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裴剑自己又怎么办呢?为了庭温,他切断了自己一切的后路--父亲,妹妹。他只剩庭温了,可庭温却不要他。没办法后退了,因为没有路了。庭温,你懂吗?我没有退路了。
庭温看着久久不语的裴剑,嘴角扬起了一丝笑:"裴大哥,你不用自责的。红扇现在,只是我的嫂嫂。我难过,也是替我大哥难过。"
裴剑看着他落寞的笑容,说不出话来。
裴剑是在晚上才离开的。
丫头端来了晚饭,庭温的肩不方便,裴剑喂他吃了饭,又看着他躺下。庭温朝他笑笑:"裴大哥。红扇的是我想明白了,是我自己没本事,无法保护她,不怪你。真的,我谁也不怨了。红扇已经是裴家的人,娘家帮她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们都是生意人,其实我早该明白这一点的。我不怪你了。裴大哥,谢谢你料理红扇的后事。"
裴剑看着他上翘得嘴角,却觉得心里比他怪自己还难过。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之间更远了?
或者,早在很久之前,他们两个,就已经走远了。
庭温看着裴剑一脸苦涩的样子,淡淡笑:"过去的事就过去好了,我不想再提。裴大哥,我们......还是好兄弟罢。"
裴剑觉得,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结果,于是,他僵硬地点头:"还是......好兄弟。"其实,做兄弟就够了吧,可以与他朝夕相处,每天看见他的音容笑貌,这还不够?
"庭温。官府那边,我交涉过,阮家涉及的案子,在这边已经闹得人尽皆知,现在放人想是不大可能,不过,死刑已经缓下来了,我想,再过几年,人们渐渐忘了这事,大概就能释放你的家人了。"到那时......我也会放了你,所以,再陪我几年吧,好吗?
庭温听了,神色略略一变,脸上的笑容却更大:"谢谢。"
然后,就是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裴剑总觉得,这个庭温和以前的,不大一样了。他说不上差异在哪儿,可是却真的有,他知道。
这时有人敲门,裴剑应了声,那人进来。庭温定睛一看,是个侍女,但不是刚刚那个。
"少爷。阮公子沐浴的水接好了。"
裴剑点头示意她下去,又转头看着庭温。庭温被他看得低了头去,脸色有些发红。
裴剑心中一跳,随即将他横着抱了起来:"去沐浴吧。"清清爽爽的,才是庭温。
庭温扳了下他的手:"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裴剑却摇头:"别逞强了。"然后就不管庭温的挣扎,将他揽得紧紧地,又特意避开了伤口,就这么一路抱着他,来到了沐浴的房间。尽管路程算不上远,也没几个人看到,可庭温还是把脸涨得像煮熟的虾子。
到了房门口,庭温看着裴剑:"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进去。"
裴剑看着庭温的右肩:"你连碗都拿不住,自己要怎么洗?"
庭温别过头:"我可以的。"
裴剑不理他,抱着他踢开了门。
一室氤氲。
裴剑小心翼翼地放庭温坐到椅子上,道:"我不想你痛死。"何况,他的身子本来就比别人更弱一些,恢复起来也慢,这次若触动了伤口,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好。
然后裴剑说:"我帮你吧。"
庭温本能地一抖。
裴剑苦笑:"我......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在没经过你的首肯前,我不会了,他解释道,"侍女的侍候,我还是不放心......这里面闷,外面又凉,你身体本来就不好,闷得憋气或是着了凉,都不好。"
庭温摇着头淡笑:"我哪有那么弱。"
可是却没再推辞。
裴剑缓缓地解开了庭温的衣服。
是冬天,裴剑怕庭温再受寒,特意让他穿得多一些,现在解起来,但真是有些麻烦。
庭温看着裴剑憋红了脸也解不开一个口子的别扭样子,嘴边就划开了一抹笑。
终于到了最后,庭温身上还剩一件单衣,裴剑咬咬牙,别过头去,将他身上的衣服褪了,又轻轻地把他抱进了浴桶,这才转过头来。
庭温白皙如玉的肌肤浸在水里,他的脸恍惚在弥漫着的雾气中,看不真切。裴剑碰到他扶在桶边的手,他的手很凉,好像怎么也无法温暖似的。
裴剑转身去拿了帕子,在温水里浸过了,才拿过来。撩了水,在庭温的背上仔细擦拭。
庭温的肌肤白的不似男子。裴剑擦时,手指不经意地碰上了那凝脂般的,吹弹可破的身体,脸上便是通红。
可他又瘦得让人心疼。他背着身,裴剑看见他背上的骨骼纹路清晰,手中的帕子沿着他的左肩胛骨缓缓滑下,裴剑又开始后悔自己当初做的,那么愚蠢的决定。
"嗯......"也许是他擦得太轻,触动了庭温的痒处,背对着裴剑的庭温忽地发出了浅浅的呻吟,裴剑听了手上的动作一停:"怎么,不舒服?"
庭温不看他,摇摇头。他一晃头,头上的木簪就滑了下来,一头青丝就这么垂下,盖住了他的背,他的肩,也把清澈的水,映成了黑色。
裴剑看着水中的人,一时间忘了一切的动作,只想,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他。
忽然就觉得,身体涌来阵阵的燥热,怎么,也抑制不住。
趁着着裴剑愣神的当儿,庭温缓缓地转过头,他的脸大部分掩在了长发下面,他看着裴剑在湿热的雾中显得不那么清晰的脸,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沐浴过后,裴剑细细地擦干庭温的身子和长发,又把他一层层地用厚重的衣服围起来,让庭温看来像个粽子。
庭温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
裴剑一脸严肃:"外面冷,还在刮风。不多穿点儿,会着凉。"
庭温看着裴剑衣服上的一片片水渍:"还说我,你也多穿上些吧。身上都湿了。"
不知怎的,一句普通的关切,竟让裴剑欣喜若狂。
又过了两天,到了红扇下葬的日子。
那天庭温是被锣鼓声吵醒的。外面乱得很,吹唱的也净是些悲凉的曲子。
庭温起身,披了件衣服,有些吃力地下了床,来到门口。
声音是从大院传过来的。
小丫鬟从外面打水回来,刚好看到庭温站在门口,吓得忙放下手里的水:"阮公子......您怎的起来了?"
她说话的语气像极了滴翠,一时间让庭温有些恍惚,好像这里,是自己的家。
庭温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丫鬟把手在衣服上擦干,望望外面:"您说外面的锣鼓声?今天是小姐下葬的日子。"
庭温的心里一撞--今天......是红扇下葬的日子。
外面的声音变得很吵,吵得令人心烦。庭温忽然觉得,过了今天,自己同红扇,就再也不可能见到了。
庭温皱眉:"裴剑呢?"
丫头看着他这个样子,微微有些怕:"少爷在外面忙小姐下葬的事。"
庭温把衣服裹得更紧了些,想要出门。
丫鬟连忙拦住他:"阮公子,您要去哪里?!"
庭温推开她的手:"我想去外面看看......"
丫鬟连连摇头:"少爷吩咐了,您的身子还没有好,不能出门的!"
庭温闭眼:"我没事,你让我出去......红扇她......"她是我的妻子啊......
丫头看他执意坚持,眼里汪出了泪水,"扑通"一下跪在了庭温面前:"阮公子,算是奴婢求求您了......饶了奴婢吧,您这样......奴婢不好向少爷交待啊!"
庭温终于因为这句话止住了脚步。
"你起来吧。对不起,我不出去了。"
小丫头像是得了什么特赦似的,笑着擦擦泪,站了起来:"阮公子,我扶您进去。"
庭温听着那喧嚣的锣鼓声,似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之后的日子,就那么一天天的过去。庭温的伤势渐渐有了好转,只是每天都会多多少少咳出些血来。裴剑找来了无数的郎中,可诊断过后,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庭温的身体查不出什么病,他们也只说许是受了内伤后,留下了后遗症。
裴剑担心,什么都不敢让庭温做,庭温每天在裴剑的房里,除了喝药、休息,便再无事可做。
裴剑怕把他闷坏了,隔三差五也带着他出去几趟,可现在仍是隆冬,裴剑怕把他冻坏了,又不敢带他去太远的地方。原想天天陪着他的,可家里的生意也不能不管不顾,裴剑只能差人时不时地给庭温送过去些有趣的玩意、书籍,排解他的无聊。
这天丫鬟又拿过来了个琉璃灯罩,点了蜡烛,那灯罩隐隐发出斑斓的光,看来绚烂极了。
丫头看着灯罩散发出七彩的光芒,笑的灿烂。庭温却只瞥了一眼,笑容有些苦涩:"你若是喜欢,就送你了。"
丫鬟不解:"您不喜欢?"
庭温看着那美丽的令人目眩的光,没摇头,也没点头。
丫鬟拿着灯罩看了又看,还要摇摇头,举到庭温面前:"奴婢要它也没有用......"况且让少爷看到,会不高兴吧?
庭温的声调温和:"那就拿去当了吧。换些银子自己留着。"
丫头更惊讶:"您就那么讨厌少爷送的东西?"似乎裴剑送的东西,庭温都是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
庭温看看腰间的那只竹箫:"不、不讨厌。"若讨厌,这支箫,就不会留到现在了。
只是,有些东西是不能要的,一旦接了,就会陷下去,再也出不来。
庭温想想又道:"可以的话,你现在就去当铺吧。"
丫头不解:"为什么这般急?"
庭温笑笑:"因为还要麻烦你,典当出的银子,匀出几两送到东街胡同的最南端,那儿有一间房子,你交给一个叫滴翠的女孩就好。"
丫鬟犹豫:"可是......少爷说过我不能离开您的......"
庭温摊摊手:"我现在很好啊,什么事都没用。裴剑很忙,不会这么巧。"
丫头还是有些踌躇,但终究是出了门。
见她走出了自己的视线,庭温的眼神亮了起来。
他关了门,踱步到枕边,挪开了枕头被褥,露出光秃秃的床板,用手有节奏地敲了起来,一会儿,床头的木板竟自然打开,露出了一个人的空当,而蜿蜒下去的,是一条地道。
(十四)
对于可以打开密道,庭温也有些许的惊讶。对于这些机关密道,他本不是十分精通的。也只是听说,这种机关的破解方法,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没想到竟真的可以打开。
想了想,庭温还是进了密道。
发现床底下是空的,是在两天前,庭温无意中撑床的时候,却发觉床下发出的声音并不那么厚实,有些空,庭温有些好奇,边撩开了被褥用手指又敲,终于相信,那床下是空的。
床是空的,那床下会是什么?
庭温又想起了那日在裴剑院中看到范文的情景。
心里,似明朗了几分。
走到尽头,庭温才发现,那密室是一间书房。
庭温忽然觉得心跳得很快。
裴剑的疑心极重,机密的东西,定不会放在明面上,照这样说,这密室之中,定是有一番乾坤的了。
看看上面的动静,庭温深吸了口气,走到了迷失中央的书桌前。
桌上有一只笔,一台砚和几本书。
庭温伸了手在半空,却又停住。
想了想,最终把手落在了砚台上。
尝试着左右转动,果然发现,那砚台是可以转动的。转了一周后,桌面上出现了一个夹层。
里面,有一个本子。
庭温拿出来,感到自己的手有些颤抖。
那是一个账本。
庭温缓缓翻开,里面还夹了些信件。
只细细浏览了一遍,庭温的心里便完全清晰了。心里明晰了,庭温的眉却皱得更紧。胸口一滞,庭温觉得喉间一阵腥甜,血便涌了上来。庭温忙用手来挡,可血涌的太急,还是有几滴顺着指缝滴了下来。
庭温大急,忙伏下身去擦。
望着地上的血迹,庭温心里那么难过--裴剑裴剑,我阮家究竟怎样得罪于你,你非要置我家于死地......
静下心来,庭温用没有沾血的那只手将账本放回原处。又拧了砚台,让桌子恢复原状。看了看那间密室,庭温迈步出去。将床恢复了原状,庭温不动声色地躺在了床上。
没过一会儿,丫头就回来了。
庭温起身,问:"回来了?"
丫头点头:"嗯。都按照您吩咐的做了。"
庭温满意地微笑:"谢谢。"
小丫头的脸有些红:"公子。您这般说,可是要折我的寿了。"
庭温笑着还想说什么,裴剑已走了进来。
庭温看着裴剑,眼色一闪:"裴大哥。"
裴剑看着脸色苍白的庭温,心疼得紧:"庭温。你好点了没?怎的脸色还是那么差?"
庭温静静地注视着他,良久道:"我很好。没事。"
可是一边说着,庭温却开始止不住地咳嗽,又有丝丝血迹,呛了出来。
裴剑一边帮他顺着气,一边不住地叹息。多希望,自己可以替他承受这种痛苦......
庭温咳过后,嘴角带了一点鲜血,看着裴剑,笑意却更浓。
裴剑却觉得一阵颤栗--不知他是否看错,庭温的笑容,变得寒冷而深邃,自己,摸不透。
又过了几天,庭温的病情似稳定了几分,裴剑也刚好抽出空来。便决定带着庭温出去走走。
庭温的身体尚不是很好,裴剑也不敢带他出远门,只是在市集上转转,透透气。
庭温同裴剑坐在马车里,裴剑看着随车子颠簸而不断起伏的庭温,有些担心地问:"晕不晕?会不会想吐?"
庭温摇摇头,侧着脸看着裴剑,半晌,微笑。他的笑似冰雪初开的瞬间,娆绕而绚烂。
裴剑看的一愣。
庭温似想说什么的,却不停地咳了起来。
裴剑忙去摸他的手,毫不出乎意料,是冰凉的。
裴剑把庭温身上的衣裳裹得更紧些,皱着眉:"难不难过?要不我们回去吧。"
庭温挑着帘望向外面,像个孩子似的摇着头:"才不要。我很久没出来了。"
裴剑看着他的样子,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想着那时候的他们,裴剑的嘴角挂起了一丝笑。
到了市集,庭温看看后面的马车,朝裴剑道:"只我们两个人好不好?我不想同其他人一起。"
裴剑听了这话,心中暗喜,也顾不上其他,便吩咐了下人回去。
庭温的眼睛也一刻不离那马车,看着它渐渐远去,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庭温才回过头,看着裴剑:"我们走吧。"
庭温同裴剑整整转了一个上午,裴剑听着庭温喘息的声音越来越重,看着他苍白滑落的汗滴,有些害怕:"庭温,是不是太累了?我们回去吧。"
庭温用手蘸蘸脸上的汗水:"没事的。我们去坐一会儿吧。"
裴剑看着庭温兴致勃勃的样子,实在不好拂了他的兴致,只得带他到旁边的茶馆,给他点了壶热茶:"先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我们呆会儿再转。"记得他以前是不大好动的,这段时间,大概真的是憋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