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上)————南枳
南枳  发于:2009年0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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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尽听见身后老板殷勤的声音,回头去看,原是彗星也到了,他僵硬的脸色渐渐缓和一下,又是平日里一副淡淡的颜色,轻轻的开口道:“原来是六个人聚齐了,大家都知道,独是我不知道。”

  彗星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楼梯上那个站着的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呆呆的看着抬头的自己,他的嘴在轻轻的动着,在说什么话,彗星听不见,彗星只觉得在抬头看到他的一瞬间,心莫名的悸动。好久没有见到他了,听东万说他的父母来到了京城,听政赫说他搬去了和父母住在一起,听侍书说他们家是个小小的宅子,一家人挤在一起,虽清贫却也平和安然,听……关于他的一切,彗星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得到些许消息,他也曾深恨自己的软弱,可是却无力去改变丝毫。他病了,彗星的心也跟着一起病了,他好了,彗星的心却依旧沉沉的病着,彗星每每想及去见他的念头,脑子里便又会冒出那日他见到自己之后的那口血,心,紧紧地揪着,痛到麻木,痛到不敢再去见他。

  彗星静时也会扪心自问,究竟怕的是什么?君尽又到底有何可怕?可是他却寻不着答案,或许有时,将一个人放在心里太过深了,便真的畏首畏尾了吧。彗星很羡慕政赫的大方,同样是被骂了的人,政赫却可以毫不在意的潇洒笑笑转身走开,可是自己却似是受了蛊咒一般,被钉在原地动也动不得。

  彗星此刻见到他清明的眸子,心下忽的明白了起来,他终于知道自己怕的是什么,他怕的是君尽那双眼!那双无论何时总是带着一丝天真淳朴的眼,总是能轻易的穿透自己的胸膛,直直的进到自己心里去!如果被他的眼看穿了自己的心,他又会怎样看自己怎样想自己?是不是会觉得自己一样是个有钱人家的下作子弟,是不是会把自己当作李秀满一样的无耻之徒?彗星满心的胡思乱想,冰冷的手微微沁出汗来,他怕了,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郑弼教此刻站在楼下抬头看着那个脸色始终淡淡的人,心底真的怕了起来!

  “有些事,不是不知不看不听便过去了的。”东万知道君尽心下生气,却并不像往常一样哄劝他。“你自己该比谁都清楚,我们兄弟六个,还是好兄弟。”

  君尽回过头来,看着面带一丝苦笑的东万,觉得这样的境况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是在何时遇过。

  再去看看仍愣在梯下踌躇着的彗星,君尽忽然明白了,东万那站在高处似笑非笑的神情,便是大师兄在那日醒来后的神色,他此刻方幡然醒悟,他一直以为自己受了天大的侮辱和委屈,却不知,身在红尘俗世中,不知有多少人吃的苦比自己还多,却也一样要笑着继续过日子。

  区区一个戏子,自己又凭着什么在这里生气?

  君尽气闷的问着自己的心,打从一开始,难道还没有看透么?

  可是他真的是没看透,君尽悲哀的抬起腿,继续上楼,从一开始,他的心里就含着一丝隐隐的希望,总企盼着自己能和旁人有所不同,可是,平凡的小小戏子,又怎能有所不同?

  君尽不愿再去多想,如果这已注定的一切无可改变,他只想留下自己的气力,去应对明日的生活,虽然昨日不能重来,但至少,君尽执着的想,明日还在自己脚下。

  

  第 31 章

  “这大冷的天,你怎穿的如此少?”政赫看到走在前面下楼的君尽在楼梯口前迎面的风一吹,禁不住的打了一个寒蝉,便解下了自己披着的裘衣,轻轻为他披上:“你身子刚好了,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君尽回过头来,看着政赫一双关怀的眼,恍惚间竟觉得有几分不真实,他晃着醉醺醺的脑袋,笑了起来:“哥,你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了。”

  “你哥我什么时候都很好看!”他戏谑着点点君尽的鼻子,顺手揽住了他的肩:“快点走吧,他们都被我们堵在楼梯上了。”

  “哥。”君尽借着酒意,拉住了那只忙着帮自己拉紧领口的手:“永远都不要放手好不好?哥的手暖暖的,哥,一辈子都不放手好不好?”他眼中渐渐蒙上了薄薄的雾气:“哥,我不怕冷,我只怕暖和了之后再被仍出去冻着。”

  政赫握住他那双冰冷的手,心酸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红着眼,认真的点着头,紧紧搂住君尽:“不放手,哥一辈子都不放手。”

  跟在二人身后的彗星冷冷的看着他们,这迎面吹上来的风真冷,他忍不住也打了个冷颤,他跌跌撞撞的跟在他们身后,虽然今天酒喝的很多,脚下也是软绵绵的,可是脑子里却异忽寻常的清醒。他不明白,为什么自相见起,君尽看向自己的眼神总带着几分闪躲,他以前是那样的喜欢拉着自己的手不停喝酒,可是,他现在的手,却牢牢的握在另一个人手中。

  善浩跟在彗星身后,看他步子已乱,身子斜顷,不由得为他忧心,忙上前两步扶住了他:“哥,小心些。”

  彗星回头看看善浩,眼角一弯,痴痴的笑了:“呵呵呵,还是善浩好,善浩是最好的弟弟。”

  善浩知道彗星是真的喝醉了,他本不是在人前轻易直白的表述情怀之人,而今说出这样的话了,真的是醉了。

  东万看看前面的四人,再看看身后一样是醉的东倒西歪的玟雨,心下只能暗暗的叹口气,想不到一顿饭吃下来,话没说上几句,却灌醉了三个。走到酒楼外,李家的下人早备好了轿子,东万扶着玟雨坐好了,又叮嘱了善浩路上小心照料着。回头看看彗星依旧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站在雪地里看着君尽和政赫二人呆呆的红着眼睛看着彼此不说话,只得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上去拉住他:“你醉成这样,还是坐轿子回吧。”

  “坐轿?”彗星笑了起来:“这样好的雪景岂能辜负?要自己一步步的走回去方好,你听,这刚落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的作响,真真是有趣!柔柔软软的雪踩了上去,总还能听得到丝丝声响,这人的心踩了上去,可是什么声都听不到呢!”

  “侍书,你家少爷醉了,你还是去唤轿夫来吧。”东万不忍去听他酒后的真言,招手叫来了侍书。

  “金公子。”侍书抬头看他,一双眼里有着平静的了然:“还是随着少爷去吧,他也总要些醉了的时候。”

  东万被侍书的话惊了一惊,他万万想不到一个孩子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看看斜眯着眸子的彗星站在雪里迷离的望着身前不远的君尽和政赫,东万突然觉得整个世间都好似醉了,只有自己,可怜的醒着。也罢,他对自己说,就让他们,都醉下去吧……

  眼看到了年关,日子越发的忙碌了起来,君尽这日下了台卸过妆便要匆匆赶回家,今天是弟弟的生日,他答应过要早些回去的。他握着手中从街角买回的两串糖葫芦,不由得露出慧心的笑容,弟弟妹妹一定很高兴吧!

  转过一个弯,再走一会就要到家了,他兴冲冲的加快了步子,却隐隐的听到了男人怒吼,他心下一慌,奔向家门,远远的瞧见一个婆子正扫着肩从里面走出来,口中喃喃的高声咒骂着:“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还敢在这挑肥拣瘦的,生个儿子做戏子,生个女儿也只配去做个窑姐儿!难得人家方员外瞧上眼了,他倒敢……”她被飞冲上前得君尽撞了个满怀,抬头看到是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蹙紧了眉,一脸的难看,:“一家子下作东西!染老娘一身晦气!”

  君尽不去理她,一把将她推开便跑进门去,正看到父亲拿着一把扫帚怒气忡忡的站在屋口,母亲抱着受惊的弟弟妹妹坐在桌旁,姐姐站在母亲身后,似在偷偷的抹着泪。

  “爹,出了何事?”他拿着糖葫芦哄着弟弟妹妹到里屋去吃,拉着父亲在桌旁坐下,母亲深深的看着他,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转身去给他做饭。

  “城东姓方的那个老贼好不要脸,娶了七房姨娘,而今又在打你姐姐的主意!”

  “方?”君尽努力的回想着:“可是户部侍郎的岳丈?”

  “可不就是那个畜生,生得肥头大耳有如死猪一头,年纪比我还长,竟敢厚着脸皮上门来提亲!妍儿莫怕,有爹爹在,绝不会让你吃亏。”

  君尽的姐姐幽幽的抬起头来,看着满脸怒气的爹爹只是默默点头。

  君尽深深得吸了一口气,这个姓方的在京城里也是个出了名的祸害,仗着家中子婿的势力却也无人奈何的了他,他早就看此人不惯,想不到这姓方的竟敢主动招惹到自家头上来!

  想到了这里,君尽不由得摇着头苦笑起来,“招惹”?这个北京城里,谁还会怕了自己这个冲动暴躁的小小戏子不成?

  这个方员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又该如何是好呢?君尽低着头,静静的想着,该如何是好?

  “文少爷,这大冷的天,您怎么来了?”母亲的声音从院子里响起,君尽原本纷乱的心在抬头看到他的这一刻却静了下来,政赫总是能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出现,真好。

  “今日不是有天的生日么,府里来了客,所以来晚了,我原是应过他要给他做生日的。”政赫一面说,一面行,跟在身后的念棋将手中两个大大的食盒放在了桌上,政赫指着笑道:“家中的酒席也吃不到什么东西,来的路上肚子饿了便顺手买了几样小菜,借大娘的碗筷填填肚子,大娘可不要怪我没规矩。”

  “少爷说的什么话,只把这里当自己家便好了,切莫见外生分了。”朴母笑着添置了碗筷,又沏了壶热茶。朴父见来了客,便忍住了刚才的怒气,招呼着刚刚进屋的政赫,他又去加大了炭火,屋子里暖和多了。弟弟妹妹在里面听得政赫的声音早高兴的跑了出来,围着他“大哥大哥”的叫个不停。

  念棋打开食盒,里面的菜一样样拿出来,齐云斋的辣子鸡,五福楼的烧肥鸭,东隶山的烤乳猪,和庆堂的清蒸鱼,还有四样素盘和八样酱菜干果,这满满的一桌子的菜色怎么看,都不像是路上顺便买来的小菜。

  “我只顾着自己的口味,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反正买都买来了,大家就将就着随便尝尝吧!”

  弟弟妹妹们高兴的围在桌旁大快朵颐,反倒是那个刚才说饿的人没有怎么举箸。

  “大哥,我过生日的时候,大哥也会来给我过么?”妹妹小心翼翼的忽闪着大眼睛问道。

  “来!”政赫拍拍她的小脑袋,笑着允诺:“一定来!”

  看着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抛去了烦恼凑在一起说笑着吃着平日里难以享用到的美食,君尽的心也像着添了炭火的屋子一样,渐渐的暖了起来。虽然不止一次的告诉过自己,不能习惯,不能依赖,不能眷恋,可是此刻的君尽到底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他早已不知不觉的开始贪恋那双手带来的温暖,哪怕只是眼前的,也贪婪的想要汲取一点点暖意,一个人站在那茫茫雪地里,当真的太冷,不是么?

  真的,做一辈子的兄弟好么?

  君尽第一次开始认真的想,真的可以作一辈子兄弟么?

  心里暖暖的,涨涨的,却又不知为何,还有些酸酸的。

  

  第 32 章

  方员外却再没动作了。

  朴家谁也不曾料到姓方的会如此轻易便放弃了。

  君尽心下很高兴,一直担忧的事并未发生,这到底总是好的。

  年关渐近,政赫大哥准备着要回去了,政赫找了诸般说辞,只赖在京城不肯返乡,大哥还只道他是贪玩不愿回家受父亲管束。但眼前族中的生意在京城扎根不深,也确实尚需有人继续打点着,新年里又正是打通关系的好时节,便本着让政赫学学生意的心思留了他下来。

  大年夜转眼就到了,朴父特意早早的收了摊子回到家来,第一次在京城过年,全家上下自然是有几分新奇高兴的,君尽虽忙得脱不开身,但也让东万把他的母亲接到了自己家,约好两家一起过年。

  东万的母亲是个和蔼的妇人,虽然眼睛盲了,但是一双手却极是灵巧,做出的针线活竟丝毫不比明目的大家闺秀差,只是东万心疼母亲,不肯让她劳心费力,所以在戏班子里守着戏园的她也只偶尔给儿子做双鞋热个菜罢了。往年里都是娘两个在戏班子里过年,今年君尽说什么也要他们一起到朴家来,说是人多热闹,热闹年金氏许久不曾过过了,自然希望儿子能热闹上一场。东万自幼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从来不让她费心,可是却总教她心疼,自己带着他也没给过他几天好日子,后来患了眼疾又要靠儿子养着,有时想着想着,金氏就难忍伤怀,若不是那时自己大病一场,东万也不会为了给自己筹钱治病而到戏班子里去跟人学戏。一念及此,金氏的心就像被热油烫着了一般,那个时候儿子才几岁?若不是自己病的躺在床上醒转不来,她就是死也不会让儿子做戏子!待得自己好了,儿子已经站在戏园子里咿咿呀呀的学戏了,虽然大病一场之后她再也看不见儿子的笑脸,可是她总希望儿子脸上永远都挂着让人心安的笑。惟有这样,方可让自己愧疚的心稍稍慰怀吧!

  从丞相府唱了几出戏出来,东万和君尽便兴冲冲的往家赶着,大街上冷冷清清的,君尽心下高兴,一路上又叫又唱,东万只是笑,不一会便也跟着一起高声唱了起来,整条大街上都回荡着二人的声音。

  还没走到家门口,就远远地看到一个瘦高身影打着灯笼静静的立在门口,君尽心里一热,兴高采烈的迎了上去:“哥,你怎么来了?”一面说,一面接过他手中的灯笼:“呦,怎么这么凉?你在这儿站多久了?大冷的天,怎么不上屋里坐着呢?”

  政赫只是笑,并不答话。

  东万笑着拍拍他的肩:“二少爷该不是冻傻了吧?笑得这一副呆模样,跟我家乡的招福一般。”

  “招福是谁?”君尽认真的回过头看着他。

  “邻居家看门的小白狗。”

  三个人一时愣住,接下来便哈哈大笑起来。

  “既是看门的狗,决不该是小狗!”政赫还一本正经的争辩道。

  进门一瞧,政赫带来的菜肴摆了满满一桌,还有那些摆不下的都挤在旁边的案上。君尽将灯笼递给母亲,双手去紧紧握住政赫冰凉的手,埋怨道:“瞧这冻的,只怕一会连筷子都拿不动了!念棋,这就是你不该了,他那么大个人站在外面冻着,你也不劝劝他回屋里暖着,即便他不听,你也该给他披件厚袄子。”

  念棋受了编派也不辩驳,只是帮着把炭火盆搬到政赫脚下,偷偷抬眼看着政赫笑了笑。

  “忠载、东万回来了?”金氏被一个妙龄女子掺扶着从里屋走了出来,正是君尽那个貌美的姐姐朴诗妍。

  “是啊,大娘。我和哥可是一路跑着回来呢!一想着今儿咱们这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在家里等着,心头火热火热的!”君尽扭着脸说话,却并不放开政赫那双未暖的手。

  东万走上去扶住了母亲,看看她红红的眼,轻轻皱皱眉:“大过年的,这又是怎的了?”

  “说了一会子闲话,倒也没个什么的。”金氏摸着儿子的脸:“这一脸的汗,快去擦擦,莫再招了风。”

  东万笑着接过了诗妍递来的一张帕子道了谢,扶着母亲坐下了,又看看还在忙着准备筵席的朴氏:“大娘快歇着吧,这都满满一桌子了,还忙些什么?我们这一来,可是给大娘添了不少麻烦!”

  “这孩子,说的是哪家话?”朴氏笑着啐道:“臭小子不把你大娘当自己人么?”看着君尽还帮政赫捂着手不由上前笑道:“这傻小子,快给文少爷吃碗热茶呀,巴巴的握着有何用?念棋给文少爷带的有手炉呢,你快撒手,瞧你一双爪子脏的,也不怕腌臜了少爷。”

  君尽这才笑着松开手来,摊手一看,果然是两只半脏不净的手,再去看政赫的手心,竟也沾上他手中的些许汗和泥污。诗妍打来了一盆水伺候着政赫洗手,政赫看她微微涨红的脸不由打趣道:“这才几日不见,妹子越发的出落了,也不知要造福了哪户人家?到了大日子,可千万莫忘了大哥我,我一定给妹子送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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