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臣 风雷引————流水无情
流水无情  发于:2009年0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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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说的还象句人话,后面狐狸尾巴可就露出来了。也罢,什么江南双杰、江北才子的,我也不至怕了你们。“讨教不敢当,大家切磋一下。”

   “依我说,作诗太费精神,咱们对句如何?七步为限,对不上来的就算输,怎样?”

   我笑道:“当年曹子建七步已成诗一首,不过是对个对子,照我说三步就行了。”

   “好,三步就三步,谁先出题?”

   “几位远来是客,自然先请。” 

   “那好,我先来。”姓马的又冲了上来,看样子是存心要给我些颜色看,“听好了,我的上联是:两猿截木山中,问猴儿如何对锯(句)?”

    怎么又是猴儿?这些人一并商量好的么?我真的是恼了!

    马少兰见我皱起了眉,只当我是被难住了正在冥思苦想,脸上顿时泛起得意的笑容:“怎样,李公子,对得上么?我可要走了。”

    说着抬起脚迈了一步,回头道:“一步了。”

    我佯装着急,搓着手道:“这可有些为难。”

    “两步了。”

    那个叶嘉颖倒是个厚道人,说道:“这题目实在定的苛刻,不如还是七步吧。”

    “不可不成!是他自己硬要改成三步的。”马少兰存心要看我出丑,怎肯放过机会?优雅的抬起大脚丫子,在半空晃了晃,“李兄,行不行?我这第三步又要迈出去了。”

   “有了!”我忽然大叫一声,吓了他一跳,这脚就没落下去。

    “我的下句是:匹马陷身泥里,看畜生怎样收蹄(题)。”

    马少兰怒道:“你又在骂人了!”

    “哎,我说‘看畜生怎么收蹄’,怎么能是骂马兄你呢?”说这“收蹄”二字的时候,我刻意盯着他悬在半空的脚,提醒他只消脚一落地,那便是‘畜生收蹄’了。

    

           

  我笑吟吟的靠在椅背上,拿出随身带着的描金折扇轻轻扇了几下,潇洒悠闲已极,等着看姓马的“如何收蹄”。只见马之兰一脚抬在半空,另一脚费力的撑着,身子摇摇晃晃,一张脸则如熟透的虾子般涨的通红,当真可笑至极。

  “马才子,我对得如何呀?”

  那姓安的见状,连忙一把将马之兰按到椅上坐下:“马兄,你且歇歇,让小弟来会会他。”冷冷扫了我一眼,张口吟道,“穿冬衣,摇夏扇,不分春秋。”

  时逢初春,天气还颇冷,我身上的厚衣裳还没有脱,拿着把扇子,确实有些不伦不类,想不到他竟拿这个来做文章。不过说到揶揄别人,哪有人及得上我?当即反唇相讥:“走南郡,到北都,什么东西!”

  “你……”

  不容他发难,我把折扇一合,沉下脸:“来而不往非礼也,也该我出上句了吧?”

  “你说!”

  我偏不着急,缓缓端起酒杯,满满引下一大口,将杯子一翻,几点剩下的酒水满满地落在桌面上,一滴、两滴、三滴——扬眉一笑:“听好了,我这上联是:氷冷酒,一点、两点、三点。”

  这原是个析字对,三个字正好对应着这三点。那三人一听,都不由皱起了眉头。我自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笑道:“如何呀?安‘才子’、马‘才子’?”只见两人头上汗珠涔涔而下,适才的狂傲之气一扫而空。

  “这样吧,三步的条件太苛,我吃些亏,给两位七步好了。”料想他们便是一千步也想不出来,我乐得大方。

  我正在得意,只见那一直站在一旁的叶嘉颖忽然走上前来向我抱拳:“李兄高才,在下佩服,不知道在下能不能代替安、马二兄来对此对?”

  大概是由于他那双温润的眼眸,对这个人我是有些莫名的好感,态度也就好的多了:“请便。”

  “若是在下赢了,不知可否请李兄答应我一个条件?”

  哪有这么罗嗦!我耐住性子:“请说。”

  叶嘉颖回头看了安、马两人一眼:“若是在下侥幸对得上来,这场比试能否作罢?学问之道,不过是娱情自修,若是一味逞才斗气,可就招人笑话了。何况大家五湖四海相聚于此,也是一场缘分,如此良夜,把酒论交岂不更好?”

   想做和事佬,也要有些本事才行。“先说说你的下联。”

   他想了想,微微一笑:“我这下联是:丁香花,百头、千头、万()头。”

   我这“绝对”想不到这么快便被人对上来了,不禁一呆,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眼——只不过是显得比一般人清秀些罢了,只有那双眼睛晶莹剔透,所有的光华尽现于此。我大声道:“一点两点三点氷冷酒,酒冷心暖。”

  他眉也不眨,接口道:“百头千头万头丁香花,花香夜长。”

  “一点两点三点氷冷酒,酒冷心暖,且喜逢良才。”

  “百头千头万头丁香花,花香夜长,最宜论知交。”

   我拱手:“请!”

   他也拱手:“请!”

   我们两个相互凝视,忽然哈哈一笑,手把着手一同落座。

   叶嘉颖回头招呼:“安兄、马兄,一同来坐。”

   那两人哪还有脸同我们坐在一起?脸色难堪的拱了拱手,转身去了。

   我一把按住想要追出去的叶家颖,淡淡的道:“你就让他们去吧,添了无趣之人,酒也变得无味了。”算那两人识相,若他们也敢厚着脸皮坐下,我保证决不是下不来台这般简单。我承认我这人有些刻薄,对讨厌的人向来不留余地。

  说起来这个叶嘉颖倒是这些年来第一个还看的顺眼的人,他问我是不是也来参加科举,我含糊的点了点头——这也不是骗他,科场我是要进的,只不过不是被考,而是考人。后来他向我描述他家乡的风貌,我则是将京都习俗介绍给他,话题越扯越远,酒越喝越多,我承认我是有点醉了。直到酒僚关门把我们轰出来,兀自坐在河边的石墩上抱坛痛饮,好象我这一生中也没喝过这么多的酒,说过这么多的话。

  我们边说,边笑,我摇摇手,吃吃的笑:“不喝了,你醉了。”

  他瞪起眼睛:“胡说,我才没醉,不然我走几步给你看看。”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滑,俯身便倒。

  “小心!”我起身去扶他,脚却好像突然没了力气,不知怎么的,就和他抱作一团倒在地上。

  那一瞬间,我们几乎是面贴面,呼吸相闻,他看着我,涣散的眼神渐渐凝结在一处。

  “叶兄?”我轻轻唤道,对这样的气氛觉得有些害怕。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扶着我的脸颊,呵呵的笑起来:“李兄,原来你生的这般美,比我见过的姑娘都美。你要是个女子,我一定去你家求亲。”

  他一张嘴,热气就从嘴里呼出来,吹的人脖子痒痒的,还带着薰人的酒香,我忽然觉得嘴好干。从他聚焦的眼瞳中,我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散乱的发丝、嫣红的脸颊,透着几分……妩媚!这样的自己我从不认识!

  我一惊,一把推开他,佯笑道:“我如是女子,求亲的早就踏破了门槛,怎轮得到你?”

  “也是。”他拍拍头,又呵呵的笑了。

  我抬头看天,无意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一时间怔住了。

记忆中的月色从没这么美过,水一样的月光洒下来,一半照在他身上,还有一半,照在我身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怀涌上心头,让我神迷目眩。

  “李兄,我又想到了一个对子。”他指着河水,“何水能如河水清,如何?”

  我的心神仍不离那片月亮,随口道:“无月能似今夜圆。”

  他摇摇头:“不对,不对,对得不工整。”

  “别插口。”我说,“你看着月色多美呀。”

  月影倒影在水里,天上一个月亮,江心一个白玉盘。我们两个就这样久久的站着,站在月之下,江之边。

  过了不知多久,叶嘉颖忽然笑道:“我去,帮你把这月亮捞上来,带回家里慢慢赏玩。”

  这人当真是喝醉了,我赶紧捂住他的口:“小声,月亮听到,吓跑了怎么办?”

  他点点头,一只手指放在唇边:“对,小声,小声,吓跑了就抓不到了。”

  我们小心翼翼的来到江边,他向我点点头,扑通一声,向着水中的月亮扑了过去。水花四溅,我看着十分好玩,便也跟着跳了下去。

  初春的河水,冰皮虽解了,还是颇冷的。被刺骨的冰水一浸,我的酒意顿时消了八分,挣扎着爬上岸边,回头看时,叶嘉颖也已爬了上来。

  彼此一望,都是衣服湿漉漉的落汤鸡模样,想来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又忍不住相对大笑起来。下一刻,又被一个寒噤打断。

  “还是回去吧,若染上了风寒,你这试也考不成了。”

  他头点点:“告辞。”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李兄,不知咱们能否再见?”

  我也觉得意犹未尽,指指河边兀自倒着的酒坛:“你若无恙,明晚再来把酒眼言欢。”

  他立刻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伸出手来:“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我在他手上用力一拍,大笑而去。

  回到学士府的时候,天一蒙蒙亮了,我这一身落汤鸡的模样,也不好叫旁人看见,干脆翻墙而入。趁着府里上上下下都在梦中未醒,作贼一般一溜烟跑进卧房。

  身上衣服便如冰一般,冻得我直打哆嗦,随手扒出几件干衣服,便手忙脚乱的解衣,不一会儿上身脱了个精光,就在将要解下裤带的时候,空气中的一丝诡异使我的手硬生生顿住。

  “嘿嘿,当真是肌肤如玉玉生香呢。”

  全身一震,如坠冰窟! 

我慢慢的调整呼吸,等到转身的时候,一抹谄媚的笑容已经出现在我的脸上,对着来人深深的拜了下去。“王爷驾到,有失远迎,王爷您可别见怪。”

低垂着头,我仍能感到对方火热的目光正在我赤裸的上身打量,情不自禁的一阵战栗。他慢慢伸出他保养得当的手,轻佻的抬起我的下巴,极富兴味的欣赏着我的脸孔。

老实说,我不认为我的脸现在有什么好看,就算本来是不错的,被冻得铁青也一定大打折扣。我极力保持笑容,虽然那已经僵了,但我不能忘记我的身份——我是一个本事全无、专门靠讨好别人生存的弄臣。

“你害本王等了一宿,一句‘别见怪’就能了事么?”高雅的语音从他嘴里说出来,还夹带些调笑的意味。他是永王,皇上的嫡亲叔父,太皇太后最宠爱的幼子,不似先后两任帝王的平庸,他有着旺盛的精力、精明的头脑、铁血的手腕。也正因如此,他没有象其他王爷一样,被迫离开京城远赴封地,而是留在这个权力的漩涡,并成为中心人物。

  而他,曾经几次三番的表现出对我相貌的觊觎,也曾有过多次这样的暗示或是“明示”。

  我假装会意的一笑:“不然这样,回头天一亮我就选几个美貌的小娘儿送到王府去给王爷您赔罪如何?王爷您不知道,最近春风楼来了几个小妞儿,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又骚又媚,床上功夫更是一流……”

  学着登徒浪子的模样,让自己的表情便的龌龊下作之极,说话之中还总夹带着吸口水的声音,偷眼望去,果然见那张高傲的脸上流露出厌恶的神色。

  “你昨晚就是去……嫖娼了?”

  说到“嫖娼”两字的时候,他皱起了眉头,好像那会玷污了他的身份。我暗暗啐了一口,心想这明面上货银两讫的买卖可要比你们这暗地里男盗女娼好的多了。

  “哎呀,王爷真是料事如神。佩服!佩服!”我佯装吃惊,大声的赞道,趁机把一大口酸酸的酒气连同几滴唾沫一同喷在他那张高贵的脸上。

  “放肆!”他不提防被喷了个正着,一时间顾不得优雅气度,慌忙跳开。

  我暗自得意,却假作诚惶诚恐,“臣该死,该死!”

  “算了。”他用力的擦擦脸,挥手道:“你先去把衣服换上,我有事跟你说。”

  “是。”我长长的吐了口气,知道这一次又躲过去了。不用猜也知道永王心里一定在暗骂我粗俗不堪。嘿嘿,永王要的东西何曾失手过?若非粗俗不堪,我又怎能三番几次的逃离魔掌?

  粗俗,是我生存的法宝,我的护身符。只是何时才能抛却它,离开这个牢笼,还我本来面目、自由之身呢?

  等我穿戴好转回身的时候,永王手中已多了一张素笺。

  “给我的?”

  我伸手接过,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你拿倒了。”听得出那声音是忍住气的。

  “噢,是,是。”我连忙拿正,“王爷,这上面写的什么?您知道我不识字。”

  “这是此次科举的考官人选,明天一早你就进宫呈给皇上。”

  本朝例律,科举的主考官由皇帝亲命,其余诸人选则由主考官自行甄选,呈交给皇帝过目批准。永王交给我的名单上,大都是依附于他的党羽,显然这场科举明里是给朝廷选拔栋梁,暗中却操纵在永王的手中,是他广集鹰犬的大好机会。而我,只不过被打出来当幌子而已——这一点早在他一力推荐我作主考官时便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永王这些年来羽翼日丰,野心也一日显似一日,朝中大臣忧心忡忡,但由于太皇太后的偏袒,皇上的信任,谁也不敢多发一言。还记得两年前有位孟御史,上书举发永王有不臣之心,结果不出三月便因“私结朋党、意图不轨”的罪名被满门抄斩。而永王的地位,竟未撼动分毫。

  前车之鉴,谁敢再以身相试?

  “是。”我小心的折起,藏入袖中。“王爷,臣想去见见嫂嫂与两个侄儿,不知行不行?”也只有在这时,我才能提个条件。

  “好吧。你先歇着,晚些时候我叫人来带你去。”

  “谢王爷。”我满脸感激,心里却只想大吼:凭什么,我想见我的家人还要你的指示!

   他哼了一声,迈步向外走,我忙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暗暗握紧了拳头,如果我有孟御史的一半勇气,这一拳早就打了出去!

   可是,不能啊,在他手上还有我的家人,我最重要的家人!

  “送王爷。”

想到马上可以见到亲人,我那里还睡得着?只浅眠了一会儿,就起来准备要带去的东西。到了午后时分,一个身长玉立的年轻人便由木言领着,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叫石惊风,王府的影卫,永王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也是负责引我去见嫂嫂的人。

按照惯例,我们由后门出府,早有一顶青呢小轿等在那里。我先上了轿,石惊风也跟着坐在我身旁。我伸手向他:“是不是又要蒙住我的眼睛?布条拿来吧。”

“这是王爷吩咐下来的,多有得罪,还望见谅。”他用黑条把我眼睛蒙了个严实——显然永王是怕我知道地方便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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