不过想看看热闹罢了。”
黎明时候,月隐星没。
我很喜欢在这个时候清醒着。众人皆睡我独醒的情景令我有种掌握了世界的快感。所以我非常厌恶有人在这个时候打扰我。
笃笃的敲门声仿佛是种预告。推门而入的是形容狼狈的方挽昔。
看到我,他笑开了:“真好,你还没睡。”
看着他,看他额头脸颊的擦伤烫痕,看他肩膀大腿翻出白骨的伤口,看他佝偻着腰颤抖着腿站也站不直的模样,看他忍痛忍耐到嘴唇被牙齿咬粗深深的血沟,我只问了他一句:
“你来干什么?”
“只有你的房间亮着灯,我累了,床借我躺一下。”
他自顾自地走过来,摇摇晃晃地似乎随时可能倒下去。直到挨近床边,支撑着他破败身体的力量瞬间消失,他一有栽进床里,再无声息。
“……喂?”我试着叫唤他。他却毫无反应。我伸出手触摸他被撕开了一大道口子的背,才发觉触手之出一片冰凉。而他鼻子下端的呼吸,已经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伤脑筋,这不摆明了要找人照顾他吗?我不可能让他死,所以尽管心里很不乐意,我还是得把医生找来。
公爵不可能不出现。他披着睡袍表情奇怪地坐是沙发上,好半天他才出声。
“方挽昔回来了。”
“对。”
“而且还是一副被人痛扁了一顿的模样。”
“他没死在西恩·潘的手里还真让我有些惊讶。”
“我刚刚收到一封电子邮件。”西恩·潘的名字似乎让公爵有不好的感觉。他微微皱起了眉毛。“内容很有趣,发信人也一样。”
“……”我沉默。
“你没有好奇心吗?”
“你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我也没兴趣求你。”公爵也不是个透明干净纯洁的人,爱说不说,与我何干?
“你还真无趣。”吐气,公爵道,“发信人是西恩·潘。从他的专用信箱里发出来的。他说,有人冒充他招摇撞骗。”
什么?
“蝎子,难道你没有任何想法吗?”公爵这么问我。
“你的意思是说,今天那个西恩·潘……”
“说出来很不好意思,我确实分不出那个到底是不是西贝货。不过看方挽昔的样子,他对那人不陌生。他醒过来后,你问问。”
“为什么是我去问?”他去也可以。
“他一身重伤,半夜三更的偏来找你。你不这有点意思吗?……啊,医生的工作似乎结束了,去看看吧。”
方挽昔的伤没有外表显示的那么严重。
鲜血点染出狼狈凄惨的模样,其实都只是皮肉伤。不会比他早已经折断的肋骨更麻烦。医生说他的骨头已经错位,几乎刺穿了他的肺。虽然那医生在我面前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不过他仍从医生的立场对我发出严重的提醒:不能再让方挽昔乱来,否则问题会很严重。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让他好好休息一个星期。
他的口气很严厉,勇气可嘉。
目送他离开,我对上公爵笑眯眯的眼。
“交给你了。”
什么意思?推卸责任?
“凭什么?他的保镖是你。”
“你照顾他,他会比较高兴。”
头也不回地开门走出去,公爵的背影有过分的轻松。
八
我的床被方挽昔占据着,我只能裹着毛毯躺在沙发上。
天已经有了蒙蒙的白。空气中的凉意侵蚀入骨,带来令人不快的沉郁。我无法再进入睡眠状态中,只能睁眼看着被暗黄的床头灯所笼罩的方挽昔的睡颜。
即使在沉眠中,他的表情依然无法平静。眉头皱得紧紧的,在额头中间挤出一个隐约可见的川字。
听说人睡着时候的表情,会勾勒出他的内心。那么方挽昔这个人,注定不能安乐,注定不会享受他的人生。
人的资质是有区别的。祖然能成为黑暗帝国的创立者和抛弃者、我会成为杀手却再也不能靠近祖然一步,都是资质所限,与命运无关。在我们这类人眼里,能被利用的才是命运,不能用的,什么都不是。
我和祖然在本质上是一致的,我们都享受刺激。他爱上狼并沉溺于狩猎游戏中不可自拔,我则无法从他的影子中离开。看似无奈,其实也刺激,我们都乐在其中,并且不打算也无能力中断。只是,无论祖然还是我,都不会在睡着后有这样不安的表情。
脆弱得……似乎一捏就碎,或者几乎再也不能从梦中醒来。
这一刻,我的心里有自己也不明白的思绪。
我很想伸手,就这样掐住他的喉管——对,就是沿着他脖子上那条不再鲜红依然详明的伤痕掐下去。他会不会就这样终结了?在梦中无声无息地死去,对他来说是不幸还是幸福?
心里痒痒的,这样的欲望几乎无法控制。但,祖然的话还在耳边,而且,死亡对方挽昔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我手痒,倒是成全了他。
——可是,还是很想试一试,他的睡颜奇妙地勾引起我的嗜虐心。脚下忍不住就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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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挣扎,无声地挣扎。雪白的牙齿紧紧地咬住嘴唇,血已经沿着脸颊流淌入枕中,将黑色的枕面点出更深沉的色彩。
他的额头布满斗大的汗珠,偶尔有憋不住的粗喘和细微的呻吟无法抑制地冒揣,更令他的无声显得更加勉强。
为什么要挣扎得那么痛苦而压抑?有什么理由?梦魇吗?
一个人挣扎的方式其实可以看出他的过往。那么方挽昔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形成这样不敢张扬的习惯?或者,他只是不能。
生平第一次对他起了好奇。我不知道这样的问题越想就会陷得越深。等到我发觉的时候,我的手掌已覆在他的额上,无意识的手指正轻抚他眉心的结。而我的手边,一双如琥珀精华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虽然他的眼睛本来就不小,不过现在睁得这么大,看起来还真有点恐怖。这一刻,我的脑海里只闪出这样超然的念头。
我不急着收回手。他脸上的皮肤还算嫩滑,连一颗青春痘也没有,摸着感觉也满好的。而他也只睁着双眼,直到眼皮再也承受不住而自然眨落。就在这时,他说话了。
“蝎子……我要起来。”
这个语调不是那个自称“灵魂碎片”的家伙轻浮的口吻,也再是人形兽的咆哮,反而近似我听惯了那一个。难道他又清醒了?
“方挽昔?”
“是我。”声音沙哑,很疲惫的样子。
“真是你?”
“也不会再有别人了吧?”
“你果然没死绝。”我笑,冷笑。心里闪过的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欣喜。
“真抱歉让你失望了。”他用手肘撑着床要爬起来。可是不知触动哪边的伤口,闷哼一声又倒了回去。额头上的汗珠更密,脸色更苍白。
我笑出了声。“死不掉的感觉很鲜明吧。”
“我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他似乎不能理解这样的情况,茫然问。
“你自己难道不清楚?”
他举起右手,注视着从手掌一直包到手肘处的雪白刺眼的绷带。“如果你能给我一点提示,我会非常感激。”
果然是方挽昔。他说话的口吻一如原来的疏离。只不过从这一刻起,那种似乎很刻意表露出的冷漠变成了一种发自内心的习惯,对此,我不知为何有点介意。不过我仍用简单的话语告知他一些他该知道的事情。
我不是个说故事的好手,但这并不妨碍他任由自己的思绪陷入沉思。我看着他显得刻板的面孔,尝试想象他内心的活动。
现在回想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可称得上正经严肃的表情。印象中我只见过他如受惊兔子般泫然欲泣的脸。与祖然有几分神似的眉眼在凝固之后竟产生了某种魄力,我相信能撑得起这副表情的人内心应该有所改变。
——相由心生。这绝对不是无稽之谈。有的人穿起龙袍也不象太子并非本身卖相不行,其实只因为缺乏气质。方挽昔现在的样子,让人对他的内心产生了一定的期待。
我对这样的改变并无恶感。事实上我很高兴地地产生了期待。看腻了他宛如阴暗角落受伤动物的模样,重伤后呈现出来的多姿多彩,从某种角度来看确实给我带来了很大的乐趣。无论是人形兽或灵魂的碎片都很有趣,我现在更期待这一个正常的方挽昔给我更大的享受。
他考虑了很长时间,我则一直在等待。
很久以后他开口,声音低低的滑过耳膜,再无痕迹。
“你是说有人要杀我?”
“对!”无论是海边的狙击或推定中的西恩·潘的假冒者,他们的目标仔细想来都不是,甚至连针对我的恶意都无从察觉。很明显,目标当然不在我身上。“你打算如何?”
他微微侧着头,几缕黑发由于冷汗的关系粘在他脖颈之间。看起来好似某种符咒。他的神情显得更加的疲惫。
“我还能如何……”叹息再次出自他口中,几乎令我失望了。原来死过一次还不能改变他。难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可是接下来的话令我心情大为好转。
“也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而已。”
九
我起身欲走,他虽然虚弱,却不需要我随侍在身边。我现在只想洗个热水澡,把这一夜是所有沉郁冲个干净。
可是衣摆被拉住了。回头看见他骨节突出的手指紧扣着我的衣服。
这是怎么回事?我抬眼看他。
他没有回避,只盯着我的双眼。
“别走!”
“为什么?”有点好笑也有点惊讶。他从来不曾用这么平静的态度面对我,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那么你可以把公爵找来。”
“我不要公爵,我只要你。”
“哦?”他的表情可以算是平静,平静得甚至是冷漠,可是这样的表情却让我有发自心底的惊讶。真的,我没见过他如此强悍的面孔。现在这张脸一扫我印象中的怯懦,不仅很有威严,而且让人不得不去看他。
改变了吗?因为什么理由?一个人的本性那么容易变化吗?现在这个人,真的是方挽昔?真糟糕,我竟然不太敢肯定。
“蝎子,留在我身边。”
他说话,同时扯住我的衣襟,直接对上我的脸。仿佛誓言一般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响在我耳边,让我不自觉地生出寒意。
“蝎子,我只要你,我不会放开你。”
什么意思?诅咒吗?虽然心里有点毛毛的——为他1800的大转变——不过我堂堂蝎子可不是被人吓大的。我甩开他的手,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他。
“就凭你?”
他把身体靠在床头,自上而下的眼神里竟然还流露出一点叵测的笑容。
“对,就凭我。“
“你一个九流杀手,能干什么?”
“你忘了吗?是你和公爵逼着我取回了自己的爪牙。我能干什么,我会让你看到的。”
“那我拭目以待。”
别以为用故弄玄虚的笑容就可以逼乱我。我甩下话,用我绝对不承认的可以算是狼狈的姿态离开这个属于我的房间。
越想越不对劲。我忍不住把公爵找了出来。
看着他施施然地咬着苹果坐在我面前,十足十的贵族派头令吃苹果的姿态都显得与众不同。不知怎的,就是让人心头火起。
“哦?你是说方挽昔变了?”
“对!”
“变得让你坐立不安?”苹果后的眼睛笑眯眯的,长长的眼睫毛隐藏了锐利的光芒,可是他的口气实在让人不愉快。
“我只是有点介意。”
“他说了什么让你这么难受?”
“……他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实话。隐藏毫无意义。
“哈哈哈哈……”大笑出口,险些还被苹果给噎着。公爵几近失态地倒在沙发上,半天直不起腰来。
我瞪他。难道这句话很好笑吗?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可没这种感觉。
“蝎子,你现在的表情真可爱。我有点了解祖然为什么特地把我叫来了。”
他说得很小声,我几乎听不清楚。不过“祖然”两个字,还是让我竖直了耳朵。
“什么?你说什么?”
“咳……没什么。”他一笑,掩饰的味道非常明显。“你对这句话有什么感想?很抗拒?”
“我不太了解他出于什么用意才说这句话。”
“那你就去问他啊。问我有什么用?”
“我以为从你的角度看会有不同的捶ā!?BR>“这么说的话……”他沉吟着。“我倒觉得很值得期待。”
“恩?你是说……”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地表明他的态度。我想身为他保镖我有事情做了。”
“我也有这样的预感。”
事实上这不应该被称为预感,而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强硬的态度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树敌或杀戮的前奏。这个我早就很了解了。7CF3C3AF0F7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仍然不明白……”
“蝎子,我给你良心的建议。你现在的表情绝对不要在别人面前出现,否则……另外,你要真觉得困扰,不妨直接去找方挽昔。”
他起身走了,我则坐在原地搓着下巴。他到底说历史没?关我的表情什么事?他果然是祖然的碰哟,总有点莫名其妙的感觉。
吃早餐的时候,我端着放了食物的托盘推开我房间的门。
他在睡觉。只不过在我走近的瞬间,他睁眼。
在晨光中,所有的暧昧一扫而光,剩下的只有冷肃。
这也是我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属于杀手的气质。原来他也会有这样令人激赏的眼神。而这个眼神在我和他之间划出了警戒的范围。
我无意侵犯他的势力范围。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我目前无意与他发生冲突。所以我站在门边,举起手里的东西。
他看清我,眼神有细微的转变。仿佛在空气中竖立的墙被他自己拆下,我被允许接近他。
这种感觉其实非常奇特。我被一个杀手允许靠近。这恐怕也是教导我的人死了之后的第一次。而往常,我总是硬闯进别人警戒区中,杀人取命,隔离与否,由我决定。
我觉得有点不适应。不过看他接过我手里的食物,在我面前轻松地毫不戒备地进食,我真的觉得有很大的不同。
他垂头,肌肉放松,力量松弛。这其实是最容易被下手的姿态,他居然敢在我面前全然暴露,我已不知道该如何确定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