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一蹬,又重重坐到沙发上。幸亏是沙发,否则被他那么狠狠一坐,早就断了吧......
小孩子总是很好动,淩谨一个人根本就逮不住他。小小人儿就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小老鼠,活蹦乱跳疯狂处乱窜在肯德基专卖店儿童玩的游乐天地。
但考虑到他极其脆弱的心脏,淩谨非常生气于这么不听自己话的儿子,生气到不再理他,一个人坐到已经有食物摆放的卡通桌子上独自生闷气。
知道自己犯错误的小小人儿,紧张地在自己爹地身边团团打转,像拖了条尾巴,不知所措的小老鼠。无论他怎么叫他,无论怎么拉着他的手臂,淩谨就是转过身,不再看他。
淩谨很生气,气小东西不听他的话,气自己没有给他带来个健康的身体,更气自己始终对儿子的病束手无策!
小小人儿看着自己爹地对自己的冷漠,偷偷掉眼泪。淩谨听到孩子隐忍的啜泣声,何尝不是抑制将要滚落下来的泪水......
"说,以后还听不听爹地的话!"淩谨重重一拍桌子,振得可乐杯里面的液体溢出杯外;周围用餐和排队等候的人都看向他。
"不敢了爹地......"小人儿胆怯地拉了拉他的手,但又被狠狠甩开。
终于抑制不住委屈的小人儿开始哇地大声哭起来。
看着哭得可怜兮兮的儿子,淩谨一把抓过来抱到腿上:"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不好好珍惜,你是不是要急死爹地你才开心?"
"爹地不哭......"看到爹地眼里的泪水,小东西努力收住正打转转的眼泪,然后用玩得脏兮兮的手擦了擦自己爹地的脸颊。
肖楠买好东西回来,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父子相互依偎的感人画面。他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到椅子上,开始分发各自的食物。
孩子的悲伤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在食物的诱惑下,眼泪已经干了,只留下一对哭得惨兮兮地兔子眼睛,然后大口大口地啃着比自己脸还要大的汉堡包。
桌面上格外安静,也格外温馨。只有淩谨偶尔给儿子擦擦沾到色拉酱的小脸的额外动作,和肖楠与欣欣之间你一根我一根分薯条,然后肖楠不小心咬到小人儿的手,或则小人儿不给肖楠吃自己手上的薯条,肖楠装出一副可怜小狗状,如此逗趣后,小人儿所发出的额外快乐的咯咯声......
但俗话说,快乐总是会遭人嫉恨的,如此这般,他们也遇到了。
"肖楠,你已经好多天没有来找我了?"
肖楠左手抱着小人儿,右手被面前流着眼泪的漂亮少年抓着。
因为中午十分比较热的缘故,肖楠的外套,儿子的外套和自己的外套全由他一个人拿着。
淩谨明显感到,那少年虽然是跟肖楠说话,但那双眼睛却始终徘徊在自己身上。而那双眼,嫉恨中带着想要除之而后快的狠唳!
他怎么会不清楚原因,因为很多年前他也曾经这样过。只是当时自己的嫉恨包藏于内,而面前的少年却显露在外。
"别闹了,我有事情啊!"显然,肖楠对于这种纠缠非常不厌烦。
"难道你所谓的有事情就是陪这个老男人和你手中的这个野种!"男孩指了指淩谨又指了指欣欣:"这个野种倒不奇怪,长得跟你这么像不是你的才怪!那个老男人呢?他后面比我紧,叫得比我好听,还是做爱技术比我好,在床上比我浪!"
这样的话,引起了所有人的侧目。肖楠的脸更黑了:"我懒得跟你说!"
说完后,就尽自抱着欣欣去停车场拿车!
少年没有跟过去,但紧攥地拳头却泄入了他极想扑过去打上那个男人几拳的冲动。
此时此刻,不说句话,恐怕是不行的,即使他再不愿意开口也一样!
"对不起,因为我儿子身体不是很好,所以麻烦肖先生多多照顾......"淩谨笑得无力。
"你儿子?"少年靠近他,眼光开始变得邪气且狠毒:"是你跟肖楠的种吧,淩莫晨......你一个大男人为他生个儿子,还真是天大的笑话哪......别以为你的丑事无人知晓,俗话说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肖楠那傻瓜还不知道自己有了个这么大的儿子吧,还是自己表哥给他生的......如果知道一定会很开心!但我不会让他开心的,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他舒服!"
淩谨一瞬间愣住了,为着这个惊人的消息。但马上又回复了过来,继续笑着面对:"想必你什么都知道?那么我也告诉你,我爱他,从他很小的时候就爱他。如果硬要衡量我们之间彼此的胜算,我是他表哥,他再怎么恨我都抹不掉他对我曾经有过的依恋,甚至肉体上的依赖。而且我给了他一个儿子!而你呢?等他看清你的真面目后......"
说完这些,淩谨扬长而去。他其实并不是想说这些,只是想打打那人的锐气!况且,他跟肖楠,是永远都不可能的不是?那人那么恨他!
但他却怎么也没有意料到,后面的人会冲上来狠推他一把!
前面的车因为面前突然冲出的人影,而快速打转了方向盘,避无可避之时,冲向了人行道......
(26)
一切仿佛电影回放般那么缓慢,世界的颜色只有灰和红双色。
那个男孩流血的额头,肖楠拒绝他帮助时冰冷且讽刺的言语,看向他时狠毒的眼神,还有他一把推开缠上去的欣欣时的决绝......
仿佛他跟儿子是世界上最肮脏的病毒般。
淩谨就这么抱着大哭不止的儿子矗立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他很想笑,想大笑!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奇异的,古怪的,令人匪夷所思!
他习惯了,习惯就好......
不会再带有任何的奢侈。
事实上,他已经不带有任何念头了,对人生,亦或是他!
最多,原本也只是有个渺小的希望,即使见面不相识,也可以让欣欣能够稍微对那个抱着自己的叔叔有所认识。毕竟血缘的关系,是永远不可磨灭的。
但当那人推开欣欣的一瞬间,那种感觉比他被人狠狠甩一巴掌还要痛上几万倍。肖楠否认的不是欣欣这个孩子,而是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血缘的纽带彻底断裂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次是做了什么才能到那人这么严重的判罚!明明前一刻还是融洽的。
或许,判罚早已开始......
而对他来说,这一切其实已经整整迟来了五年!
淩谨抬头看了看天空,湛蓝的刺眼,而人们就在这个天空之下,做着不同的事。善、恶、美、丑......
人来人往的人行到上,小女孩拿着风车被爸爸抱在怀里,那风车迎着风骨碌碌的转,那女孩傻傻地笑;踏着滑板的少年吆喝着从人群里穿梭而过,穿梭而过的地方伴随着大片的叫骂声,但那男孩还是一意孤行;几个穿着嬉皮士服装,打扮古怪的青年,在街道边上弹着吉他,跳着舞,自成一个世界,快乐并疯狂着。
他的眼里看到的是别人的人生。
而自己的人生,不知道下一个三十年会在哪里。
手中抱着的小家伙,早已在哭哭啼啼后没了精力,安然地睡在自己肩上,但那还未干涸的眼泪却依旧挂在小脸上。
淩谨吻了吻他的额头,把他抱得更紧。
那些儿童,少年,青年,无论是谁,都是别人的孩子。而自己的孩子呢?他还能不能继续那样的生存,从无忧无虑的童年,到有了头脑却叛逆异常的少年,在到任性地挥霍着青春的青年时代......
"先生,给点钱吧,祝愿你的小少爷永远健健康康!"
面前站着的老太早已缺了两颗牙齿,岁月的流逝让她的脸苍老的满是像画了地图的褶皱。那双眼有的只是浑浊和茫然。
淩谨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五十块的人民币,随手扔在老太那掉了漆的铁皮碗里。
"谢谢先生,谢谢!多可爱的小少爷,以前我也有一个......"
那老太独自碎碎念着,然后离开了。那身影摇摆着,形如风中的残烛。
他不知道那人口中的小少爷到底是她的儿子,亦或是孙子。或许她曾经有过儿子,但不幸去世了,或许她有个孙子,然后因为她年纪大不要他了。或许她以前是个年轻的寡妇,因为不守节,然后被儿子赶出了家门;或许以前他是个妓女,生了孩子把他送人;或许曾经有过孩子,却最终胎死腹中,而得了失心疯......
淩谨突然想到,自己以后会不会也这样!
如果真的真的失去了儿子。
其实他所谓的长时间,也不过仅仅过了10分钟。
手机的突然鸣想,让他收住了这种漫天的胡乱遐想。
"Jay,你没事吧?"白枫一上来就质问他。
一瞬间,淩谨对于他的询问就猜测到了大概:"你跟踪我!"
"你别生气,我只是怕你出事,所以......"对面的人急急的辩解:"幸亏你没事。"
"白枫,我并没有指责你。我知道你担心,但是请你不要怀疑肖楠。"
"怀不怀疑不是我说了算了,事实决定一切!"白枫的话突然变地冷然:"我不希望你跟他走得近,你应该明白。欣欣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要是再出意外,我也会采取自己的方法。我只答应你不伤害他,这是最大的让步!"
淩谨舒了一口气:"Joe在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果Joe不过去,或许你也会不安。但是你想他会让你帮他吗?"
淩谨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他心里比谁都要明白,但他还是会这样去做。
"算啦,算啦,你先过去,我们马上就到。"
"谢谢你,枫......"或许,这是他唯一能够说的。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对方苦闷的笑笑,然后挂了电话。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白枫对他的心,他只是装傻冲楞。既然他什么都给不了,就不会给他任何希望。
但是潜意识当中,他还是想让对方能够为他留驻,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人的心总是自私地想得到对方的温暖,却吝啬的给予对方同样的温暖。特别是这么多年来白枫对他们父子俩的照顾。
每个人都如此。
何况是那颗残缺的心......
(27)
用着对S市残留的印象,淩谨找到了离事发点最近的医院,然后到了急救中心。
急救中心手术室外已经站了好些人,他在那堆戴着墨镜的黑衣人中,找到了肖楠。因为那帮人统一的装束,使淩谨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之前跟肖楠纠缠的男孩不是普通的身份。或许,他在无形中惹了一个不该惹的人。
在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因为怀抱里的心头肉,有了怯意。
他不知道这群人是否已认定他是凶手,亦或是此时的他已在被通缉。
心底泛起了冷笑,淩谨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没有闪躲也没有逃避。就这么看着这么一群引人注目的人,还有那群人当中最耀眼的存在......
肖楠一直都没有抬起过头,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他看不到他的神态,同样也无法感知他的内心。但他却清楚的明白,他有多久没有意识到别人对他的注目,也就有多久疏于对外界的防范,也就有多少对那个男孩的在意!
心里已经不是单纯的冷,还有阵阵的酸气和苦涩涌上来。
他在数,他会在多少分钟以后注意到他;也在赌,自己对他彻底死心的程度。
怀里的小小人,似乎非常不喜欢医院里的消毒水味,一直皱着眉头不安分地靠在他身上。淩谨换了个手臂,解放了已经快要僵硬的左手。然后又用左手轻轻拍打着那小小的背,吻了吻他的光洁小额头。
前面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有医生从里面走出,看来事情比较严重了。
淩谨看着肖楠站起来,然后在跟医生争执着什么。他的声音不是很能够听清楚,但是那紧张的神态却落入了他的眼中。
这就是差别吧?即使自己死了,也不会得到他那样的神情吧?不过很可惜,如果自己真的死了,无论是什么表情,他也不会看到了是不是?
这样想的淩谨突然嘲笑起自己对自己的作践。但忽然地,他又觉得很开心。这个世界,除了他自己能够作践自己外,还有谁能有这份能耐!
淩莫晨永远都是那个淩莫晨,对别人冷酷,对自己亦然......
因为医师的离去,让肖楠的眼光瞟到了他所站立的方向。
视线相对,一张是冰冷的脸,一张是笑意盈盈的脸;一个人的眼神锐利的可以贯穿别人的神经,一个人的眼神温柔的可以融化别人的意识。
淩谨就那么看着那个怒气冲冲的身影靠近他,然后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拖到了急救中心外的花园里。
然后找了个僻静地地方,用力甩开他的手。
淩谨转了转被对方握出一圈红痕的手,还是非常不怕死的笑着。他觉得再没有比这种戏码更可笑的剧情了。
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手里怀抱着的小人儿,对方不会就这么只是简单甩开他的手就算了的。
果然,比狠,肖楠是永远都超越不了淩莫晨的。他为了达到目的,是不会顾及任何东西的,也不会有退路。
而面前的这个人即使心里想着要伤害,但还是会忍不住心软。所以,他注定是善良的;而自己却从来都是极端的自私主义者。
"你把我带出来,是为了不想打扰急救室做医疗;还是为了让我避开那群人?"他在极度愤恨时,总是很刻薄地问着那些刻薄的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抱着孩子,即使对方是会立刻反扑的猛兽,也不例外!
"够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前半句是咆哮,而后半句却是从嗓子底下发出的嘶吼。
笑意霎时退去,心瞬时紧紧绷起来。
怀里的小东西也不安的扭动了下,然后用肉乎乎的小手揉了揉眼睛,睁开的双眼,瞧了瞧自己的爹地,然后瑟缩地看了下后面的肖楠。
孩子是最容易感知大人的心情起伏的,这种敏感度比小动物还要厉害。
肖楠蹲下身,让儿子站在地上,然后拉了下缩起来的衣服:"欣欣乖,爹地跟叔叔还有事,欣欣去找那边的小妹妹玩好不好?"
小小人儿那乌溜溜的眼睛从爹地指着的那个跟娃娃一样可爱的小妹妹,然后转到爹地身上,又怯怯地偷瞄了一下后面的叔叔。似乎做了一翻比较后,亦步亦趋地离开了。
"现在可以说了吧?"既然障碍物已经消失的话,肖楠也不会是谦谦君子,或是还能努力压抑自己怒气的他。
淩谨抱着双臂,没有看肖楠。只是透过开始冒出新芽的小树枝,看着已经开始跟女娃娃热乎起来的儿子。
肩膀被猛得一用力,人被转过来,面朝肖楠。
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的只有燃烧的火焰,还有愤恨。
"哼,肖少爷,对我你大可不必用这付正义凛然的样子。"既然只能面对他,那他不介意用什么东西靠靠,然后跟他慢聊:"你说我会买你的帐吗?"
背后的大理石柱子,靠着它,忽然有了种无可言喻的安全感,和省心。
他退了多少距离,相应的对方就进了多少距离:"淩莫晨,我一直以为做了父亲的你总该会不一样,但想不到,你还是如此的卑劣!"
"卑劣?既然你要硬塞给我那么一顶大帽子,我也没办法。"淩谨很无所谓的摊了摊手。既然那人对自己的定义从来都是这样,不会改变,那么争执又有何用。再多的解释也还是掩饰。
"那你意思就是说我误解你了吗?我是亲眼看到的,难道还会有假?"肖楠的动作很大,他几乎要认为那张扬而又愤怒的手势就要打到他脸上了。
淩谨没有动,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眼里是不是写着名为心碎和绝望感情,但他的嗓子确实被埂了东西般的难受。
"楠楠,你有没有想过对于一个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面的人,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能够做什么?"他不是为自己正身,但那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实吗?
"如果是淩莫晨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肖楠低沈的似乎充满饱和感的笑声如利剑般直刺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