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是你的事，随你喜欢吧!反正我也乐得不用看顾女儿。」彷佛替他的决定打圆场般，

世杰也没反对什麽，轻描淡写带过他的话。
22.
九月底某个宁静不用上班的午後，亚斌收到一封寄给他的信，心想会不会是家里寄来的他马

上拆开信封。与母亲不同的字迹、亲腻的称谓，看见下方的署名时，他脸颊不由得绽放出微

笑。
是小武，他现在的男朋友，自从去北京念书後，二人只能靠书信往来，谈一段长途的恋爱本

来就不易，况且彼此都是男生，很多事无法光明正大地进行，亚斌特别珍惜这个情人，他常

常觉得迟钝的自己能够找到恋爱对象已经算万幸，更难得的是对方也是有著相同性向的男生

。
对方在信上说将会趁假期来香港找他，与久未见面的恋人重逢本来是值得开心的事，然而他

没有预期中那般兴奋，一份异样的不安和罪恶感在心底冒升，久久都挥之不去，他隐约觉得

自己的心态和以前比起来，已经有著那麽的一点不同。
「什麽?」世杰的反应和自己刚来时一样，面露不满，亚斌只好再次说声抱歉。
「他也是第一次来香港，为了节省旅费，想和我一起住。」
「你把我这里当成什麽地方了?免费旅馆吗?」
亚斌连忙摇头。「我知道这样会造成你的不便，但他只逗留一星期，之後便会回北京。而且

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一定不会带给你麻烦，另外那个月的水费、电费等也可以由我缴交。

至於睡的地方，我会让出被垫给他，我睡回沙发就好。」
见亚斌紧张地说个不停，世杰竟也於心不忍，如果是以前，他必然坚决反对，反正事不关己

，己不劳心。
「.........算了，随便你。不过说好只能一星期。」
亚斌这才释怀地呼出一口气，世杰心想自己在对方眼里是如此难沟通的吗?
「那个.......他是你什麽人?」世杰问。
「嗯?」
「看你这样著急。」似乎猜到什麽，世杰带著狐疑的眼神问，亚斌也不想隐瞒对方，毕竟有

求於人的是自己。
「我说了的话，你可不能改变决定。」
这样根本是不打自招，世杰敷衍地点了点头。
「他是我的情人，几年前去了北京读大学，我在信上说来了香港，他就特意来找我。」
果然.........世杰早就料到，相较之下，亚斌居然有个固定的情人比起那男人也是同性恋的

事实更令他诧异，现在的模样倒还可以，如果换作从前那个土气的外表，世杰实在很难想像

会有人喜欢亚斌，不过男人讲求的是内在，或许对方在亚斌身上看到的是其他人看不到的优

点，老实说，这个男人比许多人谦厚老实，而且勤力，平时虽然呆头呆脑，但在紧急时，却

会表现得冷静果断....
想著想著，世杰发现自己竟然算起对方的好处来。
「你放心，我和他也懂得分寸，不会干什麽奇怪的事。」亚斌压根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见他

忽然静下来，还以为他是顾虑二人的关系。
「当然不能，尤其在小彤面前。」自己实在没什麽资格这样说，世杰暗忖，那天夜里他反覆

地想，讨厌与人相处的自己为什麽会因为亚斌的恳求便心软，让两个同性恋住在一起，他应

该觉得不屑才对，没有轻蔑他们是因为自己也曾经和同性上床吗?
而且不只一个......回想那时对Kenneth的感情，他的心便绞结成一团。
＊　＊ ＊
亚斌记得第一次见小武时，天空也是蔚蓝一片，偶尔会吹起阵阵的暖风。
机场里满是人潮，是假期的关系吗?亚斌比预定时间早来一点，坐在大堂椅子上的他心情一直

无法平静，他记得最後一次见小武是三年前，那时候自己还在故乡干活，而对方也是一个涉

世未深的青年，虽然小武间中会寄相片给他，但那遥远的感觉比真实的人站在自己面前要陌

生得多，没想到几年後彼此的重逢是在他乡的城市上。
亚斌望向右边，在透明屏幕里映出的除了来来往往的人潮外，还有自己的脸，和以前不同的

打扮使他莫名焦虑起来，大家会不会同样在时间的流逝中改变了?不至外表，就连心灵也是。
一群拿著行李，有说有笑的旅客朝他这个方向走来，他紧张地一一扫视他们，希望不会遗漏

任何一张脸，柔和的白色光线包围了整个大堂，照在每个人身上，当看见小武那刻，亚斌完

全忘记了之前的挂虑，只懂一个劲跑上前拥住那温暖的身躯，对方被他这举动吓著，愣在原

地反应不过来。
「小武...」
「好久不见了。」重逢时必然会说的话，此刻听在亚斌耳里，却有著窝心的暖意，对方轮廓

分明的脸上展露出的是他最喜欢的灿烂笑容。
小武有著一对深邃的大眼睛，因为经常到外头运动，所以皮肤总是晒成古铜色，和之前一样

，性格既活泼又开朗的他，给人邻家大男孩的感觉，如果硬要说有什麽不同的话，那麽就是

多了份隐重的味道。
乘车的时候，小武对香港的一景一物显得非常雀跃，除了诉说这里和北京有什麽不同外，他

还不停讲述自己大学的生活，全程几乎没有让亚斌有插话的馀地，在那滔滔不绝的话声中，

亚斌彷佛看见二人从前在田园里一起聊天的景象，在单调的生活中，与对方相处是他觉得最

写意的时候。
可以说的事情有很多，但亚斌选择做聆听者的角色，他乐於知道小武这几年的生活。当二人

下了车，并肩走在路上时，对方突然将话题转回他身上。
「你变了不少呢!」
「我?」
「嗯。打扮和穿衣品味不同了。」小武伸手撩拨亚斌深棕色的短发。「是因为来香港後，要

跟著转换形象吗?」
亚斌不知道怎样回答，只好暧昧地笑笑。
「比起以前，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小武轻笑。「看上去年轻醒目多了。」
被恋人称赞应该高兴，但亚斌没有这种感觉，他不禁想，从前的自己在对方眼里又是怎样的?

是相反的既老成又不起眼吗?
「你说要来香港工作时，我著实有点惊讶，我想你这次一定是下了相当大的决心，要在这里

干一番事业。」
亚斌抿嘴一笑。「说什麽干番事业，不过是希望生活过得好点、赚多些钱罢了，迟些我会接

母亲过来一起住。」
「那你父亲呢?他不是因为和你妈再婚後才搬去广州的吗?」
「如果他愿意，可以跟过来」亚斌顿了一会，低语道:「不过也得看他，假如他不喜欢来香港

，我亦不会勉强他。」
小武忽然停下来，看著亚斌平静的脸说:「现在你来了香港，过些日子我读完书回广州时，也

看不到你了。」
亚斌沉默，凝重的气息一下子充满了二人中间。
23.
「你们好，我叫刘敬武，你们可以叫我小武。」
回家後，面对第一次见面的世杰和小彤，小武完全没有怕生的表现，还热情地主动介绍自己

。
「多谢你们收留我，日後请多多指教。」
世杰有点愕然地回握那双伸出来的手，就好像既定的情节般，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礼貌地向他

打招呼，和亚斌相反，小武是个充满了阳光气息的大男孩，性格如此极端的两个人居然能走

在一起。
「小武哥哥是从北京来的吗?」小彤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哥哥非常感兴趣，不待对方放下随身

的行李便跑上前问，小武笑笑，蹲下来对她说:「哥哥以前住在广州，只是後来去了北京读书

。」
「那小武哥哥你懂得讲国语了，对不对?」
「嗯，如果你想，小武哥哥可以教你。」
「真的吗?」
「当然了，就好像小彤的名字，国语是这样说.......」
看著不时笑成一团的两个人，世杰这才发现女儿不怕生的个性和对方有点像，或许连好动的

性格也是，所谓物以类聚，二人日後很快便能熟落起来吧!同样被排斥在外的亚斌替小武整理

带来的物品，他看见世杰一脸没趣地坐在沙发上，於是走到小武身旁，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

句话。
「喔!对，对，差点忘记了。」小武明白地点头，迅速从行李袋里拿出一袋东西，双手递到世

杰面前。
「这是见面礼，请你笑纳。」
「咦?!」
世杰颇为意外，他接过纸袋，原本打算晚点才看，然而在对方不断投射过来、彷佛叫他快点

拆开来的热切眼神下，只好撕开袋口的胶纸，拿出里面的东西，是一个陶瓷制的摆设公仔，

手工和颜色虽然精致，但世杰还是心想这东西要来干吗?倘若是食物或者家居用品之类的还实

际点。但这毕竟是对方的一番诚意，要是表现得冷淡又似乎太不给对方面子了。
「谢谢。」他简单道了谢，嘴角勉强扯起一道笑容。
「哇!!很漂亮!」没想到女儿却倏地挤进来，拿过他手上的摆设，兴奋地捧在掌心里细看，和

自己相反，小彤很喜欢这份礼物，小孩子始终是小孩子，对可爱的东西完全没抵抗力。
「既然小彤喜欢，就放在你房里好了。」世杰露出虚伪的笑容说:「要谢谢小武哥哥。」
「嗯，谢谢小武哥哥。」
「不客气。」小武还真的以为对方很喜欢自己带来的礼物，然而熟知世杰心态的亚斌却将这

一切看在眼里。
黄昏时，亚斌趁小武上了厕所，轻敲世杰的房门。
「进来吧!」
最近世杰已经没有禁止亚斌进自己房间，只要他不碰房里的东西。
「怎麽了?」世杰正在玩电脑游戏，目光注视在萤幕上没有离开。
「小武会否太热情令你不习惯了?」
「不会呀!」世杰说得轻描淡写。
「他向来对别人没什麽戒心，所以无论是初相识还是相处久了的人，也会很多话，如果你觉

得厌烦，我可以叫他收歛点。」
「..................」
「他为人很爽朗，很容易相处。」
世杰按下滑鼠键，萤幕里传来游戏储存了的声音。
「你用不著和我说这些，基本上他个性怎样，和我也没有关系。」
亚斌愣了一下，对方说得对，自己似乎对这件事过於担心了，小武不过住一星期，又不是长

期相处，他觉得自己越是解释，只会越显得心虚。
「抱歉打扰你.....」
他不好意思地走出房间，待他出走後，世杰却无心继续游戏，宁愿关掉电脑，躺在床上抽烟

。
既然这麽为情人设想，那时候又干吗和他上床?明明已经有喜欢的对象了，却还可以从容地做

这种事，是将他想成泄欲对象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之前发生的种种事里，根本无必要维护帮

助他。
世杰抽掉一支煌，最後的结论是，那个男人本来就对所有人这麽好，对方的性格天生如此，

只会替他人设想，是个懂得付出但又不懂得要求回报的人，和他可说是完全相反，但他怎样

想都不明白，那天晚上对方所表达出的感情是什麽?
他走到房门边，探头往外望，看见亚斌和小武在厨房里准备晚餐、有说有笑的背影，心想自

己为什麽要如此在意的他慌忙移开视线。
晚上世杰依旧穿得潇洒俊朗地上班。
「方先生是做什麽工作的?」小武随後问亚斌，这麽晚了还要上班，当然会感到好奇。
「在俱乐部上班。」亚斌只轻轻带过，听到这个地方，小武霎时瞪大了眼睛。
「是那种通宵营业的俱乐部吗?那他做什麽的?」
亚斌考虑著要不要告诉他，但很快的又听到小武兴奋的声音。「我们找晚去他店里坐坐吧!反

正我想体验一下香港的夜生活，看他穿得这麽帅气，那一定是间气派不错的俱乐部。」
相较一脸雀跃的小武，亚斌却显得漠然淡泊。
「我们还是不要去。」
「为什麽?」
亚斌没有答话，小武定睛看著他无言的侧脸。「有什麽难言之隐吗?」
「不是....」亚斌迟疑了半晌，还是说:「他工作的.........是牛郎俱乐部。」
小武的眼睛瞪得更大。
「喔..........」他诧异地看了看在房里犹自玩耍的小彤，压得声音喃喃说:「为什麽呢?应

该有其他更好的工作可以做，为什麽要当牛郎呢?」
这问题直至现在亚斌也想知道答案。「他有他的想法，或许他觉得这份工作适合他。」
「我看其实是因为钱吧!」
这是每个人第一时间都会联想到的原因，亚斌无法肯定，但也不想应同小武的说法。
「不知道，但牛郎也是一份职业。」
「话虽这样说，但那是色情事业吧!小彤知道她父亲是干这行吗?」
亚斌点头。
「嗯.....」小武一副深思的认真模样，他抬头看了亚斌一眼，试探舨问:「你不觉得方先生

忽略了女儿的感受和生活吗?」
亚斌没有答他。
「就我所见，他好像不太爱理小彤，相比之下，你还比较细心照顾她。」
小武只是说出心里面的感受，但亚斌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小武，你只待了一天，很多事不明白，世杰其实很关心女儿，只是没表现出来。而且选择

这份职业并不代表他忽略女儿的感受。」
「是吗...」小武耸耸肩。「怎麽我觉得你好像很了解他，事事替他说话似的?」
「...............」
「你不会因为人家外表帅酷就喜欢上人家吧?」小武挤到他旁边，眯起眼睛打趣道。
亚斌身体一下子僵住，尽管知道小武在说笑，但背脊还是禁不住冒起冷汗，他心虚得不敢直

视小武的目光，改而继续凝视面前的报纸。
「你也说了，他这麽帅，又不是喜欢男人，我怎敢喜欢人家。」
小武笑笑，搂住他肩膀将身体贴过去，就好像取暖似的没有放开他，亚斌感受著对方体温的

同时，暗暗咒骂自己，小武可能想都没想过，自己信赖的男人其实早已和他的同居人上过床

了。
爱是一场游戏吗?一场让人迷失自己我，痛苦内疚的游戏。
24.
为了当"向导"，亚斌特地向店铺请了三天假，每天带著小武到处游览，一大清早出门，直至

傍晚才回家，其实亚斌对香港的环境也不是很熟悉，但最基本的旅游胜地和观光点还算清楚

，二人太久没见，只要能处在一起，无论去哪里都觉得满足。晚上吃饭时，围绕席间的总是

二人去了哪里、有什麽趣事、买了什麽东西等话题，而且多是小武在说话，他总可以眉飞色

舞地将一件平凡事形容得绘影绘声，在那份愉快融洽的气氛渲染下，小彤也和他们打成一片

，整间屋唯独世杰显得不怎样感兴趣。
他开始留意到，自从小武来後亚斌变得开朗许多，话也说多了，感觉没之前那麽阴沉，或许

人真的能够改变另一个人，亚斌在小武面前表现的正是他没见过的一面，自信、勇气好像一

下子全都回来了，世杰有时甚至疑惑是不是自己令对方变成之前那样，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

亚斌?是小武面前的?还是自己面前的?当所有问题开始形成时，世杰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在意

这个住了三个月的同居人。
虽说小武以前也住在广州，在内地读书，但完全没有世杰印象中那种书呆子、老成土气的感

觉，相反是个对时下流行什麽非常清楚的年轻人，有时提及到的牌子、乐队名称连世杰也不

知道，不但年轻，而且充满了活力，这样的人竟然会喜欢上亚斌，实在令他匪夷所思。世杰

不知不觉间会和对方作出比较，就好像女人喜欢争靘斗丽一样，尽管两个是不同类型的人，

仍然会在心里互相较劲。然而许多时的结论是，小武的确比他受欢迎，不只女儿，就连住在

附近的邻居每次看见小武都喜欢攀谈几句，对方不过住了几天，却能散发出远超他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