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干什麽了?」口气非常冰冷。
「我说了不是那样.......」怒气一下子禁不住直冲脑门时，他已经想也没想便挥出手，要後

悔也来不及。「我不是被他们利用，更不是因为害怕才留下，如果你硬要这麽想，只能说你

不了解我。」
小武低下头，脸容开始扭曲颤抖，看得出在强忍激动的情绪，他微微摇头，彷佛不能够明白

亚斌所说的话，亚斌跨前一步，想要安抚他，却随即被推开来，小武像泄了气的气球似的慢

慢走至玄关，只套上拖鞋便走出门。
世杰开口想说什麽却又说不出来，对方动也不动，表情凝重得有点可怕，二人就这样站在饭

桌前，默默无语，只有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事的小彤诚惶诚恐地继续吃碗里剩馀的饭菜。
29.
一到晚间风就变得很大，公园的树林被吹得吵吵作响，亚斌找了很久，终於在公园前的一株

大树下看见他。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小武的表情看起来更加空洞落寞。亚斌慢慢走过去，

听到有人靠近，小武仍旧低垂著眼睛，没有望向他。
亚斌卸下身上的外套，盖到他肩膀去。
「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小武的声音低沉乏力。亚斌一阵心痛，说:「抱歉刚才打了你。」
「道歉又有什麽用?」
亚斌心脏更是紧紧揪成一团，对......错误铸成了，单是道歉已经没用。
「你打算怎麽做?」小武稍微抬头。「你爱上那个男人，是认真的吗?」
亚斌没有即时回答他，过了好一阵子沈默後，才毅然点了点头，小武痛苦得闭上眼睛，强压

全身扩散开来的悲伤，苦笑著说:「真不知道该说你这种诚实、不懂得说谎的性格是好是坏?

」
「我知道心里面不应该想著其他男人，但在我没发觉时，眼睛原来已经看著他。」
胸口虽然很痛，但亚斌不想欺骗小武好让自己舒服点。
「真过份......」小武深呼吸一下。「你明知我听了会伤心，还如实告诉我。」
又一阵风吹来，差点吹掉小武身上的外套，亚斌伸手按住它，顺势拥过小武，那动作依旧温

柔，却温柔得让小武鼻头发酸，仅馀的怒气也骤然消失。
「他也喜欢你?」
「不.....由始至终都是我单方面的感情。」
「什麽?!」小武抓住他的手。「既然你是单方面，为什麽对他那麽好?在你眼里，我算什麽了

?」
亚斌将小武拥得更紧。「你是我最重要、最不想失去的人。」
「那他呢?」
亚斌静默一会，低声说:「........是一个特别的人。」
小武松开他的拥抱，无法理解地抬头，迎视到的是一双完全陌生的黯淡目光。
「我搬来这里时，他已经很讨厌我，你别看他现在和我有说话有聊天，也愿意和我们一起吃

饭，从前他可是连一刻也不愿意看见我的脸，我每次做的菜他不是凉在一旁就是直接倒进垃

圾桶里。」亚斌摸摸胸口还有肚腹的位置。「这里和这里也被他揍过不少次，有时候即使不

说话，单是看到我，他也会毫不犹豫挥拳，对他来说，我就是这麽一个厌恶的存在。」
「为....为什麽?」实在无法想像，小武不敢相信，但他确实听过小彤说过类似的话。
「如果要走，那时候我已经走了。」
「你真的那麽喜欢他?」小武倏地捉紧他肩膀大力摇晃，彷佛要唤醒他说:「他值得你这样付

出吗?」
亚斌轻轻笑开来，丝毫没掩饰那笑容中的悲哀。
「开始时我也是因为小彤才留下，但我渐渐发现，对他与其说是抱著一份歉疚的心情，倒不

如说是我不想离开，越了解他，我越是无法抛下他，这份执著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即使他

感到厌烦，每天都要揍我，我还是想待在他身边，或许你说得对，我这样根本是无耻、没尊

严。」
小武倒抽一口气，两手颓然放开亚斌，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他之前所认识的男人，随著他

来了香港，所有都变得不同了。
「我们的感情不会有变的，对不对?」小武提出他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树木在风里摇曳，外套被吹到地上，今次亚斌没有去捡，他茫然抓住前额的头发，低头咬住

下唇，过了很久才缓缓对上小武的目光。
「我不知道.......」他艰难地从双唇出吐出这句话。「我没有信心。」说完他不自觉逃离对

方的眼神。
「啍!」小武不耻的声音传来，接著是自嘲似的乾笑。
刘敬武...刘敬武....你喜欢的就是这麽的一个男人，你还有什麽话可以说?
小武倏地搥了一拳旁边的树干，还不够似的补了几脚，他们的爱情原来这麽不堪一击，他一

直自豪、骄傲的东西到最後竟带给他最大的伤害，爱情就是经不起时间的考验，所有事只是

他一厢情愿的假设和憧憬，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一切都改变了，现在他才懂得，没有东西可

以全面下注，因为所有事都会变。
男同志之间的爱情可以留下什麽?而他们的爱又剩馀什麽了?
「那个男人在你心目中，其实早就超越我吧!」
他忍住撕裂心肺的痛感说，亚斌微微一颤，黯然望向他，小武立刻别过脸，没等亚斌说话便

举步离开，这次不追上去的话，就真的会失去对方，亚斌心里明白得很，但他杵在原地，竟

然提不起勇气和决心上前。他咬紧牙关转过身，等待这痛苦的时刻过去，他不想承认自己毁

掉了一直守护的东西，偏偏这就是他的选择，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他抬起头来，还

来不及转身便感觉到一个强而有力的拥抱。
「我不想回去，就算是骗我，你就说今晚喜欢的仍然只有我。」
小武从後紧紧拥住亚斌，明明已经走远的他最後还是折返回来，即使要说肉麻的话才能够待

下，即使无法理解那种明知没结果仍要陷下去的偏执感情，他亦不想离开，至少今晚他不想

，因为他仍然爱著这个男人。
「小武..........」
亚斌在他耳边低喃他的名字，彷佛要告诉他，自己此刻需要的亦只有他。
他们来到时钟酒店，二话不说便脱掉衣服走上床，亚斌由头到脚仔细爱怜了一遍小武的身体

，小武也热切回应对方给予的温柔，夜，好像永远是漫长的，虽然夹杂在现实与虚幻般的性

爱中，但他们陶醉於整个结合的过程中，就好像只有今晚是真正属於他们的。
世杰坐在露台上，烟抽完一根接一根，穿了外套的他身上仍然感觉到寒意，这个夜晚莫名地

让他空虚、冷清，脑袋也异常清醒。
他叼著烟，看著远处的楼宇灯火，想起亚斌刚才对小武说的话，那一个巴掌，不止小武，其

实连他自己也被震摄得说不出话来，他那难过无奈的表情，世杰仍记得一清二楚。为什麽这

个男人总要维护他?为什麽对方说的话总是令他如此在意?他早就说过，根本没必要对他好，

即使继续待在他身边，亦不会有任何意义........
烟蒂遂少遂少掉下来，不知不觉间熄掉，他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抽，只是象徵式地将它叼在

口中，凉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觉得自己的内心也跟著乱成一团，很复杂、很不安、也很矛

盾，亚斌搬来这里後，他厌恶他，讨厌到几乎每天都要揍过骂过他才能够舒服，但对方却一

句怨言都没有，继续做自己想做、认为对的事，这不是他期望的结果，亚斌的思想、行为完

全超出他的估计，或许小武的指责是对的，他其实在利用亚斌，倚赖这个从不会反抗的男人

。
「啍........」他苦笑出来，这个男人快把他搅疯了，他非常清楚，自己其实不想对方离开

，就是知道那份温柔和付出并非理所当然，所以不知从何时起，他竟然害怕失去，那是一种

说不出的怪异感情，之前他一直都想不清，然而今晚他又好像有那麽的一点明白。
他坐了很久，随著黑夜慢慢过去，他的心一直往下沉，而亚斌和小武也整夜没有回来。
30.
爱情来的时候可以让人甜蜜，走的时候同样可以让人痛苦万分，他一直想捉住、想抓紧的爱

情到底是怎麽样的?
第二天亚斌久久也不想醒来，朦胧中睁开眼睛，他又放弃似的继续闭上，让自己徐徐进入另

一个梦乡里，尽管知道这样睡下去会赶不及上班时间，但他什麽都不管了，随便要扣薪水要

被革职也好，他只想待在这里，不去考虑其他事。
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中听到门铃的声音，他以为是隔壁传来而没有多加理会，但随之响起

的拍门声还是把他吵醒了。摸不到旁边该有的躯体，他顿时掀开被子弹跳起来，小武不在床

上，虽然是早就料到的事，他仍然冲到房里每个角落寻找，不敢相信对方真的离开了。
服务生站在门外，告诉他退房时间已到，亚斌快速穿好衣服，办过退房手续便飞也似的冲出

店外，他一直跑，跑回家里，打开门，客厅没有人，放在沙发旁的被垫也没有动过的痕迹，

相反原本放著、属於小武的行李却不见了，他在屋里喊著，沿途不小心踢倒椅子，听到声音

从房里出来的世杰，看见他满头大汗，匆忙紧张的样子，於是问他怎麽了，然而亚斌像是急

慌似的，在找不到小武後，迳自跑出门外。
中午的街头已经挤了不少人群，亚斌一个劲跑著，也不理会碰撞到人，他脑海里满载的全是

小武昨晚说过的话，他忽然很怕，怕得只管往前跑，跑至街口，他冲上一辆刚载完客正要关

门的计程车里，对司机说要往机场。
不停拨小武的电话也没联络上，相反书店不时打来，应该是催促他赶快上班，亚斌索性按断

对方的来电，再拨给小武。车程明明不长，偏偏像是坐了一整天的时间才到达机场。
他寻找飞往北京的航班和人潮，知道其中一班早在上午十时多起飞後，他整个人虚脱般跌坐

下来，今天是小武回北京的日子，预定的航班应该是傍晚时份，虽然不确定小武就在那艘飞

机里，但摆在面前的事实是，对方已经带走所有行李，没有道别便离开了。
疲倦和失落一下子全涌上来，他靠坐在挂有广告牌的墙前，将头埋在手臂里，面对小武的时

候，他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真正的感受，只会逃避、後退，甚至妄想小武能够体会原谅他，然

而对方一旦离开了，他才内疚得要死，一想到小武现在伤透的心情，他也难过得想哭，他深

深伤害了一直珍惜的人，破坏了彼此信赖的关系，原本珍而重之的东西，他亲手撕毁了。
「..................」泪水从亚斌眼眶中落下，他闭上眼睛，虽然没有哭的表情，但眼泪

依旧不停沿脸颊落下，那强烈的空虚和内疚几乎让他窒息，他痛得全身颤抖，很久都没有试

过这种失去重要东西的痛苦，如今他怅然得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他想起昨晚小武躺在他

怀里，紧紧拥住他时轻声说的话。
『亚斌，其实你不是没尊严，那不过是我一时的气话，你对别人好，是因为你不懂得计算别

人，即使对方恶劣的对待你，你亦不会以恶相报，只会随自己希望的对待他.....』小武轻笑

一下。『所以我很明白，你没可能永远只属於我一个。』
想到这里，亚斌更是苦涩，小武走了，他们的恋情也到这里为止，快速的开始，也匆匆的结

束，小武在他最没自信的时候出现，并且接纳他，如今自己虽然改变了，可他们的恋情还是

完了........
爱情让他感到甜蜜，也让他感受到最怅然的痛楚。
他就这样埋首坐著，也不知坐了多久，直至一个高佻的身影站在他旁边。
「你怎麽了?」
亚斌抬起头，映在他朦胧视线里的，是世杰担忧的脸，看见亚斌脸上的泪痕，还有那失魂落

魄的神情，世杰吓了一跳，他迟疑一会，轻声问:「小武回去了吗?」
亚斌起初只是呆呆坐著，世杰再问了一次，他才懂得慢慢点头。
「不会吧.......」就这样不辞而别，想不到昨晚的事对小武会有如此大打击，他看著亚斌，

不知为何，心里同样郁闷难过。
「不管是打电话、写信、e mail也好，向他解释清楚吧!他会明白.......」
「我们已经完了。」
亚斌突然插进的一句话让世杰愣住。
「完,...完了?为什麽?」
「因为他知道我喜欢了你。」
之前绝不敢说出口的话，现在倒是轻而易举便说出来，亚斌满心空洞，就像在说别人的事一

样黯淡，不管世杰怎麽想，他已经无所谓了，相较亚斌若无其事的口吻，世杰则一脸愕然。
事情怎会变得如此不可收拾的?他们的恋情因为他就这样完了?那一刻，世杰有点难以置信，

他确认般继续问:「是你告诉他的?」
「不是，是他自己发现。」
世杰无言以对，他吞了口唾液，靠墙蹲下来，他茫然看著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心头变得越

来越沉重，他知道亚斌的感情，只是他一直都无法释怀，无法明白这种不求回报、仍不断付

出的爱，他想不通世上为何会有这类人，明明两个都是男人，将来的路根本看不清，这样的

爱情怎会有结果?旁边这个男人却说要待在他身边，不管他会否喜欢他。
这样值得吗?连自己珍而重之的人都失去了，这个伤口没有人会替他包扎的........世杰看了

看将头埋在臂弯中的亚斌，想起和他上床的女人曾经说过，像他这种人是没可能找到幸福的

，因为他不会看重任何一份感情，只想永远活在自己建起的世界里，不付出也不用承担爱情

的责任，这样虽然活得写意自在，却不会得到幸福，一份能够让人刻骨铭心的爱情是必须由

两个人共同建立的，缺少一方也不可。
她们会这样说是因为有感而发吧!世杰突然有点明白，或许他再不会找到像亚斌那麽爱自己的

人了，即使他的索求再多，对方亦只会默默付出和承受。
这样做可能很奇怪，但他确实有份冲动去安抚亚斌，看著对方细细颤抖的宽阔肩膀，不知打

哪里来的勇气驱使他伸出手，虽然是迟缓的，但他还是轻轻搭住亚斌的肩膀，这个男人平时

看上去畏首畏尾，内里却比任何人都温柔，这是他渐渐发现的东西。
「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他拍了一下亚斌的肩膀，手臂微微加注了力度。「即使小武不喜欢

你了，至少还有我。」
亚斌从臂弯中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世杰亦为自己一时冲动所说的话後侮，但说了就

是说了，不管有多尴尬，也不能收回。
「我是说......我们之间的感情........」他犹豫不定，舔了舔乾燥的唇舌後继续说:「可以

慢慢建立。」
他说不出『爱』这个字，要他承认喜欢了旁边这个平凡的男人，比要他当众表演脱衣舞还需

更大的勇气，但无可否认，不同於以往和他发生过关系的男女，这个男人是个特别的存在，

未来的事谁也不能肯定，但他既然是个只忠於自己感受的人，那麽想做就去做吧!不应该顾虑

太多，这不是他的作风。
听了世杰间接的告白，亚斌没有太大惊讶，他用感伤而呆滞的目光看了世杰一会後便移开视

线，他虽然明白世杰话里的含意，但他根本做不出其他表情，慢慢站起来，他举头望向玻璃

屏幕外的蓝色天空，觉得自己的心灵遥远得好像不在这里。
31.
小武离开了的第二天，亚斌如常到书店上班，当然少不免受了老板的一顿责骂，但幸运的是

工作仍算保住了，但这天他还是心不在焉，不是将杂志放错地方就是弄错客人需要的书籍，

最後看不下去的老板只好放他半天假，同时叮咛他私事和公事必须分开，别因为自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