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吻 第二部
《枪吻Ⅱ》by:桃夭
一
我从来没有在病床前等待某人苏醒的经历,何况,那还是一个自寻死路的笨蛋。
白色,据说是纯洁的颜色,不过医院里的白,让人嗅出死亡的气息,而我,对此特别敏感。
我是个杀手,一流的杀手。 在我的人生里,鲜少有这样的机会在医院里呆那么长的时间。看着仍在重症加护病房里浑身上下插满管子不生不死的那个人,我烦躁地捏碎指尖里的烟头,借以发泄这个鬼地方带来的难闻的味道给人的不快。
他是个笨蛋,我何必要守着他?堂堂一个一流杀手现在却变成了一个护卫,怎说得过去?世界上值得我守护的人只有一个,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在我眼前,我为什么还要做守护的工作?我为什么还要守护那个一直让我看不顺眼的九流杀手。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要讨回他敲在我头上的那一下。我绝对不允许,他以这样轻松的状态下地狱。他没有资格,就这么解脱。
方挽昔,别以为你想死就能死掉。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死亡,会令我有如此愤怒的感觉。
是公爵和我一起推开那扇房门,然后我们目睹了一个露出满足笑容的脖子上喷显着血的人缓缓倒下的情景。
他的笑容,我已经多时未见。事实上,我没见过这么心满意足的微笑。他笑起来的样子,仿佛得到了全世界。
就是他的满足,令我彻底愤怒?
我很想狠狠地捏死他,或者敲开他的脑壳看看他的神经系统到底如何构造。可是我无法下手,对于一个已经处在死亡边缘的人,只欠一点打击就可以彻底死亡的人,我斟酌不住下手的力道。
一起进去的公爵是个很出色的保镖——至少他的急救技术相当不错。他在第一时间实施急救,给方挽昔留下了最后一口气,也让我有机会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站在加护病房外生着闷气。
公爵外出觅食,他已经守在这里两天三夜了。他一直等我把事情处理妥当有时间抽身后,才有时间去换下那一身被血染透的衣服。
路易·路易的死,并不是件小事。足以动摇欧洲的基本势力分布,必须小心行事才不至于被他的残余势力反扑而陷入不可挽回的危险之中。调兵谴将虽然不难,可我毕竟不是帝国的首领,有很多问题,他不能明着来。
任谁也想不到,那个接任帝国首领半年来却一直无声无息毫无作为的方挽昔,会用同归于尽的方式除去路易·路易,也许一开始的动机确实是“帝王”的授意,可是这样的手段,只能说是疯狂。
我依然弄不清楚帝王选择这个卤莽而疯狂的九流杀手做继承人的原因。我无法理解他看人选人的品位,无论是狼,还是方挽昔,都如此。面对他的选择,我只剩郁闷。
口袋里,手机轻轻的震动打断我的郁结。我取出来,看到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的手机少有人知。从前会给我打来的人只不过是帝王和女皇。这个会是谁?
谁都好,我已经郁闷得快要压抑不住了,我按下了通话键。
话筒里传出熟悉的轻浅而慵懒的声音,帝王用谁也模仿不来的语调,淡然地问候。
“方挽昔出事了?”
“是。”他的消息永远那么灵通,就算离开帝国,赤手空拳打天下的本领依然存在。不过,令我手指猛然僵硬的理由并不是这个,而是来自“他”的声音。
我从不掩饰他对我的影响。因为我爱的,着迷的人,只有他。我心甘情愿为他做事,我的感情成为束缚我自己的唯一原因,而他,也异常了解并享受这一点。
“情况稳定了吗?”
“大动荡没有……”
“我问的是方挽昔。”那边,他轻笑。
“还剩一口气,正在加护病房里观察。祖,我依然觉得他并不适合接替你的位置……”
“他是个很有趣的人,我不认为有什么不合适的。他打这支电话的目的,并非要换人。”
“那么……”是什么?他还留恋组织的什么?如果他还有所留恋,也许我可以借此将他找回来。
“蝎子,你帮他。无论他做什么决定,你都要帮他。但是,不许他死。”
“为什么那么执着于他?”想了很久,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独独对那个九流杀手那么看重?难道聪明如他,不知道他的偏重会导致我内心的扭曲吗
“你会知道的。”耳机里传来他淡淡的笑声,一种飘渺得令人抓不住的感觉让他仿佛变成一个魅世的恶魔,“记住,绝对不许让他死掉。”
“我……知道了。”纵然有太多的扭曲,他的话仍不可不答。我被自己困湖了,我看得到围绕在身前身后的束缚,却无力也无法挣脱。不过,他只说过不让他死,却没说我不能做怎么不是吗?很好,我这一身的郁结如果不找个地方发泄,岂不是很对不起我自己?
公爵说,救回一条命容易,但让他清醒却很困难。
公爵和我一起呆在监护病房外叹气。他飞扬的眉毛已经在额头挤出川字,向来自信到自负的脸庞也罩上一层淡淡的阴郁。也许对他这样自尊心奇高的男人来说,让自己所保的目标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去,也是一大耻辱。
我和公爵轮流探班。在交接的时候,偶尔他或我不急着走,也会停下来短暂地交谈。有一天——我忘了那一天离他被送进手术室到底有多久,总之他现在依然全身插满管子就像一个异形娃娃一样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公爵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凝视着坚硬的玻璃墙后那个昏迷着的人影问我:
“蝎子,有没有打破这面墙的冲动?”
“没有。”我头也不抬地回答他。
“我有。我很想把这玻璃敲碎然后把哪个睡得人事不省的家伙拉出来好好教训一通。他居然让我犯下了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你指什么?”
“他的疯狂。我几乎不敢相信,他会疯到彻底地抛弃一切。我实在太小看他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我抬起头,正好看到他英俊的面孔上一闪而过的狰狞。
“在我的职责允许的范围内,我会做尽一切。”
他的话令我无端地产生一种认同感。
“真巧,我也有这样的打算呢。”
“你不是个好部下。”公爵眯起了眼睛,掩饰他的狂暴。不过,他现在的形态,就像一头优雅地舔舐爪子的,邪恶而美丽的美洲豹。
“我不是。”我一点也不打算否认。
二
所有报复所有折磨的根本前提是,他已经清醒。可是漫长的半年过去,他依然还是个活死人。
医生说他早已经痊愈。虽然身体可能虚一点声带会受到一定的影响,可是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不醒,也许是心理原因。
心理原因?
医生点头,也许是他认为自己已经死了,所以也就无所谓睁不睁开眼睛。
既然是心理因素,那么公爵和我便分头寻找最好的心理医生,想办法把他弄清醒。
公爵的面子很大,他甚至请来了传说中的恶魔医生西恩·潘。
那是个如鬼魅一般的男人,据说他是正业是道士,而且是历史最悠久功夫最地道的那个家族的嫡系传人。黑发黑眸黄皮肤的他是纯种的华人,用“sin”作名字知识因为他的本名已经成为一道禁咒。如果让恶鬼凶灵们知道,会成为杀死他的最致命的武器。
我不管他与阴阳鬼神有什么关系,我只在意他身为心理治疗师的能力。他已经是我和公爵能找到的最后一个人。如果再不能唤醒那活死人的话,我累积了半年的冥想半年的愤怒便只能向一个毫无反应的肉块发泄。我并不尊敬死人,我只是无法容忍他的毫无反应。
西恩·潘见到我的第一眼,他那如下弦月一般弯弯细细的眸子弯起的诡异的角度,他对我说,我的肩膀上停满了死灵,而且,死相正在慢慢形成。
那又怎么样?我冷笑。杀人与被杀是我的家常便饭,如果人真的有灵魂,那么死在我手下的,死之前曾经看到我的人不知凡几,有死灵实在是一点也不奇怪。我告诉他,需要他的不是我,而是睡在床上的人。
他坐在方挽昔身边,仔细端详他的脸,好半天才道:
“真希奇,这可是一只被束缚了的野兽,你们当真要解放他?”
“你看到了什么?”公爵颇有兴趣地问。
“一个被重重锁链封锁住的,有锐利爪牙的人形兽。死亡的欲望不过是他给自己设下的最外层的壳。”
“你能看到他的力量吗?”
“为什么不说是危害?”西恩·潘看起来很高兴。他鲜红的唇勾起锐利的角度,用一种可以被成为微笑的表情看着公爵。
“因为我很期待。蝎子,你说呢?”
人形售?真令人好奇的字眼。那个无能的九流杀手会有多大的起色?虽然我不信鬼神,可是真有情况发生,一定也很有趣,我已经安稳太久了。
“叫醒他!”我只这么回答。不过我相信自己不加掩饰的双眼已经泄露了我的喜悦。——一种找到玩具的喜悦。
“好吧。不过你们可别后悔。”西恩·潘点头,伸出右手盖住方挽昔的双眼,而后低下头,在方挽昔耳边慢慢地吟唱起来。
很久很久后,西恩·潘抬头。我看到他一头长发竟然已经完全湿透。他的面色苍白,唇色发青,声音沙哑。
“你们不会改变主意了吧?”他问。
“当然不。”公爵的声音和我的眼神都明确地告诉他答案。3DD80A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那么,请欢迎珍兽来到人间。”
西恩·潘的右手慢慢挪开,他的手掌下,一双眼帘在轻微的颤动后,睁开了。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还带着迷茫,似乎神智不清的样子。看外表根本没有任何改变,似乎他只是睡了一觉,刚刚清醒,哪来西恩·潘所构筑的奇特的感觉?
我冷哼出口,正想说话,却被一道一闪而过的影子吓了一跳。然后我的身体感受到一个异乎寻常低温的物体贴近,一条应该被称为“人的舌头”的东西在我脖子上动来动去,我全身上下不自觉地冒出鸡皮疙瘩。
这是谁?是我认识的那个方挽昔吗?是那个行动迟缓个性冷淡的九流杀手?
用力卡住他搂着我脖子的手,想将他从我身上剥离,没想到他的力量竟如此之大,死死黏在我脖子上的手在我的拉扯下越发收紧,几乎把我掐出白眼。眼看被我拉急了,他呜呜低吼两声,一口咬在我脖子上。
痛!!!
我已经感受到他的牙齿切入肌肤的感觉。要害被伤害的本能反应是直接挥拳榨在他的肋骨上。只听见喀啦两声,他的骨头断了,他整个人被打飞出去,倒在床上。他的双眼闪着一片凶恶的光芒,作势似乎要再爬起来,只是我迅速上前,一掌切在他的脑后,让他暂时陷入昏迷中。
手掌感觉到他肌肉的放松,我才发现背上竟然已是一片冷汗。
“他为什么只攻击我?”
忍不住低声问西恩·潘咆哮。这个九流杀手在他手下怎么会变成这个鬼样子?
“谁叫你抢先出声?”西恩·潘用一种自作自受的眼神卡我。“他刚刚醒来,神智恍惚,自然很容易受到刺激。”
“那他的行动是怎么回事?”
我指的是那条动来动去的舌头。我敢保证它的动作绝不含一丝亲昵,确切地说,那类似试味道,寻找最香最甜最适合下嘴的地方。
“他肚子饿了。”西恩·潘双手一摊,露出恶意的微笑。“也许在他的眼里,你是一块肥美香甜的肉。”
“我觉得,他现在的行动并不似人。”一边看够了好戏的公爵突然出声,“这情况会持续下去吗?”
“我已经告诉你们,这是一头人形兽。现在,他恐怕只有吃睡和攻击的意识,其他的全没了。”
“他原本的……作为方挽昔存在的那些东西呢?”公爵继续问。
“我说过他的灵魂被层层封印了。其中最强大最坚固的那一层是死亡。死亡的意识封住了他作为人所有的感觉,即使是我,也无法打破。”
“谁能打破?”
“只有他自己。被封印起来的他自己,除非他对人间还有任何眷恋,否则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果真没有办法?你不能用强?”
“硬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西恩·潘挑起眼角,那种又弯又细的眼睛弧度再次展现,这个表情,是嗤笑。“我为什么要以命换命做这种事情?成功率又不高,你们给的酬劳还不值得我卖命。况且,这是一头难得一 的珍兽,没有足够强悍的且绝决的灵魂是无法创造出来的,方挽昔的灵魂是我至今唯一见过的纯粹,你们不觉得应该好好欣赏珍惜吗?”
“这么说……你是绝不出手的?”
“我的工作已经完成,告辞!”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公爵泛起了苦笑。而我则陷入暗恼中。
什么最好的心理治疗师,在我眼里也不过是混吃骗喝的大骗子,欺世盗名到我头上,装腔作势地胡说八道,难道就能掩盖他无能将人唤醒只能施展催眠术让他做一些动作的无能?这人留着,我不爽!
一支枪滑入手掌,准头已经瞄准远去的背影,没想到他头也不回地抛过来一句:
“那兽在盯着你呢,小心。”
他话音未落,人影已随着低吼从我身后扑了过来。
我侧身一闪,闪过背部,扣枪的手腕却已经被他紧紧地咬住。
我举起另一只手要往他脑后击去,这一瞬间,他抬头,于是我楞住了。
深琥珀色的眼眸中熊熊燃烧着愤怒的杀气,纯粹到只剩下对食物渴望的眼角有烈烈的红,他还算端正清秀的面孔扭曲成不可思议的狰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这样的风情。
击出去的拳头有半点犹豫,仿佛被什么东西蛊惑了,可是手腕处传来的剧痛打破这一瞬间的迷思,拳头再一次重重地切在他的脑后,然后,他就以叼着我手腕的姿态往地面滑落,利齿不肯放松地滑落的瞬间,在我手腕上划出长长的血口子,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嘴角,还有一些顺着他的下巴滴下来,落在露在睡衣外的细长的脖子上浅白色的伤疤上,点染出一种不规则的,凄厉的美。
三
人形兽吗?
看着手腕上渗出血痕的绷带,我的脑海里闪过那张沾血的容颜。
五官模糊退化为背景,我只看到那双深琥珀色的,纯净到极至的眼眸和白皙的颊边点点鲜血。
不可否认,那颜色该死地吸引人。
想到那白底泛红的夺目,我的心猛地抽紧,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人的感觉会格外敏锐,何况,我本就是以感觉来控制我的武器,我从来不曾也不会抑制自己的欲望。我站起来,走出房间。
方挽昔的门前有人在守护。不是为了防备外人袭击,而是防止他闯出来。我早已经吩咐下去,如果他出来,除了枪,其他手段都可使用,务必将他控制在房间之内,绝不允许放虎出洞。
悄悄打开门滑进去,在一室彻底寂静的黑暗中,只看到床上一片平坦,那个吃饱了就困的家伙,并不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