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上)————南枳
南枳  发于:2009年08月11日

关灯
护眼

  诗妍愈发的窘了,君尽走去用自己的背挡着政赫,就着他用过的水洗了起来:“哥又来欺负我姐姐,你可不许打我姐的主意!”

  “忠载!”朴父从院子里进来正听到他的话,重重的叫了一声:“说什么混话!”

  忠载不敢回话,偷偷回头冲政赫做鬼脸,政赫只是笑。

  一大屋子人围坐在桌旁,有天和妹妹有顺哪里坐的住?吃了没几口便跑到院子里放炮去了。君尽陪着父亲喝酒,两个人竟不一会喝掉了两大坛,朴父有几分乏了,便到里屋去躺着,朴氏和金氏也吃喝了一会子便撤席,娘两个里屋说话去了。

  “念棋,你别光站着,来,你也来坐着喝两口!”君尽涨红了脸,直冲念棋招手:“别看你家少爷,有我在,你只管听我的!大过年的,他也不准你个假让你家去,真是……来来,坐下来咱们兄弟喝一杯。”他带着几分醉意熟络的给念棋满上一杯酒,又热情的给他布菜:“我早就想说了,你才多大一个孩子,比我们家有天大不了多少呢,别老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看了怪心疼的。小孩子家,就是多玩多闹才好呢,快多吃点,吃饱了也和有天他们放炮仗去!大男人,吃多了才长的壮!”

  诗妍听弟弟一会叫念棋小孩子,一会又叫他大男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偷偷抬眼,正碰上政赫不经意的一瞥,顿时又慌又怕,低下头去。政赫心中暗忖,忠载可是比念棋更小的时候就离了父母讨生活,现今却又来为念棋抱不平,当年那个为了十两银子就被卖进戏院从此背井离乡的孩子尚不足十岁呢!

  念棋知道君尽醉了,却更为他的话而动容,自父母过世被少爷从街头捡回文府做下人的这些年来,从没谁这样把自己当兄弟般的推心置腹过,他虽言行庄重,但到底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君尽这样的话,怎能不让他动心?更何况一直跟着政赫的他早就知道君尽并非曲意逢迎之人,酒后真言更显其真诚纯朴。

  政赫看念棋眼里湿湿的偷偷打量自己,笑着道:“你怕什么?既然朴公子叫你莫怕你就痛痛快快的吃喝,喜欢去玩,就跟着去玩,看我做什么?”

  东万笑着给政赫倒了一杯酒:“你这家伙,倒把念棋又给吓着了!念棋,你不用管你家少爷,有我们伺候着呢,你去玩吧!”

  “去去去。”君尽捡起一只肥鸡腿塞进念棋的手里,也不再缠着他喝酒了:“去玩去!”

  念棋怔怔的看着手中那个有天也没有吃到的鸡腿,眼睛更湿了,他强撑着睁大了眼,二话不说的跑进院子里去了。

  “就一个孩子,还总装着呢!”君尽望着他的背影笑道:“彗星哥家的侍书也是一个样子,你们这些人家,就喜欢欺负人家的老实孩子!被亲生爹娘见着了,不知道怎么个心疼法呢!”

  政赫依旧不说话只是笑,东万却怕他听了恼,连忙举杯劝酒:“别光你自个儿喝呀,咱们兄弟三个也来喝上一杯,能这样子坐到一桌一起过年,还真是头一次呢!”

  政赫笑着也去碰杯,终于开口:“是啊,这么一起过年最好不过,咱们明年还是一块!”

  三个人喝着酒笑了,这个热闹年,过得真好!

  念棋总深深的记得那一年的大年夜,有人拉着自己的手口口声声的叫着兄弟,给自己塞进一只大鸡腿,让自己丢下主子放心大胆的去玩,那样的人,那样天真的笑,那样清澈的一双眸子,真让人一辈子都难以忘怀啊!

  

  第 33 章

  半年时光转瞬即逝,眨眼间又是春末夏初,天气渐渐沉闷骄热,朴父的脾气也随天气暴躁起来,君尽本非心思细腻之人,却也慢慢察觉到父亲有心事郁积,虽不开口相问,却也隐隐能够猜到几分。

  “爹,姐姐……”他终于按耐不住,心中惴惴的开了口。

  “你小孩子家莫操这些闲心!”朴父皱起怒眉,瞪着儿子:“我自有法子!”

  “这里是二十两银子,我登台虽久,但均非戏角,攒不下许多,我会再想办法……”

  “你是在瞧不起我么?”看着儿子捧上的银子,朴父气红了眼。

  “爹,你明白我的心意……”他低下头去,再不言语。

  朴父深深叹了口气,慢慢仰起头看那空中的明月:“罢,罢,想我朴家,竟在我手中沦落至如斯地步,百年之后,我又有何面目去见朴家列祖列宗?!”

  君尽心下明白伤了父亲,却也无可奈何,落魄贵族百事哀,现下的朴家,早已不再是思量体面的时候。放下手中的银两在院中的石磨上,君尽转身回房,或许该搬回戏园子去住?家里有个戏子,名声终归是不好的,或许因此耽误了姐姐的姻缘吧……

  可是君尽自问行的正坐的直,从不曾做过半分愧对良心之事,即便是个戏子,也是靠自己血汗赚的银子,那些只知吃喝的蠢物,又凭什么来瞧不起自己?他一面行一面想,渐渐的又添了几分勇气,回房去了。

  有天早已睡着,君尽除了外衣在他身边躺下,听他匀和的呼吸,心也渐渐平稳了下来,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能这样安安心心的和父母兄弟们住在一间房里,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又想什么搬走不搬走的?弟弟还小,想法教他念念书方是正经。

  彗星坐在书房,又冲着桌头的书本出神,听家里的婆子说李家小姐的病又添了几分,太医去瞧过了,隐约是说凶险,父母亲好似因此也有几分焦急,却又碍着面子说不得什么,倒也正合他的心意。

  侍书端了一碗茶进来,悄悄放在案头,彗星也不说话,捡起一本书来,胡乱的翻着,侍书瞧着天色已暗便取了烛台点上了,猛然间亮起的火光骇了彗星一跳,这才意识到原来房内早已光线暗淡,讪讪的放下书来,脸上不好看起来。

  “我是怕少爷做起功课忘了时辰,天色其实倒还亮着。”侍书自然明白他的尴尬,找了台阶给他下。

  “是啊,这纱帐可是新换上的,瞧着干净,透的光亮也多,屋子里还亮着哩!”彗星这才觉得稍稍挽回几分薄面,心中安恨侍书进来越发的大胆,却又偏偏挑不出不是来。

  侍书回头看看窗子上的纱帐,脸上依旧半分表情也无,看着彗星道:“算不得新了,这帐子还是去年夏天的,就是小姐出嫁那时换上的,也快一年了。”

  彗星底下了头,快一年了,这一年怎过得这般迟慢,一年前的事而今回想起来,竟好似前世一般恍惚了。

  抬手拿起案上的笔,他顿了一顿,吩咐道:“你下去吧,去跟父亲说我今就在自己屋里用饭了。”

  侍书又看看他的眼,也不说话,躬身退下了。彗星看着侍书离去的身影,不由深深叹了口气,身前跟着一个聪明的侍书,也不知是幸也不幸?摇摇头,他不再多想,他的事,瞒的过别人,必是瞒不过侍书的,既然早已明知,又何必再去想这些烦心琐事庸人自扰?

  只是不知道,这些该不该瞒过那个人,一念及此,他心内又酸又痒,许久不曾相见,也不知该找个什么由头约他出来见上一面?彗星忍不住苦笑起来,何时起见他竟要找出个由头来?

  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可哪里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头郑弼教?也不知是中了怎样的蛊咒现下的自己竟如此畏首畏尾起来了,他还是更喜欢往日那个洒脱的彗星一些。

  他呢?他会喜欢怎样的彗星?还是,他更喜欢那个自幼便宠着他的小哥哥一些?

  彗星有时是很羡慕政赫的,他与自己不同,他是个有念头便要放手一搏的人,虽有时莽撞,却并非讳疾忌医之人,行事自有章法的他总是在不动声色中令人为之折服。用父亲的话说,如此之人,日后必成大气。

  天色真的黑下来了,侍书来请饭,他觉得身子恹恹的,无甚食欲,但还是传了饭在书房里简单用了。虽食不知味,但到底是厨子专另为他烧的一些时蔬,兼之又不必小心应付,不似前几日同父母一同用膳时那般难以进食了。刚刚吃罢,只听得外面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瘦高人影便这样猝不及防的走进门来,走进彗星的一双原本暗淡的眸子,走进他原本渐渐寂静下的心中来。

  “哥还真是吃的用心啊,我在外面站了半天,你竟浑然不觉,这饭菜里都有些什么佳肴美味,吸去了你的魂魄一般。”来人大大咧咧的走到桌边一看,原来多是些清淡的菜色,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又不是庙中的老和尚,怎的吃起斋来了?想来你们这些富家公子便是如此毛病,政赫哥到了我家,也总是捡那些不值当的菜吃的津津有味。”

  彗星又惊又喜,愣愣的坐在凳上,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君尽瞧他傻傻的模样忍不住笑:“你是怕我来抢了你的饭不成,连句话也不敢说了?不过我来时倒真的还没用饭,反正你也吃罢了,剩下的倒也可惜,不如赏了我这只皮囊吧!”他拍拍肚子,自言自语着:“不说尚好,现下倒真的饿了。”

  彗星这才回过神来,忙吩咐厨房再添几个菜来,见君尽好奇的看着自己,又不自在的说道:“我本也没吃饱,这满桌的素斋原不合我胃口,但也不好教厨房再添了,正巧你来了,也教我找个由头能吃顿好的。”

  君尽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呵呵的笑了起来:“如此说来,你倒该好好谢我才是!”

  “今日你不过是来蹭我饭食的,倒也敢厚着脸皮说这种话来?”彗星也笑了:“倘或你常来陪我吃饭,才该谢你,这天气渐热,人是真的不爱进食了。”

  “那有何难?你若不肯吃可千万莫浪费了,我家中弟弟妹妹的,一人一口也能帮你不少!”君尽一面说着,一面捡起彗星用过的筷子夹起了菜塞进嘴里。

  彗星见他这般贪吃的样子,心内柔柔的,回来了,那个孩子般的君尽绕了一个大圈子之后,终究是又回来了……

  侍书添了饭菜上来,看着原本只喝下半碗白粥的彗星又胃口大增的连吃下三碗饭,不由得暗暗摇头,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忧,这个君公子,当真是位神人呐!

  “对了,许久也不见你来听戏了,近日这般繁忙么?”君尽一面吃,一面不忘说话,嘴中塞的满满的一刻也不得闲。

  “倒也不是如何繁忙起来……”彗星不知该怎样答话。

  “啊,那便就是还在生我的气了!”君尽了然的笑了起来:“你呀,真的这般小气呢!还以为这么长的时日过去,哥早就忘了,原来还放在心上呢,我今日就给你赔个不是,哥,往日里我一时糊涂说的混话气话你不要往心中去才好。”

  彗星有几分意外,他想不到君尽这样大方自若的便解开了二人的心结,诚然,他时时回想着那日君尽醒来后的破口大骂乃至因而食难寐浅,却也决不曾料想君尽会因之而道歉。

  “我也自知本不该怪旁人的,是我自己一步踏错,又怎能怨得了他人?只是当日心被血污蒙住了,什么也瞧不见,牵罪了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是我不对。”他低下了头,缓缓的说着。“初时还当自己不错,现下想想,却是不该,哥是怎样待我的,我难道还不明白么?偏偏那时鬼迷了心窍,还当是哥和那些有几个臭钱的纨绔子弟一般,对我存有异心,其实想想,若哥真的有那般龌龊想法,又何必对我推心置腹、当自己亲生兄弟一般?”君尽抬起眼,深色的眸子里有隐隐水气浮动。“若不是政赫哥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还不知要多伤哥的心呢!所以,今儿我是来求哥的原谅的,你就当我浑过一次,只当被狗咬过罢了。

  

  第 34 章

  侍书扶着彗星回房,他嘴里依旧含含糊糊的念着:“没醉,没醉,我醒的很呐!”

  侍书只是暗暗叹气,彗星虽脚步浮软,脑子里却依旧明白的很,大概,他是怕在君公子面前醉糊涂了说些什么不该说的吧。

  君尽笑着跟在二人身后,眼中却是雾蒙蒙的,那幽幽的水气,好似掩住了一双眸子的所有心事,只是不知道,掩住了是不是就当真没有了。

  好容易伺候他躺下了,侍书转身为他除去鞋袜,却发现君尽已经半跪着为他除下了鞋子,正要解袜。

  “君公子,这些事我来就好!”

  君尽笑了:“这有什么打紧?我看你从用饭时就一直跟前伺候着,也早累坏了。他力气大的很,别一脚踹着了你。这些事我在家也是常常做的,再往前的时候,我也不过是文府的一个小厮,连个书僮都算不上,做的脏活累活可比这多了去。”

  “君公子,你,怀念往昔的日子么?”大着胆子,侍书小心的问道。

  君尽丝毫料想不到他的话中别有一番深意,只是认真的想着,眼睛看向了他身后窗外黑漆漆的一片:“那时候的日子,现下想来,竟是我一生最快活的日子了。彼时尚幼,性子又莽撞,许多不懂不会的别人也不同我计较,小地方人心纯善,文府虽大规多矩严,但府里的人到底只当我是个孩子,我哥……”他不好意思的笑了,低头又改过口来:“政赫哥又视我为亲弟,对我处处忍让体谅,那样的好日子,现今想想,就美的像场梦一般。”

  侍书不再说话,他看到彗星那早已闭着的眼中抑制不住的淌出泪来。

  君尽仍微微笑着,沉浸在他那似梦的好日子中。

  政赫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按耐不住,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睡在外间的丫头早已听到了响动,端了一碗茶进来。

  “什么时辰了?”

  “刚过子时。”丫头脸上难掩困倦,却强打了精神回话。

  政赫闷闷的低头吃了口茶,味道怪怪的,不由问道:“这是什么茶?”

  “这是大少爷前日送来的凉茶,说是二少爷近来火气躁,给您晚上睡前败败的。”

  “哦,是,你前日已同我说过了。”政赫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看那丫头原本模糊的眼渐渐清亮起来,知道她的困意也被自己给搅了,便不由叹了口气:“你去歇着吧,我不过是热的难受,喝过茶自然也就睡了。”

  丫头有几分意外,却也不敢不从,转身回去了,心下暗自思忖着:二少爷何时这般体恤了起来?难不成这大少爷的茶还能转人的性子不成?

  看着丫头眼中一闪而过的好奇,政赫故作不知,心中却一片怅然,若是幼时也能这般宽厚待人,忠载便可以过上些好日子了吧?

  那个时候一味只顾着自己高兴哪里体会过他的心思?自打第一次见面就抢了他当宝贝的糖,后来又逼着他跟自己上学,好整以暇的等着他出丑笑他蠢笨,明明知道他性子倔强,却偏偏喜欢用强,令他听话乖乖照着自己的意思行事,高兴起来就逗他个满脸通红,生气了便二话不说的大打一架,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可没少让他吃过亏。

  忍不住轻轻叹口气,那些日子,忠载一定想也不肯再想了吧?那短短的一年时光于自己是那般快活得意,可是于忠载呢?当年口口声声的说做他哥哥,可是自己尚幼,半大的孩子又哪里会照顾人了,能不任着自己的性子欺负人就已算绝佳了。政赫每每想及此,心下难免后悔,若是再对他好些,多少也可以让他有些想念的由头吧,可是自己唯一给过他的好,不过是那只装满奇珍异宝的匣子,而他走时,却又一样不漏的留下还给了自己。

  起身来到窗前,外面一片黑漆漆的,政赫苦笑着,不再回想往日忠载在自己面前那委屈倔强的模样。

  东万下了早课,接过了母亲递来的帕子抹了汗,看看四下仍忙着吊嗓扎步的师兄弟们,诧异的问道:“君尽还没来么?”

  “没呢,这孩子也不知怎地了,天快亮了才回家去,我来时听他娘说又是一身的酒气。”

  年后不久,东万也和母亲搬了出去,在朴家租住的院子里也赁了一间小小的房,两家人住到一起也正好相互照应着,金母白日里依旧到戏园子里烧烧水送送茶,虽然东万一再劝过,她却偏要守在儿子身边才肯安心,东万也就只好由着她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