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京到警察》 BY:胡菁
1
“小健,电话!”爷爷在楼下喊着,林健从床上起来,穿著睡衣走下这古老小洋楼的楼梯,从爷爷手里接过电话。
“喂,谁呀?”林健睡意十足地问道。
“你这小子,考完了就知道睡觉呀?”电话另一端传来了爽朗的笑声。
“程天呀,我还没醒呢!干吗呀?”
“行了,赶紧起来,马上洗脸,换好衣服到海湾路的橡皮吧来!快点儿啊!”
“去吃饭吗?”林健还是没醒。
“现在几点呀,吃什么饭?娜娜和茵茵都在呢,你快点!我们都等你呢,快点儿呀!行了,我不多说了,你快点来吧。我挂了。”程天说完挂上了电话。
“程天叫你去玩儿呀,就是,好不容易考完了试,你也不能天天呆在床上睡觉呀。”爷爷不满地对林健说。
“好,我去。”说着林健伸了个懒腰,朝楼上走去。
换好了衣服,出门打了一辆车到了海湾路,“橡皮吧”是个挺有味道的酒吧,靠近大海,隔着窗子可以清楚地看见海鸥和海边的大石头,好的环境加上便宜的价格使这里每天都会有很多客人。
林健推开门,酒吧深处的一个座位上程天在招手:“小子,过来!”林健笑了笑,向他们走去,到了面前,茵茵把椅子上的包拿起来,示意他坐下,并且用甜甜的声音冲小姐:“加一瓶克罗娜!谢谢!”
“谢谢。”林健坐在茵茵旁边,对面是程天和娜娜。自从小学五年级起,林健转学到这个城市,他们四个就是同学,而且是非常要好的朋友,程天是一副老大哥的模样,长得非常结实,是高中体育健将,于娜,是一个德才具备的女孩儿,长得漂亮,说话轻声细语;文茵与于娜相反是个活泼聪明的女孩子,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甜得要人命。最后是林健,十岁的时候突然转学到这个城市,家里只有爷爷,对于他的身世,另外三个人从不过问,只知道他的爷爷是个老警察,从小就训练林健,使十八岁的他就已具备了军人体质和素质。而林健的梦想也就是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名警察。
“咱们来玩儿个游戏吧!”程天提议。
“好呀好呀。”文茵一听就来了精神,“玩儿什么?”
“轮流作庄家,然后……”说着拿起手中空空的克罗娜酒瓶,“在桌上转瓶子,转到谁,就算谁输,再由庄家决定怎么惩罚。
“嗯,好像还可以。”于娜笑了笑,“不过不能太过分呀。”
“就是。”文茵也点点头,“过分了我可不玩儿。”
“放心吧,不会多过分的,我林健以身作则,言出必行!”林健笑着道。
“好吧,既然这样,就开始。”程天拿过来,开始转酒瓶,第一个就转到了林健。
“不会吧,第一个就是我?”林健瞪大了眼睛,显得格外可怜。
“唉,你说的哟,言出必行。”文茵笑拍林健的肩,“开始吧。”
“开始什么?人家程老大还没说话呢,你积极个什么劲儿,对吧,大哥。”说着林健笑眯眯地看着程天,渴望得到一点照顾。
“对对对,我才是出题人,这轮我是庄家呀。”程天看了看四周,“让你干什么好呢?”
于娜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笑。文茵也笑了起来。
程天朝里边看了一下,在一个暗暗的角落坐着一个男人,看不清长相,只是面前点着一个蜡烛,程天一笑,计上心来。
“林健呀,我也不难为你。你就走到那个角那儿,反正也没有别人,旁边的人也看不见,你在那个人的脸上亲一下,就完了。”程天说着,拿出一支烟点上,“怎么样。”
“唉,这太过分了吧。”于娜推了推程天。
“真是,那个人要急了怎么办?”文茵也有点担心。
“不会吧,就算他真着急,又能拿林健怎么着,我就不信林健还能打不过他?”
“你找死呀?”林健哭笑不得,“我要去了,那边大喊一句流氓,我还跑得掉吗?”
“这就不对了,林健,刚才是哪个帅哥言出必行的呀。还要以身作则?”程天反问。
林健看了看那个角落,的确除了那个人没有别人,又看了看他们三个人。于娜和文茵不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要怎么办。程天则是笑得不成样子。
“好,你们等着。”林健想反正也是这样,我到那边去,在他脸边说句话,他们也看不清,不知道我亲没亲。说完就站起身,向角落走过去,角落里很黑,被吧台挡着,只有一个矮矮的杯子里点着一支蜡烛。
林健走到那个人身边,那是个挺年轻的男人,看上去二十岁的样子,短发,穿著件蓝色的T恤,黑色的短裤。他觉得林健走到了身边,抬起了头,平头下面有一张很诱人的脸,皮肤淡棕,两个眼睛不太大,但在微光下却闪着一种神采。鼻子高挺端正,面部刚劲有力。林健看着他没有说话,心里却感觉有些不对劲:这是谁,我见过他,我在哪儿见过他?四周一下子没有了声音,好象什么也听不见了,为什么会看到这张脸有这种感觉,林健自问,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好象有一团火在烧,脸好烫眩晕的错觉。
那个人看着林健也不说话。只是一味地看着。眼睛显出的感觉像是和林健相同,过了好久,林健仿佛失去了意识一样地蹲下身子,闭上眼睛,轻轻地吻了那个人的脸。就在他的唇靠在那张脸上的时候,他感觉那脸是烫的,又感觉那脸是凉的。冰火交融的那一刻,林健突然间醒了,他站起身,喘着大气,看了一下周围,还是没有人。只是这个男人还在看他,好象要说话但始终没有说出来,他站起身从林健身旁走过,径直走向大门,头也没回地推门出去了。林健呆呆地站在那儿,过了好久程天走过来,看了看他:“你怎么了?”
“啊,啊,没事儿,那个人挺识逗的。”说完就笑着和程天走回座位。“看我怎么处理你们三个!”
晚上吃完饭,林健要自己回家,他打了一辆车来到大海边,下了车走到海边的大石头上,拿出手机播了几个号码。
“もしもし?”(喂您好。)电话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甜美,林健每每听到这个声音都感觉安全。
“もしもし、お母さん。健二だ。”(妈妈,我是健二。)林健对着电话说。电话那边那个女人,是他的妈妈,还有他的爸爸,哥哥和妹妹,他的家在日本。
林健记事起,他就是一个日本孩子。他不叫林健,叫林健二。他的家在东京,父亲是到日本留学的学生,毕业后留在日本工作,母亲则是一个地道的东京女子,家里除了林健外,还有一个大他三岁的哥哥康一,和一个小他一岁的妹妹智子。从很小的时候,林健就与哥哥妹妹不同,他很喜欢和爸爸学中文,而最终也就成为家中除爸爸外唯一会讲中文的人。可能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使他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2
林健打完电话,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在车上,心里乱七八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七年前那天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毕竟七年没有回过家了。
那是一个二月,正好是林健生日的那个月,爷爷来日本探亲,当时全家都很高兴,因为外公去世得很早,而且外婆也一直生活在加拿大的舅舅家里,所以林健家中是很少有老人的,爷爷的到来自然让小孩子兴奋不已。接机当天一大早,全家人就坐着车来到机场,林健记得当时爸爸很紧张也很兴奋,一个劲儿地来回走,还不停地往出口处张望。
过了一会儿,林健看见一个和爸爸一样高的老人从里面走出来,推着行理,带着笑容,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爷爷,却不知为什么一眼就认定了那是他的爷爷。总之,爷爷的脸不像他想象中刨冰店老板那样笑眯眯的,却闪着一种另外的神采。
看到爷爷出来后,林健的爸爸一下子跑到爷爷面前,扑嗵一声跪在地上:“爸!”爸爸把“爸”这个字跪着说出来的时候,林健震惊了,这里是“成田空港”的大厅。
那个时候,林健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会跪下,妈妈为什么会哭,直至今天他离家七年之后的现在,才突然感觉到那种思家的苦。
爷爷扶起了爸爸,爸爸擦了擦眼泪,将爷爷带到家人面前,向爷爷介绍了林健的妈妈,妈妈也是用现学的那几句生硬中文向爷爷问好。
然后爸爸把哥哥向前拉了一把:“爸,这是我大儿子康一。”
哥哥很紧张:“おじいさん。”(爷爷。)
听了哥哥的话,爷爷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摸着哥哥的头。这时妹妹从后边儿跑了过来:“お爺さん!私は智子です!”(爷爷,我是智子。)“这是我小女儿智子。”爸爸笑着向爷爷说。爷爷笑得比刚才更加高兴,把智子抱了起来。妈妈从后边轻轻地推了林健一下,他向前走了一步:“爷爷,我是健二。”
爷爷听到林健的话后,突然收起了笑容,低头看着他:“你会说中国话?”林健点了点头。爷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过头向着爸爸:“这孩子……”爸爸笑了笑:“长得像我哥。”
爷爷来后的日子,林健是非常开心的,因为他会说中文,所以常常陪爷爷出去买东西,散步。有一天,爷爷把他们兄妹三个人叫到了一起,那个时候,每个日本家庭都是有“和室”的,爷爷坐在草席上,林健则和哥哥妹妹坐在对面。
“小健二,我说一句,你给他们翻译一句。好吗?”爷爷微笑着问林健。
“嗯。您说吧。”林健点了点头。
“康一,健二,小智子,你们都是爷爷的好孩子,爷爷想问你们,你们知道自己是哪国人吗?”爷爷和蔼地问。
林健转向哥哥和妹妹:“僕らはどこの国の人と聞いた。”
康一反应很快:“一、二、三!”然后林健和智子一起喊到:“中国人!”
“对,对,好孩子!”爷爷很高兴,“那我再问,你们以后都想干什么工作呢?”
“将来、どんな仕事したいか。”林健翻给康一和智子。
康一想了一会儿:“僕といえば夢をいえないけど、サラリーマンで十分かなー。”
“哥哥希望以后可以和爸爸一样,在一家普通的会社里工作。”林健对爷爷说。
“嗯,康一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今后一定会比你的爸爸更加出色。”爷爷笑着。
林健翻译给康一,康一也笑了笑点点头。
智子有点等不及:“私は有名な漫画家になりたーい!”
“爷爷,智子以后想成为一个有名的漫画家。”说着怕爷爷不明白,还拿起一本漫画书来给爷爷看:“就是这个了。”
爷爷立时就大笑起来:“好,好,一定可以的!”说着还拍了拍智子的头。智子顽皮地笑。
“那你呢?”爷爷问林健。
智子看到爷爷问林健,大声喊到:“兄さんは
刑事さんになりたいよね!(哥哥以后要当警察。)爷爷不解的看着林健,显然没有听懂智子在说什么。“嗯,智子说的对,爷爷,我以后想当警察。”
爷爷听到之后,脸上显出了一种特别的表情,像是高兴,又像是有一点惊愕。后来林健才知道,爷爷还有爸爸的哥哥都是警察,而且,爸爸的哥哥在爷爷来日本一年前牺牲了。
爷爷在日本住了一个月后要回去了。临走前的一两天,他把林健叫到房间里:“健二,爷爷就是一个警察,爷爷也希望你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警察,去保护身边的每一个人。你能听懂吗?”林健点了点头。爷爷笑了笑:“你愿意和爷爷回中国吗?当一个真正在中国生活的中国人。成为一个中国的警察,你愿意吗?”
林健没想到爷爷会这么说,这就意味着他要离开家,离开日本,离开爸爸妈妈,哥哥和妹妹。但不知道为什么,林健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
走的时候,全家人都很伤心,除了爸爸之外大家都在哭,只是妈妈哭的时候总是在晚上或者厨房里,总之是没有人看到地方,林健还记得他出门的时候,妈妈系着围裙,跑到门口,把他的围巾系子又系,但却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林健和爷爷走了,在飞机上,爷爷告诉他,他的家在中国一个很大的城市,那座城市里有很多条大河交错流过,从那里汇入大海。并且告诉他,“健二”不是中国孩子的名字,在中国叫“健二”,别人听见会很奇怪的,所以就把“二”去掉,改成了林健。
眼前的景物流过,坐在出租车上的林健到家了,走下车他已不是那个小孩子,而是一大男孩了。收起刚刚的回忆,推开门,进了院子,看到爷爷正在乘凉。
“回来了?玩儿得怎么样,高兴吗?”爷爷问。
“还可以,我困了,先去睡觉了。您也早点休息吧。”林健给爷爷换了杯茶。
“日本来信了,里面三张是小智子给你写的,全是日本字,给。”爷爷从信封里拿出来智子的信。林健接过来笑了笑:“准是又想我了吧。哈哈。”说着打开信。
进了房间,林健坐在床上看智子的信:
健二哥哥,你的寄来的信我们都收到了,爸爸妈妈都很想你,哥哥也是,最想你的还是我了。看到你新的照片,我又想起那年你走时候的样子呢,不过现在的你长得应该比爸爸还要高了吧,而且长得好帅呀,中国的太阳是不是像夏威夷的一样呀,你怎么把皮肤晒成棕色的了呢,不过现在日本很流行这种肤色呀,我拿着你的照片到处给班里的女同学看,她们都羡慕得要死呢,说是要和你交往。哈哈,我是不是好坏呀,哥哥,你快回来吧。我们真的很想你。……
林健看着信,笑了笑。突然间想起了下午在酒吧里吻的那个男孩。脑子里又是一阵乱,难道是以前在日本见过他吗,不可能呀。当时我怎么会吻到他呢?我疯了吗?
一大串乱七八糟的问题一下子涌了出来。算了不想了。好好睡一觉。
后来的几天相安无事,直到他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家里,那是林健和爷爷最高兴的一天。林健要去首都念大学了,并且是警察大学。
晚上,爸爸打来了电话,得知他考取了之后,告诉了日本的家人,电话那边立时传来了一大阵的欢呼声,爸爸问林健是不是要回日本看看。
林健没说话,爷爷在旁看着他:“小健呀,想回去就回去吧。”
挂了电话,林健还是决定不回日本:“爷爷,我想求您一件事儿。”
爷爷看了看他:“这孩子,还‘求’什么?”
“爷爷,我要去北京了,您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哈哈,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爷爷就是警察呀。”爷爷笑着。
“爷爷,您年纪一天比一天大了,最近心脏也总是不好,您要是想让我安心读书的话,就答应我,您到日本去生活,那里爸爸妈妈可以照顾您,医疗条件也很好。”
爷爷看着眼前的林健:“孩子,你想家吗?”
“我要到了北京,肯定会想您的。行了,您不许不同意呀,说定了,我明天就给爸爸打电话,您住到日本去,我以后也好有个理由去日本呀。”林健笑了笑。
爷爷笑着看着眼前的孙子,点了点头。
3
暑期里,在林健和他爸爸的百般劝说下,爷爷去了日本,但林健只把他送到了机场,没有上飞机。临走的时候爷爷还问他:“为什么你不一起回去看看呢?”林健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拿到录取通知之后,程天、于娜和文茵也和林健聚过几次,巧合的是他们四个人全部都考取了北京的学校,程天进了一所军事学院,于娜和文茵进了外国语学院,林爷爷去日本后的第一天,程天就给林健打了电话,说是临开学前还要一起玩儿一天,林健很是同意,干脆就把他们全都叫到了家里。
一大早,林健就把前一天从超市买来的东西拿了出来,于娜和文茵先来的,坐了一会儿,程天也来了,来的时候还带了一瓶白酒。于娜看见白酒显得很生气,说什么也不让喝,程天见状也没了词儿。不喝就不喝,于是放在了一边。于是四个人又玩儿起了酒吧里玩儿过的游戏,不过这次不再用酒瓶子做令箭,改成了纸牌,一玩儿起这种游戏,程天就显得格外兴奋,林健笑骂他是幻想狂,总是想出一些“整人入微”的点子来,害得别人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